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rass 于 2013-5-4 04:44 编辑
感覺到臉頰被輕輕碰觸著,安澤千依從淺眠中醒轉。
房裡昏暗無光,淅瀝嘩啦的雨聲透過窗戶傳了進來。
她半闔眼簾,剛想著為什麼腦袋這麼沉重,就被額頭上那纖細微涼的觸感奪去了思緒。
千依睜大雙眼,一看清楚那張清雅美麗的冷淡容顏,正以超短距離貼近自己,心臟馬上不受控制地狂跳起來。
「姐、姐姐……」
全身力氣都被心臟徵召走了,她說話的語氣顯得有些虛弱。
明明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千依卻無法對『安澤千雅』的存在習以為常。
幾年前,千依跑到外縣市唸高中,連續三年外宿,放假也不回家,自暴自棄地想藉由時間與轉移注意力的方式,淡化對姐姐千雅的感情──卻造成反效果,在日以繼夜的思念中,加深了她對千雅的戀慕。
千雅親自解開她的心結後,這種症狀作為後遺症留了下來,而且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有變本加厲的趨勢。
她微笑著,將千雅彎腰調亮床頭燈的動作一絲不漏地捕捉,心想,一輩子也痊癒不了吧……
鵝黃色燈光攜帶著溫馨氣息向四周擴散,淡淡的,暖暖的,將冰冷黑暗全數驅逐到角落。
這間房子,雖然是千雅買下的,但擺設與佈置都由千依負責,因此房子本身並不具備千雅一貫的簡潔俐落風格,而是充滿千依給人的感覺:溫柔、婉約以及小部份未脫的稚氣。
尤其是這個主臥室,大大的潔白的床被一堆布偶簇擁著,四周牆壁也貼上淺色系卡通熊圖案的壁紙,再加上窗邊架子上排排站的可愛小玩具,套句二哥浪久所說的話:簡直就像童話故事裡公主的房間似的。
公主……每個人都以為公主是千依,其實千依並沒有特別喜歡這些小東西,反倒是千雅喜歡的不得了,所以千依才會佈置出這麼一個房間。
那些布偶和小玩具連同壁紙,也都是她親手製作的。
因為,別說讓別人的作品夜夜與姐姐共眠,光是姐姐投去一眼感興趣的目光,都會讓她食不下嚥了。
真佩服小時候的自己,跟姐姐去逛街時,居然能笑著問姐姐喜歡哪個布偶,換成現在的自己,能不能完美地維持笑容都是個問題。
「要起來嗎?」千雅注視著表情百變的妹妹,眼神彷彿靜夜下潺潺流動的小溪,閃爍名為溫柔的微光。
千依點點頭,正想下床,忽然發現自己裸著身子,全身上下一絲不掛,連貼身衣物都沒有穿。她驚呼一聲,連忙抓緊被褥,往自己身上蓋。
──是不是有點本末倒置了?
千雅看見她的反應,不禁產生這樣的疑問。
「……昨天……」千依心慌意亂的回想。
昨天、昨天發生了什麼事?
零零落落的記憶碎片在腦海裡載浮載沉。
『是我的……姐姐,是我的!』
舔舐著頸部,呼吸她的味道。
『妳隨時可以推開我。』
撥開礙事的襯衫,將手伸向她背後。
『可是、』
狠狠吻上了她的唇,微笑,低喃。
『我會再抱緊妳的!』
「啊……」
千依羞紅了臉。
光是這些畫面就讓她臉紅的不能再紅了,若再回想下去,後面更加狂放熱情的場面一定會讓她當場腦溢血的。
為什麼昨天自己一點也不害躁?
明明沒有喝酒……在聖誕夜的舞會上,她……
背後冒出一陣顫慄,千依猛然想起。
『安澤千雅!』
樂曲演奏完畢,台上剛結束指揮的男生轉過身,沖鋼琴前的姐姐大喊:
『我愛妳!請跟我交往吧!!』
『哦~哦~哦!突如其來的熱情告白!』
隨主持人揶揄的笑聲,周遭的人跟著哄堂大笑。
『究竟女方會不會答應呢!?』
掌聲雷動,混著突兀的結婚進行曲,有人吹口哨,有人吆喝。
『點頭~!點頭~!點頭~!』
台下的千依握緊玻璃杯,一口氣喝光果汁。
她走上台,走到鋼琴前,俯身吻上姐姐的嘴唇……
……
……
「千依?」
噪音連同光影向後退縮,只留下眼前一臉擔憂的姐姐。
「妳……洗個熱水澡吧?」
「嗯……」
千依腦中一片渾沌。
到底哪個是現實,為什麼姐姐像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若無其事。
……是夢嗎?她的深層意識裡,希望把姐姐……
「我在外面等妳。」
站在浴室門口,千依感覺到姐姐經過身邊時捎來一絲香氣,心又重重跳了一下。她下意識拉住千雅的手,說出讓她自己驚訝不已的話:「……幫我洗嘛……」
話一出口,千雅就臉紅了。
千依一邊在心裡直呼『好可愛!』,一邊笑著抱住姐姐的腰部。
「以前我們都是一起洗的……」她撥開千雅垂落於頸部的髮絲,開心的呼氣。「姐姐,討厭我了嗎?」
好奸詐。
原來安澤千依為了誘拐她說出『喜歡妳』,也可以這麼奸詐嗎?
