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楼用于统合更新
如果树能开口
如果墙能说话
如果日记本能倾诉
在时间的洪流中 语言只有无奈的化作一丝细水
静静的淌过生命的温度
如果 只是如果
语言有意义 我会对你说什么呢
一
站在这里的时候,她的心情总有点乱。
就好象刚从云霄飞车上下来会觉得用脚踏在地面上有些轻飘飘的感觉那样,总有什么东西浮在半空中,怎么也落不下来。
她经常站在这座天桥上俯视下方,与体验端倪众生无关,更不是十五六岁的多愁善感。换作五年前她还会对此嗤之以鼻,五年后她却已经习惯站在这里,而且一站就是四小时。
她的习惯让她记住了东京街头所有的汽车品牌,Acura,马自达,俊朗,英菲迪尼,甚至她闭上眼睛只要听一听它们呼啸而过的声音便能猜得个八九不离十。
她不怎么记得来这里的理由,习惯似乎是不需要理由的。
别人都说命运是被注定的,生老病死,喜怒哀乐,聚分离合。不知道习惯这种东西是不是也是被注定好了的,比如说,玖我夏树注定会习惯以这样的姿态面对自己的过去。
15时43分。
她从桥下经过。身边还是那个男人。五年间,无论是电视上报纸里,还是平日私下,能见到她的时候,他都在她身边,微笑,耳语。亲密无间。
时间不变,地点不变,连主角也没有改变。那究竟是什么变了?
说不清的,道不明的,太多。多到她即便是想让自己细细的剥离这种心情,也最终一如既往的混乱如故。
“怎么,还是决定成为东京街头的望夫石吗?”
那个熟悉的声音带着些许无奈的笑意,从身侧传来。
好友爽朗的笑容呈现在自己的眼前,虽说已经不是第一次看见怀中抱满食材的舞衣略有些狼狈的样子,但是她依然会习惯性的伸过手去,分担一部分她怀里的东西。
“不,只是……”
“只是路过?”舞衣撇撇嘴角的样子好像在朝她抱怨『这样的理由是第几次了?』,她只好以苦笑应付了事。
其实她都有点忘记桥下那个人五年前是什么样子,五年前她们是恋人。五年后,她却只能站在她所不知道的地方默默地注视着她,就好像她曾经做过的那样,无声无息。
舞衣走过去,不容辩解的将手里的东西全部塞给还有些发愣的夏树。桥下的那个人已经在男人的陪伴下渐行渐远,浅色的长发还是那般的长度,背影依旧,物是人非。
有时候舞衣甚至希望玖我夏树的生命里从来不曾有过藤乃静留这个人,老梗的失忆也好,肉麻的死掉也好,都比现在强上一百倍。至少,对,至少不用这么辛苦。
“工作不用做了吗?”
她对身边那个神情已经开始变得木讷的女人说道,她沉默的点了点头,转身准备下桥。
“已经调查清楚了。”
“哦?”
“明天会过去见她。”
听到她低沉而疲惫的声音的时候,舞衣停下了行进中的脚步。
她望着她已经开始习惯佝偻的背脊,黑色风衣之下掩盖着被逐渐同化的灵魂。五年前的分离在她的心底刮起了一场风暴,她花了五年的时间从那场风暴中走出来,也让她的心变成了一片没有边际的沙漠。
玖我夏树,你这是作茧自缚。
她冲着她的背影在心底大喊。可惜她永远也听不到。
该死。
她懊恼的低下头,望着自己的鞋尖。
所谓巧合这东西不过是在即将结痂的伤口上再戳一刀的恶作剧,她抱着满怀的食材,不知道该前进还是该后退的站在不算宽敞的人行道上。
对面的人也许很惊讶,从她还没来得及从男人手腕上抽离的双手可以看出,她不敢抬头看她的表情。
松坂夫人,还是藤乃静留?
她花了五年的时间去区别这两个词的区别,其实她是不想的。仿佛只要一旦分清楚二者的区别,她和她就不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就如同各种陈词滥调的偶像剧被发过好人卡的路人ABCD说过的那样,至少让我们还是朋友。
事实上从五年前开始,她们连朋友都算不上。
如果不联络,玩消失也算朋友之间的专利的话。
“夏……树?”
如果说什么都会被时间改变,那么唯独关于她的记忆不会变。也许正因为她才让这个世界上有个名为玖我夏树的人明白了什么叫刻骨铭心。她的声音,她的容貌,她喜欢的不喜欢的,她是她的一切,也是她的过去。
闷闷的点点头,将凝结在鞋尖的视线悄悄地拖向稍远的地方。
要怎么开口呢。
双方都沉默着,就像五年前的那一天,那句『我们分手吧』将苦心经营的所有希望亲手粉碎之后,只剩下满地的孤寂。
她的双手已经从男人的胳膊上垂落,它们被有些紧张的攥紧,而后又松开,如此反复。这是她迟疑的习惯动作。
“夏树。”
身后响起的声音让夏树在那一刻有了如释重负的感觉,熟悉的温度笼罩在自己的肩上,舞衣攀着她的肩走至她们的中间,用身体将对面那个人的视线与自己分离开来。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松坂先生跟松坂夫人呢。”舞衣笑着向二人说道,顺手牵起身后的夏树。
“哪里,我才是惊讶,没想到会遇到人气小说家鸨羽小姐。”
依然是平静而含蓄的调子,微笑的表情也不曾有任何变化,只是那双从明亮转为深沉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她们相握的手。
她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低垂着眼帘,被舞衣紧握的手不断的渗出汗水,让她觉得有点发冷。
你生气了吗,静留?
