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坐在丁姐的機車後座，我雙手不輕不重地還抱著她的腰。丁姐的腰很細，細到讓我覺得有點心疼。一路上誰都沒有說話，就這樣安靜地騎了半個多小時，直到我們來到附近一座不算高的小山上。雖然過了三十幾分鐘，但時間流逝卻感覺異常的自然，似溫熱的泉水般淙淙流過，令我整日煩躁的心情逐漸平靜。

在山腳停了車，我與紋綾便併肩走著，同樣沉默地漫步踏上步道，穿過了兩三對情侶。我開始有些窘迫了。偷偷瞄了身旁的丁姐一眼，她仍一臉優柔自然，我看不出半點情緒起伏。

這離我家說遠不遠說近也不然，所以我其實很少來，對哪裡有好的觀點哪裡是情侶的特等席一竅不通，只是跟在丁姐身旁，時不時偷望觀星的情侶一眼。

紋綾沒有說話，我也不想打破這寧靜，我們就這樣無語地又走了五分鐘。忽然，丁姐手伸了過來牽住我，偏離了小道朝雜草叢生的暗處走去。我心一提，對前方的未知感到有些恐懼，感受掌心傳來的溫軟又安下心來，全然信任的跟著。

草長到我膝頭，踏過時某些草根割過了我的腿。我盯著前方的丁姐，知道她穿裙子一定也給劃傷，不禁皺起了眉頭。

「若笑。」就這麼突然的，丁姐那溫柔悅耳的聲音穿過了我們之間，盪入了我的耳中，催眠般的令我心神一晃。我抬起頭，發現她並沒有轉過頭來，面上只接收到夜風帶來的一抹髮香。

「若笑，妳看看。」丁姐指了指上空，我順著她的手望去，這才發現我們早已穿越了茂密的樹林，上方是滿天閃爍的夜星。少了光害，那時顯時滅的星點異常清晰地耀著，我煞間失去了言語的能力，只是盡力捕捉此刻的美。

「這就是所謂的秘密基地?」終於開了口，我在說話的同時心中的沉重瞬間雲消霧散，連自己都為那龐大的積層壓力感到驚訝。說完，不自覺地笑了起來，無比地輕鬆。

「是的。」丁姐綁著馬尾，此刻隨著她頭的晃動甩了幾下。「但是蚊子多的季節不能來喔。」我想看她的臉，明明她就在我前方，明明我不久前才看過她的側臉，此時此刻我卻很想好好看著紋綾的臉。

「這裡這麼多雜草，妳靠直覺認路嗎，還是給人帶來過?」我將視線下移，落到了我們仍牽著的手上，淡淡地笑問。

「我對這裡熟。」丁姐的笑聲很輕，但卻無比好聽。「……這裡只有我跟若笑知道唷。」

我手緊了緊，直看上紋綾，發自內心一句一字沉穩的道出：「丁姐，我希望我們能做一輩子的朋友。」

不知是否錯覺，丁姐的手心似乎涼了一下。她靜默的數秒如幾世紀長，緊接著她重重回握了我的手，轉過身來，偏頭漾著絕美的悠然微笑，以堅定的口吻喃道：「若笑，我們會是一輩子最親密的朋友。」

靠了過來，她在滿天星斗下伸出另一隻手拂上我的臉，雙目中盡是歉意的眼光。

坐在陸傑的咖啡廳內，我跟丁姐相互省視過了對方的腿。我給割了三個傷口，加上蚊子咬一口，紋綾小腿後方有著一道長長的傷口，給蚊子咬了五口，原來她體溫比我高。

周日的清晨店裡還沒什麼人。我叫了低卡拿鐵和鬆餅，丁姐胃不好，只叫了一杯熱牛奶溫溫身子。在山上和丁姐待了一夜，我和她都有些受涼。雖然想過柔柔可能打家裡的電話，我卻沒有後悔，只有股微微的罪惡感，今晚早點繞道去買花吧。

「早安，兩位小姐。」端著餐點的陸傑突然出現在桌旁，展開那口白牙對我們燦爛地笑著：「這是若笑的拿鐵鬆餅加上店長特製的薯餅。」在我面前放下異常豐盛的餐盤後又轉向丁姐：「這是紋綾的熱牛奶加上店長特摘的小花。」說完，在丁姐前方擺下了一杯香氣四溢的熱牛奶，又從口袋中抽出一朵晶瑩的小白花，輕輕交到了丁姐手中。

丁姐笑過，晃了晃手中的花，道：「其實現在我們需要的是蚊蟲叮咬的藥呢。」這個沒有情調的女人。

「啊，待會給妳們拿來。」陸傑蹲下身來看過我們的腿，又站了起來對我笑說：「若笑妳這次翻譯的作業趕完了吧?我上次跟紋綾看到妳從店前奔走過就知道妳又因為趕稿酒店工作遲到。」

