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独自眺望着远方的飞鸟。
在丝绸般光洁云朵的包裹下，飞翔的鸟儿像初生婴儿一样，在母亲温柔的怀抱里龃龉前行。
我时常在想，如果这些鸟儿在刚出世之后便失去了母亲的庇护。会不会像我一样，在没有任何人注视下，哀鸣着坠入深渊。万劫不复。
和煦的微风吹起了我的一缕发丝。
轻轻卷起拂至耳廓旁，我嗅到了一阵熟悉的，带著桃子味洗发露的味道。
不安的感觉涌上心头，跟记忆中的那道淋著雨的纤细身影上散发著的味道一模一样。
“……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
“我已经，有了喜欢的人了…”
“请你放手吧……”
她无情地说出了这句拒绝我的话，不带一丝留恋般地消失在了雨幕中。
说起来，对于她的拒绝，我也是无所谓的吧，毕竟，我爱恋著的那个人，从来就没有正视过我。
就算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气告白，也注定是得不到任何回应。
仿佛被神明抛弃了呢…就像一个一无所有的孤独旅人。
呵呵。
神明是什么烂东西，剥夺了我爱过的人和爱我的人永远注视著我的权利，让我孤身一人。真想让祂也感受一下我遭受的痛苦啊啊啊！
“叮咚！”
思绪被打断，我拖著沉重的步子走到玄关处，打开了门。
“小铃音，是你呢？！还想得起姐姐我吗？”
爽朗的女声打破了我的思绪。
眼前是一位水蓝色波浪长发的成熟女人。
我被她大力搂进她那宽广的胸怀里。
嗯嗯……呃呃呃…！？
我费力的从她胸口的空隙间抬头。
总算能够呼吸了…
“小铃音果然还和小时候一样可爱呢…现在有男朋友了吗？”
她的声音很大，口中呼出的热气似乎还混合着夏日海风的咸湿味。
我摇摇头，却猝不及防对上她热切的视线。
她伸出一只手，懊恼地拍了下脑门。
“啊啦！我差点忘了。”
她松开我，我身体忽然悬空，趔趄了一下。
勉强稳住身子，我的视线聚焦在了门外娇小的身影上。
“夏酱，快来和姑姑打招呼哦！你们好多年没见啦！”
我的表姐，渡边弥亚子，朝门外的女孩挥着手。
“好的，妈妈。”
女孩的声音很小。
她瑟缩着从门外挪到门框处，褐色的双眸迷茫地看着我。
她穿著国高制服，承袭自母亲的水蓝色长发在微风飘荡，交织出纤细的华丽舞蹈。
我从那双眼睛中看到了我以前的影子。
“夏酱有点怕生。”表姐拉著女孩的手，歉意地朝着我笑着，“明明以前不是这样的，夏酱小时候和姑姑玩的可好了的说…”
玩的可好…
我努力地搜寻着已经遗失在漫长时光里的回忆。
唔…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十五岁那年逃离父母病态控制下的我，在仓惶中被不常来往的表姐收留。
而我的侄女——应该是名为白川夏吧，是我渡过那阵焦躁不安的日子的重要玩伴。
她总会“姊姊，姊姊”地叫著我，还经常被表姐板著脸纠正“夏酱，那是姑姑，不可以叫姐姐哦。”
那之后小夏和我私下待著和氛围轻松的时候，她还是会叫我“姊姊”，但表姐在场或者她有严肃的事情要拜托我时，她会叫我“小姨”。
“那个，姊…姑姑！”
“我不在意的哦。毕竟小夏只比我小一点点嘛…”
“可以和我一起放风筝嘛…？”
“可以的，只要小夏不嫌弃我就好…”
我的手中被小夏塞进了一根细线，线连著飞在青空中的风筝。“一定要紧紧牵著线哦，”小夏朝著我做了个可爱的微笑，接著扮了张鬼脸，大声喊，