『你生气了吗,静留?』
那个时候的她总是会这样问道,轻轻的扣紧手心。
『傻瓜,在我心里,夏树永远都不会做错事哦,所以,我是不会生夏树的气的。』
她一定会这样回答。
“嗯,如果有机会一定会前去拜访二位,不过今天,我们还有一些事情要做,就不打扰二位了。失礼了。”
嘴里说着道歉的话,可行为上却是十足的有失礼貌。不等松板的应允,舞衣已经拖着夏树向前走去。
她不想让这个已经变得一被她握住手就会十分顺从的家伙再受到伤害。不是所有人都有足够的五年从头来过。她没有,她也没有。
那么,你藤乃静留有没有?
够了,我不想知道这些。所以,我只能带着她逃开。
被带着逃离时经过她的身旁,还是那样的香水味,淡淡的紫藤花香,携着曾经的温暖扑面而来。十指相扣,已不是那份熟识。
“我没有生气哦……”
这句话悄然而至漫过她耳边,仿佛一瞬间的风,吹过她心底沙漠的每一个角落,埋下一颗种子。她突然想起来,在她们交汇的时光里有着那样一颗树,那时的她们依偎在树旁,彼此相爱,她却从未对她说过只言片语。
现在,她的心底也有了一棵树,可树下,只有她独自一人,寂寞的呼喊她的名字。
从皮包里拿出一摞照片的时候,寂静到让人耳痛的屋子里被细碎的杂音所充满了。夏树长长的舒了口气。她实在不太习惯过分安静的地方。
“这是您儿子委托我查到的东西,他在查阅之后要求我务必也要转交给您过目……嗯……正如您所见,您的先生在青森有一个私生女……”她觉得自己开口有些艰难。这并不是她喜欢的结果,特别是对一个已经两鬓斑白的老人来说,这样的结果意味着长达三十年的背叛。谁能接受得了了?
茶几上合影中的那个男人伪装了三十年,伪装着我爱你,伪装着甜言蜜语。
可是,如果一切都是伪装,为何他会笑得如此安逸?眉宇间的轻松显得那么自然,他的笑容纯真的宛如十多岁的少年。
“……她户籍上注册的名字是……”
“长谷川昭穗,她的母亲已经在十五年前过世了。她是他的恋人,直到现在也是。”妇人伸出瘦弱而嶙峋的手,抚摸着照片中与男人神似的女人的脸,她的语气是那么平和,平和到没有一丝惊讶。
『理子,如果生下来是男孩叫他正夫,是女孩就叫她昭穗好不好?』
照片上的他灿烂的展颜,对自己说道。
“您……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反倒是夏树有些吃惊的看着她。
“是的。”妇人轻轻的捏起产自景德镇的白瓷茶杯,端放在唇边。
“那为什么……”
“为什么我要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您是想问这个对吧?”她笑起来的时候有着一种水纹般的柔软与温暖,会将浮躁的东西沉积下去。
“我想——也许这样的想法过于自大——任何东西的存在都是有属于它的理由的。秘密也是一样。不管那理由是什么,我都不想破坏它,因为我爱他,如果这个秘密一定要被揭破,我希望能听到他亲口告诉我这一切,而不是依靠这样的方式去揭穿他。如果有些东西注定是要失去的,那么我们只能用力抓住尚未失去的,那些不小心失去的会变成回忆……”
正午,云淡风清,时间会沿着看不见的轨迹缓缓前行,失去的会变成回忆。
这句话说给谁听?她,她,还是她?人活着是需要勇气的,记忆中的那个人一直在等那句话,假装着释怀,假装着什么都不知道,假装着什么都没发生。但是她明白,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什么时候伪装什么时候真诚什么时候该生气什么时候该做出恋人应有的样子……
生活要试着假装一定很难很累。
她哭了。
“玖我小姐。玖我小姐?您……怎么了……”
她也许和她一样在等待,等待着适应。
“没……没什么。”
-----------5.9更新-------------
我只能对着每一棵树,每一面墙,每一页纸
独自诉说
重复那样的言语
直到有一天
它们能开口说话
但愿那时你能听得到
二
“最近没有工作可接么?”
