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十一月三十日，仍然在曹念曉的世界。

來到曹念曉的世界已經兩個禮拜，我幾乎已經習慣了這裡的生活，也熟悉了白色的天花板。

待久了，我不時會有跟曹念曉重疊的錯覺。我發現曹念曉不是被同學排擠，是她不愛主動找人攀談。我跟鍾靜嵐提過，她說曹念曉認定自己會穿越到我的世界，所以沒心思跟人建立深厚的情誼，我真的不太明白她。

雖然還是不了解曹念曉，但我已經沒有像當初那麼迫切地想要探索，曹念曉是個特別的人，每個人都是個個體，我不需要徹底去剖析她的思考邏輯。我只知道，曹念曉是個令人放心的人，在這段時間內，我在我世界鮮少接觸的同學，還有我的死黨，都喜歡找曹念曉傾訴心事。我想我知道為什麼，曹念曉對誰都是抱持著一抹淡漠，不刻意關心亦不排斥，她只是聆聽，無論同她說了什麼都可以安心。

我到現在才知曉我死黨之一父母兩個月前決定離異，她不想跟她的好友談，因為她們總是羨慕她父母在人前面前裝出的親密，她不想讓她們責備她父母虛假。我希望這件事在我的世界沒有發生，因為我們那群死黨總是不時說以後結婚必要像她父母一樣十幾年來深情不變。我以為最要好的朋友是無話不談的，卻忽略了有些時候誤解反而會帶來無言的壓力。

鐘靜嵐跟曹念曉很要好，這點我早已明白，她們之間沒有這種問題。我在曹念曉的世界中都跟著鍾靜嵐，她是唯一讓我記得我還是曹思喬的人。我們的話題時常圍繞著曹念曉，碰見事情時也會跟對方笑說「曹念曉這時會怎麼反應?」，然後再一起推斷取笑曹念曉獨特的思維。

我常想家，想念愛我疼我的爸爸媽媽。不知道曹念曉在那邊有沒有與我父母親相處，我連她是不是真的去了我的世界都不知道。

曹念曉的父母，亦或我在這個世界的父母，應該快要回家了。鐘靜嵐說曹念曉的父親接了公司的企劃出差順便帶母親同遊，我這才想起我父親也曾經得到相同的機會，只是放心不下我而回絕了公司。我當時聽到父母親想離家兩個星期是難以置信，他們從兩年前我發燒後就到哪都帶我一同玩，我便理所當然地發了小姐脾氣。曹念曉不一樣，她要她父母好好的玩，順便帶當地的紀念品回來給她。

但無論是哪邊的父母都極度疼愛著女兒。我之前以為曹念曉父母未攜她同行就是不大疼愛她，後來才發現電話答錄機中他們幾乎天天打來關心曹念曉，問她吃飯沒衣服有沒有穿暖。曹念曉這個任性的傢伙把家裡的電話直接轉成答錄機，還把答錄機放到父母臥室的衣櫃裡，這個女人真的很享受斷絕與外邊聯絡的自我世界。我幫她回了電話留言說一切沒事，在掛電之後因想念我世界的父母失眠了一整夜。

多麼自我中心。在這裡待久了，我開始慶幸曹念曉沒有如願到我的世界找著我。我會否認穿越空間的可能，我不會承認她是我姊姊，我會沒有內涵的只想著翹課狂歡，我會在父母面前大耍任性，我一定會讓她失望。

現在我變了，我真的學乖了，妳可以來看我了嗎?曹念曉。

鐘靜嵐有她自己的朋友，雖然她跟曹念曉很常待在一起，但她不似曹念曉封閉，她今天有社團活動，之後還要跟社團好友去喝茶聊天。我放學後便回家陪年糕玩，順便寫寫日記。

在我的世界，鐘靜嵐參加同樣的社團，不知道她花在跟曹念曉相處的時間在我的世界都在做些什麼。她不需要跟著曹念曉一起大街小巷地尋找古書，也沒有跟曹念曉一起去森林跟樹說話，在這裡的鍾靜嵐被曹念曉影響頗深，在我世界的她又是怎麼樣的一個人?

