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父亲会觉得挤吗?和那么多花待在一起

作者:醒来睡去不说话
更新时间:2024-05-06 2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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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27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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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野筱的第一次全家旅行,是在十二岁的暑假。旅行归来不久后的一天下午,趁着父亲心情好,曲野筱想让他答应带她和她母亲一起下馆子——因为在她印象中他们一家三口很少一起吃饭,更别提出门吃。在晚饭时间前,父亲说自己有事情要出门一趟。于是曲野筱只好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回去,任由父亲走了。还有机会的嘛,她想。


父亲再也没有回来。几小时后,曲野筱听到母亲突然拿着手机发出一声似乎已经脱离人声范畴的可怕哭叫,接着便是短暂的死寂,然后等死寂再被打破的时候,便是急促的呼吸声,拖鞋与地板交织出的踢踏声。曲野筱颤声问道:“怎么了?”


母亲就那样夺门而出。曲野筱这才反应过来,跟着母亲一起冲了出去。没过多久,就在医院里看到了血肉模糊的父亲。那鲜血淋漓的样子就这么一下撞进了她的脑海里,她浑身震悚,说不出话。后面的事情,曲野筱记不太清了,印象里只有很多很多的人,嘈杂的声浪,一双双的腿,还有母亲独特的哭叫。


接着发生的事情对曲野筱来讲与之前并无二致,反正也是一样的嘈杂,混乱。葬礼那天阴雨绵绵,她穿着一身黑衣直直地站在母亲身边,没有流泪,面无表情。很多人走来走去,对她说话或指指点点,说什么她也记不清了,无非是“真可怜”“车祸真的是没有办法”“这孩子还小,以后可怎么办”这样的话。她就是那样站着,没有招待宾客,只是站着,反正别人也觉得她可怜,一定是沉浸在了丧父的悲伤里。而曲野筱的内心充盈着的倒不是巨大的悲伤,反而是从未有过的虚无感。若是母亲那洪水般沉重的悲伤让人摇摇欲坠的话,那她的虚无就是一种让人木讷地站着、仿佛已经丧失一切思绪的麻木吧。她什么也不思考,只是试图透过人群去听雨声。之后便持了几柱香,屏息凝神,学着母亲的样子,到了被密集的鲜花簇拥、装在棺材里的父亲身边,跪在垫子上,生硬的行礼,那迟钝的目光却被父亲牢牢吸引住,似乎变得有了点神。父亲会觉得挤吗?和那么多花待在一起。不对,如果他活着肯定会觉得挤,因为他活着就会动,一动肯定就觉得挤了。可他现在死了,不能动了,不动刚好就是平衡了的最佳状态,所以他是不会觉得挤的。他活着的时候,他和花是以他为导向,花要来配合他;他死了的时候,他和花则是以花为导向了,就算放进去更多的花,他也得配合花。父亲先前血肉模糊的样子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苍白、平静而有些僵硬的脸。哪种才是死呢?她想。鲜血淋漓的模样,颜色鲜艳,是富有冲击力的张扬的死,让人的印象只会停留在那一刻;苍白僵硬,是具有无限的静止力量的死——这种静让人很容易联想到随后转化的动,比如恐怖片里的僵尸,更多的是在微生物的作用下那缓慢的腐败。这是……阴阳?曲野筱悄悄念出声来,当她打算继续在脑袋里总结下去的时候,才猛然良知发现了般觉得自己不该对着父亲的尸体这般浮想联翩,自己的职责应该是沉浸在悲伤里无法自拔才对啊。


由于曲野筱祭拜的动作十分缓慢而僵硬,更引来了周围人的同情,他们纷纷揣测她是不是因为悲伤而身体不听使唤,不禁纷纷在附近唏嘘着。葬礼到了尾声,又有几个陌生男女来到曲野筱面前,对她说着些同情的话。她望着他们,确认自己是在这场葬礼上与他们第一次见面,所以不为所动。今天来对她说这些话的人太多了。


