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最近才听到她们的消息。
小雏死了。
死在了一个偏远的地方，一个谁也想不到的地方。当天的凌晨下了场大雪，而她的尸体是在雪停了之后被晨练的居民所发现的。
犹记得电视上是这么说的——
“公园内发现两具年轻女性的遗体，疑似先前走失的两位女学生。二人被发现时均已失去生命体征，其中一位女性脖颈处有勒痕，经法医初步鉴定为窒息身亡……”
也就是说，小雏和爱吏一起死了，死在了我们谁也不知道的地方。
最开始当然是震惊，然后便是懊悔的情绪涌上了心头，我后悔自己为什么不能早点发现这一切。但后来就慢慢什么都感觉不到了，甚至有些麻木——可能是因为最近不顺心的事实在太多了吧。
“小悠子，我是小雏的妈妈，有件事情……我想和你说。”
电话里传来了一个疲惫的女声，听上去都有些沙哑了。我不敢回话，只能“嗯”一声，表示我正在洗耳恭听。
“你们，是好朋友吧？”
“嗯。”
好朋友这个词，应该能最贴切地形容我们之间的关系了。
“这样啊……今天下午晚饭吃完后，我们打算在殡仪馆为小雏送别，你要过来看看这孩子吗？”
听了这话，只觉得心脏就仿佛被割了一刀，那是一种不知道是疼还是冷的感觉。尤其是当装着她的遗体送到我们眼前时，这种感觉更是强烈到了极点……我真宁愿自己眼睛是瞎的，耳朵是聋的，这样我可以不用听到小雏去世的坏消息，更不会亲眼看到已经毫无生机的小雏本人。
记忆中的小雏，留着一头灰蒙蒙却很干净的短发，束在头顶的蝴蝶结是她的标志，再往下便是那张娇俏可爱的小脸，她那总是平淡的面庞上，偶尔也会露出腼腆的笑来。
而如今的她，却静静地躺在水晶柜里，安详地闭着双眸，就像一个精致的洋娃娃一样一动不动。如果不是因为她美丽的脸上因为寒冷而生的冻疮，我甚至会有一种她还活着的错觉——但，现实并不是童话故事，失去了就是失去了，小雏也再也没法开口说话，让我听到她那好听的声音了。
真没想到，最后居然是以这样的方式再相见。
“再见，小雏。”
我献上了花，却并没有什么悼词想说。看着她最终下葬，我转身离去，此刻只想一个人静静，远离这个让我伤心的地方。
“请不要走。”
已经走上了回家的路，冷不丁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我回头一看，原来是小好美——我的那位留着麻花辫、戴着圆框眼镜的朋友，看着就是一副乖乖女的样子。说起来我们最近关系好了不少，可能是因为小雏失踪了之后就只剩下她在我身边了，所以聊的话便多了一些。
话说回来，她刚刚，没有出席小雏的葬礼吗？
……完全没看到她的人呢。
想到这儿心中不免有些不快。明明过去是亲密无间的三人组，哪怕后来疏远了一些，但也不至于关系差到连葬礼都缺席的地步……她到底在想些什么啊，真是的。
“小好美，你有什么事吗？”
可能是心情不太好，我感觉我说话的语气都比平时要冰冷了。好美显然是没料到我会这样和她说话，眼神明显愣了一下，然后才犹豫地开口道：“花……花邑同学的事情，你很伤心吧。”
“……不应该叫‘小雏’吗？你们有那么生分？”
“啊……实在是抱歉，我可能是还……还没接受这一切的发生……”
不知为何，这句话听起来假惺惺的。可能这么说有些失礼，说真的，我现在有点不信任她——正是从她缺席了小雏的葬礼开始。
“那个，小悠子，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说。”
不听的话或许会更失礼吧。
“说吧。”
我看着她，希望她至少能说出一些好听的话来弥补我对她的印象。
然而，好美却深吸了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勇气一样抬起了头来，冲着我喊道：“我……我喜欢，小悠子！最喜欢你了！”
告白的恋语在耳畔响起，连着空气闻着都有些暧昧。我惊讶极了，好美与我相处了这么久，原来一直抱着的……是这样的感情呀。
