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事吧?”
我眼前的女孩子正握着一根铁棒这样问我。
心中充满了如同电脑宕机后蓝屏上显示出的代码那样杂乱难懂的疑问,我一时间没有办法给出回答。
见我不回答,她缓缓靠近了半躺在地上的我,铁棒的顶端在地上拖动着,发出了如同用指甲划过黑板那样刺耳的金属声,害我皱起了眉。
她又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张大了嘴看着她,听到了像锤子在敲击着什么那样“咚咚”的声音,不用想也知道那声音是自己的心脏发出的。
本来体力就不太行,之前还拼命地跑过,两条腿好像被绑上了举重运动员锻炼用的哑铃,要我挪动半步都做不到,更别说支撑我站起来了。在这个慌张到没办法冷静思考的情况下,我只能以上肢代行腿的功能,倒爬着远离面前这个女孩子。
这个刚刚在我的眼前用铁棒揍扁了一只两层楼高的怪物的女孩子。
精神紧绷着,两团极为燥热的热流簇拥在太阳穴处。我暗暗叫苦,眯起了眼睛,思索起一个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让我困惑不已的问题:
事情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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茜红的夕阳藏进淡金色云层,这样的景象很好看,刚从学校门口出来就能看到这幅画面也的确很幸福,但这并不是要说我们学校挑选的放学时间很好。
如果能再早些…一点钟,或者不如干脆十二点钟就放学,让学生们回家吃午饭好了,毕竟学校的食堂实在难以恭维…但这样的想法还是太不切实际了吧。不切实际吗?如果向学校提议,他们会听取这样的建议吗?
“呀…不好意思…”
有人从后面推了一下我的肩膀,让我离开了幻想,回到了现实世界中。我反应过来自己这时正站在学校门口,会有被放学时涌出的人潮挤到的风险。活动了一下因为背着沉重的书包而有些疲惫的肩膀,一边往一旁挪着,让出一条通道,一边看向了身边的人。我舔了下嘴唇对她说:
“欣然你先回去吧。我要在学校附近闲逛一会再回家。”
“啊?”
身边的同学也与我一同站在受人流冲击的高危地段,不过她并不是像小女子我一样在看风景,而是单纯地在发呆。我看向她半张开的嘴,不禁猜测着:如果再晚些提醒她,会不会从嘴角流出口水?
此人是我初中时认识的好友侯欣然,个性委婉点讲是不拘小节,直白点就是有些愣头愣脑,神经大条。听到我说完这句话后,她才反应过来,后知后觉地跟上我,对我说:
“不语要去做什么?平时你不是都忙着回家看漫画打电玩么。”
讲话真不客气耶,不愧是死党。我缩了缩肩膀。
“那种事情怎样都好啦。游戏机和漫画又不会长出腿,无论我回去多晚,它们肯定都留在家里好好地等着我。”
“你的作业写得怎么样了?今天上午我听到同学说,教师办公室里新添了张办公桌,桌子后面坐着个看起来很凶的老师。万一那老师在我们班教书,看到不语在点名册上有那么多次漏交作业的纪录,恐怕要被她好好收拾一顿。”
欣然好像觉得只是绘声绘色地说不够,挥舞起了手臂,“据说那个老师脸上表情跟除夕时挂着辟邪的画像一样呢。”
感到胃的底部抽搐了一下,舌根尝到些微苦涩的味道,我没有办法反驳欣然的话,只好反过来呛她一句。
“欣然好像也没有在交作业的样子哦。同样是不良少女,就不要幸灾乐祸了嘛。”
“我就算是不良少女,出勤率也比你高一些哦。而且我至少没像你这样,把头发染成这种...夸张的样子。明明暑假里一起出去玩的时候还没有染发。在学校里看到你的时候真是让我吓了一跳。”
她看起来斟酌了很久合适的用词。说真的,拽人家的头发就已经很没礼貌了,真的要在这种地方那么在意?