“快来追我吧，姊姊一定追不上的唷！”
“小淘气鬼！看姑姑不抓住你！”
我心中隐藏深处的好胜心被侄女激起，牵著风筝的线朝她追去。不一会儿，我们之间的距离快速缩短。
“呀，姊姊的速度好快唷，小夏快要累死了啦~”
侄女坐在草地上，脸上荡漾著天真无邪的笑靥。
这张记忆中的笑靥和眼前女孩的脸颊缓缓重合起来。
“果然还是没变啊。”
我呢喃着，回过神来。
“哦，是表姐和小夏啊，进来坐吧。”
她们坐在沙发上，侄女歪着头，脸色平淡地靠在表姐的肩膀。
“不好意思，没想到你们这么快来…午餐还没做…”
我向母女二人道着歉。
“没关系哦，小铃音能欢迎我们来，已经很好啦！”
表姐依然维持着笑容，仿佛对我不礼貌的待客行为毫不在意。
我勉强地陪着笑，为表姐和侄女倒着茶水。
“说起来，小铃音独自一个人居住在这里，真能干啊！”
真擅长夸奖人啊，不愧是热情开朗的姐姐，还是和以前一样呢。
我心中的不安消退了一部分，却不经意间手抖了一下。
咔嚓～
滚烫的茶水溅到了小侄女的制服上，她尖叫一声。
小侄女的衣服湿了一部分，姣好的身材曲线毕露，我瞄了一眼。撇过头，目光和侄女惊慌的眼神对视，
“真抱歉！要不我来帮你擦一下吧。”
我抽出几张纸，轻轻擦拭著小侄女的衣服。小侄女的脸有些红。身形往沙发的靠背处挪动。
应该是不习惯被母亲以外的陌生人触碰身体吧。
我并未在意小侄女的神情。作为一个待客不周的主人，当然会对自己不小心酿成不好结果的事情负责的。
“夏酱害羞了呢。”表姐拍着小侄女的肩膀，“是小姨不小心的，不要放在心上唷。”
我起身的姿势顿了顿。想走进厨房内将湿透的抽纸扔进垃圾桶。
却感受到自己的手被一只柔嫩光滑的手拉住。
“姑姑，别走。”
小侄女的声音很小，但我却清晰的听见了。
手被小侄女紧紧握著。
“夏酱还是和以前一样黏着小铃音呢。”
表姐朝著我微笑着，阳光的笑容和炎热的夏日共同描绘成了一幅美妙的画卷。
“小姨是不会离开夏酱的唷。”她轻轻摇著侄女的肩膀，抚慰著侄女。
侄女终于放开了我的手，原先看向我渴望的眼神黯淡无光。她站起身，向著我屋内的深处走去。
表姐的手悬在空中，她回头朝著我抱歉道，“……让小铃音费心了，夏酱最近情绪似乎不太好……”
我无言地看著侄女离去的方向。
似乎跟我是同一类人呢，对于自己在意的人不在意自己，就会像一只孤独的狗一般独自舔舐著破碎的伤痕。
如果刚刚能反过来，由我来给予她热烈的回应，她一定不会像这样离去吧。
我看著表姐，“我去和小夏谈谈…”
“那孩子给小铃音添了很多麻烦了呢…如果龙介还在…一定不会这样的…”
表姐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有听到我的说话声，而是像一只树懒一样蜷缩在沙发上自言自语著。
“小夏…是姑姑错啦…你在哪里呢？”
我轻轻呼喊著侄女，冀求能得到她的谅解。但并没有听到任何回音。
步伐朝著阳台靠近，我记得，在寄居在表姐家的时候，小侄女总喜欢一个人待在阳台上，托著脑袋眺望远方。
推开阳台的门，小侄女如我意想的一般，双臂撑在阳台的栏杆上，阳光洒在她的背部上，闪耀著金色的光芒，就像一尊美丽的塑像一般供我观赏。
似乎是听到我的脚步声，侄女身体僵了一下，转过身。她深褐色的眼瞳中泛起一阵细腻的波纹，但脸色依然平静，似乎对于我能在阳台处找到她这件事不抱有任何惊讶的意思。
“呃…很抱歉没有回应你的期待…”
我惭愧的低下头，双手不安的晃动著。
