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铎雅 于 2012-7-2 11:30 编辑
废材又挖坑了(其实这种故事无所谓坑的)。在工地上写了,就发了。。。
数月来辗转各地破事不断,人生真的很衰很贱很低谷。
凡胎
序
桑道子
南苑柳
状元乡(上)
状元乡(下)
红豆引
闲闲令
东风顾(上)
东风顾(中)
东风顾(下)(补)
水龙吟(前引)(后引) 陌上桑 昆仑奴(引)(上)
昆仑奴(中)
昆仑奴(下) (补)
水龙吟(上)
序
北海之外有仙山,名忘归;山有五百峰,峰顶有异人,不食五谷,吸风饮露。
——《志修仙者考》
一、桑道子
某春,宁州官驿后院。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桑道子回身收腕,手中桃木枝往前一送,指定院中央——听得“噗”一声响,那妖精立时原形毕露,跌在地上软作一团,动弹不得,只把银牙咬碎,吊起一双碧眼恨恨瞪她,呜咽咆哮。
大局已定,刚刚躲在厨房里的众人一窝蜂涌进院子围观...围观妖精,也围观桑道子。
春风正好,桑道子捏着那缀三两点残花的桃木枝子,青丝拂动衣袂翩翩气势如虹。
大家看着春日里道骨仙风的桑道子,心情复杂。
这年头,女道士并不稀罕,满地都是。
话说当今朝廷广推新政,贵族女子云游各地已是寻常之事,但碍于前朝《女训》虽废尚存,女子云游多还要有个身份。所谓之“身份”,无非两种:一是入籍各州府女学,学子奉皇命步丈天下,天经地义;二就是暂时出家做女道士,领个箓书,道子们往名山大川修仙求道去也,理所当然。
一时间,国中各地随处可见云游的佳人,举袖成霞,自成一景。
又兼海晏河清人稠物穰,于是有旨意:学子、道子皆可驻官驿,种种用度由公家报销,各方人等不得怠慢,需扫榻相迎殷勤相待,否则以失职论,量刑以重。
通俗些,就是白吃白住,想吃多少吃多少,想住多久住多久,接待之官驿上下还不能有半点不耐烦不乐意。
话是这样说的,但人家是名门千金,自然行事有度,退一步说,也瞧不上这公家茶饭。
所以说,桑道子不大可能是甚名门千金——人就生生在宁州官驿住了大半年,没一点想挪窝的意思。白天关门睡觉,晚上读书下棋,饭食荤素不嫌,平日与人少有接触,让人想挑刺儿都难。
加上宁州馆丞孙大人又是个斯文胆小的,桑道子住得就更踏实了。
孙大人胆小,他夫人却极精明。话说馆丞夫人前年带着儿女去西京养病,这次回宁州探望夫君,才听说有桑道子这一号老赖,哪里肯依,过了年便将事一手揽过去。
不久便有了几番谈话——夫人说江南山水最好,道子若是错过未免可惜。桑道子说无妨无妨本人意在静修;夫人说既是静心修仙,在此浮躁红尘就不怕损了修为?桑道子望天长叹说奈何奈何其实我也不想;夫人呵呵着将话锋一转,对了道子你仙乡何处?
——北海忘归山。
当天晚上馆丞夫人就跟孙大人拍了桌子:“你糊涂啊!她哪里是个道子,她分明是个骗子!早几年的神棍骗子,十有八九都说自己家住忘归山,不然就是得了什么北海仙人、忘归异士的真传——今儿是我问得巧,可不就给她套出来了!”
夫妻俩正闹着,宁州官驿里竟又出了一件大事。
——官驿南苑闹鬼了。
孙大人脸色发白,他夫人厉声道:“绝无可能,想我夫妻在宁州官驿已有十载,从没听说有这等秽物。”
住南苑的女学子们一条声道:是个新鬼!
说:昨夜惊雷暴雨,女学子们本就睡不安稳,到了后半夜雨势小些,就有人听见南苑花园里有哭声,有两个胆大的,打着伞提了剑结伴去瞧,行至花园东南角,刚好一道闪子下来,就都看到那东西。
某学子拿手比划着:那东西个子不高,瘦骨嶙峋,有手有脚,披头散发,一双眼睛鬼火灯笼一般。看见我们几个,就飞蹿上了小墙,沿着不到一尺宽的墙脊奔离南苑,如履平地……我也算习过武的——那样的身手,断无可能是人。
挨到天大亮,又在花园东南角的草丛矮木里找到血淋淋的死鸡半只、锦鲤脑袋两个,和散碎骨块若干。
只半日,这里就炸开了锅,街面上流言纷纷,有人说这官驿风水不好,原本是个乱坟岗子;也有说为扩官驿平了一座将军庙,是将爷发怒。总之,这宁州官驿大有问题,闹秽的事其实之前也有:比如官驿夫人,那年头里忽然病重垂危,连棺材都买了,最后虽没死,却受了惊吓,带着孩子到西京避秽;又比如之前掌勺的郑师傅也是忽然重病返乡的;再比如那颍州世子妃,去年住进南苑,五日后奄奄一息,几乎是被人抬出来的......