“真不知道为什么老师和风纪委员都不管你,还是开学典礼这样重要的日子。”
“这个是时尚啦时尚。大家都没说什么,就说明只有你没品位。”我从她的手里抢回了那缕浅粉色的发丝。其实我也记不清为什么会染发了,估计是哪天脑袋一热冒出的想法吧。
话题中断了。大概不是她生气了,而是她真的没想出接下来要说什么,毕竟这种程度的拌嘴对于我们来说早已司空见惯。但短暂的沉默过后,我还是有些受不了横亘在我们中的干涩氛围,抬脚准备离开校门口。偏偏这时,欣然再次开口了:
“不语!我和你一起去逛吧,反正我之后也没事做。”
我停下脚步,抬起了一边眉毛,有意调侃她。“哟?难道不是因为我姐去湘沙读大学了,导致你变得很闲么?”
听到我这样讲,欣然先是瞪大了眼睛,嘴巴也张开到令人担心会不会有飞虫钻进去的程度,随后又像发烧了一样,脸颊变成了晚霞的颜色。先前那个大大咧咧的女孩子突然消失不见了,欣然变得扭捏起来。看她作出这样的反应还挺有趣的。
“这...这和宥言姐没关系啦...怎么突然提她,真是的...”
“哈哈哈。”
看着眼前这个让我眼角止不住抽搐的“恋爱中的少女”,我除了干笑两声别无他法。
“喂,不语,我这是好心担心你!”许是有些恼羞成怒了,欣然没好气地拍了拍我的肩膀,“你也算是美女啦,要是走夜路的话被人盯上了不就危险了?”
“啊?”直接从别人嘴里听到对自己的赞赏还怪难为情的,但我随后反应过来是侯欣然这样说,有些怀疑地指了指自己的脸颊。她的眼神游移了起来:“算…算是吧…”。
拜托你在这时候坚定一些啊。我叹了口气,只能厚脸皮地顺竿爬来缓解尴尬。
“本小姐天生丽质让你们都折服了还真是对不起哦。”
“其实是同学们这样讲的哦。不过他们还说,林不语同学成绩很差劲,品行也不好,也就颜值高些可以作为优点了。”
“我生气了啊,你一个人回去吧。”
丢下这句话后,我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原地。说生气了当然是开玩笑,毕竟先前欣然说的都是实话嘛,甚至还在用词上给我留了几分情面。我只是想借这个机会结束这种傻傻地站在学校边闲聊的局面罢了。
身后欣然正在大喊着我的名字,不过我没有回头,直到走出很远后才举起手朝身后摇了摇,传达给她“没必要担心我”、“不用跟上来”这样的讯息。张望了下见她没有跟着,我长出了一口气。
九月初傍晚的晚风有些凉凉的,感觉像是用丝绸质地的面巾擦拭肌肤一样舒服,令我愉悦到眯起了眼睛。做不良少女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好嘛,至少这样的晚风,那些拼命的正经学生们无福享受。虽然刚升上高中三年级就在开学典礼上打瞌睡,放学还不回家的我也的确有些过于不像话了就是。
“...辟邪的画像啊...”
抬头看了看已经是一片漆黑的天空,想起今天在学校的时候同学们的闲聊,我舔了舔嘴唇。
虽说要逛逛,但我其实并没有明确的目的地。应该说闲逛大多是没有具体目的地的。学校附近也不存在打发时间的好去处,逛一会儿就会觉得腻了。况且初秋的夜晚,从小腿处升腾而起的凉意,也会同枯燥感合起伙来赶我回家。叹了口气,我只好在茶店买杯饮料就为此行画上句号。
“街道上比起暑假时的夜晚冷清了不少呢。”
看了眼随时间推移,行人逐渐稀少的街道,我踏上了回家的路途。但还没走出几步,心中的不安感就像《杰克与魔豆》里那粒魔法豌豆,发芽,而后迅速蹿升。
此时才刚刚入秋,会比先前稍冷些的确是预料之中,所以我也确实在出门前有留意多穿件上衣。但即使如此,却还是会有如一柄利刃般刺进胫骨的寒意,害我的腿微微颤抖了起来。
而且,街道上一个行人也没有...不对,不仅是行人,就连驶过的车辆都未曾见过。我记得泓口区治安很好,人们因为气温太低而早早回家了倒还勉强说得过去,可这里是市区的繁华路段欸。在这时都没有任何车辆经过,未免也太反常了吧。
念及此处,我抱紧双臂,加快了脚步。
“嘶——怎么会这么冷...今年秋天不会要降温吧。如果每天都得穿着厚重的羽绒服上学也太倒霉了...”