我几乎没有与任何人打交道的经验，相应的，我的恋爱经验为0。在国中和国高时期，我都没有任何一个朋友。还被同班的同学孤立。
嘛……这种孤立的理由很难说的清，反正我那时候在同学的眼里，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吧…
这种经历并不值得他人同情。
我苦笑著，却没有得到侄女的回应。
我们两个人之间的空气艰难地流动著，仿佛被什么异物阻滞。
忽然，轻微的脚步声传进我的耳内。下巴被一只细嫩的食指抬起。侄女和我的目光对视著。
这个家伙很不礼貌呢…如此轻佻地对待长辈…算了，就当是我忽视小夏的赔礼吧，她的什么要求我都会毫不犹豫地答应。
“没关系。”侄女轻飘飘的声音响起，“是我对姑姑做了让人不安的奇怪事情，应该怪我才对…”她的食指松开，我能看到她懊恼的神情。
“不怪小夏哦，毕竟是姑姑先做的不对…”我伸出一只手，温柔地抚摸著她的发顶，就像对待一件珍贵的艺术品一样慎重对待。侄女发出如小兔舒服般的嘤咛声。
“小姨的手好温暖。”她舒服的眯著眼睛。真不愧是我十几年前想要拼劲全力守护的天使啊，上天赐予我的最珍贵礼物。
“好了，该回屋内啦，你妈妈等著我们呢…”我轻声哄著。将抚摸著她发顶的手挪开，侄女的身体似乎颤了下。
是我伤害到她了吗？还是她不想见到自己的妈妈？
她抬起头，我的眼帘内映照著她天真无邪的清纯目光。侄女的手握住我的手。
我的手和她的手十指紧扣著。
她的手劲很大，似乎是怕我的手像之前一样从指缝中溜走。
“可以不要再逃开了吗？”她好看的嘴唇轻轻翕动著，向我靠得更近了一尺…一寸…。
仿佛要跨过那段被标明着禁止跨越的禁忌之线般…
她像无法踩停狂奔的自行车一样，无法抑制地靠过来了…
我也动了。
侄女与我唇瓣交接。
口腔中流动着密密麻麻的甜美电流，像有什么无法抑制的情感要涌出来似的，我的脑海里一片空白。
十几年来未曾悸动过的心，随之炽烈起来。
初吻被表姐的女儿夺走了…不过，想必我内心是极其情愿的吧。
就当我还未细细品味完这美妙的感觉时，
侄女冰凉的嘴唇迅速放开了。
她的脸颊上浮现著异常鲜艳的粉红色，但还是倔强地扭过头，“刚才没忍住…”
接著飞奔到栏杆处，背部对著我。
我荡漾着如怀春少女般的微笑，花季年华的少女的唇，真是香甜啊…
十五岁那年憧憬的天使，主动吻了我…
真是幸福啊…
视线彼端，可爱迷人的小侄女似乎很烦恼的样子。
她的褐色眼瞳中闪烁着兴奋和焦虑的矛盾神色。
是不小心与我接吻而感到懊恼吗？还是…我的心随着侄女皱着的眉头而下沉，仿佛置身于一望无垠的深蓝之海，难以呼吸。
我试图从海中竖起身体，拼命往上游著。然而，随著我身体的不断上浮，反而更加难以呼吸了…
头露出海面，我惊觉自己似乎游到了海岸边。
视线聚焦在岸边的人儿上。那里站著两个十指相扣的女孩和女人。
我看到了侄女的脸，但另外一个女人的脸被白色光幕遮挡著，无法辨认。但身形我却意外的熟悉，她们二人靠在一起。
侄女的脸深埋进光幕中。
我的心剧烈地跳动著。目光死死地盯著只剩下身体的二人。侄女和她像是隔绝了外界所有的注视一般紧紧相贴著。
周身传来刺骨的疼痛，流经我的四肢百骸。我咬著牙，试图驱散体内的疼痛，大口地呼吸著。
但愈加拼命的呼吸，却越感觉眼前的二人离我越远，直至消失在光幕尽头…
我站起身，蹒跚地在涌动的海水中挪动著，像一只搁浅在海滩上的死鱼。
大概只有我一个人还活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