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1
「……這個情況是做那種事情的時候嗎」
「就因為是這個情況才要做。……欸,朔夜。儀式的道具是在哪裡呢?」
不在乎發出驚訝聲的朔夜,桂站上墊腳板,探頭看壁櫥裡的小櫥櫃。手上有著手電筒與葛所寫的關於祭典的筆記。
早上起來之後,桂就一直在家裡來來回回進行道具的排列。葛好像有做過了打掃,比起一開始過來的時候變得有更多能找的房間,但即使如此也找不到想要找的東西。
「目前為止都有做得很剛好了吧? 不用特地去做也不會讓大家困擾啦」
「哎唷! 就是因為目前為止都沒有,我在的時候才想確實地做好嘛。……但是,明明柚明這個支柱大人就在這裡,說是儀式也很奇怪嘛」
正在壓著墊腳板的柚明苦笑說「是啊」。
「小桂竟然在我的面前祈禱,是不可思議的感覺對吧」
「啊,儀式嘛,要請烏月來做喔。因為我不太清楚」
「那還真是提不起勁耶。如果要去拜託千羽那傢伙……」
桂把朔夜說的話當耳邊風,並且打開壁櫥及簞笥看看,但找不到有寫在筆記上的祭典物品。
「嗚~……小葛,是跑到哪裡去了呢」
「葛的話剛才好像去河邊了喔。她說想起來昨天一直把西瓜放在那裡冷卻。……這個借我看一下」
朔夜從桂手裡拿走筆記後,迅速看了一下。像是在說”哎呀哎呀”地用力嘆了口氣。
「……真是笨蛋啊。像這種平常不會用的東西,應該沒有可能放在家裡面吧。會有這種東西的地方就不用說了啦。是倉庫啦,倉庫」
「啊……這麼說來,小葛是也說過有倉庫」
「就是這回事。那要走囉,桂」
「咦? 柚明呢?」
被朔夜抓住衣服的領子,有點快要被拉走了,桂不自覺地朝著柚明伸出了手。真是笨蛋耶,朔夜又驚嘆。
「睡了一晚就已經忘掉了嗎? 倉庫在外面耶?」
「──有用符咒張開結界,所以柚明走不出宅第外面喔,桂」
「哇……好帥喔,烏月!」
對走進房間來的烏月服裝,桂忍不住提高聲調。
烏月並不是平常的制服,被白色套裝包住了身體。全白的狩衣加褶裙。護手甲與盔甲的紅色和刀鞘的金色也清楚地印在那片白色上。只是看慣了黑色制服裝扮的她,對桂而言這個裝扮就很新鮮了。
※狩衣:歷史上最初為野外狩獵的運動服,漸漸發展為院參時的禮服。古時狩衣為麻布製作,又稱”布衣”。隨使用階級擴大,出現供公卿穿著的綾織材料,有”有紋狩衣”、”無紋布衣”的稱呼。狩衣與布衣不同處在於狩衣有襯裡。
「這個就是千羽黨的戰鬥服?」
「就是那樣。原本這個就是斬妖的正式服裝了。不過在街上是不能夠以這樣子到處走動的,所以大部分是穿著有將咒文織進去的制服啦……因為這裡就要做好萬全的準備來迎擊嘛」
對於向大聲喊“好帥”的桂微笑的烏月,朔夜露出不滿的表情。
「雖然對我來說就只看到討厭的服裝啦。……嗯,就是這麼回事,所以柚明走不出外面喔。吶,要走囉」
◆
在宅第裡面,有間倉庫。
石灰白牆應該是都暴曬在長時間的風雨,卻看不到很嚴重的部分。鐵門與緊閉著它的南京鎖,大致上是多少有些生鏽。
朔夜打開鎖後,鐵門慢慢地打開。
「……嗯。以前是比較容易打開的,但是果然變重了耶。……喔-喔-,令人懷念又都是很舊的東西啊」
桂探頭進去難聞的塵埃味道就跑到鼻子。因為跟外面連接而出現空氣的路,捲起了塵埃。從採光處和倉庫入口進來的光照射那些塵埃,就像掛上了閃閃發光的薄紗一樣。
地板上是葛和尾花進來倉庫時所留下來的吧,像將腳踏上去堆積起來的雪裡時一樣,積得雪白的塵埃中殘留著布鞋和小小的野獸腳印。
老舊的茶盒與瓦楞紙,不知道是誰的東西的兩台三輪車上積上了不是雪的一層白色。隨便一想,這間倉庫也都有十年分的塵埃,所以不是不可能。
桂用手摀著鼻子和嘴巴,並且繞圈環視了倉庫。從在十年前被放進來的全新物品到不知道是哪個時代的物品,一大堆東西雜七雜八地收拾在裡面。
頭些微地疼痛,桂表情扭曲。和這個痛楚一起想出了什麼。
──我曾經進來過這裡。
年幼的時候,想要進去倉庫就會被責罵。說“這裡面有妖怪住著,所以不可以進去”。
但是年幼的桂不相信這個。其實心裡認為有藏著很棒的東西。
所以,那時候──
「吶,妳看看。那台織布機是笑子的興趣嘛。有做出過妳的嬰兒服等等很多東西喔。……桂?」
桂的眼睛緊釘上了倉庫一角。在那裡應該有個箱子的。大概是被收藏了點心的,漂亮的木箱。裡面是……
「桂! 妳怎麼了啦,桂!」
眼前變成一片漆黑,桂的意識遠去了。
◆
「不可以啦,會被罵喔」
「放-心。沒關係啦,因為看看裡面而已」
在倉庫前面,『桂』拿出了鑰匙。總算是將南京鎖拿開,將手碰上門扇。雖然是比想像中還要重的門,但感覺上就是這樣才好像有存放很棒的東西。
弄出只有小孩子能穿過去的縫隙後,偷偷地潛進去裡面。
「……看,那個。一定是點心盒子喔」
將漂亮的木箱拉過來後,『桂』打開了蓋子。不是點心而是放了別的什麼東西。貼了好幾張被寫上像圖畫一樣的東西的紙的什麼東西。
「什麼啊,這個……把它拿掉吧」
這麼說完,『桂』將那些紙啪啦啪啦地撕下來。從裡面出現的,是圓形的金屬圓盤。
「這個啊,是以前的鏡子喔……好痛」
用手指撫過邊緣時,突然襲來痛楚,慌忙將手抽回來。被割到一點點的皮膚剎那間變紅。
「好痛-……」
『桂』忍住了疼痛,用衣服的袖子將鏡子表面擦得很漂亮。映出自己的臉。
然後。
「呵呵呵呵呵呵」
發出了女孩子的聲音。想說有誰跑進來了,往門扇轉過頭,也沒有任何人。
「是-誰?」
「這裡啦,這裡」
「咦?」
聽得到鏡子裡的聲音,『桂』往那一邊看。鏡子照映了不是自己的女孩子面貌。大大的眼睛往這邊窺視並笑著。
「鏡子的……精靈?」
「看起來很像是嗎。我是,望。是妳把那個礙事的紙給撕掉的嘛」
「……欸,既然是鏡子的精靈! 一定會幫我實現願望喔!」
「才不是呢,是妖怪啦! 不可以啦,回去啦!」
「不要。能夠請她實現願望耶。妳可以對吧?」
「對啊,如果妳讓我自由。欸,妳的名字是?」
「桂……羽藤桂」
說出名字後,女孩子笑了一下。
「太好了,是羽藤的小孩嘛? ……欸,請妳把血沾在鏡子上」
「那樣做的話會弄髒耶」
「沒什麼關係啦。……妳好像剛剛好手指正受傷嘛。那種程度的血就行了。……欸,妳不那樣做,我就出不去外面喔。就沒辦法幫妳實現妳的願望了」
暫時考慮之後,『桂』點點頭。然後,將手指頭的紅色像用蠟筆畫畫一樣的劃上了鏡子表面。
──發出鈴噹聲。
好像弄淡了血色的光,從鏡子發散出來。光跑到外面的話,大家就會發現了……『桂』馬上就將鏡子抱起來緊緊摟住,閉上眼睛。
「呵呵呵呵」
睜開眼睛慢慢地看鏡子後,女孩子不在。但是在眼前有穿著草鞋的沒見過的腳。
「還是小孩子嘛。而且還穿奇怪的和服耶。難不成,我被關起來已經有相當長的時間了呢。……謝謝妳讓我出來。向妳道個謝。很久沒有舒展手腳了耶」
穿著長袖左右顏色不同的女孩子,做了小小的伸展後,向『桂』告知名字。
「我是望」
「──我是見影」
叫做望的女孩子回過了頭後,身後有著另一個相同面貌的人。“一樣的”,『桂』心想。
「是一樣的……」
「對啊。兩個人對兩個人剛剛好,對吧?」
望笑了一下時,腳步聲從外面接近過來。
「怎麼了!? 剛才的光是什麼!?」
是爸爸。『桂』身體緊繃住。平常很溫柔的爸爸正在怒喊。是因為偷偷地進倉庫。
「怎麼了呢? 難不成,會被那個人罵嗎?」
「嗯……爸爸生氣就會變得非常可怕。怎麼辦……」
「……不想要被生氣? 我就讓妳不會再次被生氣好嗎? 如果有好好聽我們說的話」
望跟見影朝著這一邊伸出了手。
「一起過來。暫時去別的地方吧? 不快一點就會被抓到喔」
很討厭被父親責罵。所以……『桂』拉了她的手。
出去外面時,烏黑的雲開始在天空擴散。
◆
──雷聲響起了。
不知什麼時候,桂從倉庫裡面的影像變成在神木的旁邊。像夢一樣,但是這個不是夢,桂非常肯定。這個是記憶。自己的記憶一邊被補完、一邊再被形成,像旁觀者一樣的看著過去的景色。
年幼的『桂』旁邊站了某人。身影很高大的大人們。『桂』抬頭仰望,那些就是雙親了。
會被生氣。這麼心想的『桂』縮緊了脖子。不過兩人的視線沒有朝著她。以恐怖的表情,直直地看著前面的……神木。
母親的手上,有把長長的大刀。『桂』看到她右眼發出藍光。
「……真弓,怎樣?」
母親對父親說的話慢慢地搖頭。
「不行。這棵樹裡面已經沒有支柱大人了。已經歸還了啊」
「是嗎……」
「那傢伙會跑出來是時間的問題嘛。破洞還很小,所以不會變得很嚴重,但是在沒了封印的重點情況下,何時會被解放……」
好奇怪,桂心想。支柱大人還在。柚明現在正待在自己的身邊。那麼被說『歸還了』的人到底是指誰呢。
「暫時先由我來壓制看看,不過真的只能是臨時的」
「是嗎。……真弓。我來……接手支柱大人這件事沒辦法嗎。既然是同樣贄之血,那搞不好把洞口埋起來就能恢復原本的狀態了。最起碼如果防止現在的破洞擴散」
下定決心的父親說的話,母親又以搖了搖頭來擋住。
「理論是正確的。但是這件事辦不到」
「為什麼?」
「我不會讓你去做那種事的……這是我想要說的話啦,不過不只是這樣。是更加現實的問題。你的『力量』是不足夠的。確實是流著贄之血啊。可是,非常淡……是乾媽的三分之一左右、我們孩子的十分之一左右嘛」
「那,只要有恢復封印的『力量』的話……」
父親露出看起來很痛苦的表情,看了『桂』那邊。撫摸抬起頭的『桂』頭髮。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但是,這個也不可能。就算把良心變惡魔。……就算有『力量』,不知道使用方法也是不行。就像你不能『視』,這些孩子們也不會『視』。因為什麼都沒有教過」
這麼說著的母親看了『自己』。看起來很悲傷地微笑。
「……對不起。明明是這麼嚴重的事情,我卻鬆了一口氣。對沒有教過『力量』使用方法的這件事」
「就是啊……這個時候,要想些什麼辦法才行。也跟朔夜……跟妳的老家那邊作一下聯絡看看吧?」
「……沒有那個必要」
桂的耳邊發出了曾經聽過的聲音。不是只在夢裡面,現實中也聽過好幾次的聲音。
那是柚明。
「我來,變成支柱」
真「柚明,怎麼行……」
「我呢,有從笑子那接受過『力量』的釋放。應該能夠當封印的」
「不行啦,那種事! 妳根本沒有必要變成我家孩子們的替身喔」
是在談什麼事呢,『桂』都不知道。不過,有感覺到了。感覺這個人,會離開到哪裡。感覺再也見不到。感覺那是『自己』害的。『桂』流出了眼淚,變得停止不了。
真「……想想其他辦法吧。我想我多少也能夠幫上一點忙的」
正「是啊。應該有其他辦法的。沒有必要像這樣讓妳來犧牲」
「……謝謝你們。但是,沒有再找其他辦法的時間了。而且,我不覺得除此之外有更好的辦法。……拜託你們,交給我吧」
求求你們,希望能對她說「不行的」……可是『桂』的願望並沒有被實現。柚明向父母道了謝後,在『桂』面前蹲了下來。『桂』抱住她大聲哭喊。
「……柚明姊-姊……! 我不要妳走!」
◆
桂睜開眼睛後,正在宅第裡面。跟昨天一樣仰望著天花板。烏月在她旁邊感覺很擔心地看著。
「桂。不要緊嗎?」
「烏、月……」
