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秋天。

秋天是我愛上看小說的季節，是我怕冷又怕熱的體質感到最舒適的季節，

也是我喜歡上她的季節。

「葉若熙！下次一定要跟我們出門喔！」

葉若熙停在社辦門前，看向朝自己發出邀約的二人，牽起嘴角，笑得燦爛。

「看狀況。」

「又看狀況，妳有了漂亮社長就不管死黨了是吧！」

「抱歉，我比較喜歡美女。」

「死沒良心，走了！」

「下周見！」

和二人告別，葉若熙推開了閱讀社社辦的門。

「顏顏！」

若熙幾乎是用撞的打開社辦門，我瞥了她一眼，隨後馬上將注意力回到手上的書。

「遲到了，副社長。」

「唉唷，我被攔住了啦！」

「我聽見了。」

我將旁邊懶骨頭上的書籍清到腳邊，好讓若熙可以坐下。

說起來這顆懶骨頭，跟我正坐著的這顆都是用社費買的。

現在回想還真奢侈，哪個社團社辦裡面會有懶骨頭？而且還兩顆。

「其他人呢？」

「欣喬去教官室，薛浩淵跟白天宇去打球。」

我報告著其他社員的去向，將書翻頁。

「男生就是閒不下來，天氣都變冷了還整天翹掉社課跑球場。」

「妳也挺閒不下來的，我聽說妳昨天打排球打到被教官趕走。」

「妳真的很會讓我閉嘴，聰明人都這樣嗎？」

「多謝誇獎。」

我跟若熙你一句我一句，她放下書包後一屁股坐在我旁邊。

「妳在看什麼？」

「《秋天》。」

「又是《秋天》？妳還真是喜歡這本書耶。」

若熙湊近我，見我又在看同一本書，沒趣地走到一旁擺滿小說的書櫃，隨手抓了一本便坐回我旁邊，這次我們貼得更近了。

「好看的東西值得回味數次。」

「別學國文老師說話，上次聽他的課聽到表演親課本。」

邊說著，若熙示範了一次她在課堂上是怎麼睡的，我輕笑出聲。

「想睡直接睡不就好了？許老師才不管呢。」

「妳這種認真聽課的乖寶寶是不會懂我的，許明正的聲音比安眠曲更好睡！」

「妳又直呼老師名字。」

「有什麼關係嘛，他又聽不到。」

坐不到幾秒，若熙索性躺在我的腿上，翻起她手上的小說。

若熙總是坐不住，一個姿勢不會維持太久，躺下了也會動來動去的。

我也習慣了她的行為，騰出左手順她的短髮。

「若熙，妳喜歡讀小說嗎？」

我問出了一直都很好奇的問題，若熙沒有看我，點著頭說：「喜歡啊。」

「那妳國文怎麼還這麼爛？」

「靠腰啊。」

這次她回頭看我了，還順帶用手拍了一下我的肩。

「妳的《秋天》是什麼類型的小說？」她問。

「文學。」

聽見我的回答，若熙忍著笑，將她手上的書闔上，把封面舉到我眼前問：「這本書叫什麼？」

「《０８９號公寓殺人事件》。」

「那就對了。妳在感受作者的文筆，揣摩作者寫作時的心境的時候，我在看那個叫威廉的警長怎麼破案。懂了嗎？」

「......懂了。」

「很棒。」

剛拿到手的書還沒在她手上停留幾秒，若熙從我腿上起身，頭髮跟著掠過我的鼻尖時，傳來一陣淡淡的花香。

她跑到我後面，開始把玩我的頭髮。

「聽說妳今天又被告白了？」

我微微一怔，在腦中飛快思考她是怎麼知道的，最後腦袋循線找到一個慣犯。

「又是王大錘告訴妳的？」

「我這次可是失去了一塊麵包跟美琳的電話號碼，妳給我從實招來！」

她做出摔角選手鎖喉的姿勢，我轉頭瞪大眼瞼看向她，不敢相信她居然出賣朋友。

「妳把美琳的電話告訴他嗎？！」

「假的，打過去會問妳要不要訂報紙。所以？又是哪來的小迷妹？」

見她沒有要放棄追問的意思，我也闔上書本，從腳邊的書包拿出一個貼著愛心貼紙的信封，馬上就被若熙搶走。

「真的假的啊？情書？什麼年代了還在寫情書？？」

若熙發出不可思議的聲音，我看著她，心中萌生一個問題。

「妳怎麼知道是女生？」

聽見我的疑問，若熙聳聳肩說道：「妳很受女生歡迎啊。」

哪來的情報......總感覺被她糊弄過去了。

她並沒有打開情書，只是翻看著正反面，之後塞回我的書包。

「妳不看嗎？」

「我不喜歡亂看別人東西。」

「妳平常不會顧慮那麼多的。」

「那是因為我們很熟......而且我不知道妳喜不喜歡她。」

若熙說這句話的時候，我看不見她的臉。

我垂下眼睛，右手把玩著左手。

「我不喜歡她。」

我低語著，下一秒若熙從背後抱住我，她的手覆上我的手，找到我左手手指上因練習吉他而長出來的繭，輕輕搓揉著，道：「那妳喜歡我嗎？」

她的聲音很輕、很輕，輕到像一陣微風從臉頰邊掠過，輕到讓人忍不住打哆嗦。

「......什麼？」

若熙沒有回答我，維持著背後抱的姿勢，靜靜地摸著我的繭。

要問起我跟若熙的關係，別人會回答是很好的朋友。

但只有我們知道，我們並非人們口中的「好朋友」。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我跟若熙之間的氣氛變得很奇怪。