如此一闹,孙大人彻底慌了,回房便连声叫去买纸钱。还是他夫人沉稳些,劝道:“千万莫怕,我看不太像鬼。天黑雨大,或看错了,不过是个大些的狸獾罢了。”
随后安排南苑女学子迁往北苑,封锁中门,并着人在南苑砌墙封园。
正没开交处,看见桑道子依旧晃来晃去好吃好喝,馆丞夫人更是槽牙发痒,冷道:“如今宁州鬼怪胆子越发大了,现有修仙的道子在这,居然还敢现身!”
旁边跟着的人就纷纷起哄,夹枪带棒,嚷着要请桑道子给看看风水。
桑道子推辞不掉,被诸人簇拥着去南苑走了一圈,又看了那些个鸡骸鱼骨,皱了眉头:这当然不是鬼。
也不看众人,站起身径自环顾四周:鬼,好歹也人变的,焉能是如此吃相?我观此园中有妖气,看这个吃法,许是黄鼬成精罢。
桑道子捉妖,倒也雷厉风行,就近折了一尺桃枝,在官驿四方门窗墙壁比画一阵,让空出厨房小院,又借了一只鸡,就进了小院,气定神闲专等那妖精来。外间有几个好事胆大的也跟了进去,躲在厨房里间偷瞧。等了半天一夜,到次日清晨,猛听见响动,看见果有一个东西在小院里乱蹿——个子不高,瘦骨嶙峋,有手有脚,动作诡异,一双眼睛还绿莹莹的——桑道子动手收服,于是才有了刚刚开头的那一幕。
接开头那一幕,目前尘埃落定,妖物已然露了原型,被人围在中间低声哀叫。馆丞及夫人奋力拨着人群,待终于突破重围看清了那团东西,愣了:“这?黄鼠狼?”
“错!”桑道子没半刻迟疑,声气由丹田涌出,喷出了点子刚刚追逐时吃进嘴里的鸡毛屑子,“是只狐狸精。”
狐狸精?众人扭过脸又将那小团东西细细端详一回,纷纷咂嘴摇头。
很多年后,红豆自己对这个问题也还是想不明白:当时我都被雷劈成那样了,桑道子个肉眼凡胎怎地就能认出我是只狐狸精呢?
总之总之,这番两两相望,隐约都觉得彼此会有一段缘分。
桑道子捏着小东西的顶瓜皮,轻道:你别怕,我是好人——然后小心翼翼给圈进怀里,再然后左腕上结结实实挨了一下。
桑道子 完结
二、南苑柳
桑道子一人坐在房里,笨手笨脚给自己换药。抬头闷闷地瞪着小狐狸——桑道子从厨房借了置剩菜的纱罩,再加道符咒,从上面扣住那东西。
左腕伤口很深,痛得桑道子脸直抽抽,终于咬着牙哀哀地骂出声:“个不识好歹的野狐禅!”
那东西在纱罩里缩成一小团,背对桑道子,听到她骂时,尖尖的耳朵微微往后招了招。
桑道子看它这样子,确实有些凄惨——整个瘦脱了形,一对狐狸耳朵显得尤其的大,全身或焦或秃,竟没一处完整的皮毛,现看来似乎挺镇定,可实际浑身都在微微发抖,小肚皮一起一伏的,颇为急促。
把袖子放下来,凑近茶几上那个纱笼:“喂,你多大了?今早上看你人形的样子,应该没有五百岁啊......”用指尖轻轻敲了敲纱罩,可那东西一点儿不搭理,桑道子趁机把它背后的纱罩稍稍掀开些,小心翼翼用筷子夹了个鸡腿塞进去:“既没到五百岁,怎么会遇到雷火天劫?万幸今天遇到了我,不然你以为凭你在人家花园里偷嘴就能养好么?恩?还要跑...喂,你,先吃点东西哈...”
可怜,桑道子本就是个认小服输惯了的,如今面对一只偷鸡咬人的狐狸,却还是硬气不起来了,这话说着说着,居然带了点央求的意思。
看她这样,柳宁姝一个掌不住就“噗嗤”了,依旧歪靠在窗台上,支着下巴看好戏。
桑道子听到柳宁姝的动静就头大:“我说二小姐,您要进就进来,窗子这么敞着,冷得很。”柳二小姐闻言,一撩裙裾翻进屋来,细细打量着那小东西,摇头评道:“做事大不上台面,长得也大不上台面么。”
瞥见床头收拾停当的包袱,柳宁姝扬起新月眉,故作吃惊状:“啊呀,你你...你要走了?”
