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正篇16~30話

作者:rass
更新时间:2017-08-23 17: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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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rass 于 2013-5-4 04:44 编辑






16




星苑,總公司大廈。


午餐時間,在員工餐廳裡,深町靜美對認出她來的職員們微笑點頭,他們有些不知所措,但也很快地給予善意的回應,尤其是人事部的人,一看到她就熱情的拍拍身邊的空位、招呼她共用午餐。


可惜她現在只能歉疚的搖搖頭了。若不是還有事,她肯定會坐下來和他們聚一聚的,畢竟在她還是人事部經理的時候,就和這些人相處得十分融洽,即使現在恢復原本的身份、地位變得更高,也不想因此就改變態度。公事要公辦,但私底下還是可以像以前一樣,偶爾去唱唱歌、吃吃烤肉之類的。


──這麼一來,淺間荻世就連名字也不存在了,不知道會被雪村怎麼恨呢。


帶著一份午餐,深町靜美打開董事長辦公室的門,剛走進去便笑道:「哎呀,真有閒情意致哪,柚木大總經理,居然喝起下午茶來了?」


坐在沙發上的柚木雪村連看也不看她一眼,表情漠然把茶杯放下。「我說深町大小姐,妳這次想對安澤千里做什麼?要是敢動她,我會恨妳一輩子!」


「真是可愛哪,小雪村,在‧我‧動‧她‧以‧後,才打算恨我一輩子?妳該好好思考,有什麼辦法可以阻止我傷害她,而不是像隻被剝去爪子的老虎一樣胡亂吼叫,這樣有什麼用呢?」深町靜美不溫不火的說話,打開剛才買的午餐,推到柚木雪村面前。「吃完飯,好好用腦子想一想,我的弱點,是什麼?」


她說完,坐到原屬於深町孝良的辦公椅上,熟練地處理起文件。本來董事長的工作就一直是她在做的,那個哥哥只負責做做樣子給人家看而已,現在伯父都被掛掉了,沙漠蠍的副手們也宣誓效忠於她,就算那幫親戚對女人成為家主的事很有意見,基於人類愛惜性命的天性,也不會掀起太大的波瀾吧。


準備已久的事,總算可以放手去做了。


柚木雪村兇猛的瞪著她,不顧形象大力啃咬午飯裡的豬排泄恨。該死的傢伙,居然把她關在這裡兩天兩夜!辦公室裡又沒有廁所,她每次皺著眉藉口說想去洗手後,那傢伙表面沒什麼反應,可是內心很明顯的在笑啊!看看那雙眼睛,都瞇成一隻海鷗了!惡劣,這女人太惡劣了!如果是荻世,絕對不會這樣玩弄自己的!!


她繼續狠瞪著辦公桌後的那個人,可惜深町靜美感受不到她的怨恨,反覆翻閱手上的文件、寫字、接接秘書打來的內線,決定接不接聽外線電話的動作,毫不停歇。


事實上,柚木雪村也常做這些事,不過,她工作內容豐富多了,常常要跟部門經理接觸、瞭解一下情況,身為星苑的發言人還必須出外洽談公務,這一點在接下Sonrisa(ソンリサ,寫出來才發現字形好微妙...)之後也沒有改變,不像深町靜美一直待在桌前工作。


柚木雪村想起來,荻世以前偶爾會跟父親到國外去看病,也不知道治好沒有?要是沒有治好,被她這樣又不吃飯又不休息的操勞過度,會不會有問題啊?


這傢伙,雖然裡面是討厭的深町,可是身子骨屬於親愛的荻世,她實在很難眼睜睜看著荻世的身體被糟蹋。


於是,她拿起飯盒走到桌前,重重地放下。


深町靜美看了看飯盒裡還剩一半的飯,露出遺憾的微笑。「我以為總經理最喜歡吃員工餐廳的豬排飯呢。」居然搞錯了?她的消息來源可是人稱千真萬確八卦部的人事部啊。


「我沒胃口!」柚木雪村沉著臉說道:「但是,我也不想浪費食物!」


由於慘痛的童年經歷,柚木雪村吃飯時絕對是貫徹某飯堂大嬸的口頭禪,連一粒飯也不會剩下。之前她跟安澤千里及櫻野杏樹吃飯,安澤千里幾乎沒碰的牛排,就被她事後偷偷打包回去當晚飯了。


這個特性,看著她從蘿莉慢慢成長為少女的深町靜美自然知道。「那就放著,妳可以走了。」


柚木雪村眼中閃過一道銳光。


「妳知不知道要經過多少人多少功夫,才做得出一塊熱騰騰的炸豬排?就這樣看它冷掉,妳不只把廚師的心血踩在腳下蹂碎,還一併踐踏了農人、養豬人、搾油工人、磨粉廠工人……」


深町靜美一開始很認真聽,聽到後來,完全呆掉了。


要不是撐著下顎的手滑了一滑,她恐怕無法從柚木雪村的催眠訓話中醒來。


眼前的柚木總經理,似乎還沒有停止說教的意思,繼續口若懸河地講著,農民多麼勤奮賣命的每天摸黑起來工作到夜晚而且田裡冬涼夏暖好不辛苦……


深町靜美在思路恢復通暢以後,就聽不清楚柚木雪村在說什麼了,不過她還是裝作有在聽的樣子,不時點頭,手邊繼續被中斷的批閱文件工作……


直到某人大力拍桌:「好好聽我說話!」


她好整以暇的抬起頭,雙手拿著文件,啪啪兩聲把疊起來參差不齊的紙張整平。「所以,結論是?」


「現在、立刻、趁熱、把飯吃掉!」柚木雪村又拍了一次桌。


「這麼緊急?」深町靜美無辜的問。「我不吃,它會爆炸嗎?」


柚木雪村默不作聲的露出了極度恐怖的眼神──


『它不會,但是我會!』


見到她的眼神,深町靜美反而輕笑起來。


「妳要是用這種決心保護安澤千里,我自然是下不了手的。」


「下手?妳想對她下什麼手?」柚木雪村忽然發現自己靠她太近,後退了一點。「安澤千里是個值得投資的對象,她就跟Sonrisa一樣,剛起步看不出有什麼價值,可是我保證,她未來會是Sonrisa重要的螺絲釘!」


螺絲釘?其實妳想說棟樑吧。


深町靜美正想調侃她,一通內線剛好進來。


她接起來聽了一會,遮住話筒,微笑道:「妳打擾我工作了。」


柚木雪村還沒被這麼赤裸裸地趕過,她突然覺得介意吃冷飯對身體不好的自己像個笨蛋,猛一咬牙,便退了出去。


只留下一個得知棋子被敵人折斷的王。


「責任由你們歸咎,我不過問。」


不知道是在和誰講電話,深町靜美笑容依舊,眼神卻冰冷無比。


「……不需要,布萊特的事,我早有安排。」


掀開『底牌』的時候到了。



TBC




『又說謊。』


從醫院回到飯店的花田,正面迎接了安澤千綾冰冷的怒氣。


『妳要騙我幾次?』


之後,房門就被關上了。花田彷彿早知道會有這樣的結果,抬頭看向特列福,特列福以為她會苦笑或無奈的說些什麼話,但她除了『回本部』三個字外,就再也沒有別的言語。


特列福攙扶花田回到本部,借了個房間讓她休息,雜務負責人過來問花田會使用這個房間多久,特列福看著緊閉的房門,代替搭擋回道:『也許,一段不短的時間吧。』



17



對安澤千綾而言,沒有任何事物比破曉時刻天邊乍現的一縷晨曦還要美麗,那是她無論住在哪個地方都能提早起床的動力。不過,今天她卻覺得白晝的降臨真是糟透了,如果可以,真想住到永夜的兩極之地,一直埋頭睡下去。


問題都出在花田身上,那傢伙說夏威夷是個不錯的渡假地點,所以她才過來的,誰知道那傢伙表面上說要休個長假,私底下卻又在工作,如果花田沒受傷,也許她會繼續被瞞在鼓裡一輩子吧。


被騙,也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安澤千綾心情煩躁的爬起來梳洗,當她走出浴室的時候,聽見有人敲了幾下房門,她看了看躺在床頭櫃上的掛牌,邊自責為什麼昨晚睡前沒有將那牌子掛上去,邊走向門口。


──砰!


她伸向門把的手,硬生生地停留在半空中,愣了一秒後才反應過來,那是槍聲。她的心臟狂跳不已,立刻走回床邊,尋找可以保護自己的東西,隨即想起花田曾經告訴她,背包裡面有一把掌心雷。她翻找自己的背包,果然發現那個玩意。


房門外走廊上槍聲不斷,有人粗暴地轉動手把,企圖打開她的房門,接著停下動作,跟旁邊的人交談,他的西班牙語說得又快又急,安澤千綾曾經在美國南部住過一段時間,因此聽得懂他們的對話。


『你在幹什麼?別跟門調情!』


『它該死的鎖住了!』


『別省子彈!』


接著他們開了幾槍,破壞門鎖。


安澤千綾躲在陽台,底下是人造沙灘,海風包裹住她的呼吸,帶有一絲不合時宜的慵懶味道。她開始迫切地祈禱花田會突然出現。槍手們的腳步聲漸漸靠近,她盡可能穩住發抖的雙手,槍口對準落地窗,只待有人出現就馬上開槍,當然,更希望他們最好不要發現這裡。


「找到了!」一個膚色黝黑的男人忽然打開落地窗,安澤千綾立刻扣下板機,男人緊急地轉身跳進房裡,子彈恰恰擦過了他的手臂,隨後,落地窗口邊伸出一隻握槍的手,胡亂開了幾槍,安澤千綾驚嚇之餘,掌心雷從她手中滑落,從陽台的柱子間掉下去。


「別動。」一名金髮男子用槍對準了她。安澤千綾往後望了望,相隔三米是另一間房的陽台,與陽台地面等高的牆上嵌著約半個腳掌寬的平台,與其相距一米的上方也有同樣的平台,但她並不認為自己有辦法藉由這平台過去,而且,她還得先克服懼高症,還有身前這些不懷好意的傢伙……


「@#$%^&……」膚色黝黑的男人捂著流血的手臂走出來,不知在咒罵什麼。


金髮男子單手舉槍,走到安澤千綾身前,粗暴地抓住她的下巴端詳,「這張臉……」他說完,猛然想起什麼似地放開安澤千綾。「快走。」


「不然你還想在這裡喝下午茶麼?」膚色黝黑的男人沒好氣地邊說邊走近他們,驚奇地道:「哦,這女人的確是……」安澤千綾還沒聽見他後面說什麼,就感到頸後一陣衝擊,然後陷入了昏迷。


十分鐘以後,姜、特列福以及花田趕到飯店,該處已經拉上封鎖線,他們出示身份證明後才得以進入。飯店經理集中了住房旅客並確認名單,安澤千綾並沒有在其中。


「這麼囂張的行動……不是沙漠蠍……」聽聞同房的好友失蹤,花田居然沉得住氣,特列福感到非常奇怪。


姜回應了她的喃喃自語,「錄像錄得很清楚,是響尾蛇的成員。他們沒有嫁禍給對手的打算。」姜說完,注視著花田的右手,「傷好了嗎?」


花田抬起右手,迅速地張合掌心幾次,以行動回答姜。


「好。」姜點頭,正要開口,一名探員快步走來,小聲地向她報告事情。特列福和花田都有種被排擠在外的失落感,不過這也沒有辦法,誰教他們是外遣人員。


「響尾蛇組織發表犯罪聲明了。」報告的探員都還沒走遠,姜表情複雜的轉述道:「他們要制裁所有參與過研發『鐮刀』的人,為他們死去的親友伸張正義。」


特列福撇撇嘴,「老掉牙的理由。」


「『鐮刀』是十年前的東西了,為什麼他們現在才?」花田不解地道。


特列福不屑的冷哼了一聲,「報仇是沒有時間性的,妳想想就知道,一個人小時候被傷害,等到長大後才去報復傷害他的對象,這種案子在日本也很多吧?全世界都有這種人存在啊!」


「但是,『鐮刀』是你們日本警方內部的稱呼吧?」姜指出疑點。如果沒有剛才那個探員特別解說『鐮刀』是十年前曾造成日本恐慌的毒物,她根本搞不清楚那是什麼東西。


「是,當時新聞報導以『死神』來稱呼它,但是警方追查時不可能用那麼……」花田隱約想到什麼,沒有說下去,驚訝的抬起頭。


「如果有日本警察在幕後協助這件事,就不好辦了。」姜苦笑。


「Hanada,」特列福忽然緊張地轉頭道:「Yasuzawa是被他們抓了嗎!?」


花田看著他,連一句『我不知道』的實話都說不出口。


姜看看特列福又看看花田,安慰道:「人質暫時不會有生命危險。」


「生命危險……」


「剛才也說過了,他們的報復只限於特定對象。」


「特定對象……」姜才剛認定花田有當鸚鵡的資質,她就馬上恢復為警察了。「安澤家有一個可能參與研發的人。」


「誰?」


「安澤雅依。」



18



為了不打草驚蛇,花田所屬的獵鷹小組決定由姜領隊、帶著花田一起到日本暗中保護安澤家人,而特列福則被派回義大利執行任務。儘管他得知消息後,看姜的眼神有些憤憤不平,還是悶聲不吭的接受了安排。


國際機場裡,特列福指著姜,用帶有極重洋腔的中文用力說道:「妳,小心點!Hanada有萬一,我剝妳皮!」


「我可不是你請的保姆哪,老爹。」姜無奈的以義大利語回敬。


「皮繃緊點!」特列福跟中國同事學的詞快用光了,趕緊含糊地終結掉這令人不爽的對話,回頭對花田說道:「有什麼不對勁就快跑,知道吧?」


「……」花田哭笑不得道:「知道了。」反駁無用,不如順應。


特列福拍拍她的肩,背起背包,轉身離開,花田想目送他直到看不見身影,卻聽見姜用極為細小的聲音說道:「我查過妳以前的經歷。」即使花田身處於吵雜的人群之中,這一句日語還是鏗鏘有力地震撼了她的心頭。


「然後?」花田淡然反問。


「既然妳選擇這個職業,一定相信合法的正義才是正義,對嗎?」


「是的。」花田不加思索地答道。


姜微笑,話題一轉,問道:「那麼,妳和安澤千綾成為朋友,也只是偶然了?」


「我們有將近十年的交情,我如果想做什麼,比如說報仇的話,早在這十年間就可以辦到了,不可能等到今天,還傻傻的在Falcon的眼皮底下幹壞事。」花田平靜地道:「不過,Falcon資料庫並沒有包含那個案件,妳是怎麼查到的?利用妳的原屬單位?」


「我有自己的資源網。」人來人往的,姜也不願意說太多。


「我明白了。」花田的表情顯得不太高興。「姜探員,雖然調查組員的私人經歷是在組長的權力範圍之內,妳未經詢問就先調查的行為還是會讓人感覺不舒服的。如果妳願意尊重我,麻煩下一次想知道什麼的時候,直接來問我,可以麼?」


「品味或喜好的問題,我會直接問妳,但是攸關犯罪的事情,還沒有掌握絕對的證據之前,我可不能這麼做。妳也知道,就跟我們這次的行動一樣,要是我先開口卻沒有掌握好證據,若真相是烏龍一場,我自己被人笑笑也就算了,但若讓罪犯有時間湮滅證據或做好逃離準備,誰能負擔起這個責任?」姜認真地回道:「我信任妳的正義之心,也信任妳的職業道德,然而,一個人復不復仇,跟她有沒有這兩樣東西是沒有直接關係的,這點,還要請妳見諒。」


花田默然不語,片刻後微笑道:「我還是比較喜歡加法制度。」


姜隨她露出淺笑,但對其語不予置評。


※ ※ ※ ※ ※ ※ ※ ※ ※ ※ ※ ※ ※ ※ ※ ※


日本,東城大學。


安澤千里上完課,準備回到松研去繼續工作,剛走到教學大樓門口,背影就被正在找她的高中部學生們認出來了。


「安澤老師!」向她高興地揮著手的學生之中,一部份觀察了她今天的穿著打扮,眼睛為之一亮──上半身是白色短袖皺襯衫,腰間繫有裝飾用的細腰帶,由於領口較開的關係,裡面搭配一件深色襯衣,下半身則是剪裁俐落的黑色長褲,輕便簡約又不失品味,完全不輸給另一位衣著華麗又愛好濃妝豔抹的女老師,甚至在賞心悅目的程度上更勝一籌!