好比現在。

「顏顏，妳什麼時候開始學吉他的？」

「大概國中的時候吧，算到現在也有四五年了。妳問這個做什麼？」

她沒有看我，垂著眼瞼道：「沒什麼。」

我們陷入了沉默，我微微側頭看向若熙，端詳著她的臉。

她的睫毛很長，皮膚很好，任誰看見都會想上手捏兩下，當然我不例外。

我伸出右手，撫上若熙的臉，她也把頭轉向我這邊，我們幾乎頂著額頭。

人在什麼時候會感受到心臟的存在呢？

我的話，除了跑步時的生理反應，更多的是上台時的緊張感會讓心臟劇烈跳動。

除那之外，就只剩現在了。

我知道我是個遲鈍的人。

我所感受到的、看到的、碰觸到的，都不會馬上察覺。

只有在面對若熙的時候，我可以立刻知道這是什麼心情。

——我喜歡她。

不是作為朋友，我很確定。

因為此時此刻，我很想吻她。

一點點肌膚之間的碰觸就能讓我全身發燙。

若熙似乎發現了我的燥熱，也將手貼上我的臉。

她的手指比較冰冷，正好為我燙得不行的耳根進行了冷卻。

「顏青。」

她輕聲叫我，我只覺得心臟跳得更用力了。

「若熙、我——」

沒等我說完，柔軟的觸感從嘴唇傳來，若熙的睫毛顫抖著，唇也顫抖著。

這是我第一次嘗到嘴唇的味道。

沒有檸檬的酸味，也沒有海鹽的鹹，就只是唇的味道。

很甜，真的很甜。

甜的不是嘴唇，是氣息。

我不知道我們停留了多久，雙唇慢慢分開，我重新睜開眼。

若熙笑了。

我不禁抿唇，暗暗享受著餘韻，手機突然響起，是學妹傳來的訊息。

「欣喬說教官室要做的事太多，來不了了。」

「這樣啊，那走吧！」

「去哪？」

「我們去吃冰。」

她拉著我的手，順手抓起在一旁的書包，帶著我衝出了社辦。

「都秋天了還吃冰嗎？」

「就是秋天了才要吃冰！」

若熙放開我的手，跑開一小段距離，轉過來看向我。

及肩的頭髮隨著她的動作左右搖擺起來，連風都合時宜地吹動她的裙擺。

那一刻，彷彿全世界都願意為她譜一首優美的曲子。

只為了見她起舞。

＊

最後一次跟若熙一起看小說，沒記錯的話應該是三個月前。

我們升上高三，考試和作業像土石流一樣撲向我們，要我說，這絕對是致死量。

「所以說，這一題的解法......」

我在紙上算著若熙寫錯的題目，一邊和她講解。

其實若熙成績不差，就是容易粗心寫錯、還有分心。

像現在一樣。

「葉若熙？妳有在聽嗎？」

「啊？嗯。我在聽。」

「一加一多少？」

「三。」

「英文字母有多少個？」

「五十個。」

「威廉警長是怎麼破案的？」

「妳想知道嗎！」

一提到喜歡的東西，原本死氣沉沉的若熙一下子跳起來，抓著我的肩膀興奮地說道：「他跟他的助手三更半夜被同事叫去執行任務，結果根本不是他們的同事，是那個殺人兇手！」

「然後呢？」

「然後他們在警局發現同事的屍體，他的肚子被剖開、眼球——」

「停......」

我都忘了若熙不只喜歡看恐怖懸疑小說，還特別喜歡看會把人開腸破肚的那種。

有一個說法叫「喜歡看血腥題材的人多少都有心理變態」，其他人我不知道，放在若熙身上我是十分認同的。

