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对岸的工地上空,时不时传来“梆梆梆”的敲击声。
说是江,有点窄。若说是河,又过于宽敞。
蜷缩起身体,抱着膝盖靠在江边的长椅上面,听着空灵悠远的敲击声,我有些昏昏欲睡。
晚饭吃的烤肉,有些撑。
“小姑娘,请问那个卖衣服的商城怎么走呀,我想给小孙子挑几件过冬的衣裳穿穿。”
我伸出右手的食指,指了指江对岸工地旁边,那座灯火通明的高层建筑。
待确定老人明白我的意思后,又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微笑着摇头表示歉意。
“谢谢你呀,小姑娘,帮我大忙嘞。”
再次微笑摇头,表示不客气。
老太太慢步离开后,细碎的呢喃随着晚风传入我的耳内。
“真可惜啊,多好的姑娘,是个哑巴……”
很想苦笑,却难以发声。
其实,我并不是个哑巴,只是……只是说话有些困难而已。
才目送老人离开,我望着江面发呆还没有两分钟,又有三个人忽然驻足在我面前,是一家三口。
“嘿,真的是高老师。”
小男孩很有礼貌地向我鞠躬问好。
“您好,高老师。”
嗯?
原来是我以前的学生,记得他还是个副班长。
额……
别看我现在一副慵懒的模样,去年暑假之前还是一名教师,虽然只不过是个一般中学的一般数学老师而已。
这个孩子我有点印象,本身就是一个聪明伶俐、积极向上的人,再加上肯用功努力,他的成绩在整个年级段一直处于名列前茅的状态。
去年暑假期间,他也请我帮他补习,但是那段时间我正在医院修养。
那真是段不愿回首的记忆。
挥手向那一家三口告别,我摸了摸自己的脖颈,平整的皮肤上浅浅的伤疤,有些硌手。
住院是因为某次突发的医疗事故,毁掉了我的声带。
虽然赔偿的金额足够我一个人平平淡淡度过后半辈子,但是……
我从长椅上站起身,张开嘴冲着江面想要大喊一声。
啊——
只有无声的嘶吼。
从愤怒到无奈地接受现实,我花了一年多。
再次抚摸伤疤。
被毁掉的,不只是我的声带。
我的名字是高歌,虽然是个教数学的,但是不妨碍我对唱歌的喜爱,不仅因为我的名字,也因儿时深受父母的影响。父母都很有音乐天赋,爱唱歌。
回想起父母,眼角有些凉意,在江风拂面之时,我悄悄地将它们抹去。
爱好也好,工作也好,因为声带的损毁,同时离我远去。
一年多过后,我已经想不起自己的声音是什么样子,也逐渐忘了与人用言语交流是什么样的感觉。
可能是心情不好的缘故吧,我眼中的世界,一直都是灰白色。
“歌?”
脖子机械地扭向传来声音传来的方向,灰白色的发丝伴随江风掠过我的眼底,我看到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
是我认识的人,而且也只有她,一直坚持仅用一个“歌”字来称呼我。
“真的是歌啊,漂亮了好多哦,我差点都没认出来。”
我拿出手机,打开备忘录,飞快地输入我想要说的话。
『洛姐姐,好久不见。』
她姓洛,大我十来岁,是我高中时的数学老师,也是我的好朋友。
比起老师,我更喜欢叫她姐姐。
算算年龄,洛姐姐应该也快40岁了吧,真的是岁运不饶人啊。
洛姐姐随风飘动的灰白色长发让我感慨不已。
初识那会,她的长发还是很好看的橘色。
“歌,你怎么……”
双唇不由自主地张开,想要回答,却依旧发不出一点声音。很长时间没有与人面对面交流,想要习惯现在的交流方式,还非常困难。
让对方等着我把字打完,再给她看的感觉,好别扭。
『我的嗓子病了,最近说话不方便。』
“……那真是遗憾啊,我想着好久不见,还能再听到你的歌声呢。”
『抱歉,我现在没办法唱歌。』
『将近十年未见,我也好想洛姐姐。』
“歌?”