舞衣将仍有些烫手的咖啡放于蜷缩在沙发上的夏树跟前。她搂着浅褐色的硕大抱枕,百无聊赖的切换着频道。曼特宁的香味让她伸出手,捧过咖啡杯,又在下一秒猛地缩回手。
“唔……”
她用发烫的手掌摩擦了下耳朵,退回沙发的角落中。
时间这种东西也许并不像传说中的那么美好,会成为治疗一切伤口的良药。对于眼前这个人来说,时间更像是带毒的荆棘,每当她学着前进一点,它们就会更深的刺入她的体内。
舞衣拉过她被烫得有点泛红的双手,拿起茶几上盛满凉水的玻璃杯。这时候的她还是会挣扎,疼痛让她变得像个孩子,即便她像个孩子,她还是玖我夏树。她总是拒绝别人的好意,她总是喜欢吞吞吐吐,她总是害怕坦诚,对别人也好,对自己也好。她咎由自取,自作自受。
她的心里除了那个人之外不会有别人。
可她还是喜欢她。
鸨羽舞衣,其实你也没资格说别人。
她暗自嘲笑自己。
本已经放弃了站在舞台之上的念头,五年前的某一天却将毫无准备的她推向了前台,那是她第一次看到夏树哭,她的哭声像雨一样,将天空靛染成翡翠色,她站在那场雨中,唯有紧紧地抱住她,内心被纷繁而苦涩的雨滴注满。
于是,这个本与她没有交集的人从那天开始学着习惯每晚躺在自己怀中。
“还觉得痛吗?”
她问她。
摇了摇头,她没有抽回被她紧握的双手。
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了曼特宁的味道?
舞衣尝过第一口就放弃的咖啡,自己却不可自拔的迷恋上它。它的香味浓烈的可以掩盖周遭的一切,令人忍不住想要品尝。可它是那样的苦涩,苦涩到让人绝对不会想要再尝试第二次。
她看着舞衣恬静的神情,偏过脑袋,抽出一只手,端起那杯曼特宁。
很甜。却不腻。
这个握着自己手的女孩一直会在她的曼特宁中放糖,她很小心的控制着砂糖的浓度,不断的尝试,让那缕甜味不着痕迹的掩盖过那些浓郁的苦涩。
她从来都不知道要泡出一杯甜而不腻的曼特宁要尝试多少次。从来不知道。
“不用赶稿子了么?”
她用略微倦怠的声音问她。
这次轮到她摇头。
她放下手里的咖啡杯,双臂绕过她的背脊,心跳声从耳侧清晰的传至鼓膜深处,缓缓的溶入她的血液,与自己的心跳逐渐重叠。
好苦。
她闭上眼睛。
也许我该放弃曼特宁了。
她这样想到。
没有工作可接的时候,她会漫无目的的闲逛。
她戒掉了曼特宁,也不再去那座天桥。她努力的不想,因为什么都不想的时候,时间的流逝会变快。
她走到一家书店前,橱窗里摆放着全球限量发行的法国人肯恩拍摄的一百年前老中国的照片集。舞衣想要这本照片集很久了,却一直没有找到有店家出售。
推开门,毫不犹豫的走了进去,淡淡的油墨香扑面而来。书被静静的摆放雕刻有各式龙纹的檀木书架上,砌满这间不大的店面每个角落。偶尔略过的几点碎碎的翻书声,反而让这个地方更加静谧。
她低着头,有些不自在的迈开脚步。
“请问……”已经觉得自己有尽量压低声音,可听起来还是大的惊人。一时间她望着老板娘的脸红到了耳根。
或许像她这样因为首次进来而颇为拘谨的客人已不是第一次见到了,年轻的老板娘用微笑示意她不用担心会吵到别人,并拍了拍她放在柜台上攥紧的拳头让她放松下来。
“请问……”她咽了咽喉头,想要继续先前的话题。
“那个,请问这本照片集是可出售的商品吗?”
她的神经骤然绷紧,那个拿着相簿走到自己身旁的人,轻轻的在她耳边询问着。四目相对,相顾无言。她和她的心跳都停了一秒。
她的身边有个可爱的小女孩,茶色的卷发,柔嫩的像只洋娃娃,她忘不了她那双眼睛,深邃的酒红倒映着她的无助。
她茫然的落荒而逃。从一开始的疾走到后来的奔跑。
她越跑越害怕,害怕听到她的声音。她害怕一旦听到她的声音,她所戒掉的那一切又会重新回到她身边。她不想再喝曼特宁。尽管她是那么喜欢它。她想试着遗忘,遗忘那些有关于过去的回忆。也许在她学会遗忘后不久,那棵树下会出现另一个人。
这才是最好的结局。
她现在……现在最想的……最想的是……
想的是什么呢?
她骤然停下。回头,身后空无一人。
前方的路好迷茫,她站在街道的中心,周围是茫茫人海,分不清方向。
好想听到你的声音。
蹲下身子。她哭了起来。
『夏树。』
“夏树。”
她抬起头。橙色的长发在夏末的微风中稍稍扬起。
“你啊……”
她用手指带走她脸颊的泪水,眯起来的眼睛明明是在微笑,可她却觉得它们是在哭。
“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问她。
“这个地方呢,对于不熟悉的人来说是很容易分不清楚自己所该去的正确方向的。像夏树你这样根本就不关心外界变化的家伙,会迷路应该是天经地义吧。”
舞衣嘴角狡黠的笑意,让她不得不跟着牵起嘴角苦笑。
“所以呢,我想啊……如果我站在夏树的背后,当你回头看到我时,大概就不会迷路了吧。”
蓦然,她觉得有什么东西从沙漠的上空倾落,一些东西随着凌乱的节奏渗进沙漠的中心。
曾经,曾经那个人也在这里徘徊过,可她没有站在她的背后。那个人站了好久,久到让她忘记白昼是如何变为黑夜,她只记得自己始终没有走过去,像这样,对她轻轻的说一句『其实我一直在你身后』。
-----------5.10更新--------------
如果树能开口
如果墙能说话
如果日记本能倾诉
当清晨的微风拂过你的长发
一些声音在你耳边响起
你会听见
每一棵树,每一面墙
它们都在述说着
那句我重复已久的心意……
三
“stay with me ,stay with me
My baby say you love me...”