「我沒有遲到好不好。」我啐了一口，咬起手中的叉子。

「工作沒遲到，去健身房的時間倒是晚了喔。」丁姐笑著，輕啜著杯中香濃的牛奶。陸傑聽了站起身來，轉到店後方的雜貨間，似乎真的去找藥了。

「啊…… 算了，反正行程都打亂了。」我看了一眼牆面上的鐘，輕輕嘆了口氣，又繼續吃起自己的早點。原本打算周日去運動個兩小時，再把下午的時間拿來完成星期二要交的稿子，看來健身房的時間得縮短些。

用過早點，跟丁姐也塗過了軟膏，我們兩人便來到了破爛小健身房。周日啞鈴大媽跟昨天介紹自己女兒給我的蔡大媽都不在，感覺清閒了不少。

紋綾星期日原本不上健身房的，那是她唯一可以休息的假日，但她說昨天沒來，一個禮拜不來一次心裡不舒服，仍堅持與我一同前來。我聽得有些不好意思，想起昨天早上自己裝病傳簡訊給丁姐的行徑臉上又是一紅，但丁姐沒有再提，好似我的一切躲避行為都未曾發生過。我暗中鬆了口氣，內心深處又隱隱泛著另一種滋味，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並肩在跑步機上快步著，昨晚只在山上淺眠過，我跟丁姐都不打算做出可能會鬧人命的激烈運動。嘴上閒著，我便將這兩日的事簡單地向她報告了一下。

「妳知道嗎?那之前一直要介紹兒子給我的阿姨改介紹女兒給我了。」

「咦?」丁姐臉上浮出詫異的表情，腳步稍緩，又趕忙跟上機器的速度。「介紹誰給妳?」

「我不知道她女兒是誰呀。」我滿臉無辜，不知道下次見到大媽她是否又會提起，有些莫名地苦惱起來。「我也不知道她做什麼突然批評起她兒子介紹女兒給我了，阿姨的思想真的不同凡響啊。」

「妳說了什麼嗎?」

「我才沒有。」啊，說完才想起自己跟大媽說了我正在劈腿紋綾和芊菁，原想說跟丁姐提提前年在別人婚禮上的玩笑話，轉個念頭又做罷。

「後來呢?什麼時候跟那女兒約會啊?」丁姐用毛巾在我屁股上輕抽了一下取笑著我。我瞪了她一眼，卻反而使她笑得更開了。

「下星期二等我交上了稿子後。」翻了下白眼，我也隨口胡驟起來。腳下快了起來，踩到前方的機器，差點絆了一跤。

「哎，小心。」紋綾微微驚呼一聲，見我穩住了又繼續著話題：「會認真考慮嗎?若笑。」

我有些疑惑地看向丁姐，總感覺她言語中含帶著些許的探測，又不知道她想摸索什麼。愛情這種事我沒有想過，無論大媽介紹兒子女兒給我我都無動於衷，我以為丁姐會明白的。

丁姐看出我眼中的質疑，笑了笑，也不再多問，甩甩那半長不短的馬尾轉了個話題：「阿姨最近還好嗎?妳有沒有記得打電話?」

「啊……」我點了點頭，雙手在身旁擺動著。「我有，她還是老樣子，但最近不知道怎麼著，一直希望我去看她。」母親雖然只說要我去探望，我卻知道她更想見到妹妹。她沒有對妹妹說要妹妹回家的話，我想她潛意識中還記著妹妹反抗的事。

「那…… 妳會去看她嗎?」丁姐美麗的眉間微微皺了起來，這神情讓我有點小小的心疼，就像看到芊菁笑容般令我心中一抽。

「會吧。」我拉過嘴角牽出了笑，聳了聳肩笑道：「妳要幫我看看行程喔，決定好了我再告訴她班機時間。」

「唉，看媽媽的行程要我決定，跟女人約會的時間倒是自己安排得好好的喔?」丁姐伸手過來在我臉上輕擰了一把，接著好似眼角瞄見了時間，突然渾身一震，猛然按下停止鍵跳下跑步機，慌亂地大呼一聲：「呀!糟糕糟糕，我跟我教授約好了給她送論文去，遲到說不定會被當哪!」

我看著她一反平時優雅的舉止，也停下機器跟著她忙，七手八腳地在她連聲哀怨中把她的水瓶毛巾拋給她，見她兩三下梳了頭髮就往外衝，只能在後頭朝她揮了揮手。

「哎、若笑!」才看她消失在門口沒兩分鐘又見她衝了回來，我忙再度跳下機器迎了上去，順便張望是否剛給她漏了東西。

「怎麼怎麼?忘了什麼?」

「若笑，來，這給妳。」丁姐剛綁好的頭髮耳邊又垂下了幾絲髮根，雙頰也泛著淺紅，笑容依舊淡雅，將手中那朵惹人憐愛的小白花輕柔地遞了過來。

「就為了這個?」我不知該笑該罵，心中一熱，忙接過白花垂下了頭，不想讓紋綾看到我面上的神情。

「妳會幸福的。」說完，丁姐輕輕在我頭上一摸，又如風一般地轉身離去，消失在我視線，只留下一抹清風晃動著我掌中握著的小白花。

運動完後，我回家補了眠，接著便振奮起來全神貫注地翻譯起剩下的稿子。心情雀躍，我每完成一頁便看幾眼前方的小白花，不間斷地做了幾個小時，居然比預期中還早了一天半完成，不禁高舉雙手在小公寓內大呼萬歲──