我硬生生打斷她接下來要描述的可怕場景，把作業舉到她面前。

「好了，恢復精神了，看下一題。」

我敢說川劇變臉都看不出來若熙是怎麼從喜變悲的，她從我身邊逃開，跑到我的窗台向下大喊。

「啊～～我不要唸書啦～～～」

還好現在是下午，不然我應該會被投訴。

新學期開始後，若熙來我家的次數變多了。

一方面是為了讓我教她作業，一方面是為了我房間裡的三隻貓。

一隻白虎斑、一隻玳瑁、一隻布偶貓。其中若熙最喜歡玳瑁的原因有二，一是牠很會撒嬌；二是若熙覺得我跟牠很像。

「小顏顏～過來給姐姐摸一下～」

她的情緒轉變還真快，說實話有些羨慕。

「若熙，妳的數學剩兩頁。而且牠不叫小顏顏。」

我速速完成我的部分，期間若熙已經抱著貓玩了半小時，我檢查完自己的作業後出聲讓若熙回來寫作業。

「還有兩頁嗎？！」

「一頁一題，快過來。」

她依依不捨地放開貓咪，用爬姿慢慢爬到我旁邊，一坐下又將頭靠在我肩上，抬起頭小心翼翼地問：「顏顏，我可不可以...」

「不可以。」

我早就猜到她要問我能不能借她抄，我無情地拒絕她，把她的數學作業攤在她面前，順便給了一枝筆跟一張計算紙。

「把這個寫完就可以吃布丁。」

「真的？！」

一聽到甜食，若熙眼睛亮得像燈泡，抓起作業奮筆疾書。

我看著若熙半晌，起身離開房間。

我走到樓下廚房，打開冰箱拿出兩顆布丁。

今天父母都不在家，他們把錢擺在桌上，讓我自己處理晚餐。

這類狀況並不是第一次，我也漸漸習慣晚回來、甚至有時候不會回來的父母，習慣沒有人在的屋子。

今天似乎沒有往常那麼空虛。

是因為若熙來了我才不覺得空虛吧，其實我很怕寂寞嗎？

停止了自我探索，我往樓上走去。

回到房間時，若熙躺在我的床上睡著了。

我走到書桌旁，發現她已經把作業做完，而且答案是正確的。

「要寫還是可以寫好嘛。」

我將布丁放在桌上，打算叫若熙起床。

「若熙，醒醒。」

沒有回應，睡得相當死。

我搖了搖她，還是沒有動靜。

正當我準備採取搔癢戰術，若熙一下子拉住我的手，把我推倒在床上。

「報告，已經補捉到嫌犯。」

她笑著，唸了一句應該是小說裡的台詞，我不禁笑出聲，雙手環上她的後頸，將她拉得更近。

「偵探抓了我，想做什麼？」

她任由我勾著脖子，俯下身靠近我。

「嫌犯是希望公道處理呢？還是動用私刑呢？」

我直直盯著若熙的眼睛，她的眼裡滿是笑意。

我不等她了，輕輕在她唇上啄了一下。

而她像是被打開了開關，捧起我的臉落下一個急促且溫柔的吻。

我們交纏著，隨著喘息越來越粗重，我率先推開了若熙。

我衝她微笑，她只是又輕吻了一次，然後起身去吃布丁。

自從那天在社辦接吻後，我們像是確認了關係一樣。

誰也沒有告白，誰也沒有說喜歡。

但我很幸福，這樣就夠了。

＊

「顏老師？」

左手傳來一陣溫暖，我嚇了一跳，看向聲音來源。

女子打量著我，把熱美式遞到我手上後坐在了我對面。

「在想什麼？這麼出神。」

「啊...不是什麼重要的事啦。」

回過神，我發現自己的右手抵著唇。

為什麼會現在回想起這件事呢......