道路旁边的音像店里HIKARU稍显沙哑的声线不断重复着,混杂在喧嚣的街头。
她站在那里,看着那个让她五年的生活一片空白的她投入另一个人的怀抱。她却站在遥远的另一端努力的保持微笑。
她和她之间隔着人海,互不相见。各种各样的面孔经过她的身旁,将她们的距离越拉越远,她的目光始终如一。
“夏树……”
短暂而渺小的呼唤被淹没在滚滚人潮中,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离她很近,也变得离她很遥远。四周的景色如同火车轰鸣过境般快速倒退,伸出手就能跨越的距离,被无限的放大。
『我们分手吧。』
那句话之后,过往相依的生活宛如一场梦。她以为她的梦一定就像是近在眼前,她几乎不可能抓不住的。
她不知道那个梦已经不知不觉的丢在她背后了,丢在这个城市那边那一片无垠的混沌之中不知什么地方了,并向未知的前方无尽伸展,去到了她所不知道的地方。
“stay with me……”
从她再次见到她的那一刻起,她就明白,她和她的心里都有一棵树,一棵没有水分也依然年复一年的生长着的树。这株一年年在她们眼前渐渐向久雨初晴的天空不断蔓延而去的树,终有一天会腐坏,崩毁,不过那没关系——她找到了她,明天她可以跑得更快一点,把胳臂伸得更远一点……总有一天……
于是她奋力向前,逆水行舟,却不停倒退,回到过去。
桌上放着一杯曼特宁。
甘醇的香味浓烈的撒在这间不大的会客厅当中,让人的神经麻木下来。她望着它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反应。对面的老人对她的失神很有些好奇。
“玖我小姐不喜欢咖啡吗?”
他的声音一点都不像年过七旬的老者,沉稳,明朗,如同大提琴优雅的C弦,会稳稳的落进听者的心里,没有任何疏离感。
“不,不是……”她回过神,尴尬的挠挠了泛红的耳朵,手里的动作倒没有要端过曼特宁的意思。
拿过杯夏树拒绝掉的那杯曼特宁,他闻了闻那份浓香,小啜一口。
“那么我来代劳了。”
“请。”
他眯起眼睛笑了笑。他喜欢这个木讷又寡言的女孩。他觉得他们很像,并不全然因为外孙女的那几句话。
“这次的佣金我会存入你的户头,请不用担心。”
他说着这句话的时候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她的表情。果然,在听过之后,她毫不犹豫的否定了他的意见。
“我不能接受您的佣金。事实上,我并没有替您找到上泽女士。”她用手指叩了叩桌上那张与泛黄的黑白照叠合在一起的照片,上面是一处墓碑,下面压着一份死亡证明。
“但这并不能否定掉你所做的工作……”
“我不能接受。上泽女士已经在三年前过世了,虽然是外力因素,不过并不能就否认我的工作失败这一事实。所以,我拒绝。”
他眼角的皱纹尽数舒展开来。一旦认真起来就会认死理,连固执的性格都很相似。
“可长崎家的原则一向是不会让有劳者空手而归……”
他将花白的眉毛拧往一处,故作烦恼的说道。
“……”
女孩的坐姿愈发拘谨了。她的双手攥紧,又放开,如此反复。
那是他外孙女的习惯动作。他颇为满意的在内心认同着自己的看法。
“好吧。为了让你不难做,又同时不违反我的原则。玖我小姐不妨以回答我一个问题来作为令我们双方都能满意的条件如何?”
她的神色有些迟疑。
“请放松下来,我不会问不该问的东西。”
她踌躇了一下,随即点头应允。
他的脸上浮现出一抹不易察觉的轻笑。
“玖我小姐有喜欢的人吗?”
长久的沉默之后她才眼神迷离的有所反应。
“嗯。”
“那么,在一起了吗?”
“不……”
她摇头。
他在心底发出一阵叹息。
“为什么?”
为什么?
从那一天开始她似乎还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那年深夏她们住在村子里的一所房子里,越过河和稻田可以望见群山……那年树叶落得早,四野的稻田闪耀着浓郁的墨绿,夹杂着即将成熟的金黄,似水般连绵不绝的起伏着。树叶被微风吹动,纷纷飘落,玻璃般澄澈的天空里什么也没有,空空荡荡,只有飘落的树叶。
她坐在低矮的茶几前,微染着午后阳光,表情平和的对她说到,我要结婚了。
她一动不动的听着某些东西轰然崩塌的声音,支离破碎的垮了一地。
她至始至终都没有太多的变化,她的手指还停留在那杯蒸腾着滚滚热气的茶杯上,手边摆放着包裹的十分精致的钻戒。
『我们分手吧。』
为什么当年的她会如此轻松的说出这句话来。不假思索。
她没有答应她,也没有拒绝她。只是默默的应允她的离开。
出门的时候,她抬起头,第一次觉得天空蓝的很讨厌。
向前去,她不断的停停走走。从那时开始,她分不清方向。她曾坚信她的前方总会有那个人,温柔的牵着她,带她去到任何地方。而现在,她只剩下自己的腿,看不到也找不到理由的前行着。
她咬着牙,艰难的用双腿支撑着自己。
她将口袋里的礼盒掏出来,用力的扔向天空。然后倒在清风四拂的稻田里,放声大哭。
“你对她的感情呢?还是那样吗?”