拖著痠痛的身子，我正打算去便利商店隨便買個便當果腹，突然手機響了，芊菁打來的。

十分鐘後，芊菁載著我來到了附近的簡餐店。我看她梳理地漂亮，在我上車的前一秒低聲吩咐了司機幾句，心想她八成原先是想帶我去更高級的餐館，看我一身剛趕完稿的邋遢模樣才臨時改變地點。

進店前低頭看看自己身上連倒垃圾被鄰居撞見都會害羞的穿著，我有些遺憾地對沒能吃到高級料理的肚子道了歉。

踏入店門，今晚生意不錯，服務生沒立刻招呼我。我原也不在意，直到芊菁一入門服務生立刻笑容滿面地迎來才狠瞪了他一眼。芊菁似乎習以為常，淡淡地看了我一眼便隨著服務生入內，我覺得獨自一人乾站在場面會更淒涼，忙跟了上去。

「妳今天做了什麼?」點完菜，芊菁涼涼地開口問道，一面審視她的手機。我感覺好像有一陣子沒見到芊菁了，事實上也才沒過兩天。

「早上去過健身房，下午回家睡覺，然後把稿子翻完了。」我邊飲冰涼的紅茶潤喉邊答應著，這裡菜上得很快，我看見那男服務生汗流浹背地在店中穿梭。

「喔?妳有午睡的習慣?」芊菁玩弄著手機，過了一陣才又漫不經心地問道。我不知道她究竟都用手機在幹嘛，也對她這種不專心的態度頗有怨言，但先前的親近感似乎消散了不少，人與人要熟果然不是一兩天就成的。

「不，我昨晚跟丁姐看了一整夜的星星，啊、丁紋綾就是第一次跟我一起去妳瑜珈教室的那位，我們聊天忘了時間，所以我下午才需要補眠。」不知道丁姐交完論文後有沒有時間休息，她明天還要上課呢。

「妳跟丁紋綾很好?」這次芊菁倒是回應的挺快，我的紅燒牛肉麵也來了。

「嗯，她是個很棒的女人。」我一面笑說一面抽出筷子，幸福地享用起我的麵來。

「喔?但她長的挺平凡的呀。」芊菁不以為然的語氣瞬間使我心中升起一股怒火，我重重放下筷子，抬眼狠瞪上芊菁。

「丁姐很溫柔體貼又善解人意，我覺得她很漂亮。」我冷聲說罷，對面的芊菁將手機放上桌面，點起了一支菸，臉上神情豪無變化，依舊慵懶自如，滿臉的不在乎。

「可惜我才是妳女朋友，喔?」嘲弄般的輕笑，芊菁呼出嘴中的一縷青絲。服務生剛巧送上她的涼麵，聽到這句話飛快地掃過我們兩個的臉才離去。

我感到手心一陣冰涼，莫名覺得她在諷刺我，又是一怒。雙手按在桌面撐起身來，我頭也不回地走出餐店，無視奔來關問的司機，招手跳上了計程車返家。

回到家便將皮包甩到沙發上，下午的好心情給糟蹋的無影無蹤。芊菁沒有打來也沒有追來，我翻出了手機，過了數秒後將它關機。

坐在電話旁的沙發上，我靜靜等待著柔柔的電話。我害怕她昨晚打來如果沒人接就不再找我，我害怕從此以後再也聽不到她的聲音，我害怕她會做出傷害自己的事，我用一切力量禱告希望能再度跟她說話。

鈴── 家中電話響起，我胃一陣痙攣，拿起話筒的同時思索著該如何跟柔柔道歉。

「喂……」話筒另一頭，柔柔的聲音似乎有些顫抖。我心痛至極，在聽到她聲音時差點哭了出來，想開口卻半個字也擠不出來。

「樂樂，昨晚真對不起……」淡柔的音調繼續飄入我耳中，我咦了一聲，聽到她繼續道：「昨晚我回家晚了，所以沒給妳打電話…… 我不會再毀約了。」

老天還是眷顧我的，我心中龐大的壓力驟然消散，不自覺地笑了出來。

「不要緊的，柔柔，不要緊的。」舒服地靠進了沙發中，我準備今晚好好傾聽她的一切。「昨天怎麼晚了?去玩嗎?」

「是呀，樂樂。」她細軟的喃語總是這麼好聽，雖然跟記憶中有些許差異，我還是閉上眼睛說服起自己。「樂樂，妳呢?妳今天過得如何?」

「我今天惹了個女人生氣唉。」我笑著，簡單幾句跟她交代過芊菁的事。

「傻瓜，妳怎麼能在一個女人面前誇獎另一個女人呢。」柔柔聽完後輕聲說道。

而我，這才驚覺原來不只是我在聽她的故事，連她也開始做我的聆聽者了。

====================

給編輯的話:

沒想到又開始打了。這章丁姐戲份真多，但要到妳想看的874情節還要一段哪。

照妳的意見刪去了一些不必要的設定，希望這下子這文能早日完坑吧，科科科。

啊.. 字數好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