这时她渐渐从这你一言我一语的对话中听出些端倪来。他们好像提到什么帮忙的事情,又说自己是亲戚。不对,母亲那边的亲戚她应该在之前都打过招呼,虽说没几个叫得上名的,但好歹有个印象,她的记性还不至于这么差。难道是父亲那边的?但是父亲那边不是……按下心中的不安,曲野筱皱了皱眉,开了口:“叔叔阿姨,你们是……”同时开始在视野里搜寻母亲的身影。


“……他们也姓曲野。”一个苍老的女声从身后响起。一个身形佝偻的老媪蹒跚而来,复杂的神色从脸上一层层的沟壑中折射出来。是曲野筱的奶奶。


是了。曲野筱并不姓曲,而姓曲野。但是几乎所有人第一印象都认为她姓曲,她便从记事时开始不停地纠正别人,她姓曲野。有的人知道了也便罢了,有的人带着逗她的心态继续问下去,曲野?真少见!这是个什么姓啊?她便有些困窘,有些恼,觉得自己被人轻蔑,便开口道:“北方的……少数民族……”自己的姓氏也是有历史的;但是每每面对别人时,到了嘴边的话最终却是嗫嚅着说出来的,她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曲野筱看着眼前和自己同姓的男女。自己的父亲是爷爷奶奶唯一的子女。爷爷去得早,在她不到两岁的时候便撒手人寰,关于父族的一切,曲野筱自然是没有机会从那个老人口中得知,只能从父亲、奶奶那听到只言片语。自家由于爷爷当年离开家乡而成为“落单”的一支,单独留在这个城市,逢年过节的似乎也和本家不怎么联系。如今父亲离世,他们收到消息来尽亲戚之仪吗?


由于宾客们渐渐散去,大厅里变得安静多了,而外面原本听上去断断续续的雨声,此刻变得清晰起来。陌生男女中身材高大、长着一对浓密剑眉的中年男人对曲野筱开口道:“真想让你跟我们回去一趟,让他们见一见你。”


明明是个未曾谋面的人,却摆出一副热切的样子。曲野筱还未回答,奶奶在一旁冷冷地说:“我叫你们来是为了帮忙,不是带走我孙女的。”


老人苍老微弱的声音在雨声的渲染中似乎变得更清晰了些。微风携着雨点吹进厅内,驱散着闷热,竟逐渐让穿着单薄的人感到些许阴冷寒意。尤其是在殡仪馆内,寒意更甚。


中年男人表情一僵,但马上恢复了正常。“当然不会的,只是以后有机会……比如她放假的时候,可以来奉原……”


虽说现在的守孝已经远没有过去那么严格,但最起码在这一段时间里,走亲访友的确不太好。曲野筱静静站着,大人们的谈话还在继续,但在她耳边渐渐模糊了。她微微偏头,眼神向一旁瞥去,看到停放着棺材的地方站了一个年轻女子。她侧对着曲野筱站着,高瘦身材,一袭黑裙,一头乌黑的直发瀑布般倾泻下来,服服帖帖地垂在背上,而那本来应该就很白的皮肤就显得更加白,以至于有点失去血色。女子微微向前倾身,似在注视着曲野筱的父亲。


女子似乎注意到曲野筱毫不带掩饰的目光,这才转过脸来,一双美目恰好对上曲野筱的冷漠的眼神。曲野筱看见有个陌生人就这样近地看着父亲,心里一股愠气胡乱窜了起来,觉得那人定是有着什么猎奇而诡秘的心思,或者说、是曲野筱没来由地开始用猎奇而诡秘的心思揣测那人。曲野筱的射过去的目光虽无杀气与恶意,但也透露着强烈的冷漠无情,似无声的斥责,完全没有许多孩子面对比自己年长之人的畏惧。这样看那女子的曲野筱自然是没有心思注意到那女子的脸是极美的,一双剪秋水的桃花眼,秀鼻、檀口,未施粉黛亦十分动人。


女子在与曲野筱四目相接的一瞬,极短的错愕了,旋即恢复了平静,似乎理解了曲野筱的意思,从棺材旁离开了。见状,曲野筱便收回目光。

父亲死了……死……曲野筱在脑海里一遍遍地重复着这个概念,但是它却完全没有人们想象得那样沉重,反而轻飘飘的,像烟一样在脑海中飘忽了一瞬,便散去了。雨声似乎变大了,她这才慢慢反应过来,外面的雨一直没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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