那对于维德里赫来说仍然是一张陌生女人的脸,即使这样*感觉*从未见过以后也没有认识的必要,维德里赫湿润的眼球自然且无声无息地转过去(总是这样),她的身影漂浮在叫做虹膜的小盖子上,梭状回依旧为之一闪,似乎有了些耐人寻味的化学反应,又太自然,像是皮肤上一阵针刺般的瘙痒,人在不自知的情况下吞咽口水,此类淡而无味的小小细节。 这类没有半分意义却自然存在着的东西。 并不是没有半分意义,皮肤上莫名的瘙痒是神经确认肢体正常运行的测试信号,人分泌唾液在生理上有着十分的必要。这些自然的小细节是没有错误的,却让维德里赫认为虚度了时光,虚度的时光组成了维德里赫的人生。错误组成了维德里赫的人生,这是他(或者“她”)所不能说出口的。年轻女士受到了诅咒,要与他如影随形。 在维德里赫作为单身汉 的第 个年头,达到了国家认定的最适合婚配的年龄, 这番美意事实上是要促成天大的谬误。计算机是不会出错的,长长的演算纸上写的很明白——伊莱莎·以利亚小姐无疑是最完美的人选,所有人都得尊重这场伟大的智力劳动。
维德里赫必须结婚,这是践行国家给予他的义务。三张合同的信上签了维多·维德里赫(他看也不看地写了名字),等到他收回仅剩下一张的合同, 维多·维德里赫的对面添了伊莱莎·以利亚的落款。维多·维德里赫的对面伊莱莎·以利亚落座。维多·维德里赫与伊莱莎·以利亚并排躺下,在第二天的早晨以利亚就变成了维德里赫,维德里赫却没有变成以利亚。自然,无关痛痒,淡而无味。维德里赫习惯瞥过一束无声无息的目光,望向新的维德里赫,维德里赫的夫人永远是新的维德里赫,或者不曾有一刻是维德里赫。新的维德里赫在一处旧的维德里赫不能到达的地方,维德里赫并不是地图测绘员,对山海之外的地方并没有什么概念。维德里赫偶尔用脚趾碰到她,那是不情愿碰到的南极。南极默默地漂流走了。南极也是不情愿的。不情愿在国家铁律面前毫无说服力,生养孩子同样是人类公民应该履行的义务,按照规定,每位公民的床头柜抽屉里都应该有一本性生活指导册。维德里赫尽了置办的义务,却没有翻阅它的义务。维德里赫尽了要婚姻的义务,却没有全心实践它的义务。
维德里赫的夫人是货真价实的女人,而维德里赫却并不是货真价实的男人,这让他有些许嫉妒。美丽,愤世嫉俗,货真价实。维德里赫在手记上写了短评性质的摘要之后就再无其他了。他为提到她而感到羞愧,所以仅有只言片语,但事实上维德里赫知道许多关于她的事。她来时天上下着能让一切机器锈蚀短路的五月雨, *效率*这个词暂时从机器的国中消失了,掉进了紫蓝色的烟海。双方的律师却抓着它不放,像是抓着 浮板游水的两个胖子(并且还戴着眼镜)那样各自抓着桌子的一角热切磋商着。维德里赫的律师从第一条读到三十六条,对方的律师再次提出疑问,丝状的红色雨滴变成圆点,钟敲了五下。维德里赫确认过,她不是个爱笑的人。他们的目光撞上了,维德里赫礼貌地颔首,伊莱莎把头转了过去。鸟类看近处的东西才需要扭过头去。很明显亭亭玉立的女士不是鸟类。维德里赫深吸了一口腥咸的空气,金属的气味把她柔软的内在划开(*内在*是不对的,呼吸道是体外环境)。伊莱莎俯身目送雨去往城市下方的机械海,不动了,船到了岸,双方的律师握了手,她回忆着的小说情节到了昨日所看的那一页。维德里赫问她怎么称呼,她说最好不要称呼。所以维德里赫理解热情不过是被迫出现在她脸上,被迫出现在新婚的初夜(婚礼不过是 手续 流程)。公民的性生活指导手册滑落在地,伊莱莎则一言不发地骑在他身上,焦虑且心不在焉。低功率运行的电灯如昏黄的月亮 ,他的眼眸沉入深沉的棕色 ,面前是女人柔和的阴影。它变作了一团,他仍旧不认得。柔软的发丝垂到他的面颊上,小雨一般的冰冷香气使她回忆起月亮本该是蓝色。 衣物摩擦的声音 收缩 她的手从紧贴着的身体的空隙处钻入下方,想要使士兵站起来好快些完成生育的义务。女人的阴影凝固在昏黄的光亮中,惊醒之后飞速离去,金色的闪电把维德里赫的面颊劈开,他赶紧闭上了双眼。你是女人。伊莱莎说。我受够这些了。她自说自话,声音发抖。维德里赫默数了十秒。按照人口管理局的记载我从出生那一刻就应该是男性。如音叉振动 稳定而清晰的回答 是对话中的美德。我们的婚姻 是伟大的 计算机 精准计算的结果。人也许会出错,但机器不会。人 也没有理由去反对 计算机的安排。我要投诉这桩婚姻。她说话的速度也让维德里赫想到小雨,空中飘来的红色噪点。灯又暗下去一些,到了恰好入梦的明度。维德里赫说太好了,女士,但现在是规定的睡眠时间。漂浮在时间海上的船员常常觉得孤独。对于维德里赫而言,伊莱莎只不过是浓厚的孤独感中的一滴,举起酒瓶时瓶底印着的月亮。他从不酗酒。
申诉的电波 在计算机所在的中心被扰乱,被抵消。负责接收电波的人在雨天中摔断了脖子,从巨型喇叭口里喷出的斑斓的粒子顷刻铺满天空,声音变成糖果与石英砂相互掺杂的雨。耳蜗朝着下面是没有用的。在新的接收员到达那个为人类准备的逼仄的电台房间之前,人们似乎对反常的音波粒子雨早就习以为常,直到某个时刻他们耳边的电流声戛然而止。然而伊莱莎的投诉没有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