“你果然在这里。”
“外语老师都向我抱怨八百回了,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翘她的课。”
歌悄悄地摘下左耳的耳机,不动声色地将它藏进口袋。
该死,怎么每次都能被她找到。
无声地抱怨过后,歌只能挥挥手随意地回应洛。
“好好……我现在就回去上她的课。”
虽是这么说,但是敷衍的语气和一动不动的身形,让洛觉得这人说的话如同一张空头支票,还不如不说。
洛有些生气。
只是这股小小的怒气并没有持续多久,对歌,洛真的无法生起气来。
每次一到外语课,歌仿佛对外语老师有极大的意见一般,在老师点名前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有时甚至直到放学为止都不会在教室里出现。
在外语老师向洛投诉数十次后,洛决定用自己宝贵的休息时间去寻找翘课的歌,反正学校并不算大,能躲起来的总共也就那么几个地方。
歌还算是个听话的孩子。
不管别的老师怎么想,至少洛是这么认为的。
被洛逮到的歌,尽管一脸的沮丧和不乐意,还是会跟在洛后面,老老实实去上完剩下的课。
还以为教育几次后,歌会改掉这个毛病。洛没想到,今天却开始变本加厉起来。
看她的样子,今天即使再好言相劝,也不会去上课了。
蜷缩在软垫上的歌,没有再理会洛,像只慵懒的猫,闭上双眼准备呼呼大睡。
如果不是为了寻找歌,洛现在已经可以回家休息。刚刚消散没多久的怒气,又逐渐在洛的心中凝聚,只是很快就被洛压抑。
洛决定放下老师的架子,换一种方式与歌交流。
像歌一样,洛也躺在软垫上面,就在歌旁边,伸着懒腰。
“如果歌愿意好好地去上课的话,放学后我就请你去吃点心。”
“新开的那家吗?”
“我考虑一下。”
洛伸出手抚摸着歌毛茸茸的短发,手指尖的触感让她想起外语老师家养的那只蓝色英短猫。
那只猫喜欢和外语老师作对,像极了眼前这个带点倔脾气的女孩。
就连毛发的手感也如此类似。
“周末我打算去KTV唱歌,一起去吗?”
“就我们两个人?”
“还有秦老师,和我几个朋友。”
秦老师是洛的同事,就是那个向她抱怨八百回的外语老师。
歌摆脱抚摸着她头发的手,坐起身。
逆着窗外的光,洛有些看不来清她向自己这边扭过来的脸。
“你是想让我和秦老师搞好关系,以后不再翘她的外语课吗?”
“到是这么想过,不过主要还是想去唱唱歌。”
“最近压力很大?”
“还好吧,也不是一定因为压力大才计划着去唱歌。”
“行,我也去。”
“那我先上课去了。”
歌抓起之前垫在身下的外套,向门外走去,身影逐渐消失在逆光之中。
洛在歌走后,拿出手机,将这个新地点记录在备忘录里。
体育馆器材室,二楼。
洛每次找到歌,都会将地点记在自己的备忘录中。她不明白自己这么做的具体意义是什么,可能是怕忘记的话,下次寻找会变得更困难。
又或是害怕歌忽然会从世界上消失吧。
没有人比洛更明白,歌为什么不喜欢上外语课。
并不是歌不喜欢秦老师,或者说对她有什么意见。相反的,歌还是挺喜欢这个大学刚毕业没几年,比她大不了几岁的老师。
再来到教室,外语课刚下课,已经是大课间的休息时段。
教室里没什么人,歌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思考着要不要向秦老师道歉。
虽不反感秦老师这个人,但她的脸,是歌害怕看到的。不知是巧合还是其他原因,秦老师的相貌与歌的母亲有九分神似。
以至于每次看到那张脸,歌都会想起已经过世的母亲,忍不住要崩溃。
只是……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吧,如果不换老师,难道要三年不去上秦老师的课?
而且也已经答应过洛,还要和她们一起去KTV。
歌挠了挠垂在耳边的短发,感到头疼。
洛的邀请她无法拒绝,只是懊恼自己答应得有点快啊。
“高高,上节课你又溜达到哪去了?”