就在我自言自语着的时候,突然有种极其微弱的声音传入了耳中。
“呼...呼...”
这声音乍一听让人联想到大型动物被激怒后粗重的喘息,但音量却极小。我皱起了眉。
内脏好像被人用力攥紧了,有些难以呼吸,但我没有去理会那声音,接着走了下去。
“呼...”
怎么又来?
听到那声音再次响起,我没办法说服自己那是错觉了,只好战战兢兢地停下了脚步,将头转向了声音来源的方向——身旁那条小巷的深处。
“是空调外机故障了?还是什么…千万别出现难搞的情况啊…”
我一边祈祷着,一边睁开了眼睛。
祈祷并没有起作用。看到眼前的情况,我才意识到这可能不是没有起作用的问题了,难道它反倒害了我?
在那小巷之中,有一只...这算得上是生物吗?这在我的认知中似乎并不能被归类为生物。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它的外表实在过于吊诡,整体体型约有五米高,呈倒三角形,三角的底端是虬结丰满的淡红色筋肉,让人想起生物教科书上那种人体剖面图,而其顶部则生长出了数十条由粉白相间的肌肉拧成的条状手臂,支撑起了它的上身。在其顶部的血肉之上覆满了洁白的羽毛,丑陋与圣洁并存的样子让那令人恶心的诡异感更添了几分;而在羽毛间,则错落地分布着足有拳头大小的一颗颗眼球。
“呼呼呼...呼呼...”
看来先前我所听到的声响就是这家伙发出的。尽管它身上并没有一个看起来能发声的器官。
“我的天...”
看到眼前这只“怪物”,我开始后悔起自己独自晚归的决定。但留给我呆愣着的时间并没有很长,在我看向怪物的下一秒,它顶端的眼球便一齐转向,对准了我,吓了我一跳。随后,怪物身下的手臂便交替前进着,飞速靠近向我靠近。
“要糟要糟要糟要糟……”
我其实并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但我清楚如果不赶快逃跑的话很可能会遭殃。我的身体也十分配合,条件反射地跑了起来,但我的体质其实并不好——早知道体育课就不装病请假了。在如同走马灯一般的回忆唐突出现在我脑海中时,我开始上气不接下气地喘了起来,而怪物和我的距离与此同时也正在光速缩短着。
快要完了。我还真是不争气啊,不仅跑不掉,身体里也没有什么封印着的力量可以解放,来应对当下这个局面。
奔跑得过于激烈,导致我甚至剧烈地咳嗽了起来,气管痛得像着火了一样,肺部与隔膜之间的部位非常酸痛。我跌坐在了地上,手上的饮料在跑的过程中不知何时随手丢掉了。只能阴间再见了,我的朋友。
怪物身形的倒影在我眼瞳中不断放大。看到那怪物丑陋的外形,咬了咬牙,我挣扎着在脑海中搜刮着一切可以应对这种情况的办法。虽说很想现在就放弃,但我想了想落到它手里的下场。果然还是试试努力一下比较好。
“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这个没用...天灵灵地灵灵,神符一起开天门闭地府开人门塞鬼路,吾奉杨公先师急急如律令!这个貌似也没用...”
一面念叨着这些“咒语”,我一面用中指与食指并在一起挥向怪物,可此举却并没有奏效。见状,我只好闭上了眼睛。
“没办法了......只希望这怪物给我个痛快...”
“磅!”
听到一声清脆的、如同金属相接所发出的响声,预想中被怪物攻击的情形并没有发生。有些不敢相信着缓缓睁开眼睛,我却看到了比那怪物更加不合理的事物——一个女孩子。
那少女身形娇小,看起来比我矮一个头,衣着简单干练,留着一头清爽的过耳短发,四肢纤细,身材苗条,但却看起来很有力。如果是在平日里见到她,我顶多也只是会多看她几眼,但现在,情况却截然不同。
因为,那少女此时正站在怪物顶端的一根羽毛上,手中拿着一根细长的铁棒,铁棒的末端击中了怪物头顶簇拥着的眼球中央。在那眼球中央,一股蓝莓色的液体正汨汨地流出,好像是这家伙的血液。随后,怪物发出了一声与先前低沉奇异的声音截然不同的嘶吼。看起来,这怪物被少女用铁棒击中后受伤了。等等,什么?