桑道子一脑门的官司:“我那师傅打定主意要破罐破摔,非要我在人间静修行善,你看这静得了么?白天世人熙熙,晚上鬼狐攘攘...”满脸沮丧地看向柳宁姝,气不打一处来:“行善......世道古怪,行善也难,我去乡下安安稳稳治活这只野狐禅,才算个正经功德。”
柳宁姝风轻云淡但笑不语,桑道子垮下脸,作揖告饶:“二小姐,我和你不一样,我有非常明确之人生目标——这次忘归山云台会,我好歹得考个末等仙籍回来。真的真的没工夫和您再耗下去了。”
柳宁姝不愧是当年名动江南的风流学子,衣袖一挥,笑意吟吟:“无妨,宁姝祝君好运。”
隔着桌子,就着朦胧烛火,桑道子又细看了柳宁姝一回,依旧是初次见面时的花容月貌螓首娥眉,更是郁闷:“你,真不想我为你迁坟归乡么?”
柳宁姝:“真真是个呆道子,眼下这春日南苑,泥融飞燕子,沙暖睡鸳鸯,你巴巴挖出一堆白骨骷髅,岂不大煞风景?”
桑道子郁闷了,咕咕囔囔:“春天莺飞花好,夏天池月夕凉,秋天‘大家要吃月饼’冬天‘万物萧索不宜安葬’,都等大半年了,没一天合适的!”
去年刚来宁州就认识了女鬼柳宁姝,看她被抛尸南苑,如今飘飘荡荡没有归处,好生可怜——俨然是送到眼前的功德!于是和她打了商量,要帮她迁坟归乡,柳宁姝这妖孽当时也作感激涕零状,可其实压根就没有从南苑那棵大柳树下面出来的意思。一拖再拖,诓着桑道子陪她下了一个夏天、一个秋天加一个冬天的夜棋。
后来桑道子醒怒,也想用强硬手段要她就范,谁曾想此鬼后台当真很硬,宁州当地土地、城隍,包括那被平了坟的将爷都是她的棋友,纷纷现身,一副不要以为她西边没人的架势。
于是乎,宁州无赖女鬼柳宁姝,就这样把她堂堂北海忘归山太素元君座下弟子耍弄一番。
“我虽是鬼魂,却从不做恶吓人。若哪日到了轮回司被盘问起来,阎君也不会治你纵凶不查的罪名。”柳宁姝走到她身边,冰凉素手拍上桑道子的肩,笑颜如花,坦荡潇洒:“桑道子,你若再恼就俗了,这半年有你陪我下棋,当真开心得很,谢谢你。”又隔着纱笼向小狐狸笑道:“喂,遇上我这好心棋友,算你的福气。”
江南人多好手谈,柳宁姝出身贫寒,生前却以一手好棋名噪江南,破格被提为学子,死后棋艺更是精进,反正从土地爷到桑道子,没听说谁曾赢过她一次。
众棋友中尤以桑道子下得最烂,柳宁姝看不下去,亲自来教,幽幽叹道:棋逢对手,酒遇知音,你这手臭棋,万一把我这游魂憋成个厉鬼,还积什么善修什么仙?
桑道子被数落得直冒冷汗,颤巍巍找地儿落子:你你个妖孽也有过对手?
柳宁姝执白微笑:当然有过。
四年前,大年初一,宁州官驿,江南柳宁姝和江北素王府景筝公主赏雪、下棋,打赌:三盘两胜,谁输了便为赢家做三件事。
景筝公主棋路奇巧,结果柳宁姝只赢了首盘,而后连败,依约需为景筝做三件事。
景筝笑吟吟道:你是江南人,也不为难你,我就先要江南一等胭脂色,再要江南一等风光好,三要江南一等滋味鲜。
三桩事都很抽象,然又穷又精如柳宁姝者也不会被轻易难住。当天夜里喝得半醉的两位打马上江堤,柳宁姝折了枝早红梅,往景筝面前一指,笑:喏,江南一等胭脂色。
景筝临走与柳宁姝约好:明年后年的大年初一我们宁州官驿再见,剩下两件事,一年一件,咱们保质保量。
第二年,景筝如期而至。两人登上座近郊小山,坐在山顶石亭,看黄云凝暮、昏鸦数点。一个时辰之后,景筝怒了:柳二!你又敷衍我,这里荒凉得很,哪有什么“江南一等风光好”?