「那我們繼續剛才的話題吧。學生目前高三，正在準備明年的大學指考，不擅長的科目是國文科。」

「不是準備今年的大學指考嗎？」

「她情況比較特殊，今年下半學期才入學，必須把高三上學期的課程補完才有資格報考。」

我翻了翻手上的資料，內心感嘆這孩子居然要直接考指考，而不是學測。

「真優秀啊。」

聽見我低喃，女子輕笑後道：「孩子是歸國子女，她媽媽在她還小的時候就把她送去國外念書了，所以國文並不是很好。不過她其他科目都非常優秀的，您不會需要負擔國文科以外的科目。」

「不會的，她需要我輔導其他科目也沒關係，只是...」

我的視線停在資料上興趣那塊：看小說。

「明明喜歡看小說，國文成績卻不好嗎？」

「啊，這個嘛。她其實是喜歡看恐怖小說跟懸疑小說，跟國文科沒有太大關係呢。」

「......。」

總感覺......

「顏老師？」

「啊，沒事。那我什麼時候去見她呢？」

「事實上，我把她帶過來了，她坐在休息室呢。」

「話說回來...您的大名是...？」

「對喔，我忘了自我介紹。我叫傅瑾然，負責協助歸國子女尋找教師。」

大概幾天前傅小姐找到我，說他們有一位狀況特殊的學生需要我擔當教師，詳情面談。

看著還算優渥的待遇，我也沒理由拒絕，便回信約時間，然後就是今天。

這間設施外表看起來小，裡面的房間倒不少，我拿著傅小姐給我的熱美式走在她後面，心臟跳動的速度加快了一些。

不知道為什麼，方才聽著傅小姐的介紹，我總覺得......很熟悉。

說不上來是什麼感覺，只是很熟悉。

熟悉到...胸口有點悶痛。

如果我的猜測正確的話......

「休息室在三樓，我們搭電梯上去吧。」

「...我還有一個問題想問。」

「請說？」

她喜歡貓嗎？

「為什麼不幫這些學生找一間學校或正規補習班入學就好了？」

「除了學校滿額以外，我們也害怕從國外歸來的孩子會被其他孩子疏遠。您看最近校園霸凌不是挺嚴重的嗎？再者她各方各面都十分優秀，她只需要加強國文科，學校的課程都是平均分配的，而且只讀半年。因此我們判斷她不需要入學，只要請專科教師就可以了。」

「是這樣...那、」

她喜歡吃甜食嗎？

「她是一個人住嗎？」

「據我所知是的。若今日順利，我們會一起去她的住處拜訪。」

我並沒有把心裡想的問出口，其一是傅小姐可能不會知道那麼多學生的資訊、再者，這一切都只是我的猜測。

直到休息室三個字出現在我面前，傅小姐已經丟下我自己走了進去，我站在門前，握著熱美式的左手掌心出了點汗。

我知道她們絕對是不同人，也知道我不能帶入她，可我還是不禁回想起那段過去。

那段早就該被我遺忘的過去。

「拿出妳的專業啊顏青，妳可是個老師...」

這時，我的手機傳來聲響，我拿出手機，定睛在螢幕上頭的來電顯示：葉若熙。

我躊躇了半晌，在電話即將被掛斷之際接起。

「......喂？」

「顏顏！好久不見！妳過得好嗎？」

電話那頭的聲音跟我記憶中的她一樣充滿朝氣，我不禁勾起嘴角。

「還行。」

「太好了，雖然應該差不多要寄到了，但我還是想透過電話親口告訴妳......」

我並沒有聽清楚她在嘀咕什麼，我在她再次開口之前先提出問題。

「妳突然聯絡我是有什麼大事嗎？」

會這麼問是因為，我們很久沒有聯絡了。

我們後來考上了不同學校，我讀師大、她讀科大。

由於大學的忙碌，以及學校有距離，我們漸漸斷了聯繫。

距離大學畢業已經三年了，我從教，她從商，我們再也沒有交集。

一直到今天才又接到她的電話。

「哦...確實是大事呢...」

「說吧，要快點，我還有事要...」

「顏顏，」

若熙打斷了我，語氣聽起來又緊張又開心，我等了半晌，正想開口告訴她我在忙，讓她下次再告訴我時，

「我要結婚了。」

我欲言又止，心臟跳得飛快，嘴唇顫抖著想說些什麼。

「顏顏。」

「幹嘛？」

我們從甜點店買了一盒馬卡龍回學校，坐在天台上邊吃邊看風景。

「如果我們兩個其中一個要結婚了，會怎麼樣？」

又來了，若熙總是喜歡做一堆假設。

「什麼怎麼樣？」

「我是說，如果我比妳先結婚了，妳會有什麼反應？」

如果若熙結婚了......