还是那样吗?
如果她对她真的如同当初说出那句话那般决绝,那年夏末那些沾满衣襟的泪水又究竟从何而来?
一些东西会在人的心里生根发芽,它们不会被遗忘,也无法被遗忘。它们会被你不由自主的珍藏在最隐秘的地方,等待着被发现。
就像……一封等待多年的信。
“虽然你一直沉默。但是我想,人的过去是不应当被否定的。过去是你,现在是你,将来也是你。你所逃避的,也许并不是过去本身,而是处于过去时光中的那个你。”
她突然觉得有些疲惫,又觉得有些轻松。
就像一个不知前方为何物的旅者,盲目的前行着。她一直以为自己是被一个名为过去的怪物所追赶,当她回过身的时候,发现除了自己的影子,她的背后空无一物。
唯有年少的她站立在那片依稀泛黄的稻田中,不知所措的哭泣着。
她想走过去安慰那个哭泣着的自己,却被一阵风阻断了话语,颜色古旧的画面变得明亮而清晰。
模糊的记忆倒带般越过那些纷繁的树叶,回到五年前的那一刻。
她坐在那里,望着自己的眼神中透着希望。
五年后的她才看到的希望。
『请留在我身边。』
不再年少的她对她说道。尔后她们紧紧相拥,相互亲吻。
她的嘴唇依旧是那样柔软,一如既往的让她沉醉。但她的泪水却不停的滑过脸庞。
『怎么了,夏树?』
她抚摸着她的头发,关切的问道。
“没什么。”
她摇头。她明白这样的她们不过是一场梦。一场已经被丢失在五年前的梦。
他抬起手转了转放置于白色瓷碟上的咖啡杯,将整齐的摆在碟沿的纯白砂糖加入深沉的咖啡当中。很快,它们融为一处,不分彼此。
她抬起头,笑容里带着释然。
“也许,情感这东西……我对她的,只是迷失在一个自己不知道的地方。就像别人寄给我的一封信……经过许多年之后,才送到我的手上。这是真正的悲哀……还是真正的幸福?”
“……两者皆是。”
没有她说的那么苦。
他再度端起那杯曼特宁时如此想到。
“嗯,我想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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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舞衣坐在DDG的咖啡店中等待着一个人。
五年前她还留着齐耳的短发,她用一千八百二十五天的时间将头发变得跟夏树心底的那个人一样长。
店里的人在上午不算太多,她会在夏树外出工作的时候来到这里,因为这里是她回家的必经之路。远远望去,对街的人自顾自的行走着,好像隔着一层透明的玻璃便会让处在这个还算宽敞的空间里的人觉得如同身处孤岛。
谁知道呢,也许每个人都像一座孤岛,忍受着寂寞的同时,依旧满怀希望的等待着另一个人的到来。
咖啡店的一角放着『卡萨布兰卡』的片段,SAM的歌声还是那么悠扬。
『You must remember this,
a kiss is just a kiss,
a sigh is just a sigh.
The fundamental thing apply, as time goes by』
As time goes by……
那年夏天站在稻田中哭泣的夏树看上去是那么美,美得就好像自己是第一次见到她。青色的天空宛如巨大的幕布压在群山之上,她的身影孤零零的嵌在天与地的交界处,夏末的山岚扬起她的长发,透着浅黄的稻叶互相碰撞发出零碎的沙沙声,然后仿佛被揉碎的白纸四处飘散。
从那时起,她便伫立在属于她的那座孤岛上,自己出不去,别人进不来。
“鸨羽小姐请我到这里来有什么事呢?”
京都腔一度是她最讨厌的方言,现在这个使用着京都腔的女人已经在自己发愣的时候坐在了咖啡桌的对面。
她没有回答她,眼睛直视着那双在阳光下折射出璀璨色泽的双眼。
她们对视了很长一段时间,谁也没有让步。舞衣叹了口气,她将滑过耳畔的散发撩至耳后,用瓷勺搅动了下杯子里的咖啡。
“你还喜欢着她吗?”
她望着窗外的行人,也不知道自己说出这句话的理由。
对面的人沉默了下来,却用眼神代替了肯定的回答。
“你已经结婚了。”
“你想说什么,不妨直说。”她的语气还是从前那样,讨厌拐弯抹角,有种端倪众生的意味。
“请你放弃她。”
舞衣的声音里没有波澜,就好像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只要一个『好』或者『不好』就可以解决。
“如果我说不呢。”
她从不受人制约,这点也未曾变过。她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为自己想做的事情而努力,为自己想要的而奋斗,有没有回报都好她都会不停息的向前掘取。
你说,你究竟是爱得太深沉还是爱得太浅薄?