「妳在倉庫昏倒了……還是不要太勉強比較好。朔夜也有說過,可是因為不管怎樣都有辦法去彌補的」
「嗯……對不起」
房間的拉門打開,手上拿著毛巾的柚明進來了。讓醒過來的桂看到她放了心的表情。「還好吧?」,被蓋在額頭上的毛巾冰冰涼涼地感覺很好。
「朔夜滿臉發青的扶著妳走進來耶。……認識我嗎?」
「柚明……柚明、姊姊」
「……果然,有點想起來了嘛」
烏月靜靜地站起來後,往外走廊移動了。柚明坐在她所坐過的位置。
「朔夜她啊,說是“在倉庫睜開過一次眼睛時,竟然叫自己是『朔夜阿姨』,所以會不會是想起了十年前的事呢”。很害怕讓小桂確認了這件事,所以就跑出去外面了啦」
就是這樣,桂想起來。小時候的自己,是這麼稱呼朔夜的。每一次朔夜都會一邊說「不要叫什麼阿姨啦」,並且苦笑。
「小桂。妳回想起什麼、到哪部分呢?」
「……十年前,我跑進倉庫……把小望和見影解放了……對不起,柚明姊姊」
「什麼?」
「因為我的關係,才會變成支柱大人對吧? 因為我把前任的支柱大人給歸還了」
放在倉庫裡的鏡子上所貼著的紙……現在的桂也已經知道那就是符咒了。是和烏月所給的東西很像的紙。一切,要是桂沒有因興趣至上而進倉庫裡,就不會發生了。與希望可以永遠在一起的她,也不會有分離的事了。
「對不起,姊姊」
「不要道歉,小桂。我沒有後悔過變成神木大人的事啊」
「但是……」
柚明慢慢地搖了搖頭後,溫柔地微笑。
「真的啦。因為,我很想要幫上這個家的忙。畢竟是幫助了變成一個人的我」
「一個人……?」
點了頭的柚明,將正放在桂枕邊的手機拿在手上。輕輕地撫摸吊飾的藍色珠子,「這個是之前我帶著的」這麼說。
「在這之前的持有者是我的媽媽……算是小桂的爸爸的妹妹嘛。媽媽嫁人的時候,是笑子所讓她帶著的東西。我也是,小時候都不知道什麼贄之血喔。我喜歡這裡。常常會纏著父母過來遊玩」
──那是柚明六歲的夏天。
柚明一個人來到了經觀塚。雖然也有朔夜的同行,但對柚明而言是第一次離開雙親身邊的旅行。父親母親都不在身邊,感覺有點無趣,但是這樣子應該是忍耐個幾天就可以了。等個幾天的話,那兩人就會過來。到時候再多玩一些就行了。柚明如此深信,等待雙親到來。
……但,站在家前面,一直目送著坐上朔夜的車的自己,那個模樣,是柚明所看到的雙親最後模樣。
「爸爸工作的方面結束不了,沒辦法和我一起過來這裡。媽媽也陪著他。……所以,只有我得救了」
「那個難道是……」
「基本上已經變成是所謂的意外,但是一定。因為朔夜在那之後好像暫時有四處繞繞,舅媽……小桂的媽媽一開始會來經觀塚,好像就是因為身為斬妖的任務嘛。……媽媽和自己所流著的贄之血也是、有鬼在盯著這個血也是、就連這顆珠子正在保護我們也是,我知道得相當晚。那個夏天,如果我不要說任性的話,待在媽媽身邊……我常常在後悔」
在這之後,柚明變成笑子的養女搬到經觀塚去住了。然後過沒多久,千羽真弓嫁到羽藤、小孩被生下來。
「舅舅的血很淡,可是妳們的血可是非常濃喔。也比我還要濃。……我把珠子交給妳們,讓笑子教授了『力量』的使用方法。希望就算沒有珠子,也能夠保護自己的身體。希望能夠保護妳們」
柚明慢慢地碰觸桂的頭。輕輕地抓開頭髮。
「……我很想幫上這個家的忙,這樣說有點不對耶。我覺得很想保護妳們……就只是這樣。因為妳們分力量給變成了一個人的我。能夠被喜歡我很高興啊。……小桂,我變成支柱時所交換的約定想起來了嗎?」
「永遠在身邊……?」
「對。然後,在這裡保護妳們,這個也是啊。總算是能遵守約定了」
被撫摸頭髮的舒服感之下變得快要睡著,一邊在心裡重複柚明說的話……察覺到了。
「柚明姊姊……妳『們』是……」
2
連接到外走廊的玻璃窗發出很大的聲響打開,朔夜將臉探進來。
「啊啊,桂。起來了嗎? 怎樣了,身體啊」
「嗯,大致上變好了喔。謝謝妳,朔夜」
對桂的『朔夜』這一個詞,明白她已放了心。將手上的西瓜亮了出來。
「西瓜,還在河裡喔。真是的葛那傢伙,應該是正在哪裡閒逛吧」
「不在嗎? 尾花也是? ……這麼說來,昨天是有說過鄉土資料館怎樣的……可是該不會跑去到街上了吧」
烏「就算是那樣也太慢了。就算看錯了公車的時間,也應該已經可以回來了。再說,葛大人沒有連說謊也要去的理由」
「在哪個地方遊玩,沒有這樣的情況嗎?」
「沒有啦,柚明。因為她也是若杉的後繼嘛。應該非常清楚現在不是遊玩的時候啦。……但是,鄉土資料館? 雖然我沒有去過,可是最近好像鏡子有被偷走耶」
「鏡子……」
桂回想起在倉庫看到十年前的事。自己解放了望和見影時……那時候,那兩人會不會沒有在銅鏡裡。
「怎麼了呢? 小桂」
「……嗯。……朔夜是沒有附身在物體的鬼,所以如果想要打倒朔夜的話,不打倒朔夜本身就不可以了嘛?」
對突然的話,朔夜愣住了一下之後變成很痛苦的表情。
「突然提起不吉利的事情耶,妳啊。……但是嘛,就是這種情形啊」
「柚明姊姊呢,是支柱大人,附身在槐樹上,所以槐樹被砍掉、被燒掉的話……」
「我就會消失了嘛。在靈魂歸還掉之前有找到別的『容器』的話,就能夠不消失也是說不定啦」
「那個『容器』,是什麼都可以嗎?」
「沒那種事吧。是靈魂的寄宿處耶? 妳啊,想要住在這顆西瓜裡嗎?」
西瓜被“叩”地敲一下。
「嗯~,這樣或許有點討厭。那,怎樣的東西才能當『容器』呢? ……鏡子,可以嗎?」
「嗯……因為鏡子原本就是祭器啊。上課時有學到吧? 要是歷經百年以上的鏡子,情況不是最好的嗎。持有者連咀咒都有下了的話就最好了……葛?」
朔夜的聲音朝著桂和柚明的另一邊傳去。轉頭過去就有葛站著。將大概是盤子的大小、被布包裹著的東西用雙手抱著。低著頭看不到表情,但感覺很明顯跟平常的她不一樣。
「小……葛?」
葛不回答她的問題,往前走進一步。尾花從她身後跑了進來。繞到葛的面前對著她豎起了毛。那個就是把葛當成敵人的威嚇。
「尾花!? 到底是怎麼了?」
「……! 桂! 起來過來這一邊! 快點!」
朔夜的聲音與柚明的催促讓桂從被窩抽出身。朔夜也脫下鞋子丟一邊後,從外走廊跳到房間裡來,站在柚明和桂的身邊。
「朔夜? 這是怎麼一回事?」
「……被人操縱啦。恐怕是被望啊」
「──對啊。因為這裡只有我們是進不來的」
叮鈴,和這個鈴聲一起,從葛身後出現兩個影子。望和,見影。
「貴安,各位」
「怎麼會……這間房子有被貼上符咒啊。妳們沒有進來的……而且,明明就還是白天的」
望對烏月說的話微笑了。
「如果是阻止沒有實體的東西的結界」
見影接著姊姊說的話。
「只要通過之後形成就好的情況」
「就算結界被結得有多堅固」
「從裡面就很容易有破綻了」
「就是這樣子嘛。……葛」
望的聲音讓葛往被貼在房間的符咒接近。伸出手後,啪啦啪啦地撕破丟到地上。
「這樣結界就已經結束了。 妳覺得如何,當代的斬妖師? 而且……今天就算多少勉強也」
一時停止說話後,望跟桂的視線相對了。瞇細紅色的眼睛,高興地微笑。
「之後也是完全拿得回來嘛」
「對。用贄之血」
桂不自覺地抓緊了柚明的衣袖。柚明輕輕地將自己的手重疊到那隻手上。像是在說“沒事的”。
「哈-,請不要說夢話啦。妳們是兩個人。難道不清楚再怎麼做也沒有什麼勝算啊?」
「哎呀,妳是說了什麼兩個人嗎? 觀月人民」
「因為今天是滿月……分靈也又會增加『力量』」
「總算是,主大人有回答了對他的呼喚耶」
與望說的話同時,桂的背部有冰冷的東西跑過。從外面出現的什麼的氣息,直覺性地在告知很危險。比起望、比起見影。
一邊跟恐懼戰鬥,桂往那道氣息的方向轉過頭。外走廊的外面,在已經拔出了維斗的烏月另一邊的人,曾經有看過。
只是,跟以前遇到時不一樣的,是他的眼睛正發出紅光。
「……貴……」
◆
最先有動作的,是朔夜。
朝著望和見影衝過去。好像是預料中的行動,兩人並沒有弄出像昨天那樣的紅色霧,一直站在那個地方。迎擊伸出了手的朔夜的是……被操縱的葛。
「……嗚!」
朔夜在千均一髮的地方停止腳步,收回了手。像是看準了這個空隙一樣,還抱著手上包裹的葛將朔夜的腳絆倒,讓她有點失去平衡。朔夜要用手撐在塌塌米的時候,葛的一踢襲來。
朔夜避開那一腳後,往後面跳走,拉開了距離。改變了的金色眼睛,瞪了雙胞胎鬼。
「讓人看不起耶。竟然利用這樣的小孩」
「哎呀好怕。不過,這孩子不是普通的小孩對吧? 不就是那種曾經封印我們的斬妖部的人」
「對我們而言是可恨小孩」
「不過光是殺掉太無趣了,所以就玩玩看啦。……啊啊,但是對手是妳就太理所當然,真是無趣耶」
「因為斬妖砍了觀月人民」
「妳跟仇人戰鬥也會很高興吧?」
如此說著,笑得看起來很開心的望,朔夜瞪她。正在用力咬嘴唇,在房間角落的桂也很清楚。
望簡直像在玩耍,操縱葛襲擊人。一直抱著包裹的葛,主要是用腳攻擊。朔夜去絆倒好幾次她的腳、也摔倒好幾次,但葛都沒有感到痛楚的樣子站了起來,再次開始攻擊。是不是給了她致命性的傷害就會停了,但對手是葛也就做不到那樣。朔夜保持距離“嘖”了一下。
「請妳就照這樣玩」
望這麼說完,就對著尾花丟出了什麼。是蛇。比尾花大好幾倍的,通紅的蛇。尾花豎立起毛,與蛇對看。
柚明用一隻手抱著桂,並且用另一隻手呼喚出發光蝴蝶。以保護桂為優先,讓蝴蝶在她們周圍像作出牆壁一樣地飛行。
桂將視線往外面移去後,烏月正用大刀砍向了貴。與很猶豫打不打的朔夜成反比,烏月所揮出的大刀力道毫不留情。即使如此也決定不了勝負,就是因為貴的動作比起烏月的劍還要更快。
「差不多也玩膩了嘛。認真起來會不會比較好。是嗎,見影?」
「主大人也正是如此期望的」
「對呀。……葛,請妳將贄之血的孩子帶過來我們身邊」
望的聲音,讓葛面向桂那邊。和平常有精神的葛不同,被暗く淀んだ的眼神看著,桂忍不住往後面退去了一步。這個變成是契機。
「小桂!」
葛朝著桂跳過去,穿過柚明的蝴蝶,順著這個衝力將桂推到了牆壁。呼吸困難,正要彎下腰時,葛的右手壓住桂的脖子,固定在牆上。
「嗚……,小葛……」
桂想要脫逃而掙扎,但看不出來是小孩的力量,完全不為所動。
「葛! 把桂……!」
「──不許妳干擾」
桂與朔夜之間這次換見影跑進去。雙手集聚紅色霧,往前面打了出去。
火花在朔夜胸前猛烈地散開。
「呃……!」
被見影的力量打飛起來的朔夜飄在空中,從外走廊往外面滾落下去。
「朔夜! 小桂!」
柚明也在桂離開時就被望的霧包圍住而沒辦法再移動。霧的範圍漸漸地變窄,和柚明的蝴蝶相撞,互相殘殺。不過,相較於蝴蝶數量一點一點地越變越少的柚明,望的霧一直都沒變弱。
「……趴下去!」
與聲音同時,烏月從庭院跳了進來,用維斗一瞬間將在柚明上面所有的空間砍下去。紅色霧被刀碰到的部分都變成白色光,消失不見。
打算要追烏月的貴面前,這次換朔夜站著。說「可以的話是很不想跟你作什麼打鬥的,但是沒辦法啊」一邊擺出架勢,桂的耳邊也聽得到。
烏月順著砍了霧的衝力朝向望,將刀從頭上往下面揮了過去。
「哈!」
還被葛抓著的桂,看得見烏月閃耀刀劍的身姿和微笑的望。就對會在這一個瞬間出現的景象閉上了眼睛。
……但。
「什麼……?」
「喔呵呵呵,這種痛楚也算不了什麼啊」
桂慢慢地睜開眼睛。