「......我大概會哭吧。」

「真的？」

「誰知道，妳又還沒要結婚。」

「只是假設嘛，如果是顏顏妳結婚我絕對會喜極而泣。」

「真的？」

「妳又還沒要結婚，我怎麼知道？」

「...妳真是變聰明了，都知道用我的魔法擊敗我了。」

「可不是嗎？跟未來的金牌教師待久了，再不聰明也變機靈了！」

「那確實，妳看起來還是不太聰明。」

「妳剛剛才說我聰明！」

「我說了嗎？妳才幾歲就幻聽啦？」

「顏青！！」

我大笑著，趁若熙的拳頭敲中我之前塞了一顆馬卡龍到她嘴裡。

「如果妳結婚了，」

我望著天空，任由她的頭靠在我肩上。

「我會滿心歡喜地恭喜妳。」

回憶像海浪般朝我襲來，我記不起那是什麼時候的對話。

反正，絕對不會是高三。

「顏顏？」

若熙的聲音把我拉回現實，我感覺到雙腿在顫抖，最後幾乎是扯著嗓子說話。

「恭喜妳。」

我口乾舌燥，在聽見她帶著笑意的「謝謝」之後掛斷了電話。

我無力地垂下手，咖啡和手機險些掉在地上。

她的五個字，像一陣狂風將我的九年無情地帶走。

我的三個字，為我的單戀劃上了一個醜陋的句號。

是的，從頭到尾，只有我一個人在喜歡她。

就算我們牽手、擁抱、甚至接吻，

她沒有喜歡我，這是事實。

一切的一切，都像一場美夢。

就像衝進佈滿荊棘的毒玫瑰園，被割得皮開肉綻，最後碎得精光。

＊

我推開門，一位穿著校服的少女坐在椅子上，手裡拿著一本黑色書皮的書，見我進門便抬眸看向我。

「顏老師，跟您介紹一下，這位是葉若澪同學。」

「葉同學，這位就是設施內部都推薦的顏青老師，今後會擔任妳的國文老師，直到妳考上大學。」

傅小姐向少女介紹我，而我光是要拿穩手上的咖啡就用盡了所有專注力。

少女闔上書本，緩步朝我的方向走來。一瞬間我彷彿回到了那間社辦門前，秋天的氣息隨著風拂過我的臉龐。

「直到我考上大學？」

少女的聲音如銅鈴般響亮，她的眼神清澈，嘴角微微上揚，走到我面前抬頭看我。

「意思是如果我故意考不上，這位老師就會一直在我身邊了嗎？」

「妳...、」

我擠不出一個字，只是看著她，陷入了無盡的回憶之中。

「顏老師您別在意，葉同學比較愛開玩笑。她很優秀的。」

我的聲音卡在喉頭，視線無法從她身上離開。

眼前的少女，除了頭髮及腰，她的眼神、語氣、走路方式，頭髮擺動的方向，

一切的一切，都和若熙一模一樣。

「妳們先聊一下，我去備車子，好了再過來叫妳們。」

說完，傅小姐便離開了休息室，只留下我們二人。

「顏青老師您好，我叫葉若澪，請多指教。」

葉若澪首先打破沉默，她接過我手上的咖啡，自顧自握上了我的左手，放手時在我的繭上停留了一下。

「妳......」

葉若澪？葉若熙？若熙有妹妹嗎？

什麼意思，這是巧合嗎？

可是她們看起來就像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不是姊妹的話能是什麼？

許多疑問在我的腦中快速飛過，葉若澪狐疑地打量著我，又開口道：「老師，您喜歡《秋天》嗎？」

「什麼？」

「我看您包包裡放著這本書，我才問的。」

我跟著她的視線看向自己的包包，發現了那本《秋天》。

......是啊，我好喜歡秋天。

直到剛剛為止都是。

「......以前喜歡過。」

「以前？您現在不喜歡了嗎？」

「現在...沒有以前那麼喜歡了。」

「那您怎麼還帶著？」

「嗯...一種習慣。像護身符一樣。」

「這樣啊，我在國外沒有什麼小說可以看，回國後一直在找小說看呢。」

「......。」

我的手在顫抖。