可是，明明应该是很激动人心的时刻，我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这个告白太过突然，没有预兆，在那之前我一直都是把她当成朋友对待的。我不明白好美为什么要选择我——尤其最重要的一点，我们都是女生，这样的组合在别人看来肯定很奇怪吧。或许会有流言蜚语也说不定，搞不好降临在小雏身上的霸凌会在我们身上重演，真到了那种时候，我能有信心拉住小好美的手，去面对所有人的质问与不解吗？
如果是真正两情相悦的恋人，当然能够毫不犹豫地回答这个问题。也许我应该扪心自问一下，自己到底喜不喜欢小好美了。
好美见我有些迟疑不定，似乎也着急了起来，一把便攥住了我的手。距离很快贴近，少女的俏脸伴着炽热的鼻息一股脑地全在眼前，凑得如此亲密，难免会让人有些心跳加速。
从最好的朋友变作最好的情侣，似乎并不坏？
“所以，希望小悠子，能和我一起——”
“咔擦。”
她的话并没有说完，有一个声音不识趣地打断了她——是相机的声音。
“嗯？！”
我们几乎是不约而同地朝声音响起的地方看去，这才发现偷拍的家伙也是我同伴的同学——宫园一叶，是个梳着双马尾打扮时尚的女生，因为染发容易被当成是不良，当然更多还是因为那冒失的作风而被当成笨蛋。
如今的她，脸上正是那招牌式的微笑，眼睛也微微眯起，怀里揣着相机，丝毫没有做了坏事的自觉。我连忙把好美护在身后，警惕地和对方保持着距离，原因无他，只因一叶平日内并不怎么与我来往，如今突然出现，想必不会带来什么好消息。
更别提她刚刚还未经允许就拍了我们的照片。
“一叶同学，你是来找谁的？”我问道。
“找你的呀，还有小好美。”她笑意不减，“不得不说，刚刚那还真是精彩的发言呢，可惜我并不能眼睁睁看着小悠再被她蒙骗。别看小好美人好像很老实，其实她做的坏事可多了——”
坏事？什么坏事？好美看起来也不像是会干坏事的人啊……但不得不说，此时此刻我的好奇心被勾起来了，很在意一叶到底狗嘴里能不能吐出象牙来。
“我想，小悠子你，应该还不知道小好美做了什么事吧。”
我皱了皱眉，不想再听她啰嗦，直截了当地说道：“说重点，我听着呢。”
“不……不要听她的！”
未曾想最先按捺不住的是好美，她一看就是一副急坏了的模样，冲着我喊道：“她是爱吏那边的人，爱吏不是一直在欺负小雏吗？她们的话不可信！”
然而这么着急的样子反而更让人怀疑了。归根到底，我还是想知道她做了什么事，爱美看起来是想阻止一叶把事情说出来——她为什么会这么慌张？这件事到底有多么见不得人？
“适可而止吧，好美。”
我再也没有好的语气了，强硬地阻止了爱美。
“哎？”
她并不太理解，瞳孔仿佛在发抖。
“今天是令我最难过的一天，我最好的朋友已经死了。但是小爱美，你选择在小雏的忌日向我告白，你说我到底是应该接受还是拒绝呢？”
小好美脸色变得很难看，一时间似乎连组织语言这件事都变得勉强：“不……不对，她才不是你最好的朋友……”
“你是想说，我最好的朋友是你吧？”我看着她的眼睛，失望地摇了摇头，“一开始可能是这样，但我不知道你有多少事还瞒着我。包括今天，偏偏是小雏下葬的今天和我说告白的事，实在是让我没法相信你接下来说的每一句话。”
清醒过来之后，其实事情的许多疑点都冒了出来，只是此刻我已厌倦再去刨根问底了。我还是希望她能够告诉我——不，如果她真的打心眼里喜欢着我，那又怎么会不告诉我呢？
“小好美呀，不如就由你亲口告诉我们的小悠子吧？”
一叶说到这里，若有所思地端着下巴，嘴角勾起一抹坏笑：“还是说，你想让我替你说出口？倒也不是不可以，但我更喜欢愿意负责任的孩子呢。”
“……”
小好美的眼神暗淡了不少，但还是强撑起了颤抖不止的身子，低声道：“其实……那些照片都是我发的。”
我闻言心头一颤，胸中似乎有了答案，还是忍不住问道——
“哪些照片？”
“班里面传开的，爱吏霸凌小雏时的照片。”
她一直低着头，完全不敢看我的眼睛，但还是努力地一字一句地说着：“我就是那个目睹了一切的人，记录下了花邑同学和濑崎同学这场肮脏游戏的全过程，并把它公之于众——”
瞳孔骤然收缩，眉头陡然皱紧，一股无名之火蹭蹭往上冒。我终究还是无法忍耐最好的朋友就是霸凌的帮凶，忍不住高高地扬起手来——
“啪。”
一声脆响在爱美的脸上响起，苍白的脸颊很快变得通红。少女愕然地看着我，捂着自己被打的半边脸颊，泪水止不住地流下来；张了张嘴想要说了什么，却什么也没说出口，只是闭上眼睛，低声抽泣。