“吁!!!”
怪物并没有坐以待毙,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嘶吼声,身下的数十根手臂中有许多朝上伸长,大概是要袭击少女。而少女则以那些羽毛为落脚点,闪转腾挪,游刃有余的动作让我不合时宜地联想起电视上看到过的体操运动员。不知道是她根本没有重量,还是那羽毛本来就很硬,硬到了可以作为立足点,少女在那上面闪烁的身影十分轻盈,那些密密麻麻的手臂伤不到她半分。反倒是少女在闪避的过程中不断地挥棒,击向怪物的头顶,让液体泄出的速度不断加快着。
怪物的攻势随着受伤不断减缓着,而少女看起来却不像要累的架势,挥舞铁棒的动作依旧很有力量感。在我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记不清少女挥动铁棒击中怪物几次后,怪物发出了最后一声嘶吼,臃肿的躯体倒在了地上。少女见状,轻盈地从怪物的身上跳下来,然后,看向了我。
意识逐渐回到了我自己的体内。我摸了摸脸颊,此刻只想质问自己:我看到了什么?
刚刚发生了什么?莫名其妙地出现莫名其妙的怪物开始追杀自己,然后又突然地冒出来一个女孩子,莫名其妙地解决了那只怪物……这也太莫名其妙了。要是把这副场景画下来,取名叫《莫名其妙》,恐怕能挂到美术展上参展……那怪物究竟是什么?少女又是什么?这一切怎么会发生的?
难道我在做梦吗?其实现在开学典礼刚刚结束,我还在学校里领书,只不过自己睡着了?想到这里,我拍了拍自己的脸。好痛。脸颊火辣辣的,让我后悔自己用这么大力。
除了女孩子离我更近了一些。毫无疑问,她正在向我走过来。
这女孩子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她是来帮我的?还是并非如此呢?会不会她是想借机敲诈我?还是说她只是顺手解决那碍事的怪物,其实目标是我...如果是那样的话,那事情可就糟了,毕竟我连怪物都应付不了呢。
忖度却没有得出结果,我只能想着三十六计走为上,试着动了动自己的身体,但也不知道是过于惊愕,还是先前体力消耗太多了,我的身体在这时候却不听使唤了起来。回去之后应该要加强锻炼了……前提是我要能回得去。
我只能看向了朝自己接近的少女。
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看不出来她要干什么。外表意外地挺好看的,虽然是完全没有用的情报。她的五官精致,眉眼清丽,但紧抿着的嘴唇却让她的脸看起来像一块朝外界散发着寒气的坚冰。不过,看起来应该比那怪物要好一点。至少她从外表上看还是能够沟通的物种。
打定了主意,我试着鼓动自己僵硬的面部肌肉作出一个笑脸,只为了留下看起来友好一些的印象。就在我犹豫着要不要说点讨好的话的时候,她先开口了。
“你没事吧?”
怎么可能没事,我可太有事了。在心里吐槽着,我不敢怠慢她,摇了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表示我愿意配合她。毕竟,少女的手上可还紧紧地攥着那根铁棒呢。那根沾着怪物蓝莓色血液的铁棒。
“你叫什么名字?”
“...啊?”我有些诧异,毕竟我不知道她在这时问起名字这个行为背后的意义,不过我还是照做了,“我叫林不语,双木林,不说话的不语。”
“嗯...”少女沉吟了片刻,随后转头用下巴点了点身后的怪物尸体,“你看得到那个?”
我又有些诧异了。尽管我们语言相通,但我理解不了她在说什么。什么叫“看得到那个”?难道其实应该看不到的吗?
今晚对于我来说,状况外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这应该是鬼吧,不知道为什么我能打得中它......”少女说着,似乎是注意到了我抽搐起来的表情,便十分善解人意地解释:“人死了就会变成鬼,会在那些人迹罕至的地方,害那些落单的人。”
“啊?”
我摇了摇头,更加惊异地打量着这个女孩子。她所说的,和自己一直以来所了解到的“唯物主义”内容完全不相符。我心里不禁打起了鼓点,思考她到底是什么来头。
然而,她的下一句话,才真正让我的大脑彻底陷入了一片空白。
“我的名字叫齐恬,目前无家可归。”
“我对你...很感兴趣。可以让我住在你家里吗?”
“......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