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心……”屏气凝神，张弓搭箭。

“一念——”松手的那一刹，箭矢离弦，将眼前的水雾划开，破风而去。

加贺隔着那层再次闭合起来的雾向前望，依稀看见几片残破的铁块燃着火，砸在海面上，发出一声闷响，继而沉入海底。

看着眼前的景象，她将手中的弓握得更紧了一些，随后小心翼翼地用余光看向身边的赤城。

“三艘。”她的表情和语气一样平静。

“确认全灭了，请各位迅速集合，准备回港。”无线电里慢半拍地传出赤城已经失真的声音，夹杂着不少嘈杂的噪声。

加贺伸手把无线电关上，深深的吸一口气，直到胸口开始微微发痛起来，但这丝毫也没能缓解她的烦闷感。其余人慢慢靠拢过来，苍龙笑着向加贺挥手，加贺则对她回以点头。

“赤城前辈！改造后的初战顺利，恭喜！”

“嗯，托你的福。”赤城脸上的表情仍没有丝毫的变化。

苍龙不知所措的张了张嘴，没有再说什么，而是退到了赤城身后，转过头来无助的望向加贺。加贺低头，将拿弓的手垂下，并没有对她做出任何回应。

太阳照散了水雾，所有人都转过身去，开始往回行驶。加贺就那样低着头，跟在赤城的身后，看着水面上白色和金色的泡沫，看着水中若隐若现的游鱼。偶尔一两次，她鼓起勇气，将头稍微抬起一点看向赤城，但也只敢望向她身后，偷瞟几眼那一两根被风吹起的裙带。

直到解散，加贺都没能提起勇气去跟赤城说一句话，那改造后的赤城，看上去像是完全变了个人。

满脑子都是消极想法的加贺独自回到房间里，有气无力的趴在榻榻米上，过了好一会也没能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伸手摘下那只挂在腰间的瓷酒壶，那拿着的手感，即便她喝得烂醉也能知道它是空的。加贺发出一声呜咽，感觉喉咙越发的干了。她不情愿的起身，将房间里那些横七竖八倒得像多米诺骨牌似的酒瓶一瓶一瓶的拾起来，又一瓶一瓶的放下。

酒一滴也不剩了，这让加贺气恼不已，尽管糟糕的心情让她浑身一点干劲也没有，但最终她还是拖着疲惫的身子去找夕张借来了两瓶。

刚从夕张的房间里出来她就立即把酒打开，什么也不管的喝了起来，微苦的味道让她的心情好了不少，她就这么一边喝着酒一边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加贺前辈，提督……哇！”

“噗。”

正喝着酒的加贺没有留意，撞到了正要跟她搭话的瑞鹤，呛了一口酒。

“咳咳……咳……对不起。”加贺捂着嘴，咳嗽了好一会，才缓过来，慌张的向瑞鹤道歉。她抬起头来，眼前的瑞鹤正用关切的眼神看着她，让她更加的尴尬。

“前辈啊，你怎么又在喝酒……”瑞鹤叹了口气，摆手示意自己没事，“赤城前辈刚刚去找你了哦，看样子好像是提督找你有事。”

“找余？”加贺愣了一下，猛记起今天是赤城做秘书舰，她的表情一下子就冷了下来。赤城找自己的原因，加贺已猜到了七八分。瑞鹤看见加贺突然变得严肃的表情，正要发问就被加贺打断了：“谢谢，我了解了……那么失陪了。”

“唉？”

加贺低下头，快步走出了宿舍，留下身后不知所措的瑞鹤。

一出宿舍，加贺的脚步就停下来了。她长呼一口气，打开随身带着的瓷酒壶，将喝了一半的酒都装了进去。

装好了酒，加贺才不紧不慢的往提督室走，等她到提督室的门旁时，她特意检查了一下，再确认自己身上没有酒味后才走了过去。

提督室的门是敞开着的，加贺将那瓶没有打开的酒藏在门旁，走到门前，而她一眼就看见了那张摊开在办公桌上的图纸。她轻轻地敲了提督室的门，但提督室里似乎一个人也没有，深棕色的地毯和窗帘几乎把那微弱的敲门声全部吸走了。见许久没人回应，加贺加大一点力度，又敲了几下。

“有人吗？”

仍是毫无回音。加贺思索了一会，轻声道：“打扰了。”随即走进了提督室，来到了办公桌前。她粗略的看了看那张图纸，就如她推测的那样，这张图纸毫无疑问就是自己的改造蓝图。尽管已经料到，但她仍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巨大压力，若是换作平常，她一定会高兴才对。加贺咬住下唇，将拳头攒紧，她回头看向门口。提督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不过加贺也暂时不想碰上提督，她弯腰拿起地上的酒瓶，逃也似的离开了那里。

加贺去买了酒，回宿舍的路上她一瓶又一瓶的喝着，把酒还给夕张后，加贺拒绝了夕张好意的帮忙，回到自己的房间。此时天已将黑，加贺整个人倚在房门上，从衣袋里摸出钥匙来，门打开时她也跟着倒了下去，昏暗的房间里传来酒瓶乒乒乓乓的碰撞声。她挣扎着爬起来将门关上，随后摇摇晃晃的走到房间的一角，靠着墙坐下了。赤城之前总是会帮忙将这些空酒瓶清理出去。