千雅無可奈何的和她一起進入浴室……把門鎖好。
*
「喂,你們來的好慢啊!路上塞車嗎?」
因為妹妹們姍姍來遲,安澤浪久忍不住詢問擔任司機的那個傢伙。
花田安止抽動了一下嘴角,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他只能說,如果你洗澡時不夠專心又做了別的事,就會拖得很久很久。
「好了,好了,先找位置坐下吧,我想千綾她們也快到了……」
安澤朝也邊說邊拿出手機。
「喂?啊,妳們在哪?大家都到了喔……什麼?哪有那麼巧啊!什麼什麼?喂?喂……!」
放下手機,他目光呆滯的掃視全場,露出苦笑。
「那個,剛剛玖華抓了個搶匪,正押著他前往當地警局中……」
「啥!?」安澤浪久首先發難。「這是她的慶生會耶!」
不,不是這個問題吧。安澤朝也狂冒汗。
「這次比較不刺激,上一次是抓到槍擊要犯呢!」
花田安止自動自發倒了杯清酒喝。
「你怎麼一副『中年大叔喝悶酒』臉啊……」安澤浪久皺眉道。
「整天看著你的妹妹們親密無間,不悶才怪!」他仰頭一口氣把酒喝乾,再倒了一杯。
「在下真同情您呀。」安澤清日涼涼的說。
「小三,你怎麼沒去約會?」安澤朝也問。
「櫻子跟她朋友有約了……」
「男的?」花田安止插嘴。
「當然是女的,否則我怎麼可能還在這裡。」
「哼哼哼哼哼……」花田安止又灌了一杯酒。「看到你姐姐們的例子,你難道還不認為女生更危險嗎?」
咚、砰!
安澤朝也望望倒在地上的椅子,再望望被用力摔上的大門。
「你別這樣嚇他吧?」
他搖搖頭,進廚房去拿剛熱好的鯡魚派。
花田安止想繼續倒酒,酒瓶卻被拿走了。
他放下紙杯,看向拿著瓶子的人,嘴角微微上揚:
「安澤千里,靜城高中還不錯吧?聽我學妹說,有很多帥哥啊……」
安澤千里沒說話,反而是櫻野杏樹開口道:「安止哥,你喝多了!」
「我喝多?你明知我是……」
花田安止看了看他,再看向他身旁的櫻野百合子,馬上改口道:
「一杯就醉啊!唔!頭好痛、痛死了!」
「要醒酒藥嗎?我家有喔!」
兩個男人迅速逃離現場,其中一人一邊裝醉一邊小聲問道:「她不是很討厭安澤千里嗎?」另一人回答:「這就是物極必反……連哥哥我都看得好害怕,她自己卻沒有察覺。」
走出廚房,安澤朝也十分無奈的環顧四周。
怎麼又有人不見了?