維斗大刀已經從望的胸口穿刺到背部。可是,沒流下血的望還是在微笑。簡直就像砍了立體映像一樣。
「跟之前的擔任者完全不同耶,當代的斬妖師。……吶,葛。把桂帶過來」
身體還被劍貫穿著的望,向葛下命令後,葛壓制著喉嚨的手使上力量。
「嗚……」
在身體流動的空氣和血都被擋住,桂的腦海裡“鏘鏘”地響起警鐘。因對方是葛的這件事,不能真的去反擊。想辦法要逃脫地掙扎。
手碰到了在她左手上的布。就這樣緊抓住,拉了下來。
圓盤狀的東西出現在那裡。
「……這、個……」
然後。
白色的東西迅速地通過眼前,往葛撞上去。從失去平衡的葛手中,圓盤滑落下來在塌塌米輕輕彈起。尾花在她旁邊降落下來。
「……葛!」
望的聲音,讓壓制著桂脖子的手,力道減輕。桂乘隙把手給打掉,跪了下去。
「咳、咳……咳」
被突然跑了進來的空氣嗆到,一邊也為了多少離現在的地點遠一些而爬行。蛇擋住了這條路線。爬蟲類的眼睛,讓桂的身體緊繃住。還沒有解開法術的葛也跳過去將尾花揮到一邊,撿起鏡子後,再度往桂接近了。
「桂!」
刀與烏月的聲音一起往蛇刺穿過去了。紅色的蛇變成白色光芒飄散開。
「能站嗎?」
「烏、月……把鏡子……!」
斷斷續續講完話後指著葛的手指前,烏月轉了過去。
「不可以……見影!」
望的聲音,讓衝撞了柚明和光的見影準備跳出去。她的進路,這次換柚明擋住。
「不會讓妳干擾的!」
烏月踏出了一步。不讓氣勢低下地改變劍的拿法,用刀柄往葛撿到的銅鏡敲上去。
發出很刺耳的聲音。從刀柄碰上了的部分注入放射狀的龜裂,細小的碎片啪啦啪啦地崩塌掉下去。
「啊啊啊──!」
望和見影同時發出慘叫聲。襲擊了柚明的紅色霧消失不見。葛的咒術也解開,像切斷了線的人偶一樣倒下。手上的鏡子掉在塌塌米,碎片剝落得更厲害。
同時庭院也是。
「喝-!」
朔夜把貴摔了出去。低身俯臥將貴壓制住,封鎖他的抵抗。
鏡子持續在崩壞。
「可惡啊、可惡啊──!」
「請妳想一下。妳們應該也都吸走了很多人的性命。這是現世報」
柚明扶著桂,並一邊對著望說。一邊像是與鏡子同步地在身上產生龜裂,望瞪了柚明,然後露出笑容。
「現世報……對呀,確實,說不定只是輪到了我啊。如果這就是對於我的報應,那我就接收下來吧。雖然對變成鬼的事,一絲絲的後悔也沒有」
「為什麼……」
對桂的聲音,望笑了。
「因為,考慮到像人那樣死掉就太多餘了嘛。讓主大人幫我變成鬼之後的我很自由。做到了喜歡的事。……所以,這次很想要讓主大人享受到自由。對啊,就這一個遺憾嘛」
“桂”,望叫了她。
「送給妳一個禮物。是個好夢」
望的身體一點一點地崩塌了。殘留袖子和緞帶,像紅色蒸氣一樣的消失掉。細小的手指頭和白皙的腳,都簡直像用土作成的人偶乾了而崩塌掉一樣,望的外形消失不見。
這時候。感覺到視線,桂轉回了頭。往作為她們附身處的鏡子那邊。
──眼睛。一大堆的,紅色眼睛。
鏡子的碎片全部照映出了望的眼睛。出現血色的視線將桂束縛住。像被吸了血時一樣,奪走桂的身體自由、奪走了意識。
「小桂!」
桂明白了這個是咒力。最後的,望的咀咒。惡意漸漸地充滿在桂的意識裡。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望的笑聲,在房間裡迴響。一直有──直到她的身體消失時,一直有。
望消失了的同時,紅色束縛也解開,桂用力嘆了口氣。但。
「──本來想說再一下子就能為主大人敬上心力,不過看來好像是太過高估了」
「見、影……」
明明鏡子碎裂、望消失了,卻只有見影還保有她的存在。見影身體也出現龜裂,全身上下都有著缺口。但是紅色霧沒消失,在那個地方留了下來。
「但是,『容器』還有」
如此說著將視線往外面……往被壓制在地上的貴轉過頭。
「嗚……嗚啊……!」
望消失,朔夜也開始大意了吧。突然發出痛苦的聲音,貴彈開了朔夜。面對著貴,見影移動。察覺到的烏月重新握起劍時,已經太遲了。
見影的身體崩解而全部變成紅色霧後,包圍住了在外面的貴。霧迅速地被吸進去身體裡。貴彎下膝蓋蹲著,痛苦的聲音變得更加大聲。
一次被吸進去的霧,從貴的身體往上衝。有比起望和見影時強很多的邪惡氣息。
「──不行!」
「柚明姊姊!」
柚明跑了出去。衝出去外面後,像包圍蹲著的貴一樣擁抱住。柚明的身體和紅色的霧互相碰撞,散出好幾次火花。
「不行喔! 不行被主吞噬進去! 求求你,睜開眼睛……!」
柚明的光包圍住貴,想要用自己的光和紅色霧互相殺害。一點一點,貴的痛苦聲音開始不見,終於。
「……不、要緊了喔,柚姊。已經不要緊……」
從貴發出小小的聲音,柚明慢慢離開身體。抬起頭的貴,眼睛裡沒有了紅色光。
3
「見影,就是主的分靈了」
夕陽將非常寬闊的庭院染成了橘紅色。這個顏色之中,在外走廊坐下休息的貴小聲地這麼說。說是見影的記憶,就在貴的腦中。
「遙遠的過去,主鬧著玩讓望附身在鏡子,變成是鬼。這時候一起將分靈放進鏡子。就算這樣說,也好像是讓望使用自己的『力量』程度的,單純一個固體而已啊。那個就不知從什麼時候,擁有自我,產生了外形」
「雖然那面鏡子和鏡子的鬼,似乎萌生惡意而被我的祖先封印了啊。相當久以前」
應該被放在房間睡覺的葛,接續了貴的話。會露出累得精疲力盡的表情,應該是一直被操縱的關係吧。
「小葛,還好吧?」
「說實話,累得要命。因為身體和頭部,都被使用得相當厲害。……被知道名字而被操縱了是不知不覺的。大姊姊才是,脖子沒事嗎? 雖然說是死不了的程度,還是被壓得相當用力的,因為我還記得」
「嗯,已經沒事。……所以呢,封印起來的,確實就是那面鏡子嗎?」
葛坐在桂的旁邊後,說了「那個是名稱為良月的鏡子」。
良月曾經就是遣唐使帶回來日本的鏡子。時代就是七世紀時。
「那個是怎麼樣交到人手中、以怎樣的過程變成附身處呢……這個我不太清楚。但是,附在那面鏡子的雙胞胎鬼有過襲擊了人的時候。這一方面的故事如果是真的,那麼擁有自我的主的分靈,就形成了跟先行附身的鬼同樣的外形而棲身下來,會變成這種情形嘛。……搞不好呢,那個鬼也有什麼把產生的自我當成了姊妹的事也說不定啊」
「這樣的話……小望,好可憐……」
明明自己也被襲擊了,桂卻沒有對於望的恨意。望應該也是一個人吧。心裡想要幫助在遙遠的過去被封印起來的主的程度。將在鏡子裡面見到自己以外的自我當成妹妹疼愛的程度。只是明白了望這樣的感情,桂就不認為望會是可怕的鬼。只有悲傷而已。
「小望她們是做了壞事,會被斬掉是沒辦法的也說不定……可是總覺得看起來很可憐耶」
「對啊。……這面鏡子,幫它超渡了吧。在支柱大人的神木呢,可是有將歸還不了的靈魂變成蝴蝶飛走的『力量』喔」
「啊……鬼車,是吧? 但是,埋在神木那邊也沒關係嗎?」
「是的,沒關係喔。對封印沒影響啊」
柚明將集中的碎片輕輕地溫柔撫摸,說「會確實地歸還的喔」,對桂微笑了。
「……那麼,那面鏡子的處置就交給妳了……但」
烏月將維斗刀刃對上了貴。察覺到的朔夜發出聲音。
「烏月!」
「這次沒辦法干涉了,朔夜。他是沒能夠抑制住了。吸收了另一個分靈的現在,有再次失控的可能性。……那樣的話」
「烏月……」
對桂的聲音,烏月讓她看到有點猶豫的表情。但,那把劍沒有動。
「……確實是,我沒能夠阻擋住分靈。這個是確定的。新的分靈也吸收進來了。雖然剛才讓人壓制住,但搞不好下次那個出來外面的話,就再也沒辦法完全壓制了。這件事,我自己也很清楚。……但是」
貴將臉轉向烏月。沒有對正在將近眼前的維斗尖端恐懼的樣子。
「我希望今晚能等等。明天的話,就可以砍掉我的頭了」
「等等會變怎樣。就算現在很穩定,今晚也是滿月。鬼的力量最甚強大的時刻。沒辦法放置到那個時候的情形,受過哥哥修行的你應該也知道的」
「當然,我知道。但是另一個目的還沒有完成啊」
「昨天也對烏月這麼說過嘛。……那個目的,不是把『主』解放出來的事情嗎?」
朝著桂那邊,貴說「不是啦」,愉快地微笑。跟剛剛為止以分靈在行動的時候不一樣,和在神木遇到的時候一樣,是個很像媽媽的笑容。
「一件是,破壞良月的事。我一直都在尋找那面鏡子。雙胞胎鬼把我的未來弄得亂七八糟的這個恨意也有嘛。但是,來到這裡時,已經被從鄉土資料館偷走,行蹤變成是無法得知」
「斬妖的祖先沒毀掉鏡子,封印了起來。在羽藤家會有那面鏡子,搞不好就是“擁有鬼的知識的家來管理會比較好”的這種想法。在十年前羽藤真弓將雙胞胎鬼斬掉了,但並沒有察覺到那是鏡子的附身者。鏡子本身也是,因望和見影被斬掉而讓『力量』變得很弱,所以更加是得知不了了嘛。所以,讓被解開封印的良月脫手了嘛」
“我覺得就是葛所說的”,朔夜同意了。說“是離開經觀塚時所寄贈的吧”。
「斬妖部並沒有得知它的始末。所以,昨天從桂大姊姊那聽到雙胞胎鬼的事情時就想起來了。倉庫裡並沒有鏡子的事。……鄉土資料館裡有在展示銅鏡,是來了經觀塚就馬上看到傳單而得知的,所以是很想直接前往去確認的啊……」
「是喔,然後變那種情況……然後呢,『一件是』這麼說,就是還有理由對吧?」
「…………」
貴在那之後就不再從頭說明了。
烏月命令他站起來。應該是考慮到不可以在桂的面前斬掉吧。
「……管你有什麼理由,我不能就這樣放任你」
「等、等等啦,烏月。再一天,等他一下」
「桂。把那傢伙留了下來,對妳來說也是很危險的」
「我知道。不過,我不能不管他啊。因為也許……貴就是我所認識的人啊。是、這樣對吧?」
「…………」
「雖然我還沒想起來,不過一定是認識的人啦。因為貴,好像知道柚明姊姊的事情嘛。所以覺得也認識我。我不想讓這個人留下遺憾啊。……烏月,拜託妳。他說再一天就能結束的話,我希望等等。不行、是嗎……?」
暫時閉上眼睛的烏月,輕輕地將維斗收進刀鞘。
桂「烏月……」
「……哥哥為什麼要傳授妙見流給你呢。如果這件事今晚就能知道的話。只不過,開始失控起來的話,就沒辦法再繼續容忍了喔。立刻要斬掉」
桂「……謝謝妳,烏月」
「那麼,趁著現在把這面鏡子拿到神木埋起來吧。小桂也要去嗎?」
柚明輕輕地站起來,對桂露出微笑。
◆
用生繡了的小鏟子仔細地將樹根前的土挖起,將破裂的鏡子很溫柔地埋起來。與柚明兩個人合起了手。
「能好好地歸還嗎,小望」
「沒問題啦。我這支柱會保證的」
「是喔。這樣的話就確定啦」
抬頭仰望時,很多的白色花朵長得很茂盛。太陽西下正漸漸變暗的時間,花朵還是像有積蓄了日光一樣矇矓地明亮。
望的靈魂也變成這些花的一部分,能夠歸還就好了──桂如此祈求。
「那麼,回到大家那邊去吧。……啊,但是在這之前繞個路吧?」
「繞個路? 柚明姊姊,要去哪裡呢?」
「想要讓妳看的地方啊。請過來」
柚明丟下桂正要走下山路。拿著手電筒的桂急忙追在後面。
亮度不夠的地方,柚明也不在意地走進去。但,對不習慣山路的桂而言,暗得很難走的路很可怕。想要去抓住柚明時,桂伸出了手……停住了她的手。
柚明的身體變得很淡。像旅館那時一樣,就當後面的景色沒有透明到看得見的程度吧,有時候輪廓也是會模糊。從白天就持續著實體的負擔、和跟望她們的戰鬥、並且還壓制了貴的失控,所以『力量』會驟減是理所當然的。