“那么就请你不要再放开她。”
她从身边的皮包里拿出一张行程表一张机票,推向对面那人的手旁。
“你说你爱她,那就做给我看。让我死心。”
舞衣说自己该散散心,所以现在她站在一个不知名的国度里。
她觉得她的思维跟不上自己的脚步,思维流的越来越缓慢,而步伐却越来越快。
她走在这个满是诗情画意般山林水景的古镇中,听着脚下那些从石板上发出的脆响。这里的空气很冷,镇民们早已习惯礼貌的问候,小声的说话,风吹过的时候树声会将人的声音完全掩盖,有时候她会觉得这里只有她一个人是以生命的方式存在着。
她还是不习惯独自一人身处陌生的地方,她会忍不住回头,然后失望,又会在几分钟后再次回头,然后再失望。但她总以为也许下一次的回头,那个说会一直站在她身后的女孩就会出现。
她也会下意识的朝前伸手,每一次都不过是途留满手的空寂。她左右徘徊,将过去一次次的重复。
她还在想到底要去哪里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一座古寺之前。
年迈的僧侣坐在寺庙的殿檐下,嘴里并不像电视中所演的那样神神叨叨的诵颂经文,但夏树总感到有一些声音隐隐的越过无声的上空,去向看不见的彼岸。她不由自主的抬起头望向灰白色的天空。
他的视线始终停留在她身上,当她走近的时候,他微笑,脸上的皱纹层层堆叠。
“那些声音来自死人的灵魂,是逝去的年华,迷失的过往。你能听到它们的声音?”
“嗯。”
她望着上空点头。
“你能听到它们,证明你的心里有个结。属于过去的结。”
她停止了仰望,思索了一会儿。
“我想解开它。”
“这个结有两端,不知道你想从哪一边解开它。”
“我……我还不太明白。”
“如果是从后面解开,那么你便要放弃结之前所拥有的;如果是想从前面解开,那么过去的种种将不复存在。”
“我不知道。”
“那好,我问个问题,你为什么会站在这里呢?”
“因为我想试着前进。”
“但你现在站在这里,并未向前,也未后退。”
“因为过去有些事情我……我想我错过了一些什么。”
“你错了。并非因为错过,而是因为不舍。”老僧侣捻起脚旁一株盛放中的彼岸花,他轻轻的用手掌搓动它的茎杆,花瓣一一凋零。檐角悬挂着的风铃响起来的时候像山涧倾砸在岩石上那样,轰然摔开万丈金光的澈响在漂浮着名为过往的东西的空气里阵阵回荡。每响一声,便有一些花瓣飞向天空。
“你曾经想要的只是一个挽留,但是你没有得到它,而现在你驻足不前只是为了不再有遗憾。”
“也许您说的没错。”
她笑了起来。
“所以,去挽留你所想挽留的,然后安心的前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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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寺外的雨一阵又一阵。
前方的彼岸花开得让人爱不释手,每一朵都不尽相同。原本总是独自坐在檐下静观着花草的老僧侣旁边多了一个陌生的少女,不过这并没有引起镇民们太多的注意,他们总是静静的走到寺外的围墙处,默许跪拜,然后虔诚的离开,每当这个时候年老的僧侣总会微微的点下头。
“您能听到他们所许下的愿望吗?”她饶有兴趣的问道。
“不。”他摇头,白色的胡须整齐的搭理在胸前。
“那您为什么要点头?”
“所谓愿望,不过是用来前进的动力,佛祖和我听不听得到都不重要。自己听得到就好。”
他的说辞不太像个僧侣。她这样认为,却会为他的话发出由衷的笑意。
这个地方与记忆中的村落很相似。整个小镇位于河谷旁边,而河谷的那一边,白色的山岗起伏连绵。这一边,树声一片,镇外是金色的稻田,明晃晃的让人睁不开眼睛。数不清的谷堆围筑成一道长墙,似乎要将人的视线隔断。
停住的雨又淅淅沥沥的开始下落。她想起来,五年前的那场雨,还有那个抱着泪流满面的自己一并哭泣的女孩,她的头发已经跟自己一样长。
她一直不太明白为什么舞衣会哭。就好像她递给自己的那些曼特宁一样,当她本以为会触及苦涩时却是令人难忘的香醇。想不明白。
“您说,”她用手托住腮帮,侧着视线想越过逐渐迷濛的雨雾,“什么样的人会陪着别人一起哭?”
“爱着那个人的人才会如此。”他的话带着世俗的意味,爬满皱纹的眼角透着莫名的超然,他仿佛笑而不语,又语出惊人。
雨雾缓缓散开,阳光去得快也来得快,眼前的一切又清晰起来。
她深深吸进一口气,胸口因为还未沉淀的湿气而有点发凉。
其实阳光并没有她想象中那样灼热而炫目,它们只不过有点明亮,让她觉得有那么一点晃眼,所以她不得不抬起手遮挡住它们。
站起身谷堆对面,在那一边,河两岸还是一尘不变的农田与树木。更远处,在河的那一边,便是起伏的山峦。一片云影掠过粮田,透过树木,她看到了那条河。
“大师,要将苦涩变得甜而不腻,需要怎样做?”