同桌月亮坐在自己位置上的同时,把半个身子都贴在歌的后背上,这让天生畏热的歌有些不舒服。
“起开,热。”
月亮依旧黏在月身上,让歌万分无奈。
她不是那种阴角,不是社恐的人。不排斥交朋友,也不擅拒绝朋友的热情。
而月亮就是一个非常热情的女孩。
也许太阳更加适合作为她的名字,歌觉得是这样。
把手按在月亮的脸上,歌用力强行分开她和自己的身体。
“行了,别让我讨厌你。”
这种用来威胁月亮的手段,歌屡试不爽,当然她其实从来没对月亮说过讨厌她之类的话。
“周末去KTV,你要一起吗?”
看着月亮把脑袋缩在校服外套里面,只露出一张脸冲自己做着鬼脸,歌终于被这家伙逗乐,笑出了声。
想起洛的话,歌下意识地想要邀请月亮,于是也就这么说出口。
月亮没有一秒钟的犹豫,飞快地点头答应。
“要去要去,我最喜欢歌了。”
“你最好说的是唱歌。”
歌抚摸着月亮的小脑袋,月亮没有抗拒,而是像只猫咪,乖顺地低下头。她的头发很蓬松,毛茸茸的手感让歌欲罢不能。
这真是个可爱的人,她的可爱并不仅限于外表,还有她儿童般的性格。对他人,尤其是对歌从未设防备的表情,让歌无论如何都无法生她的气。
“给,外语课的笔记。”
接过那本巴掌大小的白色封皮笔记本,歌随便翻了翻就把它塞进抽屉。
“谢啦,以后应该不用再麻烦你了。”
“怎么?”
月亮又贴在歌的身上,望着她的眼神中有些疑惑与不舍。
“难道你要转学?”
她的脸离自己如此近,歌的双颊开始有些发烫。
不过这倒也是个办法。
“不、不是……”
歌想着如果自己是个男孩子的话,很难不对月亮心动。
“我打算跟外语老师好好道个歉,以后不翘她的课了。”
“呦~”
“高高要做好孩子?”
“我原来就不是个坏孩子吧。”
已经有好多同学陆续回到教室,歌轻轻地把月亮推回她自己的座位。被太多人看到两个人黏在一起,歌会感到不好意思。
伴随着上课铃,数学老师跨步走入教室。
原来下节是数学课。
听着数学老师低沉的嗓音,歌有些昏昏欲睡。
“对不起,秦老师。”
歌站在秦老师面前,低下头微微躬身,轻声地向她道歉。
“我不应该一直翘您的课,我对自己幼稚的行为感到羞愧,并保证以后不会再犯,希望秦老师能原谅我,给我一次机会,往后就看我的表现吧。”
听着歌语调生硬的“忏悔”,秦老师几乎没忍住要笑出声,憋得浑身颤抖差点背过气。
“哈……知错愿意改就没关系啦,真的没有必要这么一本正经地向我道歉。”
秦老师并不是那种记仇的人,她屡次向洛抱怨歌逃课的行为,也仅是在担心歌的学习成绩。
“我觉得有必要……”
“你把头抬起来。”
对话时,歌一直低着脑袋,两人的视线从未碰撞在一起过,哪怕一秒。
凝视着歌的脸颊,秦老师发现有晶莹的液体划过。
她想起不久之前洛跟她说过的话。
本就不坚硬的心变得更加柔软。
抱着歌的脑袋,秦老师将双人的额头靠在一起。
“洛老师都跟我说过了,如果小高你愿意的话,可以将我当成你的家人,我会和洛老师一起尽自己所能照顾你。”
洛不止一次感叹过秦老师与歌母亲的相似,除去年龄上的区别,两个人就连温和的性格也一模一样。
办公室外面的洛,透过窗户望着抱在一起的两人,不由松了口气。洛答应过歌的母亲,要照顾歌一直到大学毕业。歌的母亲也是这所高中的老师,更是洛的好朋友。
她也就比歌大十来岁,起初还很担忧。好在歌的本性并不坏,除了比较懒,也算是个好孩子。
“秦老师,我可以邀请月亮同学一起去KTV吗?”