柚明半路上變了路線。毫不猶豫地走進去沒有形成道路的地方。說「是近路喔」,很平常地前進了。柚明會去就沒問題了,桂也跟著。終於連接到別的道路。
「小桂。關掉手電筒看看」
「咦……做這種事的話,就什麼都看不見啦」
「沒關係啦,吶」
被催促而乖乖地關掉開關看看。原本就已經是靠不住的光了,卻連這個都會不見,桂也不知道該怎麼動才好。心想搞不好無法預知未來就是在指這種情況了。
「吶,我們走吧」
「妳、妳說走,照這樣? 不行啦,我完全不知道嘛。就連姊姊在哪裡都不知道的說」
「我在這裡啊。沒問題的」
非常慌張的桂的手,有很柔軟、但是有點冰冷的東西握住。是柚明的手。一邊慢慢地前進步伐,一邊引導桂。
水的流動聲靠近過來。
「河?」
「對。……吶,在這裡稍微等一下吧? 安靜地喔」
桂抓住了柚明的和服,等待什麼事的發生。
小小的光芒,離有點遠地點亮。在它附近又有一個。然後又有一個。在河川的反對面,一個、兩個──光點增加起來,終於飛向了天空。
「螢火蟲……」
很多螢火蟲在這裡。小小的一個、兩個光芒一邊閃爍一邊飛來飛去。在柚明和桂的附近,也有那個光在飛。沒有手電筒,桂還是相當看得見柚明的模樣。
「抓起來是……不行的嗎」
「不行喔,悄悄地放它們去。因為螢火蟲的壽命是十天到二十天左右」
「咦? 有那麼短嗎?」
「對啊。而且,只有在有清澈水的地方才能生存下來喔」
“所以不要去打擾它們”,對這句柚明的話,桂點點頭將視線轉回螢火蟲。小小的淡藍色光芒閃爍,讓她聯想到在身邊的人。
「……很像柚明姊姊嘛……」
「是這樣嗎?」
「嗯。姊姊的蝴蝶,剛好就是像這樣子啊。而且……感覺好像快消失的部分也是」
柚明無言以對。沉默看著螢火蟲的側臉,看得出又變淡了。
「今天『力量』用得太過度了吧?」
「對啊。但是已經不需要擔心了」
「嗯嗯。還是有要擔心的喔。姊姊的事情。就像現在,看起來馬上會消失耶。馬上就要晚上了說。今天是滿月的說」
桂被柚明抱住了。今在身體還像這樣存在。溫柔地在撫摸頭髮的溫度也還留著。不過,這些不知道何時會消失掉。
「不過姊姊,不要變回原狀。……不要消失掉」
「沒問題的。……要怎麼做,才能讓妳相信呢」
「不知道嗎?」
柚明撫摸著頭髮的手不動了。桂也很清楚她在猶豫的這件事。因為就連目前為止,她從不曾自己要求過。
「……但是,我來說出這種事也可以嗎」
「這種事,是指哪種事?」
抬起頭後,看到柚明感覺很困擾的表情。然後按著桂的雙頰,小聲的說出這句話。
「我要收下,妳的血」
「……可以啊,姊姊」
桂將在左邊綁起來的頭髮撥往右肩,將脖子交給了柚明。看得到柚明的臉後方有螢火蟲在飛。
「姊姊……也許,我的血很甜喔?」
對桂說的話,柚明露出驚訝的表情……之後微笑了。
「我知道啊」
◆
柔和地,發出白色花朵的香味。是槐樹的……是柚明的味道。呼吸接觸到桂的脖子。被牙齒碰觸。
回想起被望她們吸血時的情景,用力抓緊了柚明的和服。
「一點點而已,忍耐一下喔……」
混合了熱熱的呼氣,柚明的聲音撫摸桂的脖子。
「嗯嗯」
強烈的痛楚通過脖子。即使如此也不想讓它干擾,將變得很緊繃的肩膀拚命放鬆。
從脖子上出現的洞,血流了出來。柚明的嘴唇將它吸取起來。輕輕地,有時會用力。
「嗯……嗯……」
聽得到柚明喉嚨的聲音。在望和見影那時就只覺得恐怖的聲音,現在是很高興。頭暈也不會恐怖了。
「小桂,還好吧?」
「我沒問題的,要好好地喝喔。等一下消失掉的話,很討厭耶」
「好……」
桂只用眼睛瞄柚明的臉。在螢火蟲釋放的微弱光芒中也很清楚臉頰正是通紅的。看得到嘴邊有濃濃的紅色。
這是一小時還是一分鐘呢,對桂而言不太清楚。放開嘴唇的柚明將傷口塞住,在幫忙整理領子的時候,柚明的身體已經看不到快消失的樣子。
「……有好好地喝嗎?」
「是的。謝謝妳,小桂。……能走嗎?」
「嗯。沒問題……不過,有點想睡」
「因為才剛少了血啊……不回到家才進被窩也可以,所以稍微躺一下比較好嘛」
桂握著柚明的手。溫暖的觸感正在那裡。一想到是自己的血讓那隻手溫暖的,就很高興。
對保護了重要的人的事。
◆
桂做了一場夢。那裡並不是先前的那種紅色場地。一個沒有顏色、黑暗的場地。出現有點呼吸困難、擁擠的感覺。
在這黑暗之中,比起桂的眼前還有點上面的部分,出現了小小的顏料。沒有顏色,出現在黑色裡面的那個,是道很明顯的紅色。
“滴答”,有什麼掉下來了。張開的手掌上,滴答、滴答地什麼東西掉下來。
掉落在自己手上的東西,也是紅色的。
凝視著手的視野濕透了。眼睛很熱。感覺得到水滴流下臉頰、從下巴滴落下去。『桂』正在哭泣。
掉落在手上的東西黏答答的還發出討厭的臭味。這個臭味是什麼呢,『桂』是知道的。跌倒而弄破嘴巴裡面時,會發出這種臭味。臭得非常厲害。
『桂』抬起了頭,在那裡的是……
「……爸、爸……?」
聲音沙啞了。爸爸,正將『桂』抱著。他的腹部染上深紅色。血一直流,都沒有空下的位置。從平常都在溫柔笑著的嘴角也流出血,動起嘴巴就“滴答滴答”地掉下來。
“這個是夢”,桂這麼想。同樣的夢,之前也有看過。所以這個也是夢。
不過,這個跟夢境整合起來比較鮮明。對一點一滴地將過去回想起來的桂而言,有跟這個回憶差不多的存在感。
父親的腹部空出了很大的洞。從那裡血正在噴出來。這樣下去父親就會死掉……就算這麼想,『桂』也動不了。沒辦法有動作。
──妳親眼看到了父親的死去啊。
桂回想起朔夜說的話。要是那個是真實的,那麼這個搞不好果然是記憶。十年前的,沉睡了的記憶。
那麼,父親會死去就是望她們造的業嗎。
──不對。
桂否定了。柚明變成支柱的時候,爸爸還活著。將望和見影解放、跟她們走上山路、將前任的支柱給歸還了的時候也是。望她們,應該是在和柚明分離前就有被斬掉了的。被身為斬妖師的媽媽。所以,望她們並沒有對父親下手。
那麼,殺了父親的是。
──被血沾濕的手。
──父親被開的洞,大概是小孩的手進得去的大小。
──在父親面前淋著血浴的自己。
「爸、爸……」
簡直就像細細的線被搓成一條線一樣,桂的記憶一點一滴地連接起來。母親、朔夜、柚明,會害怕自己恢復記憶是、一定是。
全部變成一片漆黑,桂在那個地方被留了下來。雖然看不到人影,但是發出了柚明的聲音。
──沒錯喔,小桂。是妳做的。難得我都犧牲掉,幫助了妳們一家人的說。
──對啊,桂。是妳做的嘛。是妳把我這爸爸給殺掉的。
──我變成是不得不養育老公的仇人養了有十年耶。一個人。
爸爸的、媽媽的聲音也出現。桂摀住了耳朵,還是聽得到的聲音。
聲音重複了好幾次。說著責備桂的話。
──是小桂做的。
──是桂害的嘛。
──想不到,竟然殺掉親人。
「呀啊啊啊啊!!」
桂斷絕了一切時,那裡變得什麼都沒了。聲音、亮光、人的聲音都是。
什麼都沒有的地方,讓現在的桂覺得很舒服。變成了一個人明明是可怕得不得了,卻反而不想有任何人在。
桂在黑暗裡搖蕩。黑暗之中浮現淡藍色光、變成蝴蝶飛到了她的身邊時也是,希望別看到那個而閉上眼睛。
「──桂」
對什麼人的呼喚堵住耳朵。一定是,又要責備自己的聲音。不想要聽到那種話。
「桂!」
「……不要過來。不要管我的事!」
自己把親人殺掉了──桂閉上眼睛,那個畫面還是繞來繞去。模糊地看到了父親在自己面前倒下去。哭泣的眼前已經濕透了,但是桂仍看得到。在正對面看起來同樣站著不動的『自己』的模樣。恐怕是,照映在鏡子的『自己』。那個『自己』……
──正在笑。
「呀! 呀啊!」
像吞噬掉那個景象一樣,像將正在飛的蝴蝶掃掉一樣地揮手。不過,那道光沒消失。在哪裡呼喊名字的聲音也沒消失。
「桂! 聽我說!」
那個聲音沒有放棄。將桂正要閉鎖起來的意識拉起來,讓她能聽到自己的聲音。
跟剛剛一直讓桂很痛苦、對她責罵的聲音不同。帶有感覺更加強烈、更加痛苦的……即使如此,還是非說不可的決心的聲音。
「桂……妳沒有殺掉父親啊!」
4
黑暗亮起來後,桂正站在曾經看過的地方。宅第內部的,倉庫前面。
「……為什麼……」
「因為,這裡是一切的起端喔」
與那個聲音同時,將手從身後放上兩肩。桂轉過頭後,有從比自己高一點的位置俯視下來的眼睛。
「貴……? 為什麼、在這裡? 嗯嗯,我也為什麼在這裡呢?」
「這裡是在妳的夢中。現在,用柚姊……用柚明的支柱大人『力量』,讓我跟妳的夢同步了。……因為妳把意識封閉起來,一直都不願意讓我進來」
桂想起了在黑暗中飛行的蝴蝶。那個就是進入夢中的手法吧。就像柚明好幾次出現在桂的夢中的時候。
「因為妳還沒有回想起重要的事。要將它想起來,其他人是不行的。……桂」
貴轉身面對時,以認真的眼神直盯著桂看。
「我有看到妳的夢境了。那個不對。妳根本就沒有殺掉父親」
「……但是……」
「那個,是鬼的咀咒啦。是蒐集妳記憶的碎片,扭曲顯現出來的東西喔。跟現實差很多,是假的」
「但是,爸爸被殺掉了是真正的事情吧?」
一瞬間,貴沉默不語。
「……嗯,是真的。不過,並不是妳。妳很後悔把倉庫裡的鏡子封印解開……很後悔它的結果,把記憶緊閉起來。把十年前,那時候的事情」
十年前的事情,桂應該是已經想起來了。打開倉庫、解放鬼、失去了柚明。
貴再一次用力抓住桂的兩肩。直直地盯著看,他的右眼開始出現藍光。那道光,將桂的眼睛射穿。
慢慢地,少年改變了桂的方向。視野中,還是照映了倉庫。
「好好地想一下,桂。那一天,倉庫裡發生了什麼呢」
◆
小孩子,跑到了倉庫前。桂,然後另外一個人。
另一個小孩說話。
「不可以啦,會被罵喔」
「放-心。沒關係啦,只是看看裡面嘛」
盡量不要讓家人看到地偷偷拿出來的鑰匙。一邊墊著腳尖、一邊將它插進去南京鎖。不知道是怎麼動起來的。不過,就在暫時“卡嚓卡嚓”地轉動著的時候,門鎖打開了。
桂將手放在門扇,使出力量。不過,倉庫的巨大鐵門,光就學前的小孩一人不可能打開。
稍微嘟起了臉頰後,另一個人也出手幫忙。移動過一次的話,之後就不用這麼辛苦了。打開頭差不多可以過的幅度,悄悄地潛進了裡面。
倉庫裡比外面還要涼快。從採光用的窗戶有光照進來,可是即使如此,由小孩的眼睛來看就還是相當暗吧。另一個人在害怕。
「欸,該回去了啦」
「不要。……看,那個。一定是點心盒子喔」
桐箱正在身邊。箱子大概是小孩抱得起來的大小。跟餅乾和煎餅混在一起的箱子,大致上是差不多的。
「這種地方沒有什麼點心啦」
「一定是爸爸和媽媽藏起來在吃的啦。……咦-?」
桐蓋很容易就打開了。裡面並不是什麼點心,而是被符咒封印的良月。
年幼的桂生起氣來了。對於倉庫裡面都沒有什麼好玩的東西、對於認為絕對有點心的箱子卻放置著別的東西、對於“那扇厚重的門應該也關不起來吧,如果好好關起來也是不知道什麼上鎖方法……也就是,進了倉庫的事,確實會被父母生氣吧”這件事到現在才察覺到。對於沒有好好地阻止她。
心想“所以,再增加個另一種會被生氣的事也不會有多大的改變”。
「把它拿掉吧」
啪啦啪啦地撕破封印的桂。金屬圓盤出現了。
「這個啊,是以前的鏡子喔」
「呼……」
鏡面很模糊,但身為鏡子的功能還是存在。用衣服的袖子擦拭後,兩個在窺視的小孩臉孔矇矓地出現了。