那一定很痛吧——可是和心痛相比，肉体上的疼痛实在是太过微不足道了。
“原来，一直都是你啊。”
冷冷的目光正注视着她，我知道我应该瞪得更愤怒一些好让她明白我此刻的感受，但心早就麻木不仁了，没有这个必要。
“我……我只是想保护小悠啊。”
即便到了此时此刻，好美却仍然不认为自己有错，仍哭哭啼啼地解释道：“雏同学明明就不是正常人，被濑崎同学这样虐待还仿佛乐在其中，在我们面前却还装的和个没事人一样，如此恶心……”
“我从来不觉得小雏恶心。”
此话一出，好美的哭声一下子止息了，她之后看我的眼神变得不可置信，声音更是颤抖得几乎无法听清——
“小……悠？”
好美还是没能看出来小雏和爱吏之间的关系……但我似乎明白了不少。尤其是从小雏心甘情愿随着爱吏离家出走这件事来看，她们之间的感情恐怕超过了我们所有人的认知——毕竟，抛下一切远走高飞，这种觉悟可不是关系一般的人敢有的啊。
想到这儿，我定了定神，接着说：“她是一个重感情的人，只是为了追逐自己向往的爱情，心甘情愿地任濑崎同学摆布罢了……无论说濑崎同学怎样不好，我都觉得无可厚非，但小雏不一样，她这么善良又温柔的孩子，不应该有这样的下场。”
“而你，是这一切的推手，也是间接送了她们上路的，最残忍的刽子手。”
话已经说得很绝了，几乎没有留给她任何反驳的余地。小好美也是彻底被我这句话所伤到，语无伦次地说着：“我不是……我没想到……我没有……”
“你肯定知道将照片公开会发生什么吧？”我再往前逼近一步，恶狠狠地盯着她那担惊受怕的双眸，“现在一切都如你所愿，小雏再也没法回到我们身边了，濑崎同学也死了，你觉得恶心的一切人物全部不复存在——而我，也厌倦再和你维持这种不死不活的关系了。”
最后，深吸一口气，为这次事件画上句话——
“我不可能和你交往的，死了这条心吧，好美。”
话音刚落，好美像是失了魂似的跪倒在地，眼神变得无比空洞，嘴唇变得干瘪，终于放弃了为自己辩护。她将脸埋进了自己的大腿中，无声地哭泣，我的心中却并没有半分怜悯，只是感慨知人知面不知心，到头来还是错付了一段感情。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希望你以后能够幸福。现在，请离我远远的，我永远也不想再看见你。”
言罢，我头也不回地转身便走，而这一次没有任何人把我叫住。
就这样，我一个人走在了回家的路上，和往常一样地开门，扔下书包，却没和任何人打招呼便躲进了自己的房间里，全身无力地倒在了床上。
这是我第一次哭得那么伤心。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明明不应该会是这种结果的，明明说好了要三个人当一辈子的好朋友的。小雏也是，小好美也是，仿佛所有人都在离我远去，难道我真的是无福之人，无论如何也没法享受到，寻常人能够享受到的，和大家待在一起的快乐吗……
小雏，她在即将离开这个糟糕人世的时候，心里在想些什么呢？
她有想到过我吗？
临死之前，有想到过我这位曾经的好友吗？
……这个答案已然不得而知，我永远也不可能听她亲口说出来了。
听说，小雏最后是和爱吏死在一起的。
嗯……
既然如此，我别无所求，只能祝愿她们在另一个世界里，活得开心。
仅此而已。
……
……
……
有时候命运就是这么神奇，恐怕连小雏自己都不知道，这一切盖棺定论的往事居然也会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
我没有死，小雏也没有死，我们都幸福地活了下去，一直一直，永恒的心意从不改变。
那么，为什么明明已经死去的濑崎爱吏——也就是我，还能站在大家的面前，没事人一样地讲述从前的事，还能顺便和小雏秀秀恩爱、撒撒狗粮呢？
那是因为，在过去的人生中，我曾经做出了许多错误的选择；但重来一遍后，我只愿抓住所有的红线，永不分开。
而这一切，还得从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放学后的游戏说起……
你愿意接着往下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