“唯有自身先尝遍那般的苦涩。”
沙漠上空的烈日悄然隐去,那棵树不再生长,画面变得干净而纯粹,雪看来平滑得象糕饼上的糖霜,轻柔得象粉末似的,坠满层层树叶,下落速度之快,使她仿佛以为那是一只只白色的飞鸟从天而降。
她仰起头,不让某些东西落下。
雨也该停了吧。
窗外下着雨。
老人与少女不约而同望着窗外的雨景。
掉落在植物叶面上的雨水激起细语绵绵般的碎响,这个时候的城市会变得安静,没有鼎沸的人声,没有穿梭的人群,所有麻木的神经会归于平寂,享受着这种不需要刻意营造的孤独感。
“她很喜欢看雨。”老人像是自言自语的说道。
“她也很喜欢。”少女并没有回过头。
他们都专注于那份由水带来的绵薄质感,让人的心在沉浮间挣扎。
他本想告诉少女,那个曾经微笑着叫他外祖父的女孩喜欢陪着他一起看雨,五年前他强行将她推进一场几乎永远也不会结束的大雨之中后,她再也没有出现在他面前过。直到前一天。
他们谈了很多,因为太多,所以他没有办法记得很清楚。但他记得自己最后的问题。
『你还恨我吗?』
那个已经不再是少女的孩子在五年后第一次对他展露出过往的微笑。
『有时候我真希望自己能变得更令人讨厌一些,为所欲为也好,被世人唾骂也好。不过,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理子阿姨说过,过去的会变成回忆。我总在想,回忆该是美好的东西,也许应该是最美的。这样想的话,人生或许就不会有那么多的错失与遗憾。』
她的时间静止了五年,也许会更久。不过那不要紧,错失的东西不会再来,但遗憾总可以弥补。结果是什么并不重要。
他微微的笑出了声。
她本想告诉老人,那个曾经哭泣着抱住自己大声呼唤另一个名字的人其实是喜欢陪着他的外孙女看雨,然后她学会了一个人在雨中看雨。
自己则成了一个打着伞的旁观者,一看便是五年。她固执的替她撑上一把伞,也明白她本不需要它。
她需要的不是我的伞。她这样想,却依然坚持。
她终于决定放下伞休息一下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太累了,已经没有办法再为她撑起那把伞。她不想放手,又不得不放手。
因为那场雨已经停了。仿佛瀑布的大雨就这样以润物无声的方式退却。于是在前方,极目所见,她看到,那棵树像整个世界那样宽广无垠,在阳光中显得那么高耸、宏大,于是她明白,那儿就是那个在雨中独自哭泣了许久的女孩现在要飞去的地方。结果是什么并不重要。
她紧紧握住老人的手。
他惊讶的看着她。
她将发烫的额头贴在他枯瘦的手背,温暖的泪水沾满他的手心。
---------------5.23更新------------------
远处,一阵不合时宜的蝉鸣响起。
手中的笔还是迟迟没有落下。信纸的旁边放着一串末端系有两颗雕刻有降龙的小风铃的手链,微微泛黄的象牙珠上纹着法华经的精髓。虽然她不太明白其中的意思,但是老僧侣说过,那是能让人心拨开纷扰,沉静下来的东西。
『来,给你的。』
抹去最后一点碎末,他将刚做好的念珠工整的放在檀木制成的盒子里,递给一直坐在他身旁饶有兴趣看着他的举动的少女。
『诶?』
她显然没有预料到会是这样的情况,脸上分明是不知道该不该接过的表情。
『给你,和你所喜欢的人的。』
他语气淡淡,好像手里的东西只是替人转赠,于己无关。
『诶?』
她被他的态度弄得有些尴尬,接过那两串念珠的时候不禁为它们的精巧莞尔。
『你也陪了我这么长的时间,算是谢礼吧。』
他走到花丛之间,摘起一朵紫堇苏,一动不动的注视着它,仿佛若有所思。
不过是一株即将凋谢的花而已。
“要来一起看吗?”他回过头问她。
她走过去,学着他的样子端详起那朵花。
“凋谢了哦。”她说道。
“是思念飞走了。”他侧过脸这样回答道。
“嗯?”
“已经没有牵挂了,所以,能安心的与残缺的灵魂们一起进入轮回了。”
“花里面也有思念么?”
“只有这种花才能承载思念,”他将凋落的花瓣一一拾起来,捧在手心。
“为什么?”