桂的旁邊,照映了相同的臉孔。和桂說「很-久、很-久以前的東西」這樣的話一起動了嘴巴的,只是照映在鏡子裡兩張臉的其中一個。
桂解開封印。望和見影站在兩人的面前。跟在鏡子的自己這些人差不多,眼前有著兩張相同的臉。
「是一樣的……」
「對啊。兩個人對兩個人剛剛好,對吧?」
桂,還有一個人……跟和自己有同樣長相的人面對面。這時候,父親發出很大的聲音。對很害怕的兩人,望說出誘惑的提議。
「我就讓妳不會再次被生氣吧? 如果有好好聽我們說的話」
要是現在的桂就不會握住伸過來的手。不過,年幼的小孩是不可能知道這件事的。
握著手往外面跑了出去。
不在乎迅速變暗的天空,走上往神木連接的山路。桂和拉著她的手的望面前,有見影和另一個人正在跑。摔了跤就被催促,每當移動腳步,望她們腳踝的鈴噹就“叮鈴”地響起。
──“是夢境的景象”,看著四人的桂想起來了。前往經觀塚的電車中、然後那個夜晚看到的畫面。那時候認為是自己的小孩,就是在眼前跑著的另一個人了。
幼小的桂臉頰上掉下了冰冷的東西。天空變得更加黑暗,雨漸漸地變得很大。雷用力閃光,把桂的視野擋住了。
──景色在一瞬間改變。
在雨中,年幼的桂她們倒在神木前面。就在那兩人的身邊,鬼雙胞胎與一位女性面對面。那是桂的母親。在身後隨意綁起的髮型和薄薄的長袖襯衫配長裙,這樣的外表看起來只像很普通的主婦。但,拿著大刀、讓右眼發藍光的身影和烏月一樣,都不會是斬妖師以外的人。
「──哈!」
母親和注入氣勢的聲音一同跳起被雨淋濕的地面,朝著鬼衝去。維斗閃著光芒。比烏月還快,被揮動了好幾次的那把劍,讓才剛醒過來的鬼受到了重傷。
「啊啊啊!」
兩人變成霧氣,不留痕跡地消失掉了。……這時候,如果她有察覺到那一刀的觸感跟平常不一樣,搞不好之後的情況就會改變了。不過,她並沒有覺得這個有多怪異。沒有去想的閒工夫。
心思都跑到正昏倒在眼前的,自己的孩子們。
「桂! ……桂!」
母親將桂抱了起來,輕輕地拍臉頰。眼睫毛搖動,睜開眼睛後鬆了一口氣。
「媽……媽?」
「太好了……老公?」
望和見影消失了隨後,柚明和父親也到達了神木前面。父親看了另一個小孩的樣子後,就那樣抱了起來。
「已經沒有意識,不過不要緊啦。兩個人都沒事,太好了」
「……舅舅、舅媽……支柱大人她……」
柚明的聲音讓父母抬起頭。樹木正因強烈吹拂的風而散落花朵。看不出來有樹枝被折斷了、有樹幹被弄傷了,諸如此類的『外傷』。
但是它的『生氣』。就連贄之血力量很弱的父親都知道,它正在急速變弱。
──為了守護神木的始末,桂也已經知道了。為了要塞住已經跑出來的破洞,選擇了對孩子們而言很重要的人去當支柱。
小孩的桂在哭泣。拍打在父親手臂中沉睡的另一人的腳,拉了拉。說“你也阻止一下啦,姊姊會消失不見耶”。
柚明在桂面前蹲下來,撫摸頭髮。
「小桂,不要哭。我會在這裡守護妳們的。會永遠在這裡的」
「……真的嗎? 姊姊,會永遠在這裡? 絕對、絕對?」
「是的。約好了。吶,來打勾勾吧?」
柚明與桂作約定後,站了起來。也輕輕地撫摸另一個人的……沒有醒過來的小孩的頭髮,沒有使力的小指和自己的小指勾在一起。
「妳們都有的,約定。會永遠在這裡守護的」
──然後,柚明變成了支柱。
幼小的桂一直在樹木前哭泣。對重要的人消失不見了的事情很悲傷。
另一個人終於醒過來。父親將那個孩子放下後,叫了桂的名字。桂因父親的聲音轉過頭,看到朝著自己走過來的小孩面貌。然後……發現到。
跟自己長了相同面貌的另一個人眼裡顯現,紅通通的光。
◆
「……在這之後的事情,想出來了嗎?」
一邊看著在神木前面的四個人,貴對桂提出問題。被放在肩上的手,使出力量。
「在這之後……爸爸的、事情?」
雷聲響起了。強烈的雨和風蓋掉年幼的桂的聲音。
桂往後面……往神木後退。因為知道了接近過來的小孩跟平常是不一樣的。看得到在那個小孩身後,母親的臉色變了。看得到父親跑了起來。
小孩將手往上揮。桂緊緊地閉上眼睛,對會有什麼疼痛做了覺悟。
……桂身上,什麼都沒有發生。只是染上了深紅色的血,並且看著父親的臨終而已。
父親倒下去時,她看到了在正對面的小孩。將保護了自己的父親腹部,手上什麼都沒有拿就貫穿的小孩。
看起來與桂同樣淋著父親的血浴,並且站著的小孩……他跟桂是相同身高、相同髮型、相同長相。不一樣的是微微地浮出來的笑容、和紅色的眼睛。
桂叫了那個孩子的名字。被刻在宅第柱子上,另一個『自己』的名字。
「白花──!」
5
桂往後面轉過身。正站在那裡的是誰呢,現在的桂已經知道了。跟自己一起出生、長大……雙胞胎哥哥。
「白花……對不對?」
「想起來了啊。……那時候,從封印破洞跑出來的主的分靈附在我身上,襲擊了有著贄之血的妳。……殺了父親的,就是我」
「…………」
「就算是被操縱的時候,也還是確實有記憶。想要忘記也全部還記得。關於爸爸倒下去也是、關於在那之後的妳,什麼都封閉了起來也是」
襲擊妹妹、殺了父親……對還很小的小孩而言,要將那件事認清是自己所做的,是很殘酷的事情吧。像桂那樣全部忘掉了是當然的。不過,他沒有辦法做那樣的逃避。
「白花……」
對桂的呼喚,貴……白花微笑了。
「現在的我,是貴喔」
「為什麼? 白花是白花對吧? 再說,為什麼是那種名字呢? 不要用我的名字也沒關係啊」
桂有點嘟起了臉頰。說“就算改成是通稱很好,但用了雙胞胎妹妹的名字不算是糟糕興趣嗎”。
白花苦笑了。
「這個原本就是爸爸和媽媽為了我而想到的名字喔。所以,這個名字的名即咒是比較強的。想不起來嗎,上幼稚園之前,媽媽對我們說過的話」
「……啊」
白花說的話讓桂回想起來。小時候,父母叫來兩人,如此說過。說「今天開始小桂就是白花、白花就是小桂」。
「說是,給公所的資料搞錯了。短時間內,要做到能習慣新的名字不是很麻煩嗎。桂就是了,常常在氣說『反正是雙胞胎,哪一個都好啦!』」
因為是本來就非常相似的兩人,連父母也常常都會搞錯。要是加上改變了目前為止的名字,會混亂也是很正常的吧。
“對了、對了”,貴想起了什麼,“嘻嘻”地笑了。
「最生氣的,就是在柚姊搞錯了的時候吧。不小心迷糊地把桂叫成是『白花』的時候。生氣了……也不對,那個是鬧起彆扭嘛。最後是連對我都喊成了『小桂』。那時候,柚姊可是道了好幾次歉」
「嗚……不用連那種事都記得也沒關係嘛」
桂也想起來了。改了名字隨後,在那之前從來就沒搞錯過一次的柚明把自己叫成了白花時的事。
──柚明姊姊都叫成『白花』了,那我當白花就好了嘛!
這麼說著鬧起彆扭的自己,既是懷念又很羞愧……現在,對於連那種細微的事情都想起來而感到高興。然後,重新再感到他確實到十年前為止都是一起過著生活的自己的家人,胸口開始發熱。
「話題扯遠了嘛。不過就是因為這樣,我才會自稱為貴喔。……吶,已經不要緊了嘛。柚姊會擔心的,快點醒來吧」
「嗯。……不過,還是『柚姊』啊? 姊姊的稱呼」
“那個是沒有改變啦”,白花說。
「因為一直都沒有見到面。……我嚇到了耶。對於柚姊出現實體。因為都認為支柱沒辦法去形成外形啊。但是這樣子,我的目的好像就能夠成功了」
「目的? 啊,是對烏月也沒說出的目的?」
「對,我──」
要說出什麼事的白花,身體出現雜訊,突然消失了。
「咦? 奇怪? 白花?」
環視了四周也沒有白花的身影。“搞不好是因為用柚明的『力量』到夢裡面來,所以被限制了時間”,桂理解了。
直到剛才都有看見的家的景象也消失無跡,回到了黑暗的世界。不久前才心想希望誰都不要走進來的,現在卻寂寞得很想快點回去。
回去吧。然後再和白花講更多話。媽媽的事情要優先。十年裡都是一個人在獨佔的,所以想要盡可能地告訴他。
桂醒過來了。
◆
有花瓣在眼前飛舞。白色蝴蝶成群結隊的樣子,讓許多白色流動在滿月之夜。
因月光的眩目感而瞇細眼睛後,很熟悉的聲音叫了自己的名字。
「……大家」
「歡迎回來,小桂」
有最靠近的柚明在。靜靜地微笑,撫摸頭髮。她的旁邊也有朔夜和烏月。
讓身體起來前環視周圍後,這裡正是神木的根部。
「奇怪? 是跟柚明姊姊去埋鏡子、看螢火蟲……吧?」
「是的。回到宅第之後,稍微躺了一下喔。因為才剛少了血而已」
朔「突然做了不尋常的惡夢嘛。因為這樣,那個孩子就向柚明說了“把『力量』借給我”啊。就進去妳的夢中,把妳拉了回來啦」
「白花嗎?」
說出白花的名字後,朔夜看了柚明的臉。對輕輕地點了頭的柚明說「是喔」接受了。
朔「全部都想起來了嘛? 因為是雙胞胎嘛,妳們從以前就很容易同步了啦。好像就連彼此在思考的事情很模糊也能知道。所以知道妳正為咀咒而難過啊」
烏「望她有對桂下了咀咒喔。下為了讓妳到最後都一直持續痛苦的咀咒」
就是指白花說過的,要解救出咀咒,必須直接對意識說話。然後,傳達事實讓一切回想起來。這些只有自己能辦到。
「不過光是實體的我,『力量』是不夠的,所以為了借助神木的力量而帶妳來到了這裡啊」
「是嗎……」
自己的右手握住了正在旁邊睡的白花的手。就算悄悄地放開手,他也繼續在睡,沒出現醒來的感覺。
「……白、花?」
是突然消失的。想起來他是比自己先回復了意識的。可是卻沒睜開眼睛。
討厭的預感襲向桂。跟十年前那場雨的時候一樣。失去意識躺著的白花。
睜開眼睛時的白花是──
「……桂,離遠一點」
以帶有緊張的聲音,烏月向桂伸出了手。拉著她的手並站起來,跟白花拉開了距離。
「……果然,好像不能夠說可喜可賀、可喜可賀耶。……這麼說來,葛那邊沒問題嘛?」
已經變換模樣的朔夜,說出現在不在這個地方的人的名字後,烏月點點頭。
「我有重新貼上了好幾層的紙。我覺得連『那傢伙』也不可能進去的。而且葛大人是斬妖頭領。雖然說並不是隨心所欲行動的體能,但也不是會被鬼操縱好幾次喔」
「不會那樣就麻煩了。這麼一來,是指接著在這裡的那些傢伙守著身體的話,就會沒有分靈附身在人的擔憂了嘛。……來了喔」
桂一邊緊依著柚明,並看著白花。從躺著的他身上,看到了像是紅色海市蜃樓的東西正在湧出來。出現比望做出來的紅色霧還要更加濃厚、更加邪惡的氣息的東西。
白花慢慢地站起身來。睜開眼睛看著自己的雙手。簡直像在確定手套的外觀一樣的張合過手後,歪曲了嘴角。
跑出來的聲音,跟白花的聲音是完全不同的樣子。
「……呼。呵呵呵……愚蠢的傢伙啊。那樣就像是眼看著這個身體被交了出來的情形嘛」
「白花……」
「不對喔,小桂。現在,並不是白花。……朔夜和烏月會一起過來,就是因為在憂心這件事喔」
「難得的機會耶,就讓我用用吧。──因為,也有高級的貢品在那裡」
這麼說著,看了桂的白花……『主』的眼睛,是深紅的血色。
◆
是因為得到了滿月的力量、或是因為也有吸收見影的分靈而強化了『力量』、還是說桂也帶有了『視』的力量呢──在白花身後看得到別人的影子。並不是像柚明那樣的實體,但仍然也很明顯地浮現出來的男人模樣。
在身後有一搓往上綁起的頭髮。藤色的和服。脫掉一邊袖子坦露的肌肉上,從胸部到手腕有刻上了身體扭曲的長蛇家徽。被操縱著的白花眼睛很紅,但本身主要是金色的……跟朔夜相同顏色的瞳孔。
