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再访故人

作者:魂芳白
更新时间:2024-04-28 16: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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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午后时分,艳阳高照,万里无云。


一般在这个点,不管是农夫工人,还是富贾权贵,都老老实实地在屋子里呆着,酒馆或厅堂,一杯冰凉啤酒下肚才能驱散炙烤大地的暑气。所以午后的街道大多是寻不见人的。街道如此,人烟稀少的地方就更别说了,就算撞着那么三两个人,也必是头上顶着草帽,匆匆忙忙往着阴凉处赶的。


但离镇子几里远的一处小路上,一辆马车却停了下来。


这马车上没有丝毫华贵装饰,不过是车体上顶了个篷子,可以说是再平常不过用以运输粮食的车子。


车前坐着两个身影,一左一右。坐于右侧的是一位少女,身着紫纱,虽是酷暑,全身上下却是裹得严实,领口往下一点肌肤不露,仿佛丝毫不为这烈阳所扰。少女不施粉黛,面容没有半分打理过的痕迹。若是稍点妆容,有人路过的话,可能会误以为是哪家的大小姐被拐到了这荒郊野岭来。


可与紫衣少女并肩相坐之人的装束……只能说是大相径庭。


那人身披一袭斗篷,看着像是有些年头了,但要是再仔细一些,会发现这斗篷竟然没有一点破损,状态如新无异。而这斗篷之下的人则是看不出任何端倪。不知为何,这斗篷明明留有些许缝隙,透过那缝隙却是什么都看不真切,雌雄莫辨。


除了伸出来握着缰绳的那双手,灰暗布料外肌肤如雪——且比起腊月冬雪,更似极寒之地的雪原几分。


那纤长的手指舒展开来,手中缰绳便垂落下来,那人随之站起身踏下马车,体态颇为高挑。


“稍等我一下,我去去就来。”


斗篷之下传出的是一个女人的嗓音,清脆沁凉,与她肤色一般缺乏温度。


“嗯?”


车厢内传来一个初春嫩芽般的声音,女人向背后看去。


“要去哪儿吗,比安卡小姐?”


“嗯。”


隔着斗篷,依稀能看出来女人点了点头。


“去……探访一位故人。”


“比安卡小姐的故人吗……”那娇嫩声音沉寂了一瞬,但随后又再度响起,听着有些好奇,却是兴奋更胜,“我可以跟着去吗?”


“艾儿!”


这声责备同样也来自于车厢里,听着比先前那嗓音稍微成熟几分,像是个少女的嗓音。


“不必如此拘谨,”女人嗓音似乎晴朗了一两分,“跟来也无妨。”


“姐姐要一起吗?”


“我——我就算了。”


年长些的少女思虑也重些。虽说比安卡可以说是这对现已无亲无故的姐妹最后的依靠了,毕竟她们与比安卡也才认识不过一周,心里不免难以过于亲近一个刚认识的人。比安卡就算是说无妨,她也仍是会有“会不会人家其实只是在照顾她们,其实难免还是会有些麻烦”的顾虑。


于是她灵机一动,又说道,“车里这么多东西,要是被人偷走可就不好了,我还是留下来看车吧。”


先不说这个时辰这个地方怎么会有人路过,车子里不过两个箱子罢了,大部分是衣物——姐妹二人的全部家当。而且她们出身的这个镇子与富贵二字是八杆子打不着,就算是全部家当可能还不如城市中上流人家的一件衣服值钱。比安卡游历世间的这些年来,攒下来的钱给她们买几件衣服还是绰绰有余的。


话是这么说,却也没有人指出来就是了。


比安卡又转头看向一旁的紫衣少女,说道:“你呢?”


“我?”紫衣少女看着像是没想到比安卡会顺便问她,稍作思虑后才说道:“我也留下来看车吧。”


随后她又补道:“毕竟就凭这家伙的话,要是真有人来肯定是什么也看不住的。”


比安卡双指微弓,紫衣少女还没反应过来便感到头顶一阵晕眩。


“你想干嘛!”一阵悲鸣于比安卡耳畔响起。


“说话少带点刺。”比安卡边说边向车尾走去。


”艾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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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影荫翠,微风挟着鸟啼游荡于叶片之间,林子内外恍若两个世界。


比安卡的步伐不急不慢,却没有一丝迷茫,记忆中迈出的脚步如正午碧空一般清晰,但已经是七年前的事了。七年前的一个雨夜她也曾踏入这片森林之中,雨后浓雾差些令她窒息。


“比安卡小姐?”跟在她身后的艾儿问道。


“嗯?”


“比安卡小姐的故人,就住在这片林子里吗?”


“算…是吧。”


“那一定是个很喜欢安静的人吧。”


比安卡没有回头,可她能听出女孩嘴角泛起的微笑,像是在憧憬着些什么。


“倒也不是。”比安卡轻笑一声,“她其实更喜欢热闹一些,反倒是我更喜清净。”


她又张了张嘴,像是还想说些什么,却又吞咽回去,言语只剩叹息。


“怎么了?”艾儿问道。


“没事。”比安卡的声音一如往常,“只是没想到还会再来见她一面。”


“是…闹矛盾了吗?”


