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里有明星——自然是会传得人尽皆知，连最不通晓八卦的不来方也多少知道，雏咲深羽就在她的隔壁班。不来方并不知道雏咲深羽的事情，唯独只记得她的脸，准确说是她的眼睛。

不来方寄住在附近的古董屋。也不晓得算不算是勤工俭学，她没有参加任何社团，放学后在古董屋泡咖啡擦杯子，是她除了阅读和蹬自行车以外为数不多的乐趣。

第一次看见真人的那天，是她刚跑完咖啡的外送订单，蹬着自行车从河畔的小路回去。夏天天黑得晚，六点半过后，天边才逐渐泛出红霞。傍晚吹起的丝丝凉风令她放慢速度，分心看着烧成火的河面。

河边有个人。

不来方也不是一无所知。古董屋的老板黑泽小姐偶尔也会看些穿搭时尚杂志，她收起那些东西的时候看到过几次当红明星的脸。十六岁的年纪正是如花似玉，雏咲深羽青涩矜持的笑容便印在杂志的某个专栏，端得一副不知世事的样子。但有时候又是在杂志封面，利落的齐肩短发下，是开朗得容不下一丝阴霾的笑容。

不来方小声嘀咕着，觉得这是两人，但毫无疑问是同一个人的脸——包括此刻河边的人。

河边的人仿佛是“第三个雏咲深羽”。她面无表情，黝黑的眸子倒映不出任何景色，衬着白皙过头的肌肤，看得不来方心底发慌。似乎河面是不同世界的分界线，而眼前的雏咲深羽，毫无疑问不属于“这边”。

不来方当即跳下自行车，像是曾经黑泽小姐拉住她的手一般，跑过去拽住雏咲深羽纤细的手腕。

雏咲深羽有些茫然地看着她的手，一会会儿便理解了现状，一字一顿地要求：“...？请放开我的手。”

被气势吓到的不来方吞吞吐吐：“啊、对不起...”

道着歉却没把手放开。不来方顶着雏咲的眼刀，慢慢组织着语言：“要珍惜生命。”

“什么？”

不来方看着雏咲深羽的眼睛，抿唇沉默少许，还未想出进一步解释的话语，便听到雏咲深羽打断她的思绪：“...我没有轻生的想法，可以放开我的手吗？”

原来如此。不来方明白是自己误会了，点点头松开手，后退一步同小明星保持社交距离。她犹豫片刻，从衣兜里摸出古董屋的名片，双手奉上：“雏咲小姐，如果来喝咖啡，作为赔罪我会请你。”

雏咲深羽若有所思地看了不来方一会儿，默默收起名片。

不来方不认为那个性子的小明星会真的来古董屋。古董屋主营咖啡、花茶等热饮，店内陈设不少古旧玩意儿，遂叫古董屋，实在不像是符合年轻人喜好的地方，多半是些回头客。

在听到门上风铃响起，不来方抬头的那句“欢迎光临”却卡了一半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雏咲深羽穿着普通的无袖白衬衫和暗纹黑短裙，俏生生地站在那里，同老旧的古董形成强烈对比。她见不来方卡壳似地只知道盯着她看，不耐烦地将肩头的黑发撩到肩后，随身小包放在吧台上，说道：“那时候说的不算数了吗？”

不来方应声答应，匆匆挪开视线，着手先研磨咖啡。

不来方的骨架大，虽然与雏咲深羽同龄，身型却大上一圈，身高也高出她不少。此刻正看着煮咖啡，手里停不下来地擦着玻璃杯。雏咲深羽自然是不知道有多少玻璃杯，但看着总觉得已经擦了好几轮——这个店员确实完全不懂聊闲话。

雏咲深羽并不是喜欢和别人说话的类型，沉默的状况没有让她感到拘束，反而轻松不少。

不来方在习惯处理点单已经是有了不小的进步，向不熟的人搭话谈天，还是有些超出她的承受能力。但余光看到客人正看着吧台的木纹发呆，不来方第一次觉得有些忐忑不安。她在间隙溜去后屋，翻了几本杂志，又犹犹豫豫地捎上自己的小说，回到前台。

“雏咲小姐。”不来方努力控制声音平稳，“要看些什么打发时间吗？咖啡还要等一会儿。”

神游天外的雏咲小姐将视线挪去不来方的手边，在看到自己封面的杂志之后，有些微妙地观察不来方。不来方完全没有察觉，这次的心思全在咖啡上。另外几本是偏文学的书籍，雏咲深羽随便取了本打开看了。

贵族小姐在捕捉身边的美的同时，又记下自己对人生的感悟，像是日记或是随笔。

她没想到，那天风风火火地蹬着自行车的不来方，会喜欢文学作品。但又想到她那时皱着眉头思考怎么甄选词句去劝解不要轻生，不来方不同的两面逐渐融成一体，凝成她递来咖啡的样子，仔细又温暖的。

“要奶精和方糖吗？”

雏咲深羽摇摇头：“不需要。”

雏咲以往喝惯了黑咖啡，不来方的手煮咖啡要温和不少，她有些不习惯。喝了两口，放下杯子，看到不来方忧心忡忡地盯着这杯咖啡，只好说道：“...很好喝，只是我还不习惯。”

不来方松了口气，仍是嘱咐道：“...不用勉强。”

雏咲小姐破天荒地在古董屋坐了几小时，书看大半，咖啡续了几次。临走前理所当然地掏出钱包，却被大个子店员阻止了。

她说这是自己请的——如果非要付钱，请下次再来。

会有下次吗？

不来方抱着疑虑，但又觉得无可奈何。她不认为自己的表现有多好，说到底，自己表现如何又同雏咲小姐再不再来并没有任何关系。她深吸一口气，将不切实际的一丝期待压到心底。

雏咲深羽一直都很清楚自己要什么，才能如履薄冰地走到今天的位置。她很清楚自己对咖啡并没有多大留念，却不明白自己手上仍抓着小说的缘由。她不会再停留过久，镇着心思转身朝大个子店员挥手离去，说道：“书下次还你。”

她看不到不来方的表情，同样，不来方也看不到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