“月亮?就是那个……你的同桌?”
与歌不一样,月亮的学习成绩在整个年级段都名列前茅。明明上课时总是摆出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歌也没见过月亮认真学习过,然而每次测试成绩公布下来月亮各个课的分数都高得吓人。
所有老师都对月亮印象深刻。
她大概就是所谓的天才吧。
歌点了点头。
“当然可以啦,她也是你的好朋友吧,人多热闹。”
说是人多,实际上一共就她们师生四人,洛说目前为止她也就只有秦老师一个朋友。
“月亮一定会很开心的,她也很喜欢唱歌。”
“我替月亮同学谢谢秦老师。”
“喂,我可是这次活动的发起人,怎么没见你谢过我的邀请?”
洛单手叉腰依靠在门框上,表情带着些许调侃。
“噢,那我也谢谢你。”
歌的语气过于搞笑,秦老师没能忍住。
“噗……”
“好啦好啦,要不我再叫个人吧,难得能和学生一起出去玩。”
“你等会。”
绕过还在发呆的歌,洛三两步跨到秦老师面前。看她那表情,大概已经猜到那个人是谁。不知为何,歌感到洛有些抗拒,甚至还有一点害怕。
“你想邀请童话?”
童话?
歌对这个名字有印象,毕竟跟自己和月亮的名字一样,很普通却有点特殊。
应该是同班同学,歌只能想起这么多。
“你讨厌她?”
“不不不……怎么说是我的学生,也是你的亲戚,怎么能说讨厌呢。”
“一提到童话脸色就不太对劲,你怎么回事?”
“呃……”
洛搓着自己的手掌,略感头疼。
“每次和那个女孩对视,她的眼神总是给我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嗯……和她比起来的话……”
她的眼神不由自主飘向另外一个像猫的女孩。
“和她比起来的话,我还是更喜欢你家的球。”
球就是秦老师家的蓝色英国短毛猫。
“嘿,别指望我能带上球,那家KTV可不允许带宠物。”
“你真要带童话一起去的话,我没意见。”
“怕什么,又不会吃掉你,等午休时我就去邀请她。”
对那位没什么印象的同班同学,歌逐渐感到好奇,能让洛这个班主任感到些许畏惧的学生,到底是什么样子。
在我租住的公寓里,歌趴在我的肩头,无声地痛哭着。我能感觉到肩头衣物的湿润,也能感受到她内心的痛苦。
与高中时期的歌相比,现在的她瘦了好多,原本还算丰满的身体现在变得近乎骨瘦如柴。
面色灰白,眼眶深陷,黑眼圈浓重。
最让我心疼的是,那双已经不再活泼,失去色彩瞳孔。
回想起刚刚的相遇,如果没有看到发尾末梢的那一抹深蓝色,我无法相信这个浑身上下没有一点生气的人,就是已经十几年未曾见过面的歌。
只有我知道,歌发梢末尾的深蓝色是与生俱来,永远不会改变,也是我认为高中时期的歌像只蓝色英短猫的原因之一。
受伤的猫,已经在我怀中沉沉睡去。
我想抚摸她的发梢,又害怕手上粗糙的茧会让歌感到不舒服。
最后,还是将已经抬起的手掌放下。
抱起瘦弱的歌,双臂几乎感觉不到重量。我生怕自己用力不当,就会让这个女孩支离破碎。
将歌轻放在卧室的床上,盖上棉被。
我坐在床边,默默地注视着歌那张苍白的脸。
回想起一个小时前。
失去声音的她,无法用语言向我倾诉。歌递给我一本小小的白色封皮笔记本,让我自己看。
那是一本非常旧的笔记本,却保护得很好,只有封皮略微发黄。
翻来封面,第一页写着“月亮”两个字。
我诧异地看向歌,却发现她早已泪流满面。