應該是就只有原本靈魂的幾百、幾千分之一的分靈,主卻有著說不出來的壓迫感。有了實體的時候,一定沒有那種能夠像桂她們一樣從正面對峙的人類也說不定。“確實就是神”,桂抱住起雞皮疙瘩的手腕。
「──這樣又是一整套的人了嗎。支柱的接手者加觀月人民、然後斬妖部的人啊。……但是,就算說“因為是分靈的身體”,以這種程度要來壓制我,這麼認為的話,就叫做搞錯了嘛」
「……我知道啊。你的情形大概是不會有那種可能嘛。所以,乖乖地把那個身體還給擁有者,而分靈也能歸還,我就覺得很慶幸了啦」
「別說笑死人的事,觀月人民」
主咧嘴一笑。白花的身體和主的動作完全是同步的。白花的手,跟著主的動作碰觸了神木樹幹。
「我也不是吝嗇於把這個身體還給持有者。在這個封印完全破壞、靈魂和身體都全部取回來的那一刻嘛。……不過,只是到那時候這個人就會變成血的貢品啊」
“啪嚓”地,從觸摸在神木的主的手上,紅色稻妻朝著樹木跑去。一瞬間,樹木被紅色的光包圍住。
※稲妻:閃電。古時稱「稲交(いなつるび)」古代日本為農業社會,長期耕作下,發現經常打雷的地方,水稻長得特別好,人們便認為雷和水稻發生性關係,讓水稻懷孕了。
「──啊啊!」
「柚明姊姊!」
抓住胸口,柚明倒了下去。雖然因為桂有扶住才支撐得住,但感覺很痛苦地顫抖肩膀。
「哼,支柱好像比想像中的還有兩下子嘛」
從主的表情,桂察覺到剛才的只是打算玩玩而已。認真起來,神木一瞬間就會被弄倒了吧。不那樣做,搞不好就是為了要給予和目前為止都把自己關起來的神木相對的痛苦。
「柚明,妳保護著桂喔。……烏月!」
朔夜跳起來。晚了一瞬間的烏月也跑去。
先用肩膀衝撞向主,把他從神木前面扯開來的朔夜身後,烏月揮下了維斗。刀鋒往主……白花的衣服千鈞一髮地劃過去。
大刀再伸出去一點點的話。如此想著的瞬間,桂大喊了。
「不行! 烏月!」
「桂! 這個已經是『主』了!」
「但是……但是! 白花他,可是我的哥哥耶! 是唯一一個家人啊!所以……嗚!」
「──嗚!」
主沒能夠逃開停住了腳步的烏月間隙。將手往她揮去,讓間距變寬。然後一邊避開朔夜的踢擊、一邊朝著柚明和桂放出紅色稻妻。稻妻用了蛇的外形,跟柚明散發的淡藍色霧氣相撞。在桂的面前跑出光芒。
主正把三個人當對手。白花的身體對迅速移動的朔夜和烏月、實體化的蛇對柚明。應該有分散了力量的,主的表情卻是很悠閒。
「……姊姊!」
是原本的『力量』差異、或是一開始的傷害還留著呢,紅色的蛇正一邊散出火花、一邊要從柚明的霧氣衝過來。像從小小的洞穴穿過去一樣,從淡藍色牆壁一點一點地出現了紅色的頭。柚明的臉色浮現痛苦的樣子。
「小桂,快逃!」
跟柚明說的話同時,蛇從霧氣跳進來了。照著那個衝力朝向桂。
「──嗚!」
桂閉上了眼睛。
──什麼都沒有發生。是該睜開眼睛了。
「尾……花」
白色狐狸從草叢裡跳出來,紅色的蛇被抓住了。壓制住亂動的身體,往頭咬了下去。發出小小的聲音,蛇變成紅光飛散了。
「──喔,你這傢伙也在嗎,跟人當伙伴的我方同胞啊」
主對尾花如此說。桂看著好像正從主那保護自己的尾花。這隻白色小狐狸並不是什麼單純的狐狸。曾經……主還是實體的遙遠的過去,跟他一樣是令人畏懼的存在。但是,主並沒有害怕尾花的感覺。
「然而呢,葛城之神啊。以被封印住名即咒的身體,是做得了什麼」
主將視線移開尾花後,經過了朔夜和烏月,再度站在神木前,將手放上去。再一次,稻妻包圍樹木。
「──嗚!」
不出聲地發出慘叫聲,柚明跪了下去。淡藍色霧氣消滅掉。
「哈!」
烏月站在柚明和桂前面,拿好了維斗。對她的架勢,桂曾經看過。千羽妙見流的架勢,破軍。烏月向主跑去。然後,將劍往白花面前狠狠地砍下去。
「呃──」
主發出了聲音。確實是有了反應,但這樣還不能將主從白花的身體砍離開。反而被抓到將劍往下揮的空隙,烏月飛到上面。往神木用力撞了上去。
「嗚……」
「烏月!」
「……主!」
對往後跳去的主,這次換朔夜揮了手。會是因『斬妖』的餘波而閃避不了嗎,伸長出去的爪子傷害到白花的手。沿著那條線滲出了血。
「……哼。這種程度啊,觀月人民。還是說,不敢來破壞這個『容器』嗎」
「呿……」
「呵、呵、呵……」
將流著血的手抬起來,主慢慢地將那些血舔了起來。
「……餘興真是有趣。妳們既然不能破壞這個『容器』的話,對我也是好事。差不多該消失了吧」
主移動,迅速揮了手。應該就單純只是這樣的動作,可是朔夜和烏月卻幾乎一起被打飛往神木。
「嗚啊!」
「烏月! 朔夜!」
一邊支撐柚明,桂往那兩人旁邊接近了。尾花也一邊威嚇主、一邊與四人會合。
「妳們兩個……」
朔「……真沒辦法啊。分靈都變強大了的話,我們的傷害也不會是半數啊」
朔夜已經一直倒臥在地上動不了了。大腿和肩上、腰部附近都染上了血,連傷口也看不見。語氣很輕鬆,但好像是沒有辦法輕易地站起來。
烏月也似乎哪裡受了傷,從嘴角流出了血。
烏「……桂。就算只有妳也快逃吧。跑到了宅第的話……結界會……」
「怎麼行……居然要丟下大家」
烏「以我現在的『斬妖』,沒辦法把他從分靈拉開。但是,沒辦法讓主這樣下去。……很抱歉,桂。對妳重要的家人,我只能夠斬掉」
“所以希望妳至少,不要看那個畫面”烏月說。
「對啊……小桂,就算只有妳也請逃走吧」
「姊姊!」
「我呢,希望妳活下來喔。嗯嗯,不是只有我。朔夜和烏月也是……現在被主壓制著的白花也是這麼想的啊」
看起來很痛苦地壓抑著胸口的柚明,仍然是微微地笑了。
桂看了站在眼前的主。看浮現在白花身後的『主』的臉。悠閒的表情沒有改變。被主操縱著的白花也露出了同樣的表情……但,白花說過被操縱的時候自己也有印象。他應該是在不能自由移動的身體裡看著自己這些人的。
白花和見影的分靈被統合,白花打入戰局的駕御也幾乎沒有效力,主太強了。在已經受了傷的柚明她們三個人所面對的地方,也不知道會不會不分勝負。主的力量獲勝的話,支柱的封印會解開、白花也會不見。然後對被解放的主,宅第的符咒之類的就不可能有效。
──大家,搞不好都會消失不見。
「……不要」
「小桂……?」
「明明大家都受了傷,明明都在努力要保護,我才不要自己逃走! 我也要……我也要,戰鬥!」
桂伸出了手。她的手前端是烏月所拿著的維斗大刀。將它搶過來後,她站在主的面前。
◆
明明是烏月輕輕地揮來揮去的劍,這個卻有不輕的重量。桂用雙手緊握住刀柄,用中段的架勢。烏月和朔夜的聲音在身後阻止。
烏「桂! 不行啦!」
朔「桂!」
「我也是……我也是有『力量』喔。因為,身為斬妖的千羽之血也是、能當支柱的羽藤之血也是,都在我的體內流動著嘛。我也是,有辦法來保護大家喔」
「喔……」
看到咧嘴一笑的主金色的眼睛時,恐怖得身體變僵硬了。在視線前方的刀微微地抖動著。要停止顫抖而在雙手使出力量卻搖晃得更加厲害。
「你這種人,超討厭的。如果沒有你,爸爸就可以不用死掉了耶。柚明姊姊會變成支柱是我害的,但是沒有你的話,只有我在痛苦就可以了耶。白花也是、烏月的哥哥也是、烏月也是……本來是不用讓大家都很痛苦的耶!」
烏「桂……」
「我不原諒你。現在也是,傷害了大家……讓白花感到痛苦。還來啦。把白花……把哥哥還來!!」
哭了就不行了。桂這麼想著,視野還是濕掉,眼淚流落在臉頰。即使如此,不放下維斗,一直瞪著白花另一邊的主。
輕輕地,從桂身後伸出戴著護手甲的手腕,握住桂用力緊握著的手。
「烏月……」
「真是亂來……斬妖師是我耶,桂。妳的母親確實正是罕見的斬妖師,但是即使如此,現在的斬妖師還是我。斬掉鬼,可是我的工作喔」
「哎呀哎呀……是很有威力的大話啦,不過真的就這樣讓妳打倒主的話,就沒有觀月人民的立場啦」
站在桂旁邊的朔夜,把手放在桂的頭上把頭髮抓得亂七八糟的。
「朔夜」
「……小桂。妳並不是只會讓人保護喔」
像是在後面等待了一會,柚明站了起來。轉頭過去後,靜靜地微笑。
「有說過吧? 說,妳有變成了我的力量。這件事大家也一樣。妳能給我們力量。不是像贄之血那個樣子。妳本身就是我們的力量。這一定……對白花而言也是」
「──嗚……!」
發出低聲呻吟的聲音。明明誰都沒有動手去碰,主的臉卻痛苦得扭曲。明白了身為靈體而能夠『視』主的動作、和實體白花的動作上產生了差異。
「白花? 白花!」
「……桂……」
跑出來的聲音確實是屬於白花的。像血一樣的瞳孔失去光芒,有時候看得見原本茶色的瞳孔。白花正要壓制住主。
烏月將維斗拿好在雙手後,一直將視線對著主,並對朔夜和柚明發出聲音。
「……朔夜、柚明。只要再一次,我要使出『斬妖』」
桂「烏月,但是身體呢……?」
「極限了嘛。而且這個技能本身,並不是能釋放好幾次的。所以,只要再一次。我會集中所有力量的,這個沒有用、被躲掉了的話,我就會無防備地站在那傢伙面前」
「……原來如此。那,妳是指在積聚那個力量的時間,讓我和尾花來當那傢伙的對手的話就可以了嘛。然後柚明在這段時間,變成烏月的盾」
「是的……只不過。『斬妖』是一次斬掉。如果妳們躲避不了,我也……不會停下劍。妳們是鬼。請不要認為受個傷就沒事了」
朔夜看烏月,點了頭。
「這場勝負,賭上了。……尾花,你也有被葛拜託了“去保護桂”對吧?你就陪在我旁邊吧」
烏月慢慢地往後面退下後,擺出破軍的架勢。好像是受傷的地方很痛,一瞬間扭曲表情,繼續看著主的眼神強度也沒有改變。
「要上囉,尾花!」
跟朔夜的聲音同時跑出一人和一隻。跑進白花的阻撓,主的力量還是沒衰退。一邊承受她們的攻擊,也一邊還擊了跟這些同等或更強烈的傷害。
「白花! ……嗯嗯,貴!」
桂喊了白花的名字。跟白花讓烏月看了『斬妖』之後一直很痛苦的時候一樣。喊出他說過能夠傳達給他的,比名即咒還強烈作用的名字。
白花也抵抗了主,發出聲音。
「……桂……白、花……」
跟他說的話同時,視野改變了。看得到自己正在離有點遠的地方。跟要砍烏月的時候是一樣的。視線會眼花瞭亂地移動,恐怕是因為主正在和朔夜及尾花戰鬥吧。
正在被氣球壓迫著的幻象,比以前桂體驗過的時候強多了。有如也不是什麼自己所在的地方,被埋沒、擠壓著。
──桂!
出現白花的聲音。看不到人影,但有感覺到氣息。桂也試著對白花說話。
──太好了。你還很平安嘛。……這個是,主的分靈……?
──對。已經膨漲得這麼高了。
──白花。烏月她現在……
──我知道。所以我們要盡可能壓制住這傢伙。
桂浮出了緊緊抱住氣球的那種幻影。稍微扭曲後,就發出主痛苦的聲音,壓制回來。這次更加強烈,不要被彈出去地抵制住。
──可惡……以應該當成貢品者的程度……!
與很憎恨的感情一起讓壓迫感變得更強。即使如此也用力地抵制住。
耳邊發出烏月的聲音。
「ON.MAKA.SHIRIEI.JIRIBEI.SOWAKA! ……朔夜!」
「尾花,撤退了!」
朔夜利用主掃過來的手腕力量跳到遠處。身體輕的尾花為了引他注意而千鈞一髮地往頭上跳過去,像當成跳板一樣地跑到遠處了。如預料中的,視線一瞬間往上移去。
回過來的視線正前方有著烏月。桂使出力量,給予開始想逃走的主痛楚、停止了移動。
烏月揮上維斗。強烈的風撞上桂,察覺到意識被從白花的身體扯開了。離開了。
「嗚啊啊啊啊啊啊!!」
──小桂!
