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挲装着润滑油的玻璃瓶。上面的标签写着适用于什么机械以及加工方式，都很清楚。我是不会做这种事的，所以绝对是之前的老店主留下来的。

纸张的边缘基本都向上面翻了出来，呈现出深黑的颜色。看上去很脏，但是弄不掉。我对这种东西也不懂，撕掉标签又感觉浪费，毕偶尔有那么一两个顾客过来，找东西也能帮上大忙，自然就留着了。

不知道是不是玻璃有哪处已经开裂了的缘故，渗出来的油反而越来越多。到了后面也懒得管，就直接放在了桌子上。

我把胳膊弯曲着放在柜台上，脑袋枕着臂弯。

从躺着的角度看去，玻璃杯外边渗出来的油折射着光芒，打在袖口。

远处传来机械的沉重噪音，三秒一下。很有规律，不像是石油厂的泵发出来的声音，其间夹杂着规律的铰链声——附近的工业机器都很熟了，偶尔有路过的飞艇，也都将声音好好的记在了脑海里。

嗙，嘎吱。

大概就是这样的声音吧。什么也不像。

气艇的声音不是这样的，应该是更有规律的嗡嗡声。有点像传统的鼓风机那样，主要部件是齿轮，需要人力来驱动。

某种家用机器人？但是那种东西早就淘汰了。只会做几个简单的动作，为了能够安稳地用一天却要拧两个多小时的发条。就算后来好不容易发展出石油的家用机器人，也只有富人买得起。

那一段时间，专门用来上发条的变速箱还热门了一段时间。那也是近几十年来机械师生以最好的时候，毕竟仅仅需要几个简单的齿轮就能自己做，不需要打油抽真空这样繁琐的步骤，所以只需要向我这样的人低价买一点就好。

可悲的行业。

好不容易出名了一次，却不需要动手。所需要做的就只有向工厂购进齿轮，然后转手加入利润卖出去就好。

很困，我一直在打哈欠。眼角不断有眼泪，睫毛前景色打结作晕眩的光辉。

声音还在继续，不知是不是错觉，更清晰了。耳朵灵敏的我很容易听出来，“嗙”的声音一定是泵之类的结构；而“嘎吱”绝对是来自铰链。

泵和铰链。

我想象着将它们组合在一起。铰链，简单的石油泵，加上五号齿轮。这可以组成一个简单的动力结构，加上一升石油就可以为一个单人载具提供至少一个月的动力。不过跟机器人一样，已经没有人用了。如今的工艺进步那么快，已经可以做出比正常五号齿轮小几十倍的零件，可以在同样吃油量的前提下用的更久，价格也没有贵出多少。

这就是制程进步带来的好处。

人类面对燃烧着石油，散发高温气息的钢铁零件，也许第一眼会觉得浪漫。但是在有精致雕花的钢铁外壳下面，裸露出诸如齿轮、蒸汽机之类的零件时，那种坚硬而冰冷的感觉，比人类先天要牢靠的多。

我很清楚记得第一次见到那种庞然大物时，自己的恐惧。

出了家门之后向左转，就是七十七号公路。过了那里，就是新城区了。

脑海里浮现出那条公路的样子：全长十多公里，由一体成型的钢板拼接，用焊接的方式固定，直通到下一个石油储量丰富的地方。相较于已经拆除了的七十六号公路那种钢钉遍地、惨不忍睹的样子，简直天壤之别。因为才建了没多久的缘故，也没有氧化，颜色很漂亮。

我曾经走过一次那条路。那是新城区刚建好的时候，我准备搬家。

然而半路途径七十七号公路，脚踩在这宏伟的工业产物上，发不出任何声音。那么厚重，却无法给人任何安心感。当抬头看见那条巨大的钢铁河川流向太阳，那种源自比自己伟大的事物的未知感，反而遍布全身。

然后我回来了——对，就在甚至已经收拾好行李、预约好店面的情况下回来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方才怪异的声音缓缓从耳边消散，只留下不明了的残响。而我却还在脑内模拟齿轮与铰链的组合。

坐在椅子上睡觉其实不太舒服，便起身回到自己的床上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