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初夏

男人和他儿子果然就很久没有出现过。

自己孤单一人，住在这妖怪群集的中心城池。城后方就是万仞高山，树木葱茏，无人之地。整座城就孤独又骄傲的背靠着这些连绵的高山。

大而空的城，永远走不尽的房间。仆人们好奇多于鄙夷的目光，陌生多于冷漠的言语。

好吧。那就这样。如此这般。

冬天来了。房间里多了燃着炭火的暖炉。晚上要把被子拉到暖炉旁边才能入睡，否则半夜会醒来，发现自己的手冰凉。

清晨嗅到雪的气味，十六夜朦胧的听到有吵闹的声音，以为是他终于归来，拉开纸门，看到大群仆从。

初雪薄薄，落满一地，脆弱得一碰就要融化。

只是，那群妖怪仆从，他们围着的那个人，她是谁。

银色长发，金色眼睛，蓝紫月牙印在额头，脸颊上两道细长妖纹却是最最妩媚的胭脂红，衬出那白皙如玉的肌肤。雪白毛皮，精致和服，领口和袖口绘的满满的蝴蝶。

只是一瞬间，就知道，她是他的正妻。

和那个沉默少年几乎是一模一样的脸。

从未听他说起她也会来这里，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而现在，偏偏却没一个人在身边。

十六夜不知所措。或许自己该避开，或许自己该慌乱吧。但是，却跪坐在门后面，不能收回自己的目光。

仆从们前后左右张罗，她只是将双手收进宽大的衣袖不说话。那双眼睛，和他们相比颜色稍淡，却显得更加明媚，稍微垂着眼，眼波却流动。

明明自己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就连呼吸都是最轻最轻。她却忽然抬起眼睛，转过头来。

身不动，脚不移，只是微侧过头，直接看着自己。

神色柔和，应该说，是波澜不兴的平淡。但是又好像看到微笑，若有若无。

一双眼睛，比阳光温柔，比阳光明亮。

别开眼，十六夜轻轻的关上纸门。

发现自己的手指在颤抖，无法停止。

胸口都闷得痛了，才想起来自己忘记呼吸。

晚饭时分，居然有仆人过来，请自己过去和夫人一同用餐。

愣神一阵，慢慢的整理衣服，梳好头发。

不能控制的紧张。十六夜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紧张。辗转各个陌生城池，寄人篱下，没有紧张，听说要嫁给陌生城主的时候，没有紧张，和他初次见面的时候，也不曾紧张。

但是为什么，就是不能停下来。

只能将手藏进宽大的袖子，努力控制脚步，跟着仆人，走向那陌生的房间。

不知道是怎样进了去，又是怎样坐下来。总之回过神来，面前放着平常吃的食物，她就坐在旁边。她的面前，和他一样是各种水果。

只能拿起筷子吃饭。

但是，她在看着自己。

不知道为什么，即使没有侧头看她，也知道她在看着自己。

就像即使闭上眼睛都可以感觉到阳光笼罩自己一样，那种视线，不用看就能感觉。

几乎握不稳筷子，只能放下碗，眼睛看着面前的矮几和碗碟，想打破这种难堪的沉默，又无法开口，紧张得心都痛了。

名字。

蓦的听到她的声音，那么清冷，却又柔和。

十六夜。十六夜听到自己的声音，仿佛是灵魂脱离身体，虚幻无限。

满月吗，真是漂亮的名字。可是，不像你呢。

又是刚才的沉默。十六夜努力站起来，行礼告别。

好像是逃离一样想要回去。走出房间之前，回头对上她的眼睛。

她的眼睛，就在眼前，阳光一样的颜色，蜂蜜一样的颜色，花朵一样的颜色。那么明亮的金黄。

夜很深，而十六夜，没有睡意。

十六夜在黑暗中睁着眼睛，白雪反射微光，有一点亮，让人错觉以为是黎明。

忍不住起身，拉开纸门，坐在门外，看着落满白雪的庭院。这时雪又星星点点的往下落。落在池中之中，融化的越来越少，或许，是到了结冰的时候了吧。

十二单再厚重，也挡不住初冬雪夜的寒冷。手指瑟缩在衣袖之中，呼出的白气，迅速飘散在空气里。

茫然的思考自己是否要继续坐在这里，直到看见阳光，或者回去睡下，冒着继续梦见往事的危险。

就像此生无数次陷入这种状态一样，不知道是该往这里走，还是该往那里走，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该走还是不该走。倘若出现一个人，轻轻的推自己一下，哪怕是奈落黄泉，怕是也就去了。可是假如，这个人不出现，那么自己也就一直停留在原处，一步都不能动。

于是只能沉默的坐在原地。感受一点点侵蚀过来的寒冷。

忽然感觉到阴影投在自己身上。

抬起头，看到她，站在自己面前，银发反射白雪的微光，丝丝垂于耳后。

还没有想出对白，她已经走过来，坐在旁边。

近得足以闻到她身上的香味。是夏天庭院盛开的栀子，热烈的白花。

近得足以感觉她的妖气。不输给那个男人的强大，充满这世界。

一时间竟不知道是否该慌乱。只是双手交握，自己握着自己冰冷的手指，手心汗湿，更加冰凉。

好像听到一声轻笑，然后自己的双手就被包裹在那温暖的掌心。

心脏都险些停止跳动，睁大眼睛，想要抬头看她，却终不敢和她视线相对，于是最后选择低头，只能看着那双握住自己的手。

指甲尖尖，和自己的手一样白皙。却温暖得像初夏。

十六夜。你的手比雪还冷。

听到她的声音。已经没有余暇去分辨是怎样的语气，只觉得整个人都有点恍然，竟不知是否身在梦中。

的确，自己的手比雪还冷。但是，她好温暖。她的手，一点点的抚摩自己的冰冷的手指，最后将它们握在掌心，点燃炽热的火焰。

她离她这么近，被她的阴影完全笼罩，她的白色皮毛，再近一点点，就会将自己淹没。

我。我要回去睡了。十六夜慌乱的抽回手，拉开纸门，然后再度关上。

十六夜继续看着眼前的黑暗。

然后侧过身体，看到纸门外面隐约的人影，不敢看，闭上眼睛，手指上的温度。幻化成初夏。

夏天的最初，那种又温暖，又隐忍的温度。有什么东西苏醒，有什么东西溶解。日间阳光明媚，逐渐由金黄转为白色。夜里微凉，风却比血液暖，树木枝繁叶茂，白色栀子开满庭院，只是盛开，不知疲倦。

闭上眼睛，试图驱散这种突然浮现的景色，但是那种斑斓色彩，却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明快。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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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感谢刀仔赞助千华图片，抱

本帖最后由 neffititi 于 2007-5-21 18:03 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