當事人聽到有人在叫她,回頭露出溫和笑容,在完全不知道自己被拿來跟別人作比較的情況下,再次藉由姐姐們制定的穿衣計畫,完美地掩飾了自己是打扮白癡的真相,「有什麼事嗎?」無論對待貧富尊卑男女老幼都如此和善,這態度讓瞭解她學識淵博的學生們不得不欣賞她。


「是這樣的,我們打算在東城祭上辦點心攤,想請老師幫我們品嚐一下商品。」被旁人推出來的女學生是其中唯一沒有穿高中制服的人,她表情有點害羞,雙手捧上一個綁有小巧蝴蝶結的紙袋,「那個,我們知道老師不喜歡番薯,所以……咦?」說到一半,她發現千里沒帶提包,雙手還抱著一本很重的課本,怎麼看都不像是方便收下紙袋的樣子,不禁心頭一慌,言語也為之中斷。


「啊,安澤老師今天好簡便喔!」「包包放在辦公室?」「要去約會嗎?」


旁邊的學生們七嘴八舌的討論起來。


「對不起,我……」女學生低下頭,自責真是太不會挑時機了,卻忽然感覺到手中一輕。


「謝謝。」千里一手以食指扶著課本書背,手心朝上地拿好課本,另一手輕輕捏住紙袋上端,微笑道:「妳是去年見過面的,山本同學吧?」


「是。」女學生眼眶濕潤的望著她,點了點頭。


去年,東城祭,安澤千里來東城大學的辦公室拿不小心遺忘的車鑰匙,離開前被高中部學生當成該校大學部學生抓走,強制參加攤位活動,事後這些高中生知道她是老師,一臉驚嚇的連聲道歉,她當場就笑著說沒關係了,那些高中生們卻還是慎重地送上道歉函和小禮物賠罪,當時,作為代表過來謝罪的,就是這一位山本同學。


──『這個學生,有點像櫻野……』當下,安澤千里看到她彎腰鞠躬,馬上聯想到那個很討厭自己的鄰居妹妹。


安澤千里一心二用地邊回想往事,邊對山本說道:「恭喜妳考上東城,我們以後會常在課堂上見面的。」


沒想到安澤老師會關心她的去向,還親自向她祝賀!山本感動到說不出話,只有點頭再點頭。不過,真相總是殘酷的,千里其實只是在留意榜單上來自靜城的新生時,湊巧瞥見她的名字在旁邊罷了,並沒有特別關注她。


「那麼……」


安澤千里剛想告辭,突然在山本身側響起的音樂讓她為之一怔。溫柔純淨的歌聲,輕輕地唱著略帶傷感的歌詞,一幅細雪靜靜灑滿銀白世界的美麗景象便躍然浮現於眼前……


《世界はまわると言うけれど》!

(雖然世界在旋轉著)


一瞬間,安澤千里有種他鄉逢故人的知己感,很想開口對山本說什麼,不過她的手機同時也響了起來,簡直像有人在旁監視這一切。


山本早就知道千里的鈴聲是《千以上の言葉を並べても…》,而且還是完全不作刪減,從前奏開始放的。她也想這樣做,不過《世界はまわると言うけれど》的前奏很長,雖然前奏也很好聽,可是她比較喜歡主旋律的部份……就在山本胡亂想著這些事的時候,安澤千里掛掉電話,說道:「可以給我妳的郵件地址嗎?我試吃過點心後,會將感想寄給妳。」


「嗯,好……」山本傻愣愣的唸出地址。


安澤千里再一次道謝後,匆忙地轉身跑開了。


山本被旁邊笑著的女同學一把抱住,「進展很快哦!不枉我陪妳一起偷偷調查安澤老師的喜好。」


「嗯。」山本笑得很幸福,於是被眾學妹捏住臉,狠狠欺負了一把。


…………


…………


安澤千里接到的電話,居然是三哥安澤清日打來的。


三哥沒事鮮少會主動打電話給她,一打來就是傳達壞消息:『大姐在夏威夷失蹤了,妳知道怎麼聯絡爸媽嗎?』


「……」安澤千里啞口片刻,緩緩冷靜下來道:「我有衛星手機的號碼,放在家裡,現在回去看。」


妳為什麼不記在手機裡?安澤清日忍不住想這麼說,但轉念想想,自己連號碼也沒有,沒資格責備她,便改口道:『我和櫻子現在在機場,妳也快到大哥的事務所去,我們一家人在那裡會合。』


「為……」安澤千里想再問什麼,電話已經被掛斷。


她開車離開東城大學,火速前往大哥的法律事務所,緊張的忘了打電話給櫻野杏樹,告知他自己不去松研的事情,而櫻野杏樹這個人就像傳染源一樣,擅長把恐慌散佈給與他接觸過的人,於是,等到千里下車之後,又發現了來自「松本志彥」和「櫻野百合子」的未接來電。


她盯著手機,思考半秒,傳給這兩人和櫻野杏樹同樣的短信後,飛快地走進了事務所大門。




※ ※ ※ ※ ※ ※ ※ ※ ※ ※ ※ ※ ※ ※ ※ ※


加法制度:罪證確鑿之前,被告都是清白的。




19



深町孝良難受的看向牆邊那個老舊的空調,非常懷疑它是不是故障了,因為房間裡又悶又熱,害他大汗淋漓,難以呼吸,以致心悸不斷,坐立難安。


不過,他也知道,逃避是沒有用的,他遲早必須得承認,隔著一張桌子坐在他對面的深町慶藏,才是令他內心不安的主要原因。


深町慶藏是孝良與靜美的叔父,也是深町家三兄弟(重、弁、慶)裡最年輕的一位,深町孝良深刻地記得,叔父跟父親的年紀差距非常大,當父親忙碌於公司業務的時候,叔父還是一個很悠閒的學生,常常翹課帶他和靜美去玩,所以,他的回憶裡幾乎填滿了叔父帶他玩耍的那些畫面,對那個時候父親的印象,只有一個穩重如山的冷漠背影。


某天,叔父忽然失蹤,好幾個月後,他才偷聽到大人們說,叔父跟女人在北海道同居,不打算回來了。然後,十幾個春夏秋冬過去,他一直都沒再見過叔父,直到靜美親口承認她的罪行後,深町孝良擔憂叔父被下手加害,才搭機前往北海道與久未見面的叔父再會,並告訴他這一切。


深町慶藏聽完他的話,點根煙抽了起來,沉默不語。煙刺激的味道讓孝良難過地嗆咳幾聲,他記得叔父以前是不抽煙的。


「還有什麼話想說麼?」叔父問道。


「沒有了。」


「那麼,」深町慶藏捻熄煙頭,下了逐客令。「你走吧。」


「什……」深町孝良以為自己聽錯了。


「想捍衛正義就找警察或隨便什麼議員去,找我做什麼?」深町慶藏不耐煩道:「我只是一個普通人,沒能力解決這種事,也不想再跟深町家扯上關係。」


「但……你……」深町孝良的焦急堵在喉嚨裡,說不出話來。


「不用多說,馬上離開。」


「叔父!」深町孝良急到極點,反而冷靜下來,慢慢放開不自覺握到泛白的拳頭,道:「現在不是說這種話的時候,置之不理的話,下一個遇害的就是……!」他還沒說完,被深町慶藏飛快地抽起手杖狠狠打了一耳光。


深町孝良困惑的捂住紅腫的臉頰,一點也不明白為什麼會被打。


「……罷了。」深町慶藏自嘲的笑了一聲,再度點燃一根煙,深深吸了一口,孝良注意到他在點煙的過程中,手指不斷顫抖。從他口中吐出的煙霧,沒過幾秒便被冷風驅散,也許這才是空調存在的意義。「你知道,為什麼我的哥哥們會死麼?」


深町孝良馬上說:「因為雪村……」


「不單單是那孩子。」深町慶藏用手指夾著香煙,道:「他們還毀掉了太多人的家庭,那些人散佈在世界各地,蘊釀著復仇的力量,只待尋得適當的時機反撲,而你父親的死訊,正是開端。」


「毀掉……您在說什麼?」深町孝良很茫然。


「你還真是什麼也不知道。」深町慶藏嗤笑一聲,「『死神』總聽過吧?那被他們利用害死了不少人的玩意,也是『星苑』的父母啊。」


深町孝良的額上冒出了恐懼的汗水,「『死神』?」很熟悉的名字,當時新聞上常在報導,許多企業家接連暴斃,死因眾說紛紜,有人認為是專業殺手所為,有人認為是感染了變種的病毒或細菌,更有想像力的人認為是有誰不小心沾染到實驗室中開發的生化武器,然後在上流階層的聚會時傳播給其他人,不管怎麼說,當時的深町孝良只是跟同學興奮了一下『現實裡總算有點刺激的事發生了』,根本沒有想過,自家竟會跟那種殺人凶器扯上關係。


深町慶藏同情他的無知,但又對他的無憂無慮感到羨慕,「靜美對你很好。」


「我不懂,那東西……『死神』……」說到那個名字,深町孝良不由自主地咧開難看的笑容。他是真心地覺得,這一切都太可笑了。「『死神』又跟靜美有什麼關係?她只是一個普通的女孩子而已!」


深町慶藏搖搖頭,道出他的揣測:「雖然我沒有看著你們長大,但看你現在的樣子……你父親對你採取放任教育吧?而你恐怕也樂得輕鬆,成天醉生夢死,不求上進,而靜美則取代你的位子,被當作繼承人來培養,那麼,她負責收拾你父親留下的爛攤子,也是很正常的了。」


「但繼承星苑的人是我!而且,父親那麼疼愛她,又怎麼會把那麼危險的東西……」深町孝良說到一半,父親臨死前的那一幕,不請自來地闖進腦海裡。


那天,他剛回到家,走進大廳,便看見父親倒在地上,捂住心口,痛苦得滿頭大汗,而靜美就站在父親身前,靜靜注視著父親,卻沒有任何動作。


父親發現他,朝他投來求救目光,他立刻拿出了手機,同時,靜美察覺到異樣,緩緩轉過身,冷酷的面容,無情的眼神,對上他驚顫不已的瞳孔後,攙入一絲熟悉的笑意。


『──────』靜美抽走他的手機,說了一句話,然而,耳機裡放著高分貝的重金屬搖滾樂,他只能看見靜美的嘴唇在動,卻聽不見她在說什麼。


下一秒,他的視線硬生生停留在她握有東西的另一手之上。


──那是,藥罐,還有…………


深町孝良,終於從回憶中挖掘到一件只有自己知道的事情。


「父親沒打算將『死神』交給她,是她從父親那裡奪走的!」


他還記得靜美曾經評論伯父『太礙事了』,因為伯父一直在找雪村的麻煩,可是,父親從來沒有苛待過雪村,靜美為什麼要殺他?不可能是因為『死神』吧?


深町孝良思緒一片渾沌。


「叔父,你覺得──」


他注意到對方沒有回應,抬頭一看,只見深町慶藏雙眼發直、身子歪斜的倒臥在沙發上。


「……叔父?」


※ ※ ※ ※ ※ ※ ※ ※ ※ ※ ※ ※ ※ ※ ※ ※


柚木雪村待在星苑總公司的董事長辦公室已經很多天了,期間只有洗浴、方便和深町靜美不在的時候能夠重獲獨處的自由,雖然她一向不太在意工作、吃飯和睡覺時身邊有什麼人,不過對象如果是深町靜美,確實讓她感到不自在。


尤其是這種從意境上來理解、完全可以被稱之為『軟禁』的情況──


「要玩到什麼時候?」柚木雪村邊往筆電裡輸入文字,邊用毫無起伏的音調問道。這些天來她每天都問這問題,卻總是被深町靜美左耳進右耳出、當作沒聽見一樣,久而久之,她的態度開始消極了。


「……」深町靜美還是無視她的問話,眼睛盯著大尺寸的LCD液晶屏幕,專心處理著自己的事情。


「我可不是妳的寵物」


「……」


「為什麼去找安澤千里?」


「……」


「手機還我。」


「……」


「變態。」


「……」


柚木雪村的內心狀態從『還不快放我出去!』→『妳到底要做什麼』→『我們來講道理好了』→『跟我講話啊!』→『……深町靜美妳這混蛋!!!』,如此變化,並且將惱怒反映到愈來愈火爆的言語之中。然而,深町靜美不管受到多麼幼稚的人身攻擊都無動於衷。


柚木雪村罵到連自己都覺得累了,休息一下,繼續不屑地說道:「雖然外表一樣,但妳的內在果然是沒辦法跟荻世相比的!」


這句話有效地讓深町靜美停下了動作,並將注意力轉移到柚木雪村這邊來。


「呵……」她淺淺一笑,「說過『那只不過是一個名字而已』的人可是妳自己,現在又要主張『深町靜美和淺間荻世是兩個不同的人』麼?」


「事到如今妳還想裝傻嗎?是妳不斷否定荻世的存在,只要我提起荻世,妳的態度就全變了,像現在這樣!」柚木雪村冷冷地道:「接下來妳是不是要用母親來威脅我了?是,妳叫深町靜美,妳有錢有權,可以在日本這彈丸之地呼風喚雨,那又怎樣?妳還有什麼?妳沒有荻世的溫柔、荻世的善良、荻世的知足常樂,妳就什麼也不是!」


「人不可能只靠溫柔善良生活呢,雪村,妳都出社會這麼久了,為什麼還是不明白呢?」深町靜美態度誠懇的勸諫道:「老愛提起陳年往事也是不太好的習慣,會讓人以為妳是個喜歡逃避現實的人,最好改掉哦。」


柚木雪村深深地覺得,這些日子裡她常發脾氣的原因,肯定不是因為小魚乾吃太少,而是因為──對面這個人太令人挫火了!


深町靜美關掉屏幕,邊扣上外套的扣子,邊說道:「乖乖待著別亂跑,我馬上就回來,知道麼?」她的態度明顯是在嘲笑柚木雪村剛才說的『我可不是妳的寵物』。


「不知道!」柚木雪村紅著臉暗罵,果然是有聽見自己講的話麼!


「無所謂,反正妳還是得待著的。」


「那妳還問!」


「兔子太寂寞是會死掉的。」


「誰是兔子啊!」


「午餐吃鰻魚飯可好?」


「妳前句不對後句!」柚木雪村非常氣憤地說:「隨便啦!」


「不要灑芝麻,對嗎?」


「對又怎麼樣!」


深町靜美笑而不語,拿著錢包走出了辦公室,再次留下氣呼呼的柚木雪村一個人。


柚木雪村回頭繼續處理自己的工作。雖然被抓來關在這裡,該做的還是得做……就是這點才更讓人生氣,要軟禁她,就給她放個軟禁假啊!現在這算什麼!?她真的快討厭死深町靜美這個壓榨員工不遺餘力的超無恥上司了。


「!」深町靜美的手機,忽然在柚木雪村毫無防備的時候響起來,害她被狠狠嚇了一跳。


明明手機就是為了方便攜帶才製造出來的,出門都不帶手機,到底在想什麼啊?柚木雪村拿起響個不停的手機,端詳了一會。這是一隻很輕薄小巧的雪白色手機。除此之外,她不知道還該有什麼評論。


不過,倒是想到了別的事情。


──她的衣服,似乎是白色系的居多,筆電也是白色,這個人,就這麼喜歡白色麼?


柚木雪村思考了一會,要將手機擺回原位之際,來電鈴聲戛然而止,她隨意瞥了一眼外螢幕,當場愣住。


您有1通未接來電

來電者:安澤 千雅




TBC



20



安澤法律事務所裡,姜瞠目結舌的環視冠有安澤姓氏的一行人,下巴都快掉到地上去了。


是怎樣,她不小心穿越時空跑到過去了嗎?這些人全都是安澤千綾的親弟妹?現代日本又不像以前農村社會需要大量人力,居然還有人生養這麼多子嗣?姜越想越困惑,一般人應該在生個兩三胎後就會結紮了,安澤俊明和安澤雅依夫婦卻一連生了七個孩子,直到老么安澤千里出世才停歇,該不會是想湊一隻棒球隊吧!


花田玖華看不下去,暗中拍了拍姜的背部,後者才從癡呆狀態中回過神來,鎮定地對安澤朝也說道:「在說明之前,我想先請問一件事……」


「問我們為什麼知道千綾『被綁架』?」安澤朝也站在沙發椅旁,淡然道:「她下榻的飯店是我大學同學開的,他在槍戰發生後馬上打電話告訴我,千綾下落不明了,然後……」他看向姜南菱和花田玖華兩個人。「你們的出現,說明了她不是單純的失蹤,而你們,卻又沒有糾正我第一句話裡的猜測……」


「你認為她為什麼會被帶走?」姜想套他的話。


「我不知道……」


姜再度丟出一個誘餌:「你們的母親安澤雅依,以前參與過『鐮刀』的研發,有印象麼?」她注意到安澤朝也滿眼疑問,判斷他完全不知情,目光一轉,又掃射到安澤浪久驚訝的表情。姜假裝沒有發現到疑點,解釋道:「『鐮刀』就是過去曾經奪走無數條人命的『死神』。」


「我在新聞上看過這個名字。」依然是朝也發言,其他人靜靜聆聽。「但是為什麼會有這樣的認定?母親當時是生化方面的專家沒錯,可是根本沒有人知道『死神』究竟是什麼東西。」


姜沒有說話,花田卻開口了,「『死神』是一種人造分子,它在活體外只是一種親水分子,但進入活體後會逐漸表現出生命的特性。當時在做相關研究的人,有夜久章治、近森菖和……」


「等一下!」安澤浪久叫停,一臉不解的道:「這些是哪來的?」


「我老媽辦過『死神』的案子,這是她調查到的資料。」花田玖華露出輕鬆的微笑。


「伯母也是警察啊?」安澤浪久的反應很單純,沒立刻想到,花田的老媽是因為『死神』而殉職的,若安澤雅依是研發出『死神』的元兇,花田玖華應該不可能友善對待安澤一家人,但她卻若無其事的跟安澤千綾交往了這麼多年……?