朝著和柚明的聲音同時看見的蝴蝶,桂伸出了手。
碰觸到蝴蝶的瞬間,景色被一片白色的光覆蓋住。
◆
光芒消失後,在神木下,桂自己的身體正被柚明抱著。
「姊姊……白花呢……主呢……?」
「…………」
從柚明的手臂中離開的桂,將頭轉向了白花。倒臥的白花身上沒有『主』。主在有點遠離白花的地方,感到難過苦悶。失去附身物的靈魂,正在像望她們一樣持續迅速消失。
「可惡……可惡-! 我不會消失。只要還有贄之血,我……!」
發出怒光的眼睛,看了桂。這次是自己,有此直覺。一邊心想非得逃走不可,自己也又動不了了。
主動了。要來賜死了,尋求附身物的靈魂很敏捷。
「桂!」
「桂!」
發出朔夜和烏月的聲音,但那兩個人都離桂在的地方很遠。看得到尾花跑過來,但仍然是沒能夠趕上。
不行了──這麼想著時,整群的白色蝴蝶往桂和靈魂之間擋住了。
有點讓刺激眼睛的火花,照亮了夜晚的山。
6
「──呼哈哈哈哈!」
山才剛恢復只有滿月光芒的照明時,主的笑聲就響徹了。
在想辦法讓身體站起來的桂視線另一邊,就只看得到淡藍色和服的背影。背後有冰冷的東西跑過。“難不成”,有這樣的不安,一瞬間很猶豫發出聲音。
「柚明、姊姊……?」
桂的聲音像變成誘因一樣,柚明的膝蓋垮下去。在她身體的另一邊,看得到紅色在搖曳。
「姊姊!」
「愚蠢啊……真愚蠢啊,支柱的接手者。我明明就是再純粹不過的分靈」
主的周圍出現了白色的光。一個、然後又一個。
那個就是主的紅色靈魂一點一滴在變成光的部分。光往天空上升,在天空散開。光增加個數,每當往上升去,靈魂就變淡。
正在消失掉……但,主笑了。
「歸還了分靈卻連自己也歸還了,本末倒置。接手者啊,妳所做的事情什麼價值也沒有。因為封印消失的話,我的靈魂就復甦了」
就像他說的,倒下的柚明身體也急速地在失去顏色。沒有像主那樣歸還成光,但看得出來那也是時間的問題了。
「妳所想要保護的贄之血,就復甦之後再獲得吧。呼哈哈哈哈──」
留下笑聲的聲響,最後的紅光也變成白色,往天空散去。
「姊姊! 柚明姊姊!」
桂在手腳使出了力量。簡直像不是屬於自己的一樣重的身體,站起來並走幾步後,馬上失去平衡。依然是往柚明身邊前進,將她抱了起來。
「姊姊! 振作一點,欸!」
「……小、桂……」
柚明慢慢地睜開眼睛,微笑了。
「太好了……妳沒事」
「才不好呢! 就算我沒事,姊姊不行的話就沒意義了!」
「沒有那回事啊……因為我有約定好要保護……妳、和白花……」
「姊姊……」
血。桂一邊如此想著,一邊環視了周圍。如果有自己的血,她肯定能得救的。烏月的維斗浮現在腦海,但知道這個目的就沒辦法借到了吧。所以找了在自己周遭有的東西、能割開的東西。
不過,映入眼簾的光是草和土,能割開的東西一個也沒有。仍然要找。因為只有贄之血,才有辦法讓這個人能留在這裡。
「算了啦,小桂……」
「不要! 我絕對要幫助姊姊! 我一直很想和姊姊在一起啊! 想要一直、一直在一起啊!」
衣服裡也沒有能割開的東西。然後,柚明的髮夾掠過眼前。做成蝴蝶形狀,像是用七寶做出來的髮夾。
※佛教七寶,指七種珍寶,又稱七珍。七寶為陣渠、瑪瑙、水晶、珊瑚、琥珀、麝香、珍珠。不同經書所譯的七寶不盡相同。
「姊姊,這個借我喔」
察覺到製作得很薄的翅膀部分好像多少能割開。毫不猶豫地放上左手腕。
將翅膀壓下去,狠狠地往下拉了。
「嗚!」
忍住隨後出現的一陣一陣痛楚,桂把流出來的血往柚明嘴邊靠過去。握住手腕,要把它擰出來。
「小桂……不行啦,這樣……」
「沒關係啦,快喝! 我求求妳!」
血滴落嘴唇,往柚明體內流進去了。看到舌頭舔了血滴下去的部分。明明打算用力割破的,血卻流不太多。
「……烏月,維斗借一下! 不弄出多一點血,柚明姊姊就……!」
「不行了,桂。妳已經不可以再流血了」
在桂旁邊蹲下來的影子,小聲地如此說。
「白花……」
白花在自己的左手腕劃一下就馬上浮現紅色的線,變成血滴往柚明的嘴角流下去。柚明的喉嚨動了。
「已經沒問題囉,桂。我的體內已經沒有分靈了」
「真的嗎?」
「嗯。托大家的福。……柚姊。這次輪到我來幫助柚姊了喔」
被桂抱著上半身的柚明輕輕地碰觸白花的手。
「白花……太好了……」
◆
柚明用白花的血取回了力量,完成朔夜和烏月的傷口治療時已經是深夜了。
「柚姊,我有個提議」
「什麼? 白花」
白花直直盯著柚明看,如此說。
「我們來交換支柱大人吧」
「交換? 做得到嗎,那種事情?」
白花對桂說的話點點頭。
「柚姊身為支柱還是不完整的。原本支柱是會跟神木同化的,所以像這樣形成實體的情況是做不到的啊。不過就是因為不完整,柚姊才能恢復原狀。……雖然是十年前的模樣啦」
“不完整的支柱就只是『臨時』的封印,不能維持很久”白花說。
「所以支柱由我來當接手者。我的話,血的濃度是足夠的,在和明良的修行,也記住了『力量』的使用法。我的話就當得了完整的支柱了」
然後,希望恢復原狀的柚明能和桂一起生活……白花如此說。對他說的話,柚明搖搖頭。
「我做不到,那樣的事情。因為是家人,白花才應該和小桂一起生活啊。白花也是,十年裡都過得很痛苦吧? 因為分靈已經不見了,必須照你期望的那樣生活」
「我的期望就是幫助柚姊這件事喔。在這十年裡,一直是啊」
說“而且,因為自己已經沒辦法在人類世界生活了”,白花有點像在自虐地微笑了。
「不是只有爸爸,我身為鬼也犯下了很多的過錯。……明良也是」
白花看著烏月。從難過得閉上眼睛的烏月那,再次將視線轉回柚明。
「我說出想要當支柱之後,就協助了我。他說比死還要難過,但是即使如此,一定是應該這麼做的」
停止說話後,白花靜靜地和烏月面對面。抬起頭的烏月徑直地看著白花的臉。
「我的目的就是這麼回事。成為支柱就沒辦法把我的頭帶去給斬妖部。也討伐不了妳哥哥的敵人。不過拜託妳。能不能聽一下我的請求呢? 當代的斬妖師」
「……這個……」
「──可以啊」
如此發出聲音,葛出現身影。尾花跑了過去,跳到頭上坐著。
「小葛! 沒事了嗎?」
「是的。現在是有點想睡的程度。……因為鬼的氣息完全消失了,就為了確定狀況而立刻到來。……那麼,是叫做,白花嘛?」
「妳是在宅第……是嗎,妳是現在的斬妖頭領,對嘛?」
「斬妖頭領……是沒錯啊。因為沒關連的人是不會說出這種話的。……關於羽藤白花所引起的事件,算是跟鬼有關的事情,若杉這邊全部都當作意外在處理。就算還活著,你也不可能會在人類的世界被制裁」
「…………」
「總之,就是指即使你消失不見,也不會有像跑進迷宮的那種事件。然後,已經沒有鬼在附身的你,並不是仇恨人類的存在。並沒有斬掉你的理由喔。……只不過,這個是身為斬妖頭領的見解。千羽黨是……怎麼想的呢?」
烏月視線往下看。暫時考慮著,說「柚明」對柚明發出聲音。
「妳即使是變成支柱也還是留著十年前為止的記憶對吧?」
「是的。還有啊」
「那麼……就讓他一直持續帶著對人下手的罪惡意識吧。變成支柱之後也一直是」
「……謝謝妳。然後……很抱歉」
白花靜靜地向烏月低下頭。然後將頭轉向朔夜。
「朔夜也是,謝謝妳。目前為止都有幫助了我好幾次嘛。從斬妖手中。……還有,抱歉。把前任的支柱給歸還了」
「真是笨蛋啊。不要對我這種人道謝啦。但是……變成好男人了耶」
把白花的頭髮粗暴地撫摸得亂七八糟後,朔夜慢慢地緊抱住。
「我會再來看你的嘛。要過得好……這樣子也是奇怪的說法,但是要過得好一點喔」
“嗯”,點了頭後,白花在最後跟桂面對面。
「……真的要,變成支柱嗎?」
「嗯。……其實啊,我也有想要向主復仇喔。是打算以目前為止的三倍左右氣勢讓力量削減啦。度過千年的話,實際戰鬥會不會就贏得了呢」
「怎麼會……慢性子」
微笑了的白花,突然變回嚴肅表情。
「讓桂有了最痛苦的心情。因為十年前,我有更加強勢阻止的話,就不會發生那種事了。還有……媽媽死了的時候不能夠待在身邊,抱歉」
「白花……哥、哥……!」
白花緊抱住哭出來的桂。“啊啊,這種感覺還有印象”,桂模糊地想起來了。雖然是野丫頭,常常會忤逆了白花,但是發生事情的時候必定會來保護我的就是白花了。
「柚姊她,就交給妳了。雖然覺得要恢復平常的生活,會是相當麻煩的」
「嗯……嗯」
「像柚姊十年前那麼做的一樣,我是改變外形而已。有點想要見面的話,過來這裡就行了。這麼一來,什麼時候都能見面。……不要緊的啦,不會讓妳變成一個人的」
白花喜悅地微笑後,走近神木將手圍繞在樹幹。柚明也站在他旁邊。
槐樹散發淡藍色光芒。光芒往天空伸展,變成了柱子。“所以,才會是『支柱大人』吧”桂被光的柱子壓迫,一邊這麼想。
光芒越來越強,變得看不見兩人的模樣。
在那片光芒中,桂聽到白花的聲音。
「那麼,再見。──直到有了緣樹的引導時」
終章
風已經開始涼起來了。就算在放晴得很美麗的天空下,也已經沒有在流汗。是個能悠閒散步的好天氣。
『咦~,還是不可以嗎? 怎麼會』
在電話另一邊,陽子發出了沒有感情的聲音。
『有吃到飽的蛋糕耶? 而且還是開店記念的價格耶? 錯過這個的話,不會再有了耶?明明平常的話立刻會答應,最近都不陪人了耶,小羽』
「對不起啦。今天有約定好接下來要去買東西啊」
『啊,是那個漂亮的大姊姊嗎? ……嗚嗚,果然那邊才是本命嘛。我一直是帶著陰影的啊。馬上就要被丟掉了啊~!』
「陽子真是的」
桂一邊苦笑一邊看著旁邊時,和以相同速度走路的柚明對看了。給了喜悅的微笑的柚明,桂也回個笑容。
『這麼一來啊,我覺得有很多麻煩喔。也還沒有穩定下來嘛。但是啊,偶爾要……』
「哎唷……我知道。我知道了。吃到飽是不行啦,但是下個禮拜我絕對會陪著陽子的」
『是真的吧? 絕對的吧? 我是不會原諒花心的喔~!』
掛掉電話後,嘆了一口氣。對這樣的桂,柚明一邊說「真糟糕啊」,也一邊有點在笑。
「……這個又不好笑,柚明姊姊」
「對不起。但是,對啊。一個月以上一直把小桂獨佔起來了,所以妳的朋友也會寂寞嘛」
「跟陽子在學校見得到面嘛。所以禮拜天,要和姊姊在一起啦」
這麼說著,桂抱住了柚明的手臂。
車站漸漸接近了,正在通行的人數變得越來越多。在那裡面也有看到兩人……正確來講是看到柚明而露出驚訝表情的人。
「也還有仍然記得的人耶」
“對啊”,柚明也點點頭。
柚明搬到桂所住的公寓之後,已經快要過一個月了。因為有過被各式各樣的手續阻擋在經觀塚的期間,日曆已經變成了十月。
就像白花所說的,柚明要回到平常的生活還存在很多的問題。十年內都行縱不明的她,變成了已經死掉的情形。
她的本人,以和十年前完全沒改變的模樣出現。而且還是在有過神秘消失傳言的地區,不可能不造成話題。
對很擔心“要是讓柚明出現討厭的心情”的桂,葛很果斷地如此說。
「沒辦法堵住人的嘴。因為之後才隱藏,被知道時就會很麻煩。……不過,有辦法能將那個戶口馬上關閉起來喔」
確實是,柚明的事情造成了話題。一段時間也出現『現代的浦島太郎』的騷動。但,那個話題也是,因若杉集團的大規模新聞而馬上就風化了。雖然也還有想要問問題的記者,但不是能夠變成大型記錄的事情。交錯路過的人也是,大概就只有『之前曾經在哪裡看過的人』的認知吧。
在柚明來到桂的公寓時,已經都沒有什麼不安的事情了。
◆
「對了、對了。明天,朔夜會來喔。在小桂去學校的時段,打了電話的。說我會帶妳的工作過去的」
柚明一邊微笑一邊對桂說。她一點一點地開始了翻譯的學習。朔夜也常常會把稱為『練習』的小型工作帶過來。
「稍微習慣一點的話,好像就會介紹正式的工作給我了」
「這樣是很慶幸啦……但是不可以勉強耶?」
「我知道啊。真的啦,小桂」
桂在摟住的手臂使出力量後,被柚明“碰、碰”地拍了拍。像在安慰一樣。
「比起我的事情,小桂也必須做自己的事情才行啊」
「咦? 我?」
「讀書、和『力量』的使用方法。那個,很想要早點變成能夠拿掉吧?」
這麼說著,柚明指著桂正帶著的手機、從它的上方垂下的吊飾珠子。珠子有取回了以前的……柚明在攜帶時的藍色。因為烏月有重新把『力量』鎖進珠子了,應該還能夠守護贄之血幾十年的。
只有珠子正帶在身上時、只有那顆珠子還留著『力量』時,鬼出現也能夠把血的味道藏起來。不過,開始跟柚明一起生活之後,一點一點地,桂被教導了『力量』的使用方法。希望接下來的未來,沒有珠子也沒問題。