笔记本前几页内容都是英文,细细回想,这些应该是高中时歌逃课那段时间,月亮帮她做的外语课笔记。
十多年过后都还能保管好,歌究竟是有多么爱护这本笔记本。
外语课笔记后面就是歌的日记。
翻过几页,我感到天旋地转,也明白歌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高中毕业,父亲因病离世。
大学还未开始,月亮莫名失踪,到现在都还没找到她的身影。
月亮失踪后歌一直用唱歌,写歌来排泄情绪。
日记中也有不少有歌自己写的歌词。
一眼看去全是思念与绝望的词句,触目惊心。
然而,现在就连声音也离她远去,歌无法再唱歌。
歌尝试过接受现实,遗忘过去,开始新生活。
几次过后发现在只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再往后,消失,纸上只剩下胡乱划过的黑线,以及纸张被笔划破的痕迹。
曾答应过歌的母亲要照顾到她大学毕业,但是没能做到。
我懊悔不已。
掩上卧室门,先让她好好休息一晚吧
听到大门的门铃想起,我才想起,已经到约好和合租室友见面的时间了。
打开门,我只看到一片白。
门外是个身形高大的女孩,身高估计有一米八,身着灰白的休闲装,脸上还架着一副巨大的墨镜。
怎么还有人大晚上戴墨镜。
她的皮肤很白,病态的白,不正常的白,比歌的脸还要惨白。头发很长,简直如同白色的瀑布。
双唇是淡淡的粉色,却很好看。
我怀疑这孩子是不是得了白化病。
“洛老师,好久不见。”
高个子女孩摘下墨镜,镜下露出的脸陌生,却又有一丝熟悉的感觉。
直到看见那双灰白色的瞳孔,我的身体开始颤抖,无法抑制的颤栗。
她是……童话……
为什么她会出现在这里?
难道一起合租的室友就是童话吗?
我努力挪开自己的视线,不再去注视她的瞳孔。
一旦对上视线,那双冰冷充满死气的双瞳所给予的压迫,让我感到畏惧,呼吸加速,双腿发软几乎无法站稳。如果没有下意识地扶着门把手,我应该早已瘫倒在地。
灰白色的瞳孔,仿佛通往死亡世界。
“洛老师?”
“噢……噢……请进。”
侧开身,小心翼翼地将童话让进屋内。
童话拖着硕大的行李箱走进屋内,手中的墨镜已经重新回到脸上,房间内的压迫力逐渐消散。我松了一口气,终于能够正常呼吸。
头戴墨镜的童话四下打量着房间内的布局,她想打开歌休息的房间门,我慌忙伸手将她挡在门外。
“吼——”
“里面是你男朋友?或者是老公?”
“不、不是……”
“是高歌吧,我刚刚在公寓门口看到的,你们两个人住在一起?”
“啊……是……不、不是,不是……”
越想解释清楚,却越语无伦次。太过紧张,以至于没意识到童话在开玩笑。
“好啦洛老师,我开玩笑的,快带我去住的房间看看吧。”
“好,好的。”
高中时期的童话是什么样的性格,记忆早已变得模糊,但是我可以确信绝对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我回头望向歌所在的房间。
这两个人的变化,真的好大。
我行走在纯白的世界,没有目的地,只是在机械地迈步。
面前漂浮着灰色的絮状物,在快要碰到我的瞬间,化为灰烬飞向高空。
天空中没有太阳,却依旧是白色。
有雨滴落在我的脸上,这个世界的水没有温度,说不上冷还是热。
哦……原来下雨了啊,是白色的雨。
我才反应过来。
这应该是我来到这个世界后的第一场雨。
已经有多久?