安澤朝也表情複雜的看著花田。安澤千里也馬上想到不對勁之處,張口欲言,卻被搶先一步。


「這就是妳不來住我家的原因?」安澤清日表情和緩的問道:「妳邀綾姐到夏威夷玩,應該是臨時起意的事,可是為什麼黑道會知道綾姐住在哪個飯店的哪一間房?事發時妳又為什麼不在?請好好說明這些問題。」


花田玖華見他重度誤會自己邀約千綾的目的,不得不收起習慣性勾起的唇角,正色道:「我是來夏威夷協助保護深町重藏的工作的,這個任務在當時需要高度的保密,所以我選擇住在飯店,並讓千綾去跟你們住,但她說不要,所以後來我們就一起了。」她頓了一下,稍顯困惑的道:「為了安全起見,房間是用假名登記入住的,所以,我也不懂為什麼住客名單裡會有千綾的名字。」


「妳還是沒有說明清楚啊。」安澤清日冷眼看她。「而且妳的意思是說,她的名字比妳更容易吸引到黑道的注意麼?」


「響尾蛇對安澤這個姓氏是很敏感的。」


「妳怎麼知道他們是拿到名單,看見『安澤千綾』這名字才決定綁人的?又不是學校老師點名!也許他們早就盯著妳了,綾姐會有危險,也是跟妳同住一個房間。」


姜即刻為下屬澄清,「不,跟花田沒有關係,響尾蛇已經發表過聲明,他們要對研發『死神』的人進行仲裁,就這立場來說,他們沒理由跟花田作對。如果安澤雅依與『死神』無關,那麼我們只能認為是安澤千綾本身有問題……」


「一個作家會有什麼問題?」清日說完,轉頭瞪住花田玖華。「如果綾姐寫寫文章就有問題,身為百合作家的妳老弟,問題不是更大?」


「清日。」櫻子出面阻止他繼續衝動。不過他想說的也都說得差不多了。


千里隔著沉默不語的二姐和憂心忡忡的三姐,遙望沙發另一側櫻子輕拍三哥手背的景象,總覺得有一種難言的熟悉。


「我們在這裡吵得再激烈,也不會知道媽到底有沒有參與研發那東西,還是到時候問本人吧!」安澤朝也略過跟花田以及母親有關的話題,切回正題。「先告訴我們,那些人綁走千綾,到底想做什麼?」


「我們認為,他們想拿她交換安澤雅依。」姜補充道:「響尾蛇是主要在美洲活動的一個組織,裡面有很多人的親友都在日本被『死神』害死了,他們大量殺害東方人,也是因為……」她沒說下去,大家也都明白。


空氣一下子變得黏稠冰冷,讓眾人感到呼吸困難。


一陣收到簡信的提示鈴聲突兀地響起,大家的目光全數往沙發上射去。


安澤千雅默默地從提包中拿出手機,安澤千依將臉湊過去,看見來信人是深町靜美,至於內容……


「……騙……」安澤千依看完內容,不敢置信的望進千雅的眼睛,「騙人……?」她知道,姐姐是不會說謊的,靜美姐姐也是。「這是……真的麼?」


安澤千雅伸出手,輕輕抹去妹妹眼邊無聲流下的淚水,沒有回答。安澤千依從她的沉默中得到答案,淚水大顆大顆地往下掉,被安澤千雅溫柔地擁入懷中後,忍不住痛哭失聲。


「怎……麼了?」安澤朝也緊張的問,不好的預感讓他流下了冷汗。


安澤千依抬起滿是淚痕的臉頰,眼眶泛紅的嗚咽出聲道:


「綾姐……綾姐已經被…………!」


「……不會吧……」


安澤千里彷彿聽見了,血液瞬間結凍的聲音。



21



私立靜城高級中學。


在一大片宛如正要奔赴喪禮的黑漆漆人影之中,我輕易發現了那個人的身姿。她一手提著書包,另一手拿著資料夾,站在離校門口有六棵樹距離遠的前廊,靜靜閱讀資料夾底下的文件。


──櫻野百合子。


她的外表與姓氏的『櫻』形象相符,冷淡而美麗,內在則與名字中的『百合』一樣,高貴而純潔。她的雙親,必定是將願景寄託在孩子姓名之中的溫柔父母,夜久和安澤卻害得他們無法見證女兒的成長。如果死者具備思考能力,他們應該與我懷有同等的怨恨。


我低頭看向緊緊握著塑膠軟片筒的右手,猶豫是否要過去向她搭話。我試過了,這個軟片筒尺寸大大,沒辦法塞進郵筒裡,即使想過偷偷放在她家門口,也因為公寓裡到處裝設了監視攝影機而作罷……其實,我根本就沒有必要當免費快遞,可是,如果是我,能收到這個一定很高興。


『謝謝……』


忽然、想起了那個性格陰沉的女人,用與其不襯的明朗笑容對我道謝。


反正,只要對象是我,不管對她做什麼事情,那女人都會很高興。


至於原因,在我第一次在廚房裡將她推倒時,就已經知道了。我沒有性經驗,不知道怎樣才會讓對方舒服,但這並不重要,因為我只想看她痛苦掙扎,想聽她慘叫哀嚎,想讓她留下一輩子也忘不了的被侵犯回憶。


可是,她連一聲求救也沒有,默默的承受我的施暴,直到我感到不對勁,遲疑的抬起頭,看見她臉上被指甲狠狠劃破的地方正滲出殷紅血滴,額部也因為撕裂劇痛而冒出細小汗珠,她卻一臉的不以為意,用鎮定且溫柔的眼神,定定地回應我的注視。然後她,居然在那樣不合時宜的情況下──


『我喜歡妳,近森。』


……對我告白了。


當下,不知所措的情緒,徹徹底底吞噬了我那被嚇得魂飛魄散的復仇心思。幸好墜機前菖哥恐懼無助的表情及時將我拉回來。


夜久世津子並不是天真的人。她明知她父親對我做了什麼,卻還將我留在身邊,不管是因為我裝作什麼也不記得,她覺得沒有傷害性,還是因為想要贖罪,她的想法,就跟她父親一樣深沉難測。不過,從日常生活中的相處,我相信,我已經完全掌控了她……


…………


我突然想到,既然如此,我為什麼要親自出馬,叫那女人幫我送不就好了麼?


「呃,那個、這位同學?」我背後傳來一個怯懦的女聲,轉頭一看,果然是個看起來軟弱好欺負的乖乖牌,除了沒戴眼鏡之外,其他裝扮都跟所謂的『班長』一樣整齊守矩。


我沒有答腔,慢慢轉過身,祭出最兇惡的眼神刺她。


「妳是來參觀學校的吧?」乖乖牌一臉害羞的說,想到還沒自我介紹,又趕緊補充道:「我是靜城的學生會副會長,妳可以叫我小惠……」


刺,我刺!


「如果想參觀校園,現在時間剛剛好哦!」


我刺!我刺刺刺!


「靜城的下午別有一番風味,因為我們校園裡……」


我刺刺刺!我刺刺刺刺刺!!!


「……養了很多愛睡覺的貓咪,牠們現在才……」


這個女學生的遲鈍,讓我無奈的收起了視線,悄悄往櫻野百合子剛才所在的地方投去,才發現她已經不見了。


這下子,這個軟片筒 …………


「近森同學?」


後方傳來的這一句話,讓我的心跳被嚇漏了一拍。怎麼每個人都喜歡站在人家背後說話的!?──比起抱怨這個,我更在意能叫出我姓氏的那個人是誰──結果,映入眼簾的那張臉,讓我的心跳差點跟著呼吸一起停擺。


櫻野百合子站在我眼前,以毫無變化的冷淡音調重覆道:「是近森同學嗎?」


「我……」我強迫自己張口呼吸,喉嚨被猛然刮起的強風刺激到,乾咳幾聲,沙啞地回道:「我不是。」


「不好意思,我們認錯人了。」她立即道歉,回頭對自稱小惠的女學生說道:「近森同學可能已經進校園了,分頭去找看看。」


「好的。」女學生匆匆忙忙的跑開了。


櫻野百合子向我鞠了一個躬表示歉意,接著頭也不回地走進了校門。


我鬆了一口氣,下一秒,想起軟片筒還是握在手中,便又心情沉重起來。


……果然還是交給她來送吧。


我作完結論,馬上拿出手機寫信。


※ ※ ※ ※ ※ ※ ※ ※ ※ ※ ※ ※ ※ ※ ※ ※


「櫻野學姐,已經可以了嗎?」


「嗯,謝謝。」


「那麼,我就先回家了哦。」


「好,明天見。」


小惠什麼也沒問就走了,留下櫻野百合子一個人在學生會辦公室裡沉思。


剛才在校門口所遇見的那個女生,櫻野百合子從一開始就注意到她了,但是她外表太年輕,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是跟千里同年的樣子,因此,櫻野讓以演技見長的小惠配合演出『尋找近森同學』這齣戲碼來試探她之後,才敢確定……


──她就是近森千里。


櫻野為了深入瞭解安澤千里,付出了許多的時間,其中一部份就是花在瞭解千里的過去上。恰好,櫻野家的世交花田家裡面,有個身為百合作家的花田安止,他因為要替姐妹百合小說取材的關係,向安澤朝也提出參觀老家的請求──安澤朝也很爽快地把鑰匙丟給他,說可以隨便翻看任何東西,交換條件是維持乾淨整潔,還有絕對不能被發現取材對象是誰──櫻野百合子也就藉此之便,稍微地從陳舊的相簿中認識了中學時代的安澤千里。


相簿裡面有許多張安澤千里和近森千里的合照,解析度都不是很高,用紙也並非相片紙,推斷是用手機拍下再列印出來的。雖然用紙並不高級,卻是被小心翼翼地剪裁下來再放入相簿裡的,這種應該是只有中學生才有的既粗糙又細膩的做法,證明當年的安澤千里有多麼重視近森千里。


──近森千里是什麼人?


櫻野一有疑問,就立刻去尋找解答。接著便利用關係網,調查到愈來愈多的真相:千里以前患有心疾,她的主治醫生叫夜久章治,而夜久章治因為非法人體實驗而被捕入獄;近森千里的哥哥近森菖在同一家醫院工作過;安澤雅依、夜久章治以及近森菖,三人聯名發表過許多文獻……


她沒查到千里一回想過去就會劇烈頭痛的原因,但是她知道怎麼避免千里頭痛,所以,千里回到老家時,連中學時代的相簿也沒有找到。


──她所能做的,就是藏匿。


事實上櫻野非常在意那天千里二度回老家的事情,很想知道她有沒有得到什麼線索,千里之後沒有特別提,她也不知道該怎麼問。不過,安澤老家早就被花田安止『打掃』得很乾淨了,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才對。


至於這邊,近森千里還活著的事情,她當然也不會主動告訴千里。


──『大家不想讓妳承受不必要的痛苦,一致決定不要告訴妳……』


──『櫻子非常痛苦,她沒辦法繼續待在這裡……』


如果讓千里想起近森的事,也許連櫻子的事也會一併想起來,那麼,現況會有任何改變嗎?


櫻野百合子輕輕嘆了一口氣,才發覺到桌上的手機正微微閃爍著藍光。




22


每天早晨醒來,看見夜久慵懶的笑臉,我就覺得仇恨離我好遠。


夜久總是比我早起,平時的話,她會做好早餐、燙平衣服,為我準備好食物後才出門,若是假日,便會窩在客廳沙發上好奇的研究我租回來的DVD。我發現她的這個習性後,開始租借大量恐怖片,不過由於她的科學思維根深柢固到沒藥救了,大部份情節她都看得一臉迷茫,只有生化危機系列,她邊看邊板起了臉,從頭到尾一句話也沒有說。為了什麼而沉默,我和她都心知肚明。


一走出寢室,夜久便對我說:「那個軟片筒已經寄出去了。」


我點點頭,沒有答腔。在她面前,我扮演失憶又失聲的受害者角色。不講話對我來說並不困難,我從以前開始就是個很自閉的人,除了雪村和安澤那兩個同齡的朋友,我想說話的對象就只有菖哥了。


夜久章治和安澤雅依當時如果殺的是我,或是將我們一起殺了,事情便立刻結束了,但是他們卻害死菖哥,一口氣奪走了我的兄長、父親、好友以及老師,這種刨心挖肺的痛楚,即便是哭出了血也無法解除。我忽然不明白寬容的意義。我不知道,善良的心地能夠換回什麼。菖哥教會我的生命色彩,曾經被我揮灑在每一幅畫作之中,但回頭去看那些舊作,我只感到漫無止盡的厭煩。過去切實融入血液裡的幸福感,變得虛無飄渺,讓我只要一聽到這個詞,就忍不住嗤之以鼻。


我突然想要瞭解朋友的現況。


我想知道,在聽聞我的死訊之後,雪村還有安澤兩個人會有什麼樣的表現。


雪村的事,從深町家那邊很快地打聽到了,她為我的死哭了不知道多少天,連深町靜美都很苦惱地說,再這樣下去,她可能不得不讓雪村知道我還活著了。幸好,緊接著深町家發生的內部變動,迅速地引開了雪村的注意力……她繼父的死,或許是雪上加霜,但拜此所賜,我也得以繼續隱藏在檯面之下了。在深町靜美脫去『淺間荻世』這個溫柔姐姐外衣之後,雪村失去撒嬌的對象,也就不再哭了,深町靜美可能是為了她的成長著想,才將她狠心推落山谷的吧。


而安澤這邊,是我更感興趣的。她是我的好朋友,也是與我同病相憐的白老鼠……不一樣的是,她的母親安澤雅依心狠手辣、冷血無情,是一個沒有人性的變態,菖哥當時還很氣憤的說:『她居然在知道女兒被夜久拿來當白老鼠的情況下還繼續跟他合作,真是喪心病狂了!』所以,我一直很同情她。


我回到山梨,埋伏在安澤家的日式宅院附近,想藉由後院的細小石縫偷偷看看她在不在裡面,結果,我毫無防備的脆弱幼小心靈被兩個相擁的人影給狠狠地震撼了。


那個曖昧地重疊的位置,好像是在……嘴唇!?


──什、什麼啊,大熱天的……


我飛快地收回視線,臉頰微微發熱起來。


晚點再過來好了,我這麼想的時候,裡面的人開始爭吵,一個女孩子的聲音正在責備她的親吻對象,也許是對方技巧太差讓她不滿了吧?我正感到無趣,想要轉身離開,一句清晰到彷彿被扯著耳朵近距離大吼的喊叫聲,緊緊地揪住了我的心頭。


『──混帳千里!!』


我猛然停住轉身動作,湊近石縫──


被吼的對象,居然是安澤千里!?