如果有機會，等我回去了我一定會主動找鍾靜嵐攀談，說不定我會坐上那桃紅色腳踏車的後座。

偶爾我也免不了好奇。曹念曉沒有男朋友，這似乎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就算有個男人跟她同樣對異次元有強烈的興趣，世上又有幾個男人會陪自己的女朋友試驗時空穿越好讓她到另一個世界找妹妹。

但鍾靜嵐好像也沒有男朋友，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曹念曉的緣故。我知道她們兩個很要好，我只是不大理解她們的相處模式。

寫完日記，我看了看錶，鐘靜嵐社團活動已經結束了，不知道她現在在哪裡。我搔著懶洋洋躺在我身旁的年糕的肚皮，親了親牠洋溢著滿足的小臉，靜靜翻起曹念曉之前的日記，手指輕輕擦過紙面上的一字一句。

曹念曉沒有相簿，我同鍾靜嵐問了，鐘靜嵐也是一臉不解。她說她們的合照一向都是曹念曉拿去，就不知道這個女人把本子藏到哪裡去，我只能從文字間的紀錄感受她的存在。

晚上九點多，我寫完了作業，躺在床上聽曹念曉電腦裡的音樂。曹念曉喜歡純音樂，這我早就記錄下來了。

正聽到曲目的高潮時段，鐘靜嵐來了。

「晚安，思喬。」舉起手中的一袋消夜零食，鐘靜嵐露出嫻雅的笑容。我拉開了門站到一邊讓她入室，看她另一隻手提著一只袋子。

「剛從社團回來嗎?」我笑著問道，對鍾靜嵐早已經不會感到陌生，也因為她是我在這唯一的朋友而感到分外親切。

「是的。」鐘靜嵐一面脫鞋一面轉頭對我甜甜笑說：「已經回家過一趟了，這袋子裡頭裝的是盥洗衣物，我今天打算來打擾妳呵。」說完，啪搭啪搭就跑上樓，嘴中喊著年糕的名字。

我望著樓梯口發愣了數秒，接著搖了搖頭也跟了上去。

待我們兩人都梳洗完畢已經十一點多，明天學校開教師會議可以不用到校，我和鍾靜嵐索性一人躺在床上一個趴在地上，燈也不關，漫無邊際地聊著天。在我的世界我跟我朋友到對方家過夜必定是枕頭戰鬼故事樣樣來，現在才發現兩個人這樣靜靜地談天感覺也很好。

「怎麼了嗎?」聊著，我發現鍾靜嵐總是習慣性地翻起自己手機觀看。我的手機在我的世界，曹念曉的手機我找不著，我已經過了兩個多禮拜沒有手機的生活，但在曹念曉的空間裡卻好像沒有影響，甚至有一絲難言的自由感。

「啊、沒什麼。」鐘靜嵐似也被自己的動作嚇著，微微皺起了眉，將手機放回了床頭櫃喃喃道：「以前每晚都會跟妳姊姊傳簡訊道晚安，不自覺中已在睡前成了習慣……」

我一時沒接上話，在昏黃的淡光下默默望著鍾靜嵐的側臉，看見恐怕連她自己都沒察覺的淺淺落寞。「鐘靜嵐，妳喜歡曹念曉嗎?」

趴在枕上的鍾靜嵐抬頭看向我，臉上佈滿困惑的神情，似乎不了解我所說的話語。接著她瞳中的錯愕退去，取代而知的是一抹難以捉摸的情愫，好像還是未能完全明白我的問言或是連自己也摸不透內心的疑惑。

「我對妳姊姊…」她才啓唇，放在枕邊的手機忽然震動了起來，發出接收到郵件的提示聲。

我倆移開了對視的目光，視線同時落在閃著光的機子上。現在是凌晨兩點多，在這種時間收到簡訊並不尋常。

鐘靜嵐探手向前，取過了手機翻開，雙眼被發光的螢幕倒射出異樣的光芒。我沒開口詢問，等著鍾靜嵐讀過那條短信。

半晌，她呼出了一口氣，面色古怪地轉向了我，朝我舉起那印著短短一句話的簡訊，道：「思喬，妳姊姊要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