「嗯,不那樣的話,我們有了小孩子的時候,就會沒辦法讓渡下去了嘛」
桂知道只會被保護是不行的。母親已經不在了,不過自己不是一個人。會來幫忙的人也有很多,再怎麼說柚明也會在一起。但是,那樣子是不行的。
桂的血是贄之血……那個再怎麼做也沒辦法消除掉。只要還有這個血,就會遭遇像夏天那樣的事情吧。搞不好也會有什麼人受傷。
所以,這次想要變成能夠保護人。以自己的『力量』。
對柚明、和朔夜、和烏月、和葛……連繫起來的重要羈絆。
對接下來的未來,會連繫下去的羈絆……擁有相同的血而出生下來的孩子們。
──不要緊的,我不會丟下你一個人的。
哪一天,桂也能夠這樣說。
◆
馬上就要到達車站這個地方了,風吹撫起來。很柔和的甜甜香味不知從哪被帶過來。對這個香味,桂也有著印象。
「這個,是金木犀嘛」
「對啊。是在哪裡開花的呢」
「一定是很漂亮的吧。……欸,槐樹的花,會綻放到什麼時候呢?」
「是啊……那棵樹會比其他槐樹綻放更久的花,不過是夏天的花,所以已經凋謝了是吧。但是,那座山的紅葉很漂亮喔。……下次,我們去經觀塚吧。一起去」
對沒有人說的話自己也會提出來的建議,桂點了頭。
「就是啊。到那時候,帶著蛋糕過去吧。一直都雜亂無章,也已經過去了嘛,但是生日的祝賀。……啊,還有媽媽的照片也是。必須讓白花哥哥看看」
然後對他,有重要的事必須傳達。
說我們,很幸福喔──
<<<アカイイト―絆の記憶 完>>>
「髪長姫」
決定留長頭髮之後,已經過了將近十一年。
決定要留長的理由並不算有多麼不得了,是因為媽媽說「桂留長頭髮會不會比較好看呢」。
媽媽的頭髮長度剛剛好,那時頭髮像男孩子一樣短的我,是覺得很想跟媽媽一樣長。沒人提到的時候都沒發現到,但是這麼說來為什麼會這麼短呢──
因為我不記得了,便向媽媽詢問。
「為什麼我的頭髮,不是像媽媽那樣呢?」
因為我很黏媽媽,所以應該會有很多地方愛模仿的。為什麼卻是短的呢,把這件事當異常現象也不是辦法。如果思考的線索在腦海裡,是想要自己找出答案的,但是這時候的我不太瞭解自己的事,所以只能去問媽媽了。
「桂,妳呀──」
這麼一來,得知的答案是火災將一切奪走了。
大概十、十一年前,被濃煙包圍住的我,失去了父親和記憶,在那場火災被燒到的頭髮就不得不留短了,是這麼告訴我的。
不過,這些是捏造的故事。
一直認為失去了的記憶,只是被我迷糊地藏進了空洞的另一端而已,經漫長日月而老舊乾枯的謊言,在去年夏天破碎毀壞──
我回復了記憶。
帶回了溫柔地梳理我的頭髮,白皙手掌的擁有者。
那隻白皙手掌的擁有者,就像媽媽常常會這麼做的樣子,拿梳子為我整理剛洗完澡濕濕的頭髮。
從頭髮尾端大概幾公分的地方就開始仔細地梳,慢慢地增加起梳子滑下的距離,過了很久才到達頭髮根處。
大概十、十一年間,我一直在留的頭髮很長。
雖然沒有從十二歲到二十歲都被關在高塔裡,漸漸從天上伸長到達地面上的Rapunzel那樣長,但是不要綁著頭髮的話,就會有到達膝蓋的長度。
※格林童話《長髮公主》的名字
將頭髮留到這樣的長度,相對也會減少疼痛,使它柔軟,在我少數能夠向人炫耀的優點裡,會變成其中一個,是因為大概十、十一年間,媽媽都有為我下了功夫去關心。
因為我自己沒辦法整理到那裡──原因也不是只有這點的──媽媽過逝,變成自己一人之後,我也曾經一次又一次的想過要不要剪成一樣長的長度。
雖然如此,現在有最喜歡的人在為我梳頭髮的這段幸福時刻。我像睡懶覺的貓咪一樣昏昏欲睡,些微拉扯頭皮的刺激往身體撥了水。
「小桂的頭髮,已經長得蠻長了耶。小時候很短,所以很容易……不過長得這麼長就麻煩了」
「像以前那樣短比較好嗎?」
對她說的話產生不安,正要轉向後面時,就被溫柔地轉回過頭。
「妳看,打結的話就麻煩了,所以不要動」
「嗯……」
「短頭髮也很可愛,但是我覺得長頭髮比較適合啊。雖然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但是小桂剪掉了頭髮的時候,我非常遺憾喔」
是不是很滿意安分下來的我,柚明姊姊放在頭上的手,輕輕拍了大概兩次後,就繼續梳理頭髮。
「欸,小桂還記得嗎? 小桂的頭髮很短時的事」
「嗯……應該說還記得、或是想起來了呢……」
「呵呵……小桂,妳還記得嘛」
「這個嘛……是啊……」
因為我的頭髮會很短,是自己剪掉的。基本上,既然柚明姊姊都知道我頭髮短過,也就是說在媽媽所捏造的火災事件更早以前就很短了。再怎麼說,封印小望她們的鏡子所照映的雙胞胎──我跟白花就連髮型都真的是一模一樣的嘛。在這邊發現一個疑問。
要是也算不上事件的原因,為什麼媽媽要撒那種謊?
到達謊言過程的某處,就有那個必要了吧──────
我要剪啦,我對著雙胞胎哥哥這麼說。幼小的我滿臉通紅,並且這麼說。
手上拿剪刀。跟圓滾滾的手很不相稱,柚明姊姊的裁縫道具,老舊造形的鐵把手剪刀。也算是奶奶的記念品剪裁剪刀。
我被氣呼呼地罵了,但並沒有用那個又剪又拉的到處亂揮來表演。因為有被人教過不可以拿尖銳物對著別人,關於類似這種東西,媽媽可是很嚴格的。剪刀正朝向我。如果再縮小對象的範圍,就是有兩把握住尾端的刀正包圍著我的情形。
事情的起始就在白花無意間的一句話。
「我呢,長大之後要娶柚姊當新娘子」
還在讀幼稚園的男孩子,對著溫柔又漂亮的保母說出像口頭禪一樣,真的是無意間的一句話。對我和白花而言是相差十歲的表姊存在,保母以上的崇拜,真的是個最喜歡的姊姊,所以白花會把那種話說出口也沒什麼奇怪的地方。
然後,聽了這句就開始有怪感覺的我,也跟著說。
「我也要~~。我也要娶柚明姊姊當新娘子~~」
是因為白花感到害怕嗎,還是被妹妹任性頂撞的感覺呢,我隨後說出了搶奪宣言,基本上就不會被冷靜地禮讓了。可是就在這個時候看起來心情有點差,將頭左右搖動。
「不行、不行。小桂的頭髮太長了。女孩子就沒辦法娶新娘了喔」
長頭髮等於女孩子,這種簡單的想法怎麼看都很孩子氣,不過我也一樣只是小孩子、都一樣很孩子氣。
「嗚嗚……那我就剪掉嘛……」
是被白花的反彈打擊到,或這兩方混在一起的結果,還是最後是別的原因──
事到如今再怎樣都很難作出判斷了,我漲紅臉頰,從兒童房間跑了出去。
「我要變得像白花那麼短啦」
然後就以這個衝勁跑到姊姊的房間,從集中了裁縫工具的盒子拿出大把的剪刀──
雖然並不是專門剪頭髮的東西,已經被拿在手中的剪裁剪刀,從背後發出混著濁音的“卡嚓”聲,將我的頭髮剪下來了。
「啊……」
小孩特有的纖細柔軟頭髮掉在塌塌米的聲音,和混在呼出的喘息的聲音幾乎同時。這個是我的聲音嗎,或是白花的聲音呢。
空氣的流動吹過變得涼颼颼的脖子,感覺到形容不出來的不舒服,找尋綁起來的頭髮的手撲空。對什麼都抓不到的手掌,我變得非常不安。身為本來在的東西而應該在的東西卻不在。察覺到很相似的感覺,是跟笑子奶奶過逝時有關──
「小桂,妳真的剪掉了」
白花嘟噥低語的聲音,將很多事情在腦海裡想得團團轉的我拉回到現實。
正覺得會用力地拉緊臉蛋跟嘴巴的周圍、鼻樑會揪緊,眼淚就嘩啦嘩啦地從眼睛流出來。被喪失感打垮,亂了呼吸嚎啕大哭。
「嗚嗚……嗚……嗚啊」
由自己來觸摸自己的頭髮就察覺到。察覺失去了非常重要的東西,變成沒辦法拿回來的情況,是第一次感覺到的。留長頭髮的原因,也有我是女孩子、白花是男孩子的這一點,可是──
「小桂、小桂,對不起。對不……嗚」
淚眼汪汪的道著歉的白花,發現到鞋底踏著塌塌米接近的“沙沙”聲而吞了口氣。
「喂,正想說喊了我回來了卻都沒人回答我,原來是又在姊姊的房間惡作劇啦」
從學校回來,穿著制服的柚明姊姊,拿著膨漲得看起來很重的提包走到房間裡面。
「雖然想過有確實收拾好了,但也還有裁縫工具這些危險的物品,所以亂跑進來是──」
好像是要接著說“不行的”,講到一半就停住了。
之前也曾經亂跑進房間過,結果弄破了重要的書,一邊大哭、一邊等待姊姊回來的這種事。所以這次也差不多是這樣子吧,就不慌張的走到了房間來,不過。
「小、小桂!? 是小桂吧!? 妳的頭髮是怎麼了呢!? 還拿著剪刀是怎麼了呢!?」
柚明姊姊臉色大變,從我手中將剪裁的剪刀拿起來,仔細地收進去拿在手上的學生提包裡面之後,將我緊緊地擁抱住。
「小桂到底是怎麼了!? 白花知道些什麼嗎?」
「那個啊,我對小桂啊……」
白花說得含糊不清,不過確實有說明了過程。明明平常總是會被我頂撞,果然是個穩重的哥哥。
「真是,做這麼不得了的事……」
理解了情況的柚明姊姊,發出愣住的聲音說。雖然當時是沮喪地洩氣,但那個聲音裡也有混進了喜悅的音調。
「去拜託一下真弓,讓我好好把它剪漂亮點才行啊。剪成這樣子,就浪費掉難得的可愛了嘛」
被剪得不能看的頭髮之間,白皙溫柔的手指順順地滑動著。
啊-,我最喜歡這個感覺了──
────
「──桂……」
小時候會留長頭髮最大的原因,是因為能讓媽媽跟柚明姊姊梳理我最喜歡了。就是因為長頭髮會增加可以讓人這樣的時間。
「小桂……睡著啦?」
「咦!?」
柚明姊姊的聲音,讓我嚇到轉頭左顧右盼──
滑下的方向被大幅度地改變了的頭髮,跟梳子打結,我感覺到疼痛。
「嗚嗚,好痛……」
「小桂……所以我就說不要亂動了嘛……」
「對不起……」
小時候的野丫頭個性幾乎安分下來了,衝動地造成麻煩的地方好像還是沒有改變。嗚嗚,這樣子是不行的喔。必須以準備周到、有備而無患來生活……
稍微反省一下。在思考開始來回亂繞之前,努力地轉換心情。好了。
「那個啊,姊姊。我知道了」
「妳知道,什麼?」
「媽媽她啊,為什麼要騙我說什麼『變短髮是因為火災』呢」
如此像在炫耀的說出來後,姊姊移動梳子的手有一瞬間稍停了一下,然後又好像沒什麼事的開始動了。
「對呀,是為什麼呢?」
完全聽不出來她像感到疑惑的樣子。
「嗚嗚,那種輕鬆的反應……姊姊已經知道了吧?」
「因為,是要想到小桂的事嘛」
就是那樣。
在我剪掉頭髮的故事裡面,白花和柚明姊姊──在那個事件之後連名字也沒被提過,被當成一開始就不存在的那兩個人,動機跟現場都有列出來了。
柚明姊姊以柚明(ユメイさん)身分出現的最初夜晚,要我忘掉一切、當成夢境,用跟這一樣的理由,媽媽編出了謊言。讓我的心不會崩潰、讓我不會想起來。不愧是我的媽媽。很迷糊卻準備周到。
「對了,還有件事啦,柚明姊姊」
「怎-樣,小桂」
「我剪掉頭髮的時候,雖然有說很可惜,不過總覺得比較像很高興的樣子耶?」
「哎呀,因為──」
好了。結束之後摸摸我的頭的柚明姊姊,微微笑。
「小桂,妳會娶我當新娘子對吧?」
「いつかのひかり」
滿目的黃昏 融化的面容
琥珀的世界 緊閉了起來
我正找尋著 遠去的記憶 向前邁去
在旅途的終點上 找尋到了那一天
終於握在手中 那個溫度
被朝露喝下 失去外形 消失了
流動的忘卻之河 所隔開的對岸
露出悲傷眼神 佇立的那個人
滿溢出的思念 尋求一個回應 呼喊
一切全是泡沫 碰不到的幻覺
即使如此我仍然 深信那就是現實
曾經出現的光芒 我會將它收藏進 內心深處
溫馨的每天 被留下照片
被散開的紅色 侵蝕殆盡
最重要的事物 已經失去的我
在夢裡 尋求剩餘片段
醒過來的早晨 留在臉頰上
眼淚的痕跡 是唯一的
接近那段曾經 些微的碰觸到
即使如此 我要想起來──將那段光景
西下的夕陽光 漫長的一整天
拉起在喧鬧的 我的手
用溫柔的笑容 步行在身邊的 這個人
行進於歸途 在這一路上
突然停下腳步 回過頭看
伸長的兩道 影子 重疊成了一道 照映在一起
染上夕陽色 在妳的側臉
凝視著的我 也沾上橘紅
互相交換的約定 我一直很珍惜 在心中
一切全是泡沫 就連虛幻的夢
在心中擁抱 溫度是真的
曾經出現的光芒 它會將我圍繞住 它會的
在睡眠深淵 浮現的小船
朝向河岸邊 開始走去
耀眼的晨光中 醒了過來的我
擦拭掉 滲出的眼淚
抬頭仰望的天空 搖擺不定的月亮
一下滿月一下缺口 不斷重複
季節變化 回憶遠去
即使如此 我不會忘記──對那段光景
<<<結.束>>>
yamiboqe027
本帖最后由 卡啦雞腿堡 于 2008-2-6 14:10 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