我不想相信這是真的,再靜下心來仔細看了一會,但那張臉,的確是她沒錯。


我看著安澤露出善良無害的微笑,隨意寒喧了一下今天天氣不錯什麼的,然後,對那個吼她的女生溫柔地說道:


『我們、交往吧?』


…………


…………


我,瞬間明白了自己的孤獨。





夜久世津子忽然伸手摸我的額頭。我討厭她總是喜歡突如其來地打斷我的思考,但那冰涼的手心讓我感到非常舒服。


「又發燒了……」她低聲喃喃,看著我的眼睛說道:「不要再隨便出門了,好不好?外面很危險……」


不管是細菌或病毒,都不可能比寄生在我體內的『死神』更加危險吧?我在心裡嘲笑著不知道是誰的對象,感覺到她像抱幼兒一樣小心翼翼地將我擁入懷中。無論是她的頭髮或她的肌膚,都瀰漫了杞人憂天的消毒水味道。


我張口咬住她裸露在外的頸部,稍一用力,便感覺到她微顫了一下,靠牆的身子隨之慢慢地癱軟下來。我並不是吸血鬼,沒辦法用尖牙刺穿她柔軟的肌膚、或吸取她甘美的血液,可是,她就像吸血鬼的奴僕一樣對我忠心。


──戀愛是一種絕症。


我居高臨下的睥睨夜久世津子,毫不費力地抬起她的下巴,反手撫過那微乾的雙唇。


「近森…………」


每次聽見她叫我的姓氏,我就會冒出一肚子火。


「……好痛……」


她被我一點也不溫柔的動作弄得很痛,眼中盈滿淚水,咬牙忍耐不要哭出來,連呼痛的聲音也儘量壓到最低。


如果她真的明白我總是這麼粗暴的原因,就該立刻推開我。


但是…………


──她已經病入膏肓了吧。



22.5



『我喜歡這幅畫裡傳遞出來的溫暖、平和的感覺。』


在畫室裡,安澤仔細欣賞完畫作之後,認真地對我說出感想。她那變聲期前特有的少年嗓音與臉上過度嚴肅的表情,搭配在一起,感覺非常有趣。我忍著發笑的衝動,出言調侃:『要是妳在功課上也這麼努力就好了?』


安澤露出無奈的笑容:『我沒有荒廢學業的意思……』


『但是,對你們家人來說還遠遠地不夠吧?』


『那是因為姐姐們都太優秀了。』安澤低聲回答,生硬地轉開話題:『近森呢?妳家人對妳有什麼期許?』


『不知道。』我蓋好畫布,轉頭對欲言又止的安澤說道:『就算現在熱血沸騰的想著『我一定要達成家人對我的期許』,也不見得三年後還會這麼想哦?所以說,專心享受中學生活就好,不要想太多了。』


安澤目光柔和的看著我,沒有說話。她那副樣子,讓我腦海中毫無障礙地浮現了同學們互發牢騷的場面,具體細節根據各學校風情將會產生些許差異,無非是『我爸要我當醫生』『每天補習補習真是煩死人了』『我也想跟你們去逛街』這些對話,另外還很大的可能會伴隨著看指甲和照手鏡的小動作。


『能跟妳成為朋友真是太好了。』安澤突如其來的冒出了這麼一句話。我的思考回路中斷了幾秒,盡己所能地堆起與其真誠對等的微笑。我從自己的這個動作中察覺到,她付出的感情與我所給予的並不完全相同──我比起朋友,更重視唯一的家人,而安澤千里比起許許多多的家人,更重視我這一個朋友。


除了她自己,沒有人比我更清楚,夜久章治將她當作白老鼠的事情,是導致她與家人疏離的間接因素。


夜久章治私底下拿病患做實驗的事,我也是聽菖哥說才知道的,菖哥想要阻止他,可是以他的地位和人脈完全無能為力。菖哥每天積極努力地增進自己的力量,終於揭發了夜久章治的惡行……


…………接著,便發生了那一場空難。


我打開病床前的電視。


頭有點痛,繃帶不知道還要替換幾次,但這些都不影響我理解節目內容──正在播放我昏迷期間錯過的新聞,女主播一臉正經地報導著,根據所謂的專家所言,飛機失事的原因有可能是金屬疲勞,同機型也發生過許多類似的事故等等……快轉,旁邊的方框無聲地冒出罹難者名單,鏡頭放大,我看見我的名字,還有緊接在後的、近森菖。


我已經哭得太多,可是眼淚還是不受控制地流了下來。深町靜美敲門進來,看見我淚眼婆娑,便安靜的站在一旁,等到我抹去所有眼淚,才將手中的文件遞過來。我因為眼皮紅腫而變得狹窄的視野裡,根本容納不了那麼多文字,便直接問她這是什麼,她回答,夜久章治唆使機組人員動手腳的證據。


我懷疑她幫我調查的動機,懷疑她怎麼得到這些證據,更懷疑她為什麼能從大海中救回我、卻沒能救起菖哥,然而,看見另一則新聞,我的注意力立刻被轉移過去。


夜久章治對守候在法院外的家人露出疲憊的笑容,被溫柔地攙扶著走下階梯。我心中沉積已久的憤怒,瞬間轉化為憎恨的黑火,佔據所有思緒的縫隙。


新聞並沒有報出那個家人的名字。社會對於犯罪者親屬的保護,令人厭惡。


我押下暫停鍵,將影像定格在夜久章治坐入車中的那一幕,問道:『她是誰?』


深町靜美看著電視,回答:『夜久章治的女兒。』


我凝視那張清秀柔和的面孔,心底驀地竄起一個令人渾身發寒的恐怖念頭。


對不起。


菖哥說,不要怨恨人。


對不起。


我不甘心…………


※ ※ ※ ※ ※ ※ ※ ※ ※ ※ ※ ※ ※ ※ ※ ※


深町靜美傍晚來到病房時,還穿著雪白色的連身制服。


就讀星禮音高中的優等生,又是星苑財團的公主,以後肯定會出現在商業雜誌上吧?那無論對誰都一樣溫柔的微笑,也可能讓她登上八卦雜誌。


深町靜美坐在家屬用的沙發床上,從製工精良的書包裡拿出一個三明治,打開包裝,慢慢地吃了起來。三明治上滿滿的都是美乃滋和被壓到汁液橫流的小番茄,她居然有辦法維持優雅的吃相,這讓我很訝異。


「妳接下來打算怎麼辦呢?」


「什麼怎麼辦?」


「想要繼續唸書,還是有別的事情想做?」深町靜美很難得地做出了邊吃東西邊跟我說話的不禮貌行為,不過聲音沒有含糊不清就算了吧。


「我……」我忽然無法明確地說出自己想做什麼事,同時意識到自己對安澤所說的『只要專心享受中學生生活就好了』這句話十分可笑。我一直沉浸在溫水中,朦朧地感知著外面的世界,現在,撤去了那層保護,現實的鮮明冰冷,凍得我說不出話來。


「……我不知道。」


我沒有心思,再去考慮別的事情。


深町靜美聽完我的回答,不在意的笑了笑,「那麼,願意幫助我嗎?」


「妳說話總是這麼不清不楚的……要幫什麼?」


她從書包裡取出一個透明資料夾,擺放到我面前,指尖輕輕按住中央的某一點。


「這個人是夜久章治唯一的親人。」


資料夾底下是一枚個人照,隔著薄膜,那張有過一面之緣的柔和臉孔清晰可見。


「她叫作夜久世津子。」


「然後?」我盯著照片,腦中閃過先前浮現過的醜惡念頭。「要做什麼?」


深町靜美輕聲交代需要我去做的事情,她的一板正經,讓我恍惚地察覺到,或許瘋狂就是我的真心話。


「嗯,明白了。」我回答,心情出乎所料地變得異常輕快。「就交給我吧。」



TBC



23



姜南菱與本部聯絡之後,日本警視廳無聲無息地派來幾名警員,接手保護安澤家人。由於這邊並沒有將響尾蛇的犯罪聲明告訴警視廳,因此,日本警方所做的,也就只是對於本國國民的一般保護工作。


不過,日本方也並不是什麼都不知情,前些日子深町重藏在夏威夷暴斃的案子,警方高層十分關心,頻頻向花田玖華詢問驗屍結果,花田誠實回報的『死因不詳』的答案,對他們來說就意味著──沉寂已久的『鐮刀』再度出現了。


事隔十年,受害者是關係人深町弁藏的兄弟深町重藏,而且受害時間在深町弁藏過世後多年之後,雖然案發地點在國外,日本警方仍然感到很有壓力,深怕連續不明原因死亡事件再度重現日本。


於是,警視廳挑選了幾名精英展開調查,這些精英中包括警視廳刑事部搜查一課的安澤浪久。當他看見同僚及後輩同情的眼神向自己投過來、彷彿在說『阿久/前輩你連放個假都不得閒啊』時,感到十分無語。


……不,現在比起這個,他更在意母親與『鐮刀』的關係,還有下落不明的千綾。


安澤朝也的辦公室又大又有空調,但一下子擠進這麼多人來,溫度還是立刻飆高到讓人立刻出汗的程度。身為隊長的同僚見狀便迅速分配人員到辦公室外各個地點待命,他們出去後,空氣變得涼爽多了。所有人都看向姜,她不負眾望的開口說出從本部得到的情報:「安澤小姐被找到了……」


幾乎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被囚禁在響尾蛇的基地,我們的人正在設法救她。」姜南菱轉頭對安澤千雅說道:「跟妳所得到的情報差不多,發信給妳的人很有一套哪。我暫且就不追問那個人是什麼身份,但若案情生變的話……」安澤千雅輕輕點了點頭。


「妳啊。」朝也從桌上抽了幾張面紙遞給千依。也許是朦朧的淚眼難以判斷距離吧,千依慌忙伸出的手擦過了他的手,沒有拿到,緊接著千雅回過頭來,接過面紙,熟練地將其折疊為方形,再為千依擦拭。


安澤朝也望著她們如姐妹又如戀人的親密舉動,心情複雜的笑了笑,轉而關注從剛才就一直顯得很擔心的安澤千里:「還好嗎?」若不是千依哭哭啼啼的讓他放不下心,他首先絕對是跟這個最疼愛的妹妹說話。


「嗯。」千里那沒有精神的回答和垂落地面的目光,莫名地激起了朝也的保護欲。


「不會有事的。」朝也伸手摸摸千里的頭,心血來潮的像以前那樣搓揉了幾下,放手後,千里頭上有幾根頭髮翹了起來,配合她滿頭霧水、不知道大哥幹嘛突然這麼做的表情,害他忍不住笑得像隻得了油豆腐吃的狐狸。明明綾姐都還沒脫離險境呢,安澤清日不免要認為大哥太粗神經了。還是說,他就這麼信任那什麼獵鷹的嗎?


「那麼,稍晚再見。」姜低聲說道,轉身走出門外,花田緊跟在後。


「等一下,玖華姐!」安澤浪久出聲叫住人,他與花田對看了幾秒,開口問道:「妳是因為『鐮刀』的案子才決心進入警界的嗎?」


花田不自覺地露出微笑,「就算是多年的鄰居也一樣不值得信賴?你們總是這麼保護家人呢。」她頓了一下,忽視浪久不解的神情,正色說道:「是的,我想要找出罪魁禍首,將他繩之以法,這就是我成為警察的理由。」


「這麼說來,妳早在認識綾姐前就知道她是誰?妳是故意接近她的?」清日警戒的看著她。


「不,我起初很不喜歡她,也沒有打算和她成為朋友。」花田邊回答,邊走向等在門口的姜。「抱歉,失陪了。」


被留下的安澤一家人各懷心思、面面相覷。


「亂七八糟的,什麼跟什麼啊……」清日用指節敲著內部隱隱作痛的額頭,低聲抱怨。


「小二知道『鐮刀』的案子?」朝也問道。


「嗯,對你們講出來也沒關係吧,因為前陣子在夏威夷過世的深町重藏,很可能是被這個實體不明的東西殺死的,上面的要我們繼續十年前被冷凍起來的搜查工作……」浪久說著說著,表情變得越來越奇怪。「該不會那位殉職的女警部,就是玖華姐的老媽吧?」


清日很無力的說道:「不然我幹嘛逼問她接近綾姐的動機。」


「我怎麼知道,你這傢伙講話本來就這麼白目啊。」


「你想跟我吵架是不是?」


「不過,以媽的個性,她有可能參與研發那種東西嗎?」朝也斜靠在桌邊,撫著下顎道:「如果玖華說的是真的,那麼,當年……」他說到一半,聽見清日忽然提高聲音喊道:「千里?」


此時,大家才注意到千里的精神恍惚得很不正常。


千依扶住千里的肩膀,輕聲問道:「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沒有回應。


千雅直接伸手撫摸千里的額頭,判斷道:「發燒。」


「燒得很高啊。」浪久碰碰她的臉頰,眉間緊鎖起來。


朝也打開抽屜,拿出車鑰匙和錢包,快步走到千里身邊,拉起她的手,「馬上去醫院……」千里抽回手,往後退了幾步,閉上眼睛,微側著頭,彷彿在仔細傾聽從某處響起來的微小聲音。


朝也對她令人毫無頭緒的行為感到緊張:「小千?」


「不去。」


浪久氣勢洶洶的推開呆立原地的大哥,張嘴想說什麼,卻在看到千里不同於以往的冷銳眼神之後,跟大哥一起陷入了呆滯。


「現在……」「頭痛嗎?」


千依的話頭被千雅掐斷了,這是少有的情況。


「嗯,這幾天很常發生,休息一下就沒事了。」千里望向兩位緊張過度的哥哥,「讓你們擔心了。」


「但是,發燒……」浪久像個機器人一樣用平板的音調說話。


「可能是流行性感冒,所以,請不要太靠近我。」千里繼續與大家保持著幾步的距離,然後,低下頭看了看手錶,說道:「我到旁邊的隔間去,如果有什麼綾姐的消息,請叫我一聲。」


「不,到我房裡去睡,我幫妳拿冰枕。」朝也按住她的肩膀,假裝沒看見千里無奈的表情,把她往門外推。


清日目送千里和大哥的身影遠去,回頭望著若有所思的櫻子,問道:「想什麼?」


櫻子沒有說出她的揣測,因為預想成真的機率微乎其微,她搖搖頭,抬起眼眸,毫無防備地對上了千雅的視線,然後聽到那冷淡的聲音簡短地說道:「交出去了。」


只有櫻子聽得懂她在說什麼,其他人都是一副百思不解的模樣。


「……謝謝。」


櫻子只說了這句話,便被深深的愧疚感給催促著動起身來,衝出門外。


※ ※ ※ ※ ※ ※ ※ ※ ※ ※ ※ ※ ※ ※ ※ ※


明亮寬敞的實驗室裡,四處散落著破碎的玻璃瓶罐,裝在裡面的液體也好粉末也好,全部都融為好幾灘泥濘不堪的汙水,各自漫出顏色怪異的煙霧。


獵鷹小組的人持槍慢慢地在走廊上前進,隔著玻璃窗看到的幾乎都是這副景象。


每一間實驗室都早已遭到了破壞,明顯是有人早一步闖進響尾蛇的基地大肆破壞、把這裡摧毀得活像是強烈龍捲風狠狠掃過一樣,就算想重建也得花費很多功夫。


現在的問題就在於,那些人的目的何在?是敵還是友?


『呼叫F,這裡是A,在D1發現目標。』耳機裡傳來同伴的發話。


「明白,立刻過去支援。」


獵鷹小組不費吹灰之力的找到了被擄的安澤千綾,但是卻沒有發現任何一個響尾蛇組織的成員以及屍體。


他們有生以來頭一次,沒有用到任何一顆子彈就完成了任務。


姜和花田的心情與其說是欣喜,還不如說是毛骨悚然,因為天底下不可能會有白吃的午餐。


姜思索片刻,下達命令:「花田帶安澤小姐回去,F隊負責護送,A和E隊繼續與我在這裡搜查。」


「是!」


花田很在意的回頭看著同伴們,直到他們的身影消失不見,這才背起安澤千綾,往入口的方向跑去。  


※ ※ ※ ※ ※ ※ ※ ※ ※ ※ ※ ※ ※ ※ ※ ※


「幌子?」


花田驚訝的一下提高語調,隨即瞥了病床上的安澤千綾一眼,遮住手機、快步走出病房。從返回原處的F隊隊長口中得知,唯一的出口被封閉,姜所帶領的A和E兩隊被困在響尾蛇基地無法動彈,他和姜有過幾秒鐘的通訊,得到『有陷阱』這樣的回應。


──『安澤小姐是幌子。』


掛掉電話後,花田陷入思考。


這個情況,可以說明響尾蛇一開始就選擇獵鷹傳遞聲明的原因──他們想在達成誘出安澤雅依的目的後順便引誘獵鷹進入蛇籠,清除妨礙他們的對象。


至於為什麼是獵鷹,很有可能因為與千綾在一起的花田恰好是其成員,花田絕對會竭盡全力拯救好友,也能確保將千綾被擄的消息藉獵鷹的管道傳到安澤雅依耳中。


──安澤雅依已經落入他們手中了嗎?


其實獵鷹並沒有掌握到安澤雅依的行蹤,但是在得到確實的情報前,花田不想作出任何結論。


她正在想的是,響尾蛇這種保持低調的作法,跟起初持槍狂掃飯店的行徑並不相符,而且,他們當初完全沒有打算破壞攝像頭,拍到的幾個畫面裡甚至有響尾蛇成員面對鏡頭、比出槍擊手勢的挑釁行為,擺明要讓人知道,就是他們幹的……


雖然響尾蛇一直都是這麼囂張的黑道組織,花田還是覺得有哪裡怪怪的。沒有什麼根據,只是多年經驗灌溉出來的感覺。


另外,他們連『鐮刀』案相關人士的名字都知道,也讓花田很在意。


正如之前所說的,『鐮刀』是當年日本警方內部的稱呼,知道這個代號的除了幾個長官以外,幾乎都不在了。


花田的老媽是殉職員警中的一員,也是唯一一個沒有遭遇滅門的幸運兒,花田永遠也忘不了,出席警方舉辦的集體公祭時,當司儀唸出「長子,花田順太郎」的那一刻,全場細碎的交談聲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所有人都將目光集中到他們身上,各式各樣的情緒襲捲而來,困惑、懷疑、嫌惡、妒恨,瘋狂地淹沒他們。


花田挺直身子,目不斜視的望著前方,她知道大家都在問,其他人的孩子死了,為什麼只有那個警部的孩子還活著?就跟爹地曾經痛哭著對媽咪的遺體吼出一句『怎麼可以拋下我們』一樣,只是一時悲痛。


花田理解那種感情,巨大的苦楚哽住喉嚨,不知不覺中視野被罩上了一層霧色玻璃紙,不信、徬徨、悲傷的感情交織成迷亂的色彩塗滿意識,腦袋持續發昏發熱,一旦冷卻下來就必須承認接受,就算拭乾淚水也不會再看見家人對自己嘮叨,但是,雖然失去了重要的家人,生活還是照常過,時間不該拿來用在以淚洗面或怨天尤人。


然而,並不是每一個人都會這麼想的。


──『他們要制裁所有參與過研發『鐮刀』的人,為他們死去的親友伸張正義。』


復仇也是一種讓人活下去的動力。


花田悄聲走回病房,站在床邊,看著熟睡中的安澤千綾。


安澤雅依開發出『鐮刀』,『鐮刀』殺害了媽咪,所以她在認識安澤千綾時,對那個一副公主樣的嬌嬌女沒什麼好感,還史無前例地當眾對她冷言冷語,直到自己察覺到遷怒是錯誤的,才真誠地和顏悅色起來,而且基於補償的心態,還不小心討好過度,回過神來,已經變得太重視這個朋友,一想像她不在的情形,就會想哭。


這一次,跟千綾以前主動逃避自己的情況不一樣。


心慌的份量卻是相同的。


大約十年前,花田將要升為警視的那段期間,安澤千綾很明顯地在躲避她,但花田並不知道為什麼會如此。


安澤家最小的孩子安澤千里考上了靜城高中,全家搬到附近,一來就帶著禮物拜訪鄰居,花田雖作好心理準備,一開門看到安澤俊明溫和的笑臉,怒氣還是從潛伏處冒出頭來想要作亂……


她重要的家人被殺害了,兇手的家人還能笑得這麼開心?為什麼被害者的家庭破碎了,兇手卻能享受天倫之樂呢?