“因为『无望』。”
他笑着摇摇头,将手中的花瓣递至她的手里。
她回了下头,身后只有一个正在给信封上贴邮票的年轻人。
门外的光线异常灼眼。不远处有一棵树,从这里看过去似乎大的惊人。谷间风吹落满树宛如灯笼的花朵,它们在地上颠簸一阵子后便会停下来。地面很白,小小的灯笼们在白色的地面上突兀的异常可爱。孩子们争相捡玩着,那些喧闹却传不过来。
树后的山峦如同白色的巨象,会让人有种只要越过它们的背脊就能看到更精彩的风景的错觉。但事实上,谁也越不过它们。那一边会是什么样的景色没有人知道。
她闭上眼睛想象着自己往那座山上爬,气喘吁吁,不时的后退。那片白色是数不清的雪,它们柔软的像鹅绒,于是她决定躺下。后来她睡着了,没有再醒来。
她翻不过那座山。因为那些雪。
也许有一天会知道的。慢慢等待就好了。
她如此想到,睁开双眼落笔写下收信人的地址。
她没有想到她们会如此快的见面。快的有点匪夷所思。
那是秋后最后一场润雨,此后的天气会干燥起来。
她淋着细雨站在寺院前那片花丛中,准备向老僧侣道别。
一把伞遮过混浊的上空,她的心惊得几乎要跳了出来,转过头已是彼岸如火。
老僧侣面带笑意,冲她点点头。转身阖上寺门。
“夏树。”
这是她等待了五年的呼唤。她以为自己会哭,可她却不由自主的微笑。
心底的树下已不是孤单一人,沙漠化做了白象似的群山,远远的,望不到边际。她替那棵树的周围种满了如荼的紫堇苏,满满的挤了一地碎白。
她用力的抱住她,好像要将五年的时光在这一瞬间统统追回,然后缓缓释放。
双手掠过她浅色的发梢,那份熟悉的紫藤花香,还有淡淡的熏茶味。手指轻压过她面部每一寸肌肤,将所感知到的逐一刻写在那棵树上。
紫堇苏们像一条河,在彼岸花之间川流而过。
她牵起她的手,手腕上那串孤单的风铃扬起一些声音。最终消失在群山之后。
------------------5.28最终回更新----------------------
七
这片稻田里没有水。等待着被收割的稻穗参差不齐的分散在那里,几乎被金黄色完全掩盖住的叶子悉悉索索的划过漫步在田间的二人的小腿。
二人相握的手心之间时不时的渗过一些晚风。那种无论怎样都无法愈合的距离感,在不知不觉间填满了那些空隙。
细小的风铃声在稻田所发出的、如潮般的碎响中时隐时现。曾经习惯被她牵着手前行的女孩,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学会了主动牵起自己的手。
女孩的背影与远处的群山交叠,不分彼此,连绵不绝。光从倾斜的地平线越过女孩和那片山,而她却站在他们的影子里。
“夏树。”
她喊道。
“嗯?”
回过头来,那张变得成熟的脸在平静中带着些许悲伤,它们就如同即将归巢的鸟,被紧锁在她的眉心,或许只需要一句话她就会和它们一起,头也不回的飞走,去往山的另一边。
有些东西堆积的太久,反而无法再说出口。除了呼唤她的名字,她想不起自己要说什么。她眼神夹杂在女孩与她身后的天空之间,游离的不知方向。
女孩笑起来的时候还是那种男孩子式的的微笑,会露出好看的牙齿。她的眉头骤然松开,那些没有办法看清形状的鸟儿们从她身后鱼贯而出,翅膀扑腾的声音之大几乎掩盖过她心跳的声响。
它们在向着巢穴归去。
她停在下来,用力的攥紧她的手。不让她飞走。
夏树摇了摇头,绕到她的身后,张开她的翅膀抱住她。她的呼吸就在自己耳边起伏,带着振翅欲飞的热度。
松开双臂,她的手指,一笔一画的划过自己的背脊。不知从田间哪个角落蹿起最后一只白色的飞鸟,将她的视线带向天空的彼端。
『玖我夏树爱藤乃静留』
那是一个过去式。没有现在,没有将来。
挣扎着举目远眺,那棵树在不知名的河畔伫立。在小河的对岸,树梢的上空,有飞鸟在盘旋。它们没有落下,转眼飞往更远的地方。树下的人已经离开,而自己还在对岸。
她想微笑又想哭,分不清究竟是哪种心情多一点。
也许就像外祖父说过的那样,错过的不会再来,但遗憾总可以弥补。
曾经轻狂的年少在那个梦里逆水行舟,却终究在原点处醒来,带着压抑了五年的伤痛。那痛让她恨不得大声哭喊,她却始终没有这样做。
迎面而来的晚风里有秋末最后的湿润,润湿了她的双眼。前方的稻田中,五年前的那个少女正在田地的中央无声的哭泣,她挣脱夏树的怀抱,向少女走去。
似乎有点远。
她想到。
没有关系,如果再走快一点……
她越走越快,不由自主的迈开双腿朝前奔跑。浅色的长发在被灼得一片火红的暮色中上下起伏,一阵风以剧烈的方式越过这片平原,成熟的稻穗像蒲公英那样四下散落,星星点点,仿佛一场下不透的雨。
她的手碰到少女的时候,她破涕为笑,伴随着夕阳消失在夜色下。
碰到少女的那只手里留有一个礼盒,陈旧而破败。打开它,那是一枚戒指,上面刻着一对名字。只要用手指触摸就能知道的名字。
她到底还是没有哭。这片田的中间,只有她自己。她明白这是时间留给她的最后的梦,没有遗憾的过往,唯有残缺的回忆。
她想,或许她也该去过另一种生活。不再停滞的生活。
“藤乃静留爱玖我夏树。”
她将戒指戴在左手无名指上,对着它说。
没有过去,只有现在和将来。
桌上摆着一杯咖啡,一本老旧的黑白相册。
还有一个空无一物的檀木盒。
窗外,一些树响传来,却看不见任何树。微弱的风铃摇晃着发出潺潺的响动,从世界的某个角落里化作一只青鸟,飞往树的方向。
全文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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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powershadow 于 2008-6-4 17:37 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