“以何解忧——”她又打开一瓶酒，像是要跟什么人碰杯似的，将酒瓶举起来，口里喃喃的念着。她自己只觉得哪里有些违和，却又无法自知，只能陷入进一股乱糟糟的迷惑当中去。

“赤……赤城？”黑暗中只有加贺一人。“她不在这里，而即便她在，她也绝不可能理会我。”加贺这样想着，原本那句“请教我语法吧”便哽在了喉咙里。她仰头把剩下的酒倒干净，抹了抹嘴，但仍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赤城，赤城，不管什么事，都要想到赤城，我一定是着了什么魔怔。”

加贺斥责着自己的无能和软弱，将空酒瓶扔到一旁，卧在墙边，她的内心挣扎着想从这迷惑的漩涡中逃出去。

她记得昨天的早晨也是雾蒙蒙的，赤城和加贺两人一如既往的去执行任务，听见后辈们夸奖自己和加贺，赤城总是会很开心的笑。

“赤城前辈和加贺前辈就像姐妹一样。”听见后辈这样的话，加贺心里一惊。她转头看向赤城，赤城也正看向她，加贺的脸立即发起烧来，赤城噗嗤的一下笑了。所有人都说笑着向着镇守府驶去。

在汇报完战况后，提督让赤城留下，除了赤城的其余人都解散各自回去，加贺则在提督室外等她。

“加贺！”赤城出来后看见等她的加贺，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一把抱住她。

“怎……怎么了？”加贺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了，她下意识的抱紧了赤城。

“提督说她拿到我的改造蓝图了。”赤城松开了手，加贺看向她，她正开心的笑着，加贺便也笑道：“恭喜！”

……

“请进，门没有……锁。”有人在敲门，加贺费力的睁开眼睛，用沙哑的声音回应。充斥满走廊的白光在门打开的那刻也挤了进来，让她清醒了一些。加贺那仍然模糊的眼里只剩下阴影，那个人站在门口，背着光，脸庞藏在黑暗之中。

“翔鹤？”加贺不想在后辈面前露出洋相，她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因为说话用尽了力气，只能支撑着不让自己再跌回梦境里去。

“加贺？没事吧？”

那是赤城的声音。加贺听见了，就像是被判下死刑一样，不再挣扎，而是认命一般的将眼睛闭上，翻身仰躺在黑暗的角落里。

“加贺？”赤城走到她身边跪坐下来，轻轻地推加贺的肩膀，加贺偏了偏头，毫无顾忌的枕在了她的膝上。加贺听见赤城在笑，她眯着眼，然而漆黑之下什么都看不见。

“赤城。”

“是，怎么了？”

“早上……你为什么都是一幅……要咬人的表情？”

“啊！我是那样的表情吗？”赤城发出惊呼，加贺点头，赤城便立即用带着歉意的语气回答道：“因为改造了，想要好好表现，一时间又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大家呢。居然让加贺担心了，实在是太不好意思了。”

“不……你没事就……好了。”

加贺感到自己的脸上有些凉，她伸手去摸，碰到了赤城的手，她握住那只手，两人就这么沉默了半晌。

“加贺？睡着了吗？”

“没有。”

赤城顿了一下。

“我看见你的改造蓝图了，提督把它拿回来了。”

“嗯。”

“你已经知道啦？”

“嗯。”

又是一阵沉默。

“加贺。”

“是？”

赤城叹了一口气：“你觉得五航战……你觉得那些后辈们真的靠得住吗？”

“什么意思？”

“二航战……还有五航战，如果我们被调离这里的话。”

“不行。”加贺将赤城的手拿开，“那些后辈要学的……还很多，二航战姑且……姑且不论，五航战的……教不听，老是教不听。”

“是啊，所以你……”

“吾……吾还想再斟酌一下。”

“你在想什么呢，我是叫你少喝点酒。”赤城敲了敲她的头。“老是喝醉酒的前辈，反过来让后辈们担心了，这样能算好榜样吗？”

“是……唔……”加贺突然皱紧了眉头。

“怎么了，没事吧？”赤城显然是被她吓到了，她将加贺慢慢的扶起来，“我扶你去卫生间？”

加贺马上发出一大串含糊的语句，一只手不停地摆，制止住赤城，半天她才终于说出一句稍微清楚的话来：“没有……没有……扶我去一边……我……我要睡觉了。”“噗。”赤城忍不住笑出声来，将她扶到地铺上躺下。

“赤城，赤城？”

“是，有什么事吗？”加贺将赤城刚为她盖好的被子推开，赤城伸手要再帮她盖上，“赤城，如果吾做一个好榜样了，你……你会喜欢吾吗？”

加贺爬起来，望向赤城。

赤城拿着被子的手停住了一下，但并没有停太久：“那就从少喝酒开始，做到了我就考虑一下。”

加贺有点难以置信，她竭尽所能的睁开眼，看向赤城，不知道赤城现在是不是正笑着呢？

“嗯。”她点头，慢慢的躺了下去。

次日，加贺醒来时有一瞬怀疑自己被搬到了其他的房间，她用劲的揉着自己还睁不太开的眼睛。

她那只瓷酒壶摆在她的枕边，底下压着一件外套，房间里的那些空酒瓶都消失了，还没开的酒被码放得整齐，底下压着一张字条，加贺凑过去看：

没收两瓶。以后一周只能喝七瓶。

是赤城的字迹，加贺有点无奈地笑了起来。她披上外套，就这么坐着呆了一会，然后开始慢慢的打理自己散乱的头发——她似乎已经做了决定——“这一次，要用箭矢破开迷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