這時安澤朝也喊出千綾的名字,花田的思考在剎那間凍結,想也不想地就衝了出去,輕而易舉追上那個平時欠缺鍛鍊、跑個幾步就氣喘噓噓的大小姐。


她好整以暇走到千綾背後一公尺處停下,開口問道,「為什麼要跑?」


安澤千綾慢慢地深呼吸,平復呼吸節奏後,回道:「我不要跟妳說話。」


「為什麼?」


「不想再被捉弄了。」


就算在鬧彆扭,也還是挺……乖巧的?花田輕笑出聲,千綾轉身瞪住她,不甘心地道:「要是我早知道妳在這裡,我就…………」


「就?」


「就……先回家了。」


──這真是全宇宙最可怕的威脅。


花田似笑非笑的走近千綾:「請千萬別這麼做,我……」話音未落,卡地一聲,什麼東西被扣上了,花田笑咪咪續道:「不會讓妳逃的。」


千綾低頭一看,警匪片裡常出現的某種具備鎖孔的金屬製銀灰色手環──俗稱手銬──閃亮現身,分別扣住了自己和花田的手腕,「這是什麼!?」


「愛的束縛……?」花田不太確定的回答。


「這是在問我嗎?」千綾立刻抓狂。「管它叫什麼,快點打開!」


「鑰匙放在家裡。」


千綾按住額頭,無力的問道:「為什麼?」


「嗯?」花田拉拉手銬,確定它夠牢固。


「總是做些我不懂的事情……我們應該是朋友吧,可是妳為什麼老是捉弄我?明明對其他人都不會這樣的……我是不是無意間傷害妳了?」


「沒有那種事。」花田笑答道:「妳問為什麼,答案不是很明顯嗎?」


「我一點也看不出來……」千綾繼續嘆氣。


「這樣嗎?那麼……」花田拉起她的手,下定決心似的點了點頭,說:「待會妳就知道了。」



──『您的女兒千綾對我來說很重要,我已經不能沒有她了,請您放心地將她交給我吧!』



花田對剛見面的老爸一臉認真地說這樣的話,其實是想要被嚴厲地喝斥,然後拒絕往來?安澤千綾暴怒,很想不顧淑女形象當眾掐死某人,花田先生反應卻比她更激烈,毫無用武之地的她只好乖乖退場。


「……真不懂……」


安澤千綾從回憶的夢中醒來,張開眼睛,很快地從週遭的藥水味判斷出這裡是醫院。手腕上吊著點滴,透明微涼的液體緩慢地流進血管裡面,卻還是口乾舌燥,雙唇渴望水份的滋潤,她轉過頭,想找什麼可以喝的東西,無意間對上了一雙熟悉的眼睛。


「沒事了。」安靜的像個幽靈的花田這才開口說話,「不用擔心,內外都有ICPO的人。」


安澤千綾沒有接話,側躺在枕上,靜靜的觀察花田,後者不太自在的起身走到病床前端,繼續說道:「總之……我們會先送妳回到日本,妳的家人也都在等妳回去──」


「『鐮刀』。」千綾用一個簡短的詞語,成功地僵化了花田的表情,出乎意料的是,花田立刻像上鉤的魚一樣衝了過來,低聲問道:「他們還說了什麼?」


「我是偷聽到的,所以並沒有聽到多少,他們的交談有時會出現媽的名字……『鐮刀』是什麼?」


「是什麼……」花田猶豫的重覆了一遍。


「又是我不能知道的事嗎?」千綾無奈的閉上眼睛,頭轉向另外一邊,「那就算了。」


花田望著她的後腦勺,沉默了一會,說道:「妳想知道的話,我就告訴妳吧。」


反正,遲早也會知道的。


※ ※ ※ ※ ※ ※ ※ ※ ※ ※ ※ ※ ※ ※ ※ ※


Note:花田玖華 V.S 近森千里


24


安澤朝也的家位於法律事務所大樓的後棟七樓,隔音效果相當良好,一關上門,幾乎就聽不見外界的聲響了。


朝也打開主臥室的燈,指示千里走到床邊,道:「關燈囉。我去找一下冰枕。」


千里坐在床尾,望向被厚重窗簾蓋得緊實不透風的窗邊,兩道簾子間細微的縫隙透出炫目的血光,彷彿是困獸在做最後的掙扎,轉眼間就黯淡為死氣沉沉的靛青色。


今天的時間過得比往常還要快,早晨進校門時她還在思考晚上到櫻野家要對小百合說的話,誰想得到家裡會忽然發生變故,先是三哥打越洋電話告訴她綾姐失蹤、許久不見的花田大姐以國際刑警身份露面,冷淡地指稱母親是某個案子的幫兇,接著又從二姐那裡意外地得知了綾姐的所在位置……許多事都在暗地裡發生,不知不覺地有所進展,令人措手不及。


她用手背碰碰額頭,冰涼的肌膚感受到一股異常熾熱,這陣燒來得突然,還捎來熟悉又陌生的記憶片段,時不時閃過眼前──熟悉的是地點和人物,陌生的是對方直視自己的灼灼目光──櫻子在成為安澤櫻子以前的所有心事與秘密,都寫在稍微有些陳舊的信紙上面,安澤千里挖出信件的當夜便全部讀過了。


一直以來稱其為三嫂的那個人,只會在重要節日回到日本團聚,雖然兩人的專業領域有所重疊,卻一直沒什麼話題,遲鈍的千里難得注意到,偶爾在長久的沉思中回過神來之後,會撞上餐桌對面櫻子的目光,可是卻沒有去探究箇中原因,非得等到對方藉由書信告知真相,她才恍然大悟。


可是,被櫻子視之為珍寶的中學時代的安澤千里,不是現在這個在松研工作的安澤千里,而現在的千里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資格知道櫻子藏匿起來的那份感情。她回想起中學三年級時在無知之下所說的話,肯定傷害了櫻子,心中就平添了一分愧疚。千里低下頭,帶有濕氣的髮絲不安份地騷擾頸部,被隨手紮起。解除了不舒服的觸感,卻沒有停止自找苦吃。


「小千,還不快躺下休息。」朝也的嗓音帶著嘆息,進了房門,把手邊的東西擱到床頭櫃上,邊放冰枕邊頭也不回的說:「妳也是,為什麼一直站在外邊啊?」千里側眼瞧見某人走進房間,腦袋瞬間變得一片空白。


櫻子這邊也一樣無語。她覺得自己太衝動了,縱使千雅已經把那些信的所在地點告訴千里,也不見得千里就會立刻去找吧?而且找了又怎麼樣,知道了又怎麼樣,想說的都在信中說完了,還有什麼話可說?


朝也開口解除僵局:「小千,躺下吧。」


千里聽話的躺到冰枕上,朝也站在床邊,研究手中的耳溫槍,櫻子走近為她拉好棉被。


「謝謝。」


櫻子笑了笑,正想回答不客氣,望見她頸邊的紅色棉線,忽然就呆住了。


嗶!耳溫槍鳴叫了一聲,朝也收手一看,「嗯……還好,等會我再量一次,小千妳先睡。」他說到這裡,看了看千里合身的衣衫,繼而從衣櫃中找出睡衣,「換件寬鬆的衣服會比較舒服吧?」轉身一看,千里卻好似睡著了般輕閉著雙眼,呼吸連綿而勻稱,朝也連喚了幾聲,都毫無反應。


這也睡得太快了吧?朝也沉默幾秒,目光移到從進門就沒說過一句話的某人身上,「櫻子。」


「?」櫻子疑惑的看他。


「……麻煩妳了。」朝也慎重的將睡衣交給她。


櫻子被他視死如歸的氣勢所壓迫,不自覺點了頭,等門關上後,她才意識到這是一個多麼令人尷尬的情況。


不得不說,別看安澤兄弟對外一副精明得要死的樣子,他們在家裡可都是少根筋的。


櫻子將睡衣放到枕邊,平心靜氣的伸手解開千里的襯衫鈕扣,再拿起床頭櫃上的乾毛巾,浸入溫水中泡了泡、擰乾,仔細緩慢地擦淨千里被汗水濡濕的肌膚,如此重覆幾次,才為她換上乾爽的睡衣。


…………


…………


做完這一切,櫻子站在床邊,俯視她的睡容,心中一片寧靜。


十年前,她向神明求了一個護身符,連同信一起放入信封中。


現在,那個護身符……


就戴在千里的胸前。



25



澳洲,墨爾本郊區,星苑旗下私人醫院。


柚木雪村怔怔的站在寫有『柚木佐菜』羅馬拼音的名牌前方。


如願被釋放出來了,卻是以最不希望發生的一件事情作為代價。


「為什麼?」雪村無意識地喃喃自語,語氣充滿困惑不解。她麻木的盯著那塊名牌,像是問題的答案就固執地躲藏在裡頭。


深町靜美在不遠處觀察她的一舉一動,身邊沒有任何保鑣。醫院的貴賓層是很安全的,進出入口都有保全在照看著,不過也不能說是完全沒有危險性,以往深町靜美都會讓保鑣隨身跟著,但今天情況特別,若讓外人看見星苑的柚木曝露出脆弱的一面,於公於私都不好。


深町靜美走近雪村,高跟鞋觸及地面的脆音成為這層樓裡唯一的聲源。她在雪村背後止住腳步,道:「對不起。」


雪村聽見那溫軟的嗓音向自己道歉,飛快地道:「又不是妳的錯。」


「是因為我請的看護照顧不周……」


「不。」雪村依然看著名牌。「她病很久了,去那個地方會比較快樂一點吧。」


雪村說得輕鬆,深町靜美卻從她飄忽的語氣裡察覺到了不穩的情緒。雪村是個習慣逞強的人,如果對正在極力隱藏悲痛的她表露出深刻的理解與同情,肯定會遭到攻擊。


想將此想法付諸行動的深町靜美,話語在脫口而出的前一秒鐘,被雪村拽住自己手臂的突發行為給打斷了。


「──我有話想要問妳。」


深町靜美凝視她認真的眼神,微微一笑:「什麼?」


「妳刻意疏遠我,又逼我在高中畢業後立刻進公司……」柚木雪村手上的力道隨著說話慢慢地變強,深怕深町靜美聽到一半突然逃跑。「都是因為答應母親,要強迫我學會自立吧?」


深町靜美笑而不答,任誰看到這樣的表情都會忍不住懷疑起自己的猜想,柚木雪村卻更加肯定了。


「裝蒜也沒用,我是從母親那裡聽說的。」


「是又如何呢?」靜美淡然道:「我做的這些事情,對象是誰都無所謂的。」雪村一愣,她趁機抽回手、退後一步:「希望柚木大總經理能更警覺點,別隨便被人拐走了呢。」


雪村順勢托住手肘,面無表情道:「演技很差啊,荻世。」


靜美對態度異常的雪村沒有什麼對策,也沒有打算與之周旋,保持微笑和她對看了一會,溫柔道:「我們之間不是外人,妳有話不需要藏在心裡。」


「這句話我原封不動還給某人。」


雪村抑制怒意的眼神看起來很有趣,讓那個所謂的『某人』笑得更開了。


「我很坦誠的,沒有刻意隱瞞什麼事。」


「那我問妳,慶藏叔父和重藏伯父,是不是妳下的手?」


「不是我做的。」靜美在雪村不信的眼神中慢條斯理地答道:「但是我可以和妳分享我的想法──伯父不久前感染了DMT,那個或許是主因,至於叔父,我目前不太清楚,聽說深町孝良在他過世當天登門拜訪……」


雪村打斷了她的話:「等一下,DMT是什麼?」


雪村並不是對她所說的東西完全不知情,只是想從她口中得到確認,靜美卻迅速轉移了話題。


「接下來打算怎麼辦呢,雪村?妳已經沒有任何理由待在星苑了。」


雪村沉默著,思緒被牽引到了這個問題上面。她以前的確是說過,若非為了母親的醫療費,才不願意留在星苑看靜美的臉色,現在,母親走了,薪水優厚的總經理職位變得不是那麼必要,養父的遺產亦然,也就是說,她大可以爽快地辭職不幹,帶著那些支付完所有醫療看護費用後、仍有八位數的儲蓄遠走高飛,去過自己想要的生活。


雪村抬頭看靜美,發現她正望著自己,招牌笑容還牢牢地掛在臉上,炫耀它經過風吹雨打依舊屹立不搖的穩固。真是礙眼至極。她不屑地冷哼了一聲,伸手去捏靜美的臉頰。


靜美沒想到雪村會有這麼孩子氣的舉動,也沒想到雪村居然會主動碰她,表情一下就僵住了。


看到一個平時很驕傲很囂張很不可一世的人臉上出現傻氣十足的茫然表情,雪村神清氣爽,鬱悶一掃而空,只差沒笑出聲來,畢竟這裡不是可以縱聲大笑的場合,時機也完全不對。


──而且,這個人還有所隱瞞。


思及此處,雪村笑意全無,不客氣道:「我想怎麼辦還得跟妳報備嗎?這是私人問題,請董事長不要多問。」


靜美握住她的手腕,慢慢拿開臉旁。「是這樣沒錯呢。」


雪村十分嫌棄的看著重現在她臉上的閃亮笑容,改口道:「DMT是『死神』吧?」


「事實上──」靜美望著她屏息以待的專注模樣,悠然道:「醫院不是一個適合談話的地方。」然後就見到雪村沉下臉來,飛快地從外衣口袋裡摸出鑰匙,二話不說,抓了她的手就往電梯方向走。


電梯裡,雪村憤怒的開口:「到我車裡談總可以了吧?」


「已經是用餐時間了呢。」


「……那就去餐廳。」


「餐廳也不適合談話。」


「……買東西在車上吃。」


「我不喜歡外食。」


「妳這幾天是怎麼活的!」


「公司的伙食很不錯。」


「……回公司!!」


「雪村,生氣對健康不好。」


「我才沒有在生氣!!!」


這就是深町靜美不想費心與剛才那個冷冷的雪村打交道的原因了,假象不會永遠存在的,現在這個怒氣蒸騰又死不承認的雪村,才有想方設法努力調戲的價值。




26



姜在隊員不慎誤觸機關,讓所有人都被困在響尾蛇基地的當下,還很擔心是不是中了響尾蛇的調虎離山之計,但沒多久,擅長破解機關的隊員就帶隊走到了基地的另一個秘密出口。姜立即聯絡本部,得到的情報是本部仍然沒有與安澤雅依取得聯繫,而因為安澤千綾毫髮無傷的被釋放了,安澤一家被判定為沒有危險,專員們暫駐日本分部。


響尾蛇擄走安澤千綾,聲稱要制裁十年前研發出『鐮刀』的安澤雅依,然而,獵鷹卻在短時間內救回了安澤千綾,態度張狂的響尾蛇就此銷聲匿跡,不再有進一步的動作,他們到底在搞什麼鬼?