女孩的声音似乎小了一些。


“不是的。”


“那是——”


女孩刚想要追问,却又匆忙打住了话头。不要过度窥探别人的事——她姐姐是这么教她的。但比安卡仿佛猜到了女孩的思绪。


“与她无关,不过是我的一厢情愿而已。”


语落,她又叹了口气,好像连自己都未曾察觉。


“不过…是我不愿意回头看…而已。”


女孩等着她继续说下去,但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静寂。


“还是…很难过吗?”


一丝阳光穿过茂密的叶片,落到了比安卡背上。就算是隔着斗篷,她依然能感到温暖,很舒服。可随着比安卡踏出下一步,那阳光便也转瞬即逝,她摇了摇头。


“都过去了。”


剩余的时光里二人没有再多交谈,只是走着。没过多久,树木渐渐稀疏,向她们揭露出一片空地。这里天光明媚,没有一丝外面的暑气。可除去天光芳草,又空无一物。


艾儿乍一看什么都没看到,本想继续走,比安卡却是驻足,于是她问道:“就是这儿吗,比安卡小姐?”


“嗯。”


艾儿又四处张望了一下,仍是什么都没发现,回过神来,比安卡已经向着日光中走出几步了。她匆忙跟上后又问道:“可是这儿什么都没有啊?”


借着斗篷的轮廓,能看出比安卡摇了摇头。


“她睡在这儿。”


“睡?” 艾儿嚼了嚼这个字,似乎尝出了些余味来,“指的是……”


比安卡点了点头。


“这是她长眠的地方。”


说罢,她停了下来,侧坐于地,将自己的兜帽摘了下来。这虽不是艾儿首次得见比安卡的面容,但她还是忍不住倒吸了口气。


比安卡一头长发如瀑而下,及腰而止,如星河于深空,那是她所见过最纯粹的白,不染杂质,无可挑剔,在日照之下几乎刺眼。怪不得她会披着斗篷呢,她倒是更为惊讶那斗篷能够遮住这抹白。


艾儿眯起眼,就要抬起手遮住那光芒,那光芒却已消隐无踪,只剩白发依然无暇。白发之下的容颜似冰玉,眉梢则散发出寒梅的孤寂,若是一蹙,或可冻杀万物。但这凌厉竟然不及眉梢之下的光景。


那双眼眸瞳色胜霜,其中蕴含着一种绝对的纯粹,除了这种纯粹其余皆是虚无——温度,情感,心跳,血液,这双眼睛给艾儿的感觉甚至不是无法找寻它们的踪迹,而是它们的概念都从未存在过,仿佛比安卡已经超脱了这些,成为了之上的存在。


而就是这样的一张脸,一双眼,在凝望着掌心之物时,竟也会有一丝春风吹过,就像她曾经是另一个模样,就像是那儿不曾一直被积雪覆盖,就像是积雪之下仍埋藏着些喜怒哀乐的希望。她向前走了几步,想要看清比安卡手心究竟是什么。


是一颗种子。


接着,比安卡另一只五指轻抚地面,手掌周围的土壤便自行退让,形成了一个小坑。她将种子置于其中,再抬起手来,方才移开的土壤便又潮水般退了回去,除了色泽似乎较先前湿润了些,一如往常。


“她是…很亲近的人吧?”


艾儿注视着比安卡的一举一动,心底忽地生出了这种感觉。


“她……”


比安卡才开口就停了下来。她在想要怎么回答才最贴切。那人对她而言到底是谁?


“……是本该再陪我走很长一段路的人。”


“还会想她吗?”艾儿望着她的侧脸说道,“想的话也没关系的哦?我有的时候也会想我爹娘。”


随后她又小声补了一句:“就算姐姐叫我不要想他们……”


女孩的善解人意令比安卡眉梢垂下一抹温度,即使浅淡。她摇了摇头。


“不会了。”


比安卡没再说下去,艾儿也没再问。在这被遗忘的林间空地上没有墓碑,就如同那人安眠之处也一并被遗忘了一样。


但比安卡其实没忘。从她生命中某天开始,她便丧失了忘却这项功能。开心的,悲伤的,欢乐的,痛苦的,她都不得不镌刻在记忆里。每一朵容颜的开落,每一粒星尘的漂流,都清晰有如当下的心跳。她记得,可她不在乎。她当初觉得那人应该也不会在乎,她现在还是这么想。只要她知道她在这就够了。


蓦然间,一个空灵的歌喉消去了沉寂,那声音中的稚嫩仍能辨认,她向身侧看去。艾儿一手置于胸口上,双目微闭,吟唱着一首她听不懂的歌谣。


听不懂,却能明白。


这旋律吹起一阵古老的哀伤,叹息着不属于这个纪元的遗憾。她感到脸颊上拂过一阵凉爽,宛如这个纪元的风也被牵引着,倾诉着早就离光阴而去的想念。


紧接着她感觉到星尘开始流转,以艾儿为中心,覆盖了这整片空地。这流动自然和谐,近乎一种境界,滋润着花草树木。嫩草伸长腰肢,新叶渐次冒芽,而土壤中有八十六颗种子沐浴着星尘,蠢蠢欲动,为了聆听她的歌谣,它们破土而出。


然后她便看到了八十六朵花的前半生,包括她才种下的那朵。


八十六朵水仙,从冒芽到盛放,不过女孩一首歌的时光。


歌声消褪之时,两个人依然一坐一站,但身旁已然变成了花的海洋。她看着她,她也看着她,惊讶的火花。比安卡心中的疑惑得到了解答。


“所以他们才想要得到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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