「大哥,酒被安止那小子喝光了耶!」安澤浪久搖晃著只剩下一點點酒的瓶子。
「唉,喝光就喝光吧。」
本來嘛,酒就是為壽星準備的,給壽星的弟弟喝也無所謂啦。
「好了好了,大家坐下吃吧,已經很晚了。」
「哎,妳不拿下來嗎?那條圍巾。」安澤浪久坐下,好奇的看著妹妹千雅。
「二哥,要不要吃點烤雞肉?」安澤千依溫柔微笑道。「我記得你最愛吃這個了。」
「哦,謝啦!」安澤浪久拿盤子接下,繼續說道:「千雅,妳……」
「二哥,蔬菜餡餅可以遞過來嗎?」
「啊?喔,給妳。」安澤浪久把一個盤子推了過去,邊咀嚼烤雞肉邊說:「千雅……」
「小二,吃東西時不要說話。」安澤朝也高聲警告他。「你沒看小千和百合子她們,也都安安靜靜的吃飯嗎?」
「唔……抱歉……」安澤浪久狐疑的看向大哥,心想明明平常吃飯最沒規矩的就是你,現在怎麼會說這種話。
果然,安澤朝也立即以只有他能聽到的聲音說道:「行行好吧,別逼我拿胃藥當飯後點心啊!」
「為什麼?」
「你沒看小依找不到堵你嘴的藉口,急得都快哭了……」
「堵我嘴?」
「……她一哭,千雅就會發飆,你想看到千雅發飆嗎?」
安澤浪久回想妹妹以前抓狂的情形,不禁打了個寒顫,連連搖頭說道:「不想!」
「那就閉嘴!」
「喔……」
他可憐兮兮的低下頭,乖乖把所有好奇心連同米飯一同往肚裡吞。
一頓飯吃得安靜無比。
安澤千里的精神全投注在馬鈴薯上面,因此沒發現平時聒噪的哥哥們今天超級沉默,還以戰戰兢兢的眼神不斷打量姐姐們。
她幸福的吃完馬鈴薯泥後,繼續尋覓以馬鈴薯為材料的菜色,但怎麼也找不著,似乎被她一掃而空了……嗯?
──焗馬鈴薯!還是整顆切半的!
她雙眼一亮,唰地一下站起身,整桌的人都被她嚇了一跳。
「小千,怎麼了?」
「哽到了嗎!?」安澤浪久反應激烈地瞪住妹妹的盤子,把手中的碗遞給她。「冷靜點!這時候只要吞飯,就可以把馬鈴薯的骨頭嚥下……」
啪!
「小二,你才該給我冷靜點!」
「唔……」安澤浪久無辜的撫著留有掌印的臉。「說就說,幹嘛打我?」
「千里,身體不舒服嗎?」安澤千依關心地問道。
安澤千里默不作聲地搖了搖頭。
「那,到底……」安澤朝也順著她紋風不動的視線,朝前方看去。
櫻野百合子手中的叉子在馬鈴薯上空緩緩盤旋,遲遲沒有落下。
只有九歲的她,柔順直滑的頭髮靜靜散落在肩頭,小巧櫻唇輕抿著,眼神平靜無波,無論哪個大人來看,都會說這個教養良好的千金小小姐,身上沒半點稚氣,一定是個懂事的好孩子。
然而,當她與安澤千里對上視線後。
「想要嗎……」
閃爍冷芒的利器在她手中被轉動,隱約透露出不懷好意。
她就像一隻拋出誘餌的貓,悄悄磨著爪子等待獵物上勾。
誰都看得出來──除了安澤千里。
「如果妳不愛吃的話……」安澤千里像注視戀人一樣,溫柔的凝望馬鈴薯。
「非常討厭。」櫻野百合子很乾脆地說,見獵物上勾後,再補上一句:「不過,妳說過不可以挑食,所以我會把這個好好吃光的。」
下一秒,安澤千里心碎的眼神彷彿親眼見到戀人投入他人懷抱。
……也的確類似那種情況吧,安澤朝也無言的心想。
不知道該說是妹妹對馬鈴薯太執著,還是該說百合子太惡劣了?
他總覺得,這孩子有一種奇怪特質,可以輕易牽動千里的心情。
「咳、咳咳……」
不祥的咳嗽聲響起,安澤朝也嚇得馬上起立。
櫻野百合子摀住嘴,一臉痛苦。
「果然很難吃。」
糟了──!
安澤朝也和安澤浪久心裡同時響起警報。
「千、千里別哭!」「二哥馬上去買!馬上去!」
安澤兄弟一陣手忙腳亂,連大衣都沒穿就衝出了家門。
櫻野百合子含淚看著安澤千里,「……給妳吧。」盤子被推過去,上面的馬鈴薯只缺了一小角,切口相當平滑。她雖然不是什麼教養良好的大小姐,但吃東西一定會切成小塊才送入口中。
「謝謝。」安澤千里高興的接過盤子,感動不已。
櫻野百合子看著她,心想這個討厭的人,果然連傷心的表情都那麼令人厭惡。
以後如果誰喜歡上安澤千里,還必須先打敗最強的情敵──馬鈴薯,才能獲得她的注意。
一想到這裡,年僅九歲的櫻野百合子就為那個人感到悲哀。
*
「顏色還很深。」
「……」
時間是晚上十一點半,東京,安澤千雅名下的房子裡。
剛回到家的安澤千依替姐姐解開圍巾,檢視她的頸部,發現吻痕絲毫沒有變淡。
幸好接下來是連假,姐姐做的專題暫時也不需要外出收集資料,否則姐姐隨時隨地都圍著圍巾,即使她本人不在意,看起來也很奇怪,說不定會有奇怪的傳言……
傳言?千依忽然想起一個嚴重的問題。
「姐姐!我昨天在舞會上有做什麼嗎?」
她記得自己好像做了很不得了的事
千雅沉默很久,才輕輕「嗯」了一聲。
千依面無血色。
「我衝上台吻妳?」
「嗯。」
「……還搶走了麥克風?」
「嗯。」
「我……我,難道也……」千依不敢置信的捂住嘴。「也說了『千雅是我的,誰也不准碰她』嗎?」
「嗯。」
不會吧?