毫無進展的現況讓姜倍感焦慮,隨手將瀏海往後梳,接著如觸電般地迅速收回手,凝眸觀察指頭上沾到的暗褐色、毫無光澤的碎屑。


隊員們湊過來一同分析,推論那些八成是乾掉的血液,而且才剛凝固沒有多久。但是姜並沒有受傷。同行的隊員裡,有一位的帽子上也沾有明顯的血跡。那位隊員乖乖拿下帽子,交給同伴們仔細端詳。


「血往下滴落,恰好落在位於隊伍最後面的兩個人頭上。」


「不,以這個痕跡來看,可能是直接接觸到的,然後在行進過程中被磨掉了一些。」


「E1區那條很窄的通道,剛才隊長你們爬進去過吧?」


「那條路通向一間密室,裡面沒有東西。」


「正常人不會戴帽子爬進去吧,你不怕卡住嗎?」


「囉嗦,我兄弟現在可是指引案情的關鍵物品啊!」


「你稱這玩意為兄弟?」


「工作、工作!」姜聽不下去,揮手把他們趕進基地。


一行人回到觸發陷阱的E1區,姜拿著手電筒,重新爬進窄道裡勘察,從上層牆壁發現一些稀少的具有方向性的血跡,越靠近密室,顏色就越濃。僅供一人通過的窄道,等隊員們進來得花點時間,姜在密室裡稍微探索了一下,發覺地板上果然有些血漬,於是小心翼翼地繞過線索分佈的區塊,正要蹲下察看──


「上面!」


某個隊員警告地喊著,姜退後一步,迅速把燈光打在他的視線落點,一塊物體墜落下來,落點正好是血漬的位置,她走近一看,掉下來的是巴掌大小的水泥塊。


「這個方位是……」姜朝水泥塊落下的軌跡回溯,看見天花板上有個破洞,洞四周佈滿輻射狀花紋,她往洞口裡打光,依稀看到上面擋著什麼東西,「這蛇窩裡藏有不少秘密。」她關掉手電筒,拿起通訊器道:「你們到D4區重新探查,小心地板上可能有缺口,」又回頭對剛進來的兩名隊員說:「這裡不太安全,我們也快點出去。」


兩名隊員聞言立刻放下手邊的工作,聚向通道口,姜看著其中一名隊員爬進去,準備再好好利用時間觀察環境,才剛轉過身,就感覺到一股灼熱感以左背為中心,猛烈地爆發開來!


姜一個踉蹌跪倒在地,劇痛緊接著纏捲上神經,短短的瞬間,她已經明白發生了什麼事,顧不得保護傷口,連續幾個快速翻滾,躲過了傾瀉的彈雨。


襲擊尚未結束。姜聽見槍手退出彈匣、重新裝填子彈的聲音,黑暗蔽護了她,同時也毀了她的視覺情報。姜只能推測目前出口被守住了,槍手正耐心地等待她自曝行蹤。


姜扶住地板,直冒冷汗,盡量小聲地呼吸。被血水浸濕的衣衫緊黏在背上,令她有種手腳受到拘束的錯覺。隨著時間過去,失血量越來越多,意識也漸漸地如漣漪般擴散開來,從小到大的回憶,一幕幕……


什麼人生走馬燈,給我閃一邊去!姜強振起精神,撿起手邊碰到的水泥塊、用力扔向另一端──


砰!槍聲毫不猶豫地響徹密室。


槍手僅僅開了一槍便再無動靜,若不是很有自信,認為可以一發斃命,就是很瞭解姜的習性,猜她可能會設下聲東擊西的陷阱。身為姜的同伴,槍手開槍的理由自然是後者,不過在他邊摸著被震得發痛的耳朵,邊對姜無聊的小技倆嗤之以鼻時,一陣強光在習慣黑暗的眼前驟然迸發,他閉緊劇痛的雙眼,反射性地抬起慣用手遮住光線──


「別動!」姜不溫不火的嗓音在他耳邊響起。


槍手無法點頭,因為喉邊架著一把小刀,而且他很肯定,姜絕對能在他有任何動作前割破他的頸動脈。


姜逼問道:「響尾蛇?」


槍手一言不發。


姜又問:「沙漠蠍?」


槍手一臉不屑。


「老實點!」姜火大了,鋒利的刀刃凹陷進槍手頸部的皮膚,邊緣滲出鮮血。


槍手發覺自己有生命危險,連忙喊道:「響尾蛇!我弟弟被『鐮刀』害死……」


「我在問你響尾蛇的人都去哪了!」


「妳明明沒……」施加於小刀上的力道再度加重。「好,我說,我說就是了!」


槍手小心地吞嚥唾液,害怕喉頭一個起伏就得跟這世界說再見了。


※ ※ ※ ※ ※ ※ ※ ※ ※ ※ ※ ※ ※ ※ ※ ※


櫻野家收到了一個沒有署名的包裹。


櫻野百合子對包裹內容不感興趣,一拿到便將它放到客廳的茶几上,回房繼續看書。反倒是長她將近十歲的哥哥櫻野杏樹回家一看到包裹,眼中便燃起喜悅的火焰。


他興沖沖的拆開包裹,拿出一個黑色軟片筒,疑惑的左看右看,看不出一個所以然來,於是毅然掰開蓋子──


「哎?」裡面是一張micro-SD卡。


櫻野杏樹飛快地把筆電放在茶几上打開電源,將micro-SD卡插進讀卡機,滿懷期待的點進卸除式磁碟機一窺究竟。


在房內溫習功課的櫻野百合子發現外面久久沒有傳來動靜,心裡覺得奇怪,走出房間一看,櫻野杏樹背對著她、像個大孩子一樣隨意地坐在茶几前面。


她先是訝異杏樹居然能這麼安份地待在一個地方不動,一點也不像他,接著才察覺到他正專注地使用著筆電。


櫻野百合子本來不打算打擾他,但杏樹那邊好像傳來了斷斷續續的吸氣聲,如果她沒有判斷錯誤,這種聲音應該是……


「杏樹,你在哭嗎?」


櫻野杏樹如夢初醒般,伸手在臉前用力地抹了抹,低聲道:「過來看看,這是包裹裡的東西。」說完,他往旁邊挪動位置,讓妹妹能看見筆電屏幕上所呈現的畫面。


那是一張很奇怪的照片,一對年輕夫妻站在風景如畫的河岸邊,兩個人都沒看鏡頭,而是轉頭看著照片左邊,沿著他們的視線尋去,一個戴著鴨舌帽的少年正旁若無人地扮著鬼臉。少年究竟在對誰扮鬼臉,照片並沒有拍到,但櫻野兄妹卻都清楚知道那個對象是誰。因為少年就是十五歲時的櫻野杏樹,而鏡頭外是好不容易被逗笑的櫻野百合子。那對年輕夫妻是櫻野夫婦,他們第一次看見女兒笑,不小心就忘了正在拍照,高興的轉過臉去……


櫻野杏樹眼睛紅紅的,指著照片笑道:「看吧,我就知道他們有偷偷牽手!還一直辯說沒有。」


櫻野百合子則是默不作聲的盯著照片,沒有回一句話。


當年,櫻野夫婦想讓兒女在國外的阿姨家多玩些日子,便說好假期結束再過來接他們回家,自己先搭機飛回日本,沒想到就此遇上了墜機事故。那一場慘烈的意外,沒有任何的生還者,也沒有打撈到任何的飛機殘骸,更遑論乘客的遺物……另外,櫻野夫婦出國時帶的是數位相機,怎會用到軟片筒?還有,排除使用轉卡的可能,數位相機所用的應該是SD卡而不是micro-SD卡……


當然,櫻野兄妹在這個時候並沒想得那麼多,只有櫻野百合子對寄來包裹的不知名人士有所疑慮,並馬上聯想到前幾天出現在靜城的近森千里。


因為近森確實搭過那班飛機,櫻野百合子幾乎可以篤定這個包裹就是她送來的,除非……


爸媽還活著。


她閉了閉眼,覺得這個想法並不踏實。爸媽如果還活著,又怎麼可能會杳無音訊了十年之久?


那麼,近森為什麼要選在十年後的這個時間點送來包裹?千里才剛在兩天前發了『有事出遠門』這種內容的簡信過來,而且自從那天起就沒有回過家,時機,未免也太湊巧了……


叮呤!一聲清脆悅耳的風鈴音,引導櫻野杏樹拿出手機察看。


「千里學妹到家了。」他邊說邊抬頭,突然顫抖了一下,飛快地道:「我擔心所以才要她回家時告訴我一聲!」


「?」櫻野百合子不解的點點頭,完全對杏樹露出害怕表情的原因摸不著頭緒。


「現在還沒有很晚啊,我們過去看看吧!」


杏樹臉上恢復了以往的輕鬆笑容,異常積極地慫恿妹妹實踐關心學妹的行動。


他沒有想過,一個用意單純的拜訪,能給百合子的未來帶來多麼深遠的影響。



27


共同生活多年的夫妻都不見得完全瞭解彼此,何況是虛假的婚姻關係。


安澤清日撐著頭,斜覷沙發另一端的櫻子,後者垂下眼簾,靜靜閱讀隨身攜帶的英文小說,並沒有打算為自己的行為多作解釋。他們一直以來都是這樣相處的,生活中一發生問題就聯合起來設法解決,解決之後繼續過著各自的生活。因為不打算發展更進一步的關係,噓寒問暖被視為多餘的東西。


這十年來,安澤清日不知道櫻子心理上有沒有任何改變,只知道她的感情流露變得內斂了,或許無關乎千里的事件,而是每一個孩子長大以後都會有如此表現。


門鈴聲響起,安澤清日看了看時間,主動起身開門。


「唷~」門外的人痞氣十足地抬起一隻手。


「我沒叫牛郎。」安澤清日拉上門。


「等等啊!」對方連忙抬腳卡住門板:「我是櫻野杏樹啊!」


「我知道。你來幹什麼?」安澤清日很不耐煩。「沒什麼重要的事就快回家,現在沒辦法招待你。」


「千里學妹怎麼了嗎?」


「不關你的事。」


「……」櫻野杏樹被那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態度給掐住了喉頭。


櫻野百合子望著滿臉怒氣的安澤清日,不急不徐道:「千里要我每天報告複習的進度。」


安澤清日沉默了一會,道:「她今天身體不太舒服,我會替妳轉達的。」


「不舒服,是生病了嗎?」她雲淡風輕的問道,彷彿隨口提起。


安澤清日皺著眉頭,緊盯住櫻野百合子的眼睛,過了半响才回道:「她正在發高燒,很可能是流行性感冒,所以,麻煩你們這幾天不要過來。」說完就要關門,這次卻換成裡面的人伸手阻止了他。安澤清日轉頭看看對方,退後幾步,將門口讓出來。


「請進。」


清風般沁人心脾的嗓音,令人聞之精神一振。


櫻野百合子仰首直視驀然現身的安澤櫻子。雙方都對彼此有粗淺的瞭解,正式見面卻是第一次。櫻子看她的眼神,就像長輩面對晚輩一樣溫柔和善。的確,櫻野和千里相差將近八歲,而千里又比櫻子小了三歲左右,櫻子完全是可以將櫻野當作小孩來看待的。


兩人跟在櫻子身後進屋。


一陣寒喧之後,櫻子突然問起:「聽說櫻野先生不僅是千里的高中學長,還是千里在松研裡的同事,是嗎?」


「嗯,是啊。」櫻野杏樹點點頭。


「那麼、櫻野先生知不知道松本志彥這個人?」


「妳認識他?」櫻野杏樹詫異道。


「我們曾經一起工作過一段時間。」櫻子面帶微笑。


「這麼說來,妳現在是在──」他倏地住口,轉頭望向千里的房間,從那裡面傳出《千以上の言葉を並べても…》的旋律。


「手機鈴聲嗎?」安澤清日隨口問道,注意力全放在櫻子身上,看見她很明顯地呆了一下,接著似乎有所動作,但只是向前走了一小步就又頓住了。清日狐疑的回頭看了一眼,發現沙發上只有櫻野杏樹一個人。


……這傢伙邊傻笑邊揮手幹嘛?


清日滿臉黑線的和據說與他同齡的櫻野杏樹對看,直到周圍化為一片靜寂。


※ ※ ※ ※ ※ ※ ※ ※ ※ ※ ※ ※ ※ ※ ※ ※


『如果一個人的生存必須要有動機或目的,當動機和目的都被毀滅以後,這個人會死嗎?』


『精神的自我意識勝過肉體的求生本能的情況下,答案是肯定的,不過,你的前提只適用於一部份人而已,也有很多人生存不需要任何理由的。』


『但是,就算是那些人,也會因為生活的不順遂而萌生自殺念頭,也就是說,他們有自己的未來預想圖,活著的目的就是為了要達成預想中的未來,所以當那樣的未來粉碎之後,他們也就不想再活下去了。』


『你可以考慮另外一點──他們並不是不想活下去,而是現實的困境使他們無法再活下去,這跟動機或目的都沒有關係,純粹只是一個簡單的事實而已……』


嗶!


她關掉吵雜的電視,盤腿坐在地上,直勾勾地看著屏幕上倒映出的臉龐。


小巧的五官,柔和的輪廓,細緻的肌膚,溫潤的雙唇,靈動的眼眸。近森蒲不僅長相可愛,還有頭腦聰明、成績優秀、行事積極、人緣極佳等等的優點。雖然因為『隨遇而安』的感情觀而與許多人交往過,卻沒有被任何一個對象改變她打從小學就立定的人生志向。


這樣一個散發著耀眼光輝的人,不適合一直待在黑暗的地方吧。


近森蒲站起身子,拍拍沾上少許塵埃的長褲,用食指和拇指捏住領口的鈕扣,低聲道:「沒有找到一點蛛絲馬跡,我斷定冰川涼子是不相關人士。」從通訊耳塞裡傳來了回應,她靜靜聆聽完畢,又道:「嗯,繼續下去也沒有意義,我今晚就回……」


突如其來的雜音刺痛了耳膜,近森蒲拔下耳塞,環顧四周,赫然發現有個人臉頰朝下的趴在大門邊。


「岸田?」近森蒲驚呼了一聲,


「啊、近森……妳怎麼在這裡?」岸田灰頭土臉的爬起來,揉了揉疼痛的手肘。


「我是來找小涼玩的。」近森蒲開心地笑道:「你呢?」


「我來請教老師論文的問題,有些字句我怎麼想都不太對勁。」岸田老實的回答。


「原來如此……」近森恍然大悟,接著,又一臉疑惑。「可是,小涼一進門就睡下了,沒有機會幫人開門,你又是──」她的眼神一變,冷銳如刀。「怎麼進來的呢……?」


岸田畏懼的往後縮,背撞到門板上,「我和老師剛要開始討論,她忽然接到電話,說要出去一下,讓我在這裡等著,我等到一半,肚子痛,跑去廁所,一出來就看見妳把老師抱進房間……」


近森蒲無語的看了看客廳角落的桌上型電腦,的確,主機的USB接口還插著岸田的隨身碟,印表機紙盤上也躺著一疊厚厚的紙,八成就是岸田想請教冰川涼子的部份論文草稿……也就是說,她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的所作所為全部都被人看到了啊啊啊啊啊!


近森蒲很苦惱的抱著頭。


怎麼辦?殺人滅口?


「那個,近森,」岸田怯生生的舉手發言:「我其實什麼都沒看見。」


近森蒲很無奈的抬頭,問:「你沒看見什麼?」


「妳打暈老師後把老師抱進房間,過了很久後才神清氣爽的出來看電視,我只看見這個部份,其他那些在房裡對老師上下其手OOXX的部份我統統都沒看見!」


「岸田,你真有想像力。」近森蒲感嘆了一下他果然是男生的事實,接著重新戴回耳塞,捏著鈕扣道:「岸田太一,冰川涼子的碩士班研究生,登記入庫。」說完,她看著一臉害怕的岸田,笑了笑:「不要擔心,不會傷害你,只是可能要麻煩你照顧小涼直到她醒來了。」


岸田僵硬的點頭,見她帶著燦爛的笑容走過來,彎腰低語道:「我先說清楚了,如果你對小涼亂來的話,後果可是不堪設想的哦~」那與『恐怖家庭醫學』節目旁白相仿的警告語氣,配合上剛才她與不明人物的對話,嚇得岸田說不出話來,只能連連點頭如搗蒜。


「再見!」


近森蒲留下一句朝氣蓬勃的告別語,便踏出了冰川家。


如果岸田事先知道老師醒來後的反應,想必會後悔為何不問清楚近森蒲離開的理由吧。不過,不管他問或不問,過去和未來都不會有任何改變。


…………


幾天以後,守川大學的行政大樓裡,岸田看見了近森蒲和冰川老師。


近森默默走在冰川老師身邊,看上去沒什麼精神。而冰川老師似乎在忍耐什麼,表情顯得很不舒服。


當兩人走近自己的時候,岸田遲疑了一下,開口道:「早。」


近森停下腳步:「早!」


「他是岸田太一,我的學生。」冰川聲音平板的介紹。


「你好,涼子姐平常受你照顧了!」近森揚起笑容。


「……」岸田張大嘴,看看滿臉笑容的近森,轉頭對一旁的冰川老師投去詢問的目光。


冰川並不打算隱瞞,但要將事實說出口是一件麻煩的事。


她皺眉片刻,望著岸田,低聲道:


「她是近森蒲。」


「我知道……」


「我的意思是,她才是近森蒲。」


「啊?」


冰川沒有再多作說明,拍拍近森蒲的肩膀,和她一起離開了。


隔天,岸田由『近森蒲突然休學了』的消息串連到昨日老師話語中的端倪,這才驚覺,他所認識的近森蒲,或許是由別人假扮的,而昨天遇到的那個,才是真正的近森蒲……


雖然很奇怪老師為什麼一直沒有發現近森蒲不是本尊,但是,兩個近森蒲確實很像,外表、語氣、眼神都一模一樣……恐怕連親生父母也會認不出來吧。


岸田回想起以前近森光明正大(以及偷雞摸狗)的為老師所做的事情。


雷雨天沒課還跑來學校只為了送傘,弄得褲管濕答答的還笑得像傻瓜一樣。


看到老師瞇眼睛看屏幕就奉上枸杞茶,結果那不過是老師看到令人不爽的公告的反應。


發現老師摸了摸喉嚨就立刻遞出一顆潤喉糖,但那只是老師覺得有東西沾在上面才想伸手去弄掉。


儘管回憶起來的都是近森一些很糗的表現,岸田心裡卻正是因為這些糗事而升起了一股暖意。


──她的身份,是假的。


可是,那份無微不至的體貼,也是假的嗎?