我無法定睛看她。

「老師？您在聽嗎？」

葉若澪靠我更近了，她端詳著我的表情，面露擔心。

「啊、嗯。我在聽。」

「您看起來不太舒服，是生理期嗎？要不要去廁所緩一下？」

明明休息室只有我跟她，她還是湊近我，用只有我們能聽見的聲量說著。

「說、說得也是，我去趟廁所好了...」

我蹲在廁間，不停抽著衛生紙擦去臉上的汗。

「真丟臉，居然被一個學生給台階下。」

腦中再次浮現葉若澪的臉，她連擔心的臉都跟若熙一模一樣。

......若熙。

她要結婚了。

她的聲音還在我的耳邊環繞，我甚至能想像得出她告訴我時的表情。

「......呵呵。」

我沒有搞懂，我搞不懂啊。

這是什麼狀況？

我突然被喜歡了好久的女生丟喜帖，又馬上遇到跟她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孩。

我要當這個女孩的家庭教師，說明我有絕大部分的時間都要跟她待在一起。

啊——

我要瘋了。

我走出廁所，找到三樓通往陽台的路，從口袋拿出香菸，點燃。

我忘記自己是怎麼學會抽菸的了，我只記得若熙不喜歡菸味。

我曾經為了她戒菸，後來發現戒不掉，就瞞著她抽。

尼古丁進肺，令人上癮的味道在鼻腔中散開，我慢慢呼出煙，白霧隨著秋天的風飄散，我的心情也跟著冷靜了下來。

世界還真是殘酷啊。

不，是老天對我殘酷。

我想過若熙有一天會結婚，只是沒想到來得這麼快。

快嗎？距離大學畢業也過了三年，這三年我和若熙忙各自的，根本沒有時間聯絡。

還有葉若澪，我今後該怎麼面對她？

我是妳的家庭教師，我喜歡了妳姊姊九年。這樣嗎？

「真是好笑。」

若我的故事是一本小說，那肯定是本不好看的小說。

草草開頭，寫了九章後突然打上了句號，而且再也沒有後續。

「...若熙。」

我說過如果妳結婚了，我會滿心歡喜地恭喜妳。

我說謊了。

我恨不得把妳留在身邊，不允許任何人靠近妳。

我想獨佔妳的聲音、妳的表情、妳的一切，想要昭告天下妳是我的。

可我做不到，我也不能做。

我以為我可以一直喜歡妳，直到我能夠笑著祝妳幸福。

結果造成了反效果，我只有越陷越深，最後沒辦法脫身。

「......。」

我恨起了自己。

因為我恨不了她。

＊

我回到休息室，葉若澪抱著我的包包站在門口，手裡拿著那本《秋天》。

「老師，傅小姐說車子在樓下了。」

「啊、好。」

我從她手上接過包包，看著那本《秋天》。

對我來說《秋天》就像一本日記。裝了我的過去、我的未來、我的一切。

《秋天》裝滿了我所有的青春。

裝滿了我對若熙的所有回憶。

是時候，讓這些記憶離我遠去了。

我看了一眼葉若澪，她一直盯著《秋天》，我思索了一下，道：「這本送妳吧。」

聞言，葉若澪雙眼發亮，像是沒有料到我會把這本書送她。

「！可以嗎！」

......就連開心的臉，都和她如出一轍。

那樣可不行，可不能把她們重疊了。

這是妳唯一不可以犯的錯，顏青。

「當然可以，妳不是想找小說看嗎？這本就當見面禮了。前提是妳不嫌棄它被我翻過很多次，如果妳想要新的我可以買給妳。」我客氣地說著，葉若澪馬上搖了搖頭，滿懷感激地看著我。

「這本就好了！很謝謝您！」

「今後請多指教，我會努力讓妳考上大學的，葉同學。」

「請多指教，老師！」

我朝她微笑，和她一起邁步往樓下走。

我討厭秋天。

秋天是我不再看小說的季節，是我容易過敏的季節。

也是我遇見她的季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