掰着手指头,仔细回忆。
坏了,想不起来。
在这个纯白的世界里,关于原来那个世界的记忆一直在衰退。
很多在原来世界认识的人,或者发生过的事,早已在记忆中消散。
不,有个人我不能忘。
但是……
不行,今天又想不起她的名字。
张开左手的手掌,纯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手心里,用刀刻着两个字。我用力地咬破嘴唇,将白色的血液滴落在那两个字上面。
噢——
是她啊。
拔出藏在腰间的匕首,用刀尖将手心中的名字重新刻一遍。为了防止下次遗忘后,再也想不起来她的名字,我只能借用疼痛来记忆。
白色的血液在手心流淌,高歌的名字伴随着疼痛刻在我的脑中。
我姓月,是个非常少见的姓氏。
名字是月亮。
将我带到这个世界的[神]说,我天生就是这个世界管理者。
早知道管理者是个极其无聊且孤独的职业,我绝对不会答应那个可恶的[神]。
啊不,不行……如果那样做的话,高歌大概会根据原有的命运,在十八岁那年离开现在的世界。
刀尖划过的伤口愈合,那两个字的颜色似乎加深了一些。
在毫无生气的大街上游走。
这个世界没有白天黑夜,没有日月交替,一整天都是灰白色。
感觉到累的话,就随便靠在墙角休息。
[神]告诉我,这个世界和原世界平行存在,所有建筑物与原世界相同。原世界的建筑拆除或者新建时,这个世界相对应的建筑也会消散或者凭空出现。
很奇怪的世界,而且看不到人类。
我的工作就是不停地游走,发现不同寻常之物时,就用匕首消灭它。
“发现不同寻常之物时,就用匕首消灭它。”
这句是[神]的原话,具体哪些是不同寻常之物,该死的[神]什么都没说。
又有絮状物飘在我面前,我想抓住它们仔细看清楚是什么东西。然后这些东西在我快要触碰的瞬间,再次化为细小的灰烬飞向天空。
唉……真是个无聊的世界。
仔细搜刮脑海中原来那个世界的记忆,发现除去关于高歌的,其他都已经完全消散。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但我已经很努力地尽自己所能维持着关于她的记忆。
到现在为止,也只剩下寥寥三点。
一,她和我是高中同学。
二,我是为了她才来到这个世界。
三,我喜欢高歌。
再次拿出匕首,在左手掌心的“高歌”面前,一笔一划地刻上“喜欢”两个字。
在旁边的建筑物里随便找了块破布,将自己的左手掌心包裹起来。
雨越下越大,无温白色的水滴逐渐变得冰冷。
戴上风衣的兜帽,吹起口哨,继续漫步在这个冰冷的白色世界。
“你……就是那个什么[神]吧?”
我戴上白色的面具,从阴影中走出。
“也许是吧。”
“我记得你说过,如果我愿意去那个奇怪的世界做管理者的话,你能满足我一个愿望。”
“是的,[神]不会说谎,也没有必要。”
“嘿,我能相信你,毕竟我能看清世界所有的真相。”
“你能明白就好,我也不必多费口舌解释。如果你没有这个能力,[神]也不会找你做管理者。”
“行了童话,别再这装神弄鬼。”
月亮伸手一把摘下我的面具,手速之快让我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
“呃……”
“告诉我你的愿望。”
我取回月亮手中的面具,重新戴在脸上。
“童话只是我其中一个形象,我可以是你身边的任何一个人。”
“我看到高歌会在十八岁那年意外离世,你应该能改变她的命运吧,别让她死。”
“可以做到,但是必须付出代价。”
“喂!我都同意你的要求了,还要什么代价。”
月亮生气地向我挥动拳头威胁。
“所有人会离她远去,或者死亡,或者远走,还有她的声音。”
“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她有什么错?”
“这不是针对,是改变命运的代价。就算换做其他人,也一样。”
“代价,代价,你算个什么神。”
她的拳头最终还是砸在我的左脸上,面具被击碎,化为点点灰烬消散。
我盯着月亮。
“你同意的话,那就开始吧。”
月亮摩挲着拳头,表情有些痛苦。并不是因为手指的疼痛,我知道。
因为她在心疼那个名字叫做高歌的女孩。
“你……喜欢她?”
没有回答,月亮狠狠地瞪着我。
“我同意。”
“你应该明白,在那个世界待久的话,原来世界的记忆会消失。”
“我知道,我不会让她从我的记忆里消失。”
“那就好。”
我取出那本名为[里世界]的书,在扉页写上月亮的名字。
“发现不同寻常之物时,就用匕首消灭它。”
在月亮的身形消失之际,我对着她叮嘱。
“明白。”
再取出名为[世界]的书,找到空白页,写下能够改变高歌命运的内容。
代价我无法改变,这是[世界]最初的规则。无视代价强行改变的话,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如果可以,我并不想让高歌的命运改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神]只能创作,无法改变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