TBC



28


燈光灑落在隨手關起大門的柚木雪村身上,將她的身形與一方天地完美地融合在一起。這棟房子是深町靜美所繼承的遺產之一,以象牙白為主色重新進行過裝潢的居所,整體來說典雅而不流於沉悶,與雪村記憶中的冰冷生硬大相逕庭。


雪村稍微發呆了一會兒,想起現在並不是鑽研裝潢藝術的好時機,抿唇讓自己收神。她轉過頭,望見房子的主人走近,將手伸向了自己,不禁屏住呼吸。她乖乖站在原地不動,像隻被馴服的小型犬,看那個溫柔為自己拂去髮上雨滴的人微勾起唇角,問:「外面下雨了?」問題的答案很明顯,所以雪村並沒有回答,繼續注視靜美優雅如常的笑容,心中充斥糾纏成團的迷惑。


剛才在她開車前往公司的途中,深町靜美忽然把關於DMT以及上一代的糾紛全部都說了出來,雪村聽完,心裡產生了一股惱怒的情緒。雖然這些被完美地藏到現在的真相是屬於私事沒有錯,但是雪村一直認為自己和深町靜美即使感情不好也算是親密的家人,不管怎樣,都應該要讓自己知道這些事才對。


在極度火大又急於冷靜的複雜情緒之下,雪村沒有多想就將車輛調頭開向了靜美在墨爾本的住所。靜美對她的改道保持沉默,這種悠然隨意的態度只讓雪村覺得自己果然被耍了而感到更加不爽。幸好雪村在往車庫裡倒車的時候十分順利,心情稍微好轉了一點,不過她才剛鬆開眉頭,天空就落下了豆大的雨珠,微妙的時間差令她徹底無言。


為了確保語調不會有奇怪的高低起伏,雪村無聲地做起了深呼吸,並在短暫的片刻間思考著開口的第一句話。如果要問她想弄清楚哪些問題,恐怕沒辦法一口氣說完,但是,如果問起最在意的,就只有一個了──


「為什麼要瞞著我?」


深町靜美沒有停止手邊的動作,也沒有回答。雪村耐心地等待,直直望進她的眼裡,加速跳動的心臟,逐漸被巨大的不安給攫緊了。比起被反唇相譏或是冷嘲熱諷,她更害怕被徹底無視。如果這個人不理會她的話,生活一定會相當安穩,她也不必生那麼多悶氣,可是,那樣只會令她不費吹灰之力地想起童年的顛沛流離,勾起那些表面上已然沉澱實則仍在內心飄盪的恐慌混亂。以冷漠堆砌而成的堡壘,長久建構起來的防線,被一陣短暫的沉默輕輕鬆鬆地擊潰瓦解了。


微微濕潤的冰冷指尖擦過雪村的額頭,僅僅是須臾片刻的接觸,便讓雪村彷彿被驚醒了一般,飛快地抓住靜美的手腕。「妳想什麼?」她眼眸中閃動著由恐慌與憤怒交織而成的幽暗光芒,問道:「到底在想什麼……」靜美感覺到腕間的束縛力道正因雪村情緒失控而變得愈來愈重,試著想抽回手,卻反被抓得更緊。


「如果沒有說溜嘴,就會一直隱瞞下去吧?」比起問話,更像是在吐露心聲的話語脫口而出。雪村感覺像被人用力刺穿了胸腔,呼吸不過來的氣悶和酸澀感是那樣地鮮明強烈,顫抖是因為過度氣憤還是什麼別的原因,已經沒有餘地去思考了。


「不是這樣的。」


彷彿在敘述一件簡單事實的平淡語氣,讓雪村猛地抬起頭,卻見靜美背對著自己走到方桌前拿起信件翻看。等了許久,期待能聽見她進一步說些什麼的雪村,只聽到紙張被撕開的聲音。


她並沒有打算解釋。理解到這個情況的雪村暗暗咬緊了牙根,彷彿這麼做就能夠讓沸騰的怒氣冷卻下來。靜美絲毫沒有意識到身後的視線,慢吞吞地將信封撕為兩半再扔進地上的小型碎紙機裡,她不管做什麼事都是十足地優雅,這一點由從小就待在她身邊的雪村可以作證,然而,這態度在心煩氣躁的人眼中便成了傲慢。


「那麼是怎樣?」雪村氣過頭反而能冷靜地說話,壓低的聲音在靜美耳中聽來也沒有什麼值得警戒的地方。「妳很厲害呢,十年的時間裡居然沒有露過一次馬腳,我現在都要懷疑起妳曾經對我說過的話了,哪些是真哪些是假,還真難分辨!」


靜美回頭看著雪村,唇邊泛起一絲困擾的苦笑,但依然沒有說話。


……不該這麼激動的。雪村擦掉莫名其妙湧出的淚水,後悔到了極點。她自己清楚,不高興的理由並不是因為想知道內情,而是因為,孝良哥肯定也知道的內情,靜美卻刻意地隱瞞起來沒有對她說,這種被排斥的感覺讓她感到強烈的不滿和委屈。


還有,雪村也很明白,口頭上不管怎麼說討厭,內心裡也絕對不可能恨靜美,無法割捨掉對她的感情,這是鐵錚錚的事實。就算努力裝作不在乎的樣子,靜美的一舉一動還是能夠輕易地牽動自己的情緒。所以,對靜美來說自己只是個不夠格知道內情的外人,這種事完全無法忍受!


「……對不起。」


道歉的人並不是靜美,而是用力低下頭的雪村。都已經是大人了還撒什麼嬌,現在也不是抓著靜美問妳是不是不把我放在眼裡的時候吧?剛剛聽到的資訊要快點消化吸收,還有更要緊的事情得去做。


雪村抬起頭,輕輕吸了一口空氣重振精神,沒有去看靜美的表情,便快步走進浴室,要將這副難看的表情和心情,都好好地整理一下。


※ ※ ※ ※ ※ ※ ※ ※ ※ ※ ※ ※ ※ ※ ※ ※


「……我所知道的就是這些。」


病床邊,花田玖華將自己多年搜查得來的情報,還有一些老媽調查『鐮刀』案遺留下來的資訊,簡略地告訴了安澤千綾。倒不是不願意講得太詳細,而是關於枝微末節的部份,她也不是很清楚。


這些情報之中,最重要的就是老媽對於『鐮刀』特質的猜測。然而,這些猜測並沒有任何的根據,比如『在活體外是一種親水性分子』,由於還沒有人能成功從檢樣中分離出『鐮刀』來,自然也就無法證明這項猜測的正確與否了。另外,『進入活體後會逐漸表現出生命特徵』,也只能表示當年花田玖華的老媽認為『鐮刀』有類似病毒的寄生行為,除此之外,並沒有對案情做出實質上的貢獻。


安澤千綾聽完之後,沉默了許久。她身為被警方認為是『鐮刀』製造者‧安澤雅依的長女,絲毫不覺得母親會願意投入開發生化武器之類的工作,不過,也不能排除以善意為出發點卻得到惡意結果的可能性。母親退休多年,每年都和父親到世界各地去旅行,寄回來的明信片上總是洋溢著快樂的情緒……現在卻要被牽扯進這麼沉重的案件裡面來嗎?


「也就是說,你們警方沒有證據證明我母親參與開發『鐮刀』的研究,只是因為她以前做過類似的研究,是嗎?」


花田玖華默默點頭。


事實上,連有沒有那樣的研究,警方也都沒有答案,若硬要說它是人工合成的,又有什麼證據?誰能保證地球上找不到這樣一個對人類有劇毒(至少目前看來是的)、卻又在殺人後不會殘留下任何痕跡的物質或是生物?除了擁有它的人,恐怕也沒人能說清楚它是來自於大自然還是實驗室了。花田玖華在跟安澤千綾對話的時候,腦海裡也轉過了一個念頭──


母親為什麼產生那些對於『鐮刀』特性的猜測?


這個問題,她曾經一廂情願地以為是母親在日本警方保存的物證或現場遺體中發現了什麼,可是,沒道理讓她到現在還沒找到相應的證據吧?


現代鑑識科學更加進步,但不管是在美國或日本,都沒有人能從感染『鐮刀』的遺體檢樣中發現『鐮刀』的存在,那麼就更別說是十幾年前的日本了……


老媽究竟是根據什麼東西推測出『鐮刀』特性的?


──如果說……


思考之間閃過的一個念頭,讓花田玖華感到背脊發涼。


──如果說,老媽曾經分析過『鐮刀』的話?


不可能!要是有人敢這麼猜,花田玖華會第一個跳出來否定他。


但是,這個假設卻能解釋老媽在日記本上寫的那些東西……


「花田,妳知不知道,黑幫為什麼要派那麼多人把我從飯店裡擄走?」安澤千綾態度冷淡,看著花田的眼神亦然。


擄走一個年輕女孩子罷了,響尾蛇卻派出一大票人在飯店裡大肆胡鬧,還對監視攝影機做出挑釁的行為,擺明了,他們想要把這件事情鬧大!越多人知情,越多人涉入其中,ICPO就越不可能將事情壓下檯面,這正是他們想要的。


花田玖華以公事化的口吻回答:「他們希望盡快引出安澤雅依。」


話題重新回歸安澤雅依身上,看來,好像一切麻煩的根源都是這個人物……不過,如果不是日本警方首先將矛頭指向國內的幾個科學家,認定他們是開發『鐮刀』的人,響尾蛇組織又怎麼會找安澤雅依的麻煩?但若安澤雅依什麼也沒做,她為什麼卻不為自己辯解,而是選擇立刻退休,連日本都不待了,年年都去不同的國家避難?


清者自清,濁者自濁?或者根本就是作賊心虛?


一間小小的病房裡,就呈現了兩種觀點的對立。


安澤千綾和花田玖華互相看著彼此,兩人的視線就像在拚鬥意志力般死命咬住對方,沒有一邊願意退縮認輸!


花田並不知道安澤千綾心裡是怎麼想的,倒是非常明白,自己現在完全不恨安澤家裡除了安澤雅依以外的人,不過,剛才她才坦白說出是『鐮刀』間接受害者的遺族,又毫不掩飾對安澤雅依的懷疑,光是這兩件事情,就足以讓安澤千綾敵視她了吧──認識安澤千綾那麼多年,花田覺得自己還滿瞭解這位朋友的,千綾眼中那種彷彿要將對方粉身碎骨的冰冷眼神,只有面對討厭的人的時候才會出現!


「那麼,你們聯絡到她了嗎?」安澤千綾陡然將目光投進手心,這不過是個沒有意義的小動作,卻讓花田輕輕微笑起來。


「沒有,完全聯絡不上,就算是讓你們家的人打衛星電話,也沒有人接,所以我不知道為什麼妳會被放回來……雖然不知道,可是我很高興妳平安無事。」


聽到這句話,安澤千綾看也沒看花田一眼,卻用力地皺起了眉頭。


之後的幾天,安澤千綾到姜所主導的調查本部暫住,兩個人都沒再有過像樣的對話。一直到花田玖華將安澤千綾從夏威夷跨海護送回大阪的住所,離開之前,才又聽見這位好友對自己說話──


「謝謝,再見。」


花田都還沒來得及轉身,就聽見大門落鎖的聲音。


被拒之門外,這不是第一次了。


只是,這次可能會是最久……或者最後的一次了吧。



※ ※ ※ ※ ※ ※ ※ ※ ※ ※ ※ ※ ※ ※ ※ ※


事前的TIP

深町三兄弟照年齡排序:重藏>弁藏>慶藏


29


不久前才被背叛過並差點喪命的姜南菱,並沒有前往從前部下口中得知的「響尾蛇」所在地。有過一次的背叛,就會有第二次、第三次,如果她冒冒失失的一個人衝進蛇窩,只會淪落到被撕咬得面目全非的下場。


她將前部下帶回本部,讓熟悉心理戰術的副組長對他進行盤問,並立刻向上頭報告。上頭表示,由於「響尾蛇」一案牽涉到當地的另一黑幫組織「沙漠蠍」,因此決定讓其他小組繼續追擊任務,「獵鷹」小組暫時在原地待命。


「沙漠蠍」和「響尾蛇」是互相對立的兩個組織。


「沙漠蠍」是正統黑幫,走私、買賣毒品與販售人口樣樣都來。前任的深町重藏接手老大後為了將其洗白付出不少努力,可惜他沒多久就過世了,現在是由他身邊的一名副手暫代老大,而實質掌權的則是深町重藏的姪女,對於女人掌權,那些人居然沒有任何意見,姜認為這一點很惹人疑竇。


「響尾蛇」是由一群親人或朋友被「鐮刀」害死的復仇鬼所集結而成的組織,政府沒有為他們伸張正義,因此他們要親手用鮮血為被害死的親友們洗去怨氣──雖然這麼說,不過因為沒有好好立定規範,後來便飛快地轉型為與暴力組織了。


「響尾蛇」常不擇手段、想盡各種方法破壞或搶走「沙漠蠍」的生意,犯案手法囂張殘忍,就是為了給「沙漠蠍」難堪,但是由於「沙漠蠍」的洗白,這些案子也殃及不少無辜的人,讓「響尾蛇」被列為首要掃蕩目標。而對於「沙漠蠍」,上層連太過深入的接觸都不敢,別說是列為目標了。


──比起開發出「鐮刀」的那幾個科學家,會使用「鐮刀」的深町家才是最恐怖的。


上層授意讓其他小組接手任務,然而,放眼望去,除了「獵鷹」外,根本沒有別的小組可以勝任此次任務。「獵鷹」原本就是以特種部隊為目標培訓出來的一個小組,儘管被削弱了武裝,但無論設備或人員,依然是最精良最合適的。可是,前部下突如其來的背叛,讓姜沒有辦法自豪地說出這番話。就算明白上層的指令很顯然是在逃避追查,姜也只有將怨氣往肚子裡吞的份。


姜悶悶不樂的走進房間,從小冰箱取出一瓶礦泉水,扭開瓶蓋,灌了半瓶水進肚子裡,讓冰涼的礦泉水冷卻一下這氣到快要爆炸的心情。


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後,她想到一件奇怪的事情。


使用「鐮刀」殺人而在日本被認為是惡魔的深町弁藏,十年前就已經因為心臟病發過世了,而他的兄弟深町重藏與深町慶藏,一個住在美國夏威夷,一個住在日本北海道,都在近期內相繼過世, 死因對外公開分別為心臟病和腦癌,但姜從線人那裡得到的確切消息卻是「死因不明」……


如果是兩兄弟都想將對方致於死地而同時使用「鐮刀」,未免也太怪異了。


原因呢?家族內鬥?意見不合?還是……?