千依想哭了。
全部坦白之後,她如何在眾目睽睽之下牽著姐姐的手?
任何時代,任何國家,任何文化,同性戀都是莫名其妙註定被蓋上『異類』標章的一群人,即使改變了法律,將同性婚姻合法化,也不能改變人們心中既有的道德倫理與價值觀念。
一個男人再壞再差勁,自然界也不會因此收回讓他與女人孕育後代的能力,一個女人再好再優秀,也不能和另一個女人留下子孫,這就是為什麼社會只賦予女人與男人相戀的權利。
而千依和千雅不但同是女人,還是擁有相同血脈的親姐妹。
長久以來都在外人面前掩飾得很好,以為能繼續隱瞞下去……
可是,這份違反道德倫理,又與大自然法則背道而馳的關係,也終於該落入粉身碎骨的無盡深淵了嗎?
她無法控制難過的感覺深入骨髓。
於是痛得淚如雨下。
「……」
見狀,千雅欲言又止。
她擁住無法停止哭泣的千依,低聲說道:「……對不起。」
聞言,千依從姐姐懷中抬頭,淚眼婆娑的望著她,不明白她為何道歉。
「妳……並沒有做那些事。」
千依抹去淚水。什麼?
「沒有……?」
「沒有。」
「可是,為什麼?」
為什麼姐姐要故意不說清楚?
一開口,解答馬上浮現心中。
「因為妳,時常不顧時間地點。」月下冷泉般的清澈冷然聲音,省略了主要動詞,不急不徐道:「我也會擔心的。如果哪天被發現了,我們就無法在一起了……」
對外界毫不關心的安澤千雅,從不在乎別人眼光,也從不因他人的作為而喜而怒,但是,一但事情跟安澤千依有所牽扯,她就變成普通的女孩子了。
所以藉此機會,告訴她會有什麼後果嗎?
千依破涕而笑。
原來姐姐一直在擔心啊……
其實,並不是千雅所說的不顧時間地點,她也有選澤過的。
自從兩人在一起之後,她就很注意這一點,從來不在家裡之外的地方做出牽手以上的舉動,更不會讓任何人,包括安澤家的自己人,看見她們兩人接吻的畫面。
甚至在學校裡她也不會主動去找姐姐,都是姐姐自己來找她。
去年被系代花田安止評論「妳們成天黏來黏去」後,千依還告訴姐姐「暫時在學校別見面了」,卻被姐姐傷心欲絕的眼神,嚇得她馬上收回前言。
好矛盾……
姐姐一邊說「要注意時間地點」,一邊又幾乎二十四小時都和她黏在一起、不願分離。
有點像嘴硬的孩子。
千依忍俊不住。
「姐姐……」
她想起一個滿在意的地方。
「妳是沒辦法說謊的吧。原本在『嗯』之後,妳還想說什麼,對不對?」
千雅點點頭。
「那,是什麼呢?」
千雅垂下眼眸:「『妳睡著了』。」
……
……
「……咦?」千依呆然。
「妳誤喝了我的水果酒,剛喝完就馬上睡著了。」
「睡著了?」千依傻傻的重覆。
「妳睡著後,我馬上叫了車帶妳一起回家。」
「……馬上?」
「嗯。」
「那個告白的男生呢?」
「不知道。」
「……」
千依無言地笑了。
也就是說,人家連告白都沒成功,她卻在回家後把千雅吃得乾乾淨淨的?
……該承受他人嫉妒的,應該是自己才對吧!
十二點的鐘聲響起。
透過結霜的玻璃窗,可以看見天空正在降雪。
聖誕節已經過了,遲來的雪花無聲飄落,覆滿每個屋頂……
為了明早,每個人都能收到一份雪景作為禮物。
今晚,戀人們相擁而眠。
End
本帖最后由 rass 于 2007-12-9 05:26 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