或許,持有「鐮刀」的人不止深町三兄弟。


在這個前提之下,她第一個能想到的嫌疑犯就是日本星苑財團的深町兄妹。


深町孝良,深町弁藏的長子,據說是出了名的廢柴,從繼承星苑後就成天宅在總公司裡打電動,真正負責工作的都是他那能幹的妹妹。而他妹妹深町靜美一向行事低調,連長相都是最近才被媒體曝光的。姜只知道,雜誌曾報導她以淺間荻世為名在公司人事部當過經理,雜誌上沒報導的,姜也一概不清楚。對於深町家重點保護的第二代,外人沒有那麼容易能蒐集到情報,如果不是深町靜美願意接受採訪,那麼恐怕到現在誰都還不知道有這個人的存在。


深町弁藏的死,若是與深町重藏和慶藏有關,那麼深町兄妹倒是有足夠的動機謀殺他們。


第二個嫌疑犯則是接任「沙漠蠍」老大的深町重藏的姪女,姜還不清楚她的身份……如果她是深町慶藏的女兒,能心狠手辣做掉自己父親深町慶藏,那麼姜對於她能當上老大還受到副手們的認同,也就沒有任何疑問了。  


姜憑藉著手頭上的情報,只能想到這裡了。



「最麻煩的是,死無對證……」她自言自語,又嘆了一口氣。



※ ※ ※ ※ ※ ※ ※ ※ ※ ※ ※ ※ ※ ※ ※ ※



有時候,安澤千里覺得手機真是個不方便的東西。


比如說頭昏腦脹、只想要好好休息睡個一覺的時候。


《千以上の言葉を並べても…》的前奏,將她從懷念的夢中叫醒。


千里發現她躺在自己的床上,卻沒有從大哥家回到安澤家的印象。只有幾段被櫻子扶著的記憶,在腦海裡面浮浮沉沉──正因為聽到這個熟悉到不行的鈴聲,才讓她馬上想到櫻子。


安澤千里想起來,她和櫻子相識的契機,就是這一首歌。當時,在人聲鼎沸的劍道大會上,她的手機鈴聲突破噪音重圍,吸引了櫻子的注意。用了十幾年都沒有換過的鈴聲,已經是安澤千里日常生活中理所當然的旋律,卻在今天帶給她不同的感覺。


她低頭望著響了十秒就被對方切掉的手機,直到有人闖入房間,說:「千里……」


「小百合?」


見到來人,千里自然地放柔語氣和表情。這句話並不是驚訝櫻野百合子為什麼會在這裡,而是在表達她對於櫻野想說什麼卻又沒有說的疑惑──幾秒後、進入房間的另一道身影立刻給她解答。


「身體感覺怎麼樣?」櫻子一進房間劈頭就問,完全不給人緩衝的時間,那彷彿是醫生的平板口吻,讓千里反射性回答「很好」。


櫻子緊接著問:「還有哪裡不舒服嗎?」


「……沒有。」


「嗯。」聽到回答,櫻子點點頭,不再說話,安靜的看著千里微笑。她的視線無意間落在千里頸部,停頓了一下,隨即轉移到旁邊的窗簾上。


櫻子看到她十年前為千里求的護身符,心裡突然產生猶豫。當年,櫻子並不期待千里會找到她的信,所以也沒想到對神明不敬的問題,便將護身符裝入信封,放了十年。但是,十年後千里卻把它們找了出來,還將護身符配戴在身上……才戴沒多久,千里就突然發起高燒了,或許告訴她不要再戴會比較好……?


安澤千里完全不知道櫻子的內心掙扎,轉頭問櫻野百合子:「對了,杏樹學長呢?」


「在客廳。」櫻野回答,看見千里要起來,伸出手扶她。


「謝謝。」千里搭上櫻野的手,忽然停住起身的動作,伸出另一隻手摸櫻野的額頭。


「我沒有發燒。」櫻野瞭解她的意圖。


「妳的手……」


「妳剛離開被窩,所以會覺得冰。」櫻野將千里的手從額頭挪到臉頰旁邊,輕柔地握住。「一點也不燙,不是嗎?」


千里鬆了一口氣:「確實,是我沒注意到……」


櫻子在旁邊看著兩人,什麼也沒有說,但卻露出了思考的表情。






TBC





30


收到包裹之後,已經過了一個禮拜。


休假日的下午,櫻野杏樹拉著妹妹再次研究起包裹裡面的東西。


經過反覆確認,包裹裡確實只有一個裝入Micro SD的軟片筒,用電腦讀取那張記憶卡後呈現的檔案是櫻野全家最後一次出遊所拍的相片。


相片本身沒有問題,問題出在於容器本身。若爸媽當時使用的不是數位相機,相片檔案會出現在記憶卡裡就是一件奇怪的事了。


櫻野百合子問過杏樹,他也還記得,爸爸在為他們拍照時不小心把備用軟片全部用光、偷偷跑去商店買新的軟片的這件事,兩個人回憶一致,也就可以認為相片是有心人士沖洗出來後再掃描進電腦裡的。


對有心人士的身份,櫻野杏樹猜想是空難倖存的乘客。雖然電視新聞上報導全機無人生還,但他相信人的求生意志可以引發奇蹟,而一則空難新聞的後續發展,在當年顯然沒有星苑財團總裁病逝的消息來得令社會關注,所以,也許有人存活下來而卻沒有被報導出來也說不定。當然,也有可能是參與過打撈救援工作的人員,不過,他們找到東西應該會歸還給家屬,於情於理都不可能把乘客的遺物留在身邊才對。


比起櫻野杏樹只能作出不肯定的猜測,櫻野百合子倒是早早就鎖定了空難的生還者近森千里。她還在猶豫要不要將近森千里的事情告訴杏樹,因為,她覺得以杏樹捉摸不定的個性,可能會在聽完她的話之後動員朋友們做些什麼意想不到的事情,而且,不能期待杏樹這個大嘴巴會守口如瓶,近森千里還活著的消息百分之百絕對會傳到安澤千里耳裡。


那就像將一把利刃刺進結痂的傷口。


『過度刺激會引起頭痛……』


她回想起,安澤千雅用和緩的語氣對她敘述當時的情形。


安澤千里中學三年級的西洋情人節,收到不知名人士附上卡片的巧克力。她看著卡片,突然臉色變差,當安澤家人注意到異狀並出聲叫喚時,恰好是她強忍頭痛到極限、大腦強迫中斷意識的那一個剎那。


『……再醒來的時候,她忘了昏倒前發生過的事情。』


從打開書包發現巧克力的那一刻開始,記憶被洗得乾乾淨淨,就像還原系統一樣,將會引起頭痛的人事物都一併忘記,回復到什麼也不知情的狀態。


卡片上是櫻子的字跡沒有錯,但擅自將卡片偷過來放進千里書包的人是安澤清日。他想讓千里回憶起櫻子的事情,卻沒想到千里會排斥得這麼強烈,甚至……


『記憶有點錯亂了。』


本來只有忘記櫻子而已,經過這一刺激之後,連別人都跟著遭殃,受害對象還包括她自己本人。


最明顯的一個例子就是她把自己以前喜歡吃和討厭吃的東西搞反了。安澤家人在親眼看見她幸福的大口朵頤過去痛恨的馬鈴薯時,除了震驚以外,什麼表情都做不出來。


更讓他們驚訝的是,她居然連『近森千里』也忘記了。


誰都不知道為什麼安澤千里會變成這個樣子,她的腦袋似乎對外界抱有戒心,若有人企圖挖掘被深埋起來的記憶,就會立刻啟動自我毀滅機制,甚至不惜傷害自己。


大家所能做的,也只有儘量避免觸發機制而已。


所以,安澤千里臨時起意要回老家時,為了不讓她再次受到刺激,櫻野百合子立刻拜託正在安澤老家取材的花田安止,只要是發現任何跟千里中學時代有關的物品,就將它們藏起來。


──『也許妳要找的東西就在裡面。』


雖然,在天澤中學的道場外面,她也曾對千里說出這麼一句像要把先前付出的努力全部付諸流水的話,但那也只是一項測試而已。


千里最後並沒有去一探究竟,讓櫻野百合子大大鬆了口氣。


並不是擔心被千里看見其實什麼也沒有的道場會如何,而是擔心千里是不是真的那麼好奇過去的事情。


──『她享受冒險的感覺,探索的過程令人心跳加速,熱血只會沸騰到打開寶箱為止。』


三校聯合畢業典禮話劇劇本《聖索菲斯的旭日》中有這麼一句旁白,也許可以用來解釋千里時而積極時而消極的態度。驅使她行動的是求知欲,或只是心血來潮?無論如何,千里其實對自己的過去並沒有很強烈的興趣,這一點讓人安心不少。


──只要別讓其他人有機會趁虛而入就行了。


十年後突然出現的近森千里,構成了很大的威脅。


「小百合,又在想什麼事情啊?」櫻野杏樹隨意把玩手上的無線滑鼠,不甘寂寞的對她開玩笑道:「還是因為今天千里學妹也不會過來,讓妳覺得有點失落了?」


「不會。」櫻野百合子坦率地回答,不太理解的反問:「為什麼?」


「妳總是這麼冷靜,害我超強的安慰人心能力都沒機會發揮了。」


櫻野百合子對哥哥居然有她所不知道的才能,露出明顯的詫異表情。


「只是誇大其辭而已,都說過『沒機會發揮』了,所以根本就不擅長啊。本來想說如果妳覺得寂寞,我就立刻將點數分配到『安慰人心』上面,不過,不需要別人幫助才像是妳的風格吧。」邊苦笑邊回過頭的櫻野杏樹,視線忽然膠著在電腦屏幕上。


「怎麼了?」櫻野百合子立刻注意到他的表情變化。


「真有趣……」


櫻野杏樹的左手飛快地黏上鍵盤,配合右手點選的動作,俐落地操作起電腦來。沒過多久,櫻野百合子看見他從原本的相片檔案裡解出了一個新的檔案,那個檔案在視窗系統下呈現出無法辨識類型的圖示。


「果然藏有彩蛋啊,不過還真是出人意料。」櫻野杏樹喃喃自語,沒等櫻野百合子開口就回頭看著她,主動說明道:「這個檔案用爸爸設計的那套軟體就能打開,不過,呃……」他像想起什麼似地,追加解釋道:「妳可能不知道,爸爸在帶我們去渡假前才將軟體更新到新版本,最大的差別是新增了一種檔案格式,副檔名就是現在看到的這一個,問題是,新版本當時還在測試除錯階段,最後也沒有發佈出去,目前手上有最新版本的人,只有我、千里學妹和志彥而已。」


櫻野杏樹一口氣說明完畢,望回電腦屏幕,露出期待的笑容。


「所以說咧,如果這檔案真的打得開,那可就好玩了,可惜我這台筆電沒有那套軟體……啊、千里學妹那邊應該有,我們過去看看吧!」


行動派的他迅速將檔案扔進貓尾巴形狀的隨身碟裡,正準備踏出家門時,『小溪的呼喚』的旋律忽然響起。比起舒緩優雅的原版,作為櫻野家新門鈴使用的這首以各種音階的小貓叫聲製作而成的版本,只會讓人聽了覺得非常心癢難搔,一點都沒有平復心情的效果,被萌殺在櫻野家門外的靜城高中學生會一行人就是證據。


「……午安,櫻野學姐,冒昧打擾了。」副會長小惠抬頭仰望櫻野百合子,用顫抖的聲音勉強地打招呼。她和櫻野百合子的身高落差不大,之所以必須以四十五度角抬起頭,是因為她是聽了那個門鈴聲完全軟倒在地爬不起來了。不愧是在校內素有『貓語者』之名的超級貓控。


「很有特色的門鈴聲。」擔當總務職位的女生冷靜地評論道。


「妳先站好。」身為公關的男生無奈地說道。


「你在命令我?」總務目光一閃。


「不然就別兩手死抓著我不放,褲子都快被妳扯下來了!」公關一瞬間變臉:「靜城第一美男子的內褲是妳能看的嗎!?」


「…………」


「那什麼眼神?是不是在心裡偷想著『這張臉還好意思自稱美男子,戴上侍戰隊真劍Red的面具還比較帥』之類很傷人的話啊!?」


「哎?啊,我剛剛好像聽到外星人講話所以放空了一下,你說了什麼?」


「妳……」


「別吵了。」財務出面替小惠調停。管錢的人說話特別有力,總務乖乖放手,公關整理服裝,兩個人弄好之後都乖乖站在小惠身後。


一行人被請進客廳,剛要正式地對櫻野杏樹打聲招呼,就看見他揮著手飛奔出門外:「我去千里學妹那邊,你們慢聊!」


「櫻野學姐,」小惠馬上切入正題:「今天過來,是為了迎新活動和徵選儲備幹部的事情。」


櫻野點了一下頭。小惠一個禮拜前就發郵件問過她有沒有空,也稍微提過拜訪的原因。


「加蘭和清歌同時邀請我們一起舉辦迎新,不過,這次的迎新活動要以角色扮演遊戲的方式進行,如果沒辦法好好協調,會變得一團糟。」


前例有聯合畢業典禮。在加蘭女高和清歌學園的賭氣之下,靜城成了犧牲者。雖然後來舉辦得很成功,但全部都是靜城高中的功勞。小惠曾經跟櫻野一起做過累死人的準備工作,自然懂得懲前毖後的道理。


「嗯,由我來拒絕。」


瑣碎小事交給副會長,而重大活動的決策就輪到櫻野這個正牌會長出面。所謂的重不重大取決於經費多寡以及對學生的重要度,靜城高中的迎新活動在基本面上具備介紹學校和為社團打廣告兩種功能,不管對新生或舊生來說都很重要。


「徵選儲備幹部依照往例就可以了。」櫻野剛說完,注視著小惠,又說道:「這次要記得另外設一個投遞申請表的箱子。」


「學姐……」小惠抱頭縮成一團,似乎被悲慘的回憶給打擊到了。


「的確讓人難以忘懷。」財務輕聲笑道:「我得感謝上任偷懶不做箱子的公關,讓妳有機會進學生會。」


「放心吧,惠,我是個不摸魚的男子漢。」公關出言安慰越縮越小的副會長大人。


「你歧視魚嗎!」身兼家中廚娘一職的總務忽然發飆。


「又不是講真的魚,妳別扭曲原意好不好,冷死人了!」


「穿外套啊!」


「太可怕了,繼內褲之後,開始覬覦我這個靜城第一美男子的內衣了嗎!」


「哈?」


「妳跟『北風與太陽』裡面的太陽一樣腹黑!」


「我才不想被滿口內衣內褲的人這樣說。」


「滿口內衣內褲,誰啊?這麼變態……」


「說的就是你。」


「想吵架嗎!?」


「都已經吵多久了還冒出這句台詞!變態。」


「為什麼最後的語氣突然變得那麼平板!」


「因為提起那種東西不值得改變聲調。」


「想吵架嗎!?」


「這句台詞剛剛說過了。」


「啊,對不起。」


「沒關係,我寬恕你。」


「為什麼我要道歉啊!?妳那自以為是神的語氣又是怎麼回事!?」


「你還真愛把驚嘆號跟問號連在一起用。」


「!?」


「看,又來了。」


「……我說,這樣下去我們的對話會沒完沒了的。」


公關察覺到不對勁的地方,轉頭一看,櫻野學姐、副會長以及財務三個人居然喝起下午茶來了。相較於優雅從容的她們,和總務鬥嘴的自己就像某種愛吃香蕉的靈長目動物一樣吵鬧……


「你們為什麼一直在看戲啊!?」


「唔,放任教育?」小惠一開口就把公關和總務兩人給擊沉了。


「惠~我回來了!」總務淚眼汪汪的撲過去抱住她。


「好好,乖。」小惠拍拍她的後背。


「叛徒!」公關指著總務慘叫。「只剩我孤獨的待在『被當成小孩看待』王國裡面嗎……」


「快點長大出國吧。」總務邊用臉磨蹭小惠可愛的臉頰邊事不關己的說。


「可惡,妳這個……」「咳哼。」


財務咳嗽了一聲,公關瞬間噤若寒蟬,總務也不敢再出聲。


「你們姐弟感情真好。」小惠由衷地羨慕道。


「是兄妹才對。」公關露出微笑。


「……」總務咋了咋嘴。


「我明明只比妳晚一秒出生!」


「不攻自破啊,弟弟。」


「啊啊啊啊啊!!」


「就算你學初號機暴走,出生次序也不會改變!」


「KeroKeroKero……」


「裝成K隆星人也是沒用的!」


…………


…………


看著他們這對雙胞胎姐弟唱起很難理解的雙簧,財務忽然面向小惠作了結論:「以後的討論會讓他們宅在家裡吧,有我陪妳就夠了。」


小惠笑了笑,什麼也沒有說。


櫻野則是靜靜喝著茶,心裡開始在意起安澤家的動靜。


TBC





附錄:


※ ※ ※ ※ ※ ※ ※ ※ ※ ※ ※ ※ ※ ※ ※ ※

【私立靜城高校~王者爭奪戰~】參戰角色介紹       

※ ※ ※ ※ ※ ※ ※ ※ ※ ※ ※ ※ ※ ※ ※ ※


會長,櫻野百合子,三年級,沒人想與她為敵,所以不參與戰鬥,擔任頒獎的工作。

「……」(←利用時間看起書來)


副會長,小惠,二年級,擅長不分敵我的微笑攻勢,裝備貓或劇本能使戰鬥力翻倍。

「校園裡的貓咪很可愛吧?」


財務,二年級,冷靜寡言,擅長殺價、一語決勝,建議搭配總務或小惠出戰。

「去這家店報我名字可以用半價買貓糧。」


總務,二年級,廚娘,喜歡貓,不想全滅就別把她跟公關放在同一隊。

「再不快回家就來不及看『迷糊餐廳』了!」

「順便幫我錄『Drrr』啊啊啊!」(公關)

「不要連在一起講!」


公關,二年級,總務的雙胞胎弟弟,使用這角色千萬別裝備鏡子,他會自戀到死。

「我帥氣的臉就跟月亮一樣潔白無瑕。」

「……你知道大家用『月亮臉』來代稱什麼嗎?」(總務)


書記:隱藏角色,從一年級新生中徵選,性別和本名均不詳。二周目隨機出場。


※ ※ ※ ※ ※ ※ ※ ※ ※ ※ ※ ※ ※ ※ ※ ※


※這幫人的第一次出場請見13話。





TBC


31話開始(點擊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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