柳宁姝理直气壮:我又何曾敷衍过你,这里确有“江南一等风光好”,只是命中注定,你机缘不够罢了。
景筝更怒,指着柳宁姝警告:明年你要是打算拿个白薯豆腐来交差,趁早说,我我就再不到江南了。
一语成谶,第三年景筝真的没能赴约。
那年初一,景筝与颍州王世子喜结连理,秋天时也曾差人送信到江南。可惜柳宁姝在这一年下定决心要好好准备,于是跑去渔村拜师学艺,专攻清蒸河豚,一整年不问世事,待回到宁州、拿到这封信,已是除夕。
柳宁姝左手提着河豚,右手拿着信笺站在官驿门口,颇有些感慨,随后就做了个很倒霉的决定,按原计划借用官驿厨房,亲自下厨做道“江南一等滋味鲜”好好犒劳辛苦了一年的自己。
当时宁州官驿除了她,只剩下五个人——馆丞、馆丞夫人及一对儿女,另外就是大厨郑师傅。柳宁姝一边剖鱼下锅,一边还想如此美味一个人吃未免不好意思,到时候端上桌大家一起吧。
说到这里,柳宁姝沉默了一会儿:“还好我先试吃了一口,不然罪过就大了。”
桑道子满脸黑线。
柳宁姝变成鬼都没想明白自己到底哪一步没做到位。总而言之,作为一代才女,柳宁姝香消玉殒的方式确实相当丢人。
所以,对厨子、馆丞孙大人、孙家夫人三人合力将尸体偷埋在南苑花园大柳树下的最终决定,柳宁姝心里当真有点感激。
于是那年大年头上,馆丞夫人忽然病危,孙大人面色惨白急急忙忙弄了口棺材回来。孙家夫人确是个能人,将柳宁姝埋了之后,还有安排:给了大厨百十两银子,让他回乡安顿;自己则借养病为由带着孩子暂住西京,以防生变。
那天晚上,孙家夫人一边挖坑,一边流泪,指着棺材里柳宁姝的尸体咬牙骂:好个痴女混人,殉情也该挑个地方,为什么要连累旁人......官员有亏慢女子者量刑以重,眼下你这事情横竖是说不清的,若闹了出来,我夫君必遭重罚,厨房师傅也只有一个死字......好在你伶仃一世,这世上也无人再来寻你,如今有薄棺一口,青柳一株,有我为你一哭,你还能有甚怨言?
除了“殉情”这个定性,人家说的句句在理,柳宁姝很是服气。
后来去阴司转籍,由于是客死,又是中毒,还是偷葬,算是个比较严重的事件,来来回回查了好一段日子。最后结案,谈及死因,判官也说“你是殉情”,她坚持“我是误死”。判官郁闷了:“像‘误死’这么丢脸的事一旦报上去,我们会很被动,请你体谅一下。”并许诺聘柳宁姝在阴司当差,“过三五百年或可飞升仙去”。
可柳宁姝这回再不松口:“我一生二十余年,结缘也好钟情也罢,从来落子无悔,怎会去做殉情这等天大的俗事。既是俗死的,当然是永生永世的凡胎俗骨,又哪里可能飞升而去?如今被判作俗死鬼,才真真没了出头之日!”
判官默了,让她回去再考虑一下。柳宁姝感叹阴阳官场殊途同归,于是下定决心:不去轮回台、不谋登仙道,就在宁州南苑当个安分的游魂。
柳宁姝说,她从不在人前现身,直到遇见仙气环绕却凡胎俗骨的北海怪人桑道子。
对此桑道子有点不信:“不能吧。我听说去年初一,景筝公主来过,你没现身见她?”
柳宁姝摇头。
又是正月中,江南薄雪翩跹,堤上红梅如旧。年轻的世子妃坐在南苑石桌前,从初一到初五,整整等了五天,期间水米不进。
期间当然有人不断送膳送水,好言相劝,景筝看都不看,淡道:我只等那道“滋味鲜”。
当时这样说着,眉梢嘴角微微一动,居然扯出个志在必得的笑影儿。
五日后,景筝是被家人抬出宁州官驿送医。
景筝在医馆醒来,第一句话就恶狠狠的:此生再不见柳宁姝。
桑道子:你为啥不见她?
柳宁姝支着头:我吃死了,她饿伤了,实在各得其所;她是生离,我是死别,却也恰如其分。
桑道子也支着头,一面和柳宁姝说话,一面不动声色地观察纱笼里悄悄拨弄鸡腿肉的小东西,小东西倏然抬眼对上桑道子,然后重新缩成警觉敌意的一团。桑道子郁闷了,有点恼羞成怒朝柳宁姝一拍桌子。
——“既然不是情殇,既然生离死别,你再待在宁州南苑还有什么意思?”
柳宁姝说太有意思了,游魂只合江南老,我就待在江南,与柳枝明月清风相伴,聚三五鬼神棋友,看胭脂色、说风光好、品滋味鲜。
桑道子听了发愣:“游魂哪里会老呢?你这是杜撰。”
那人再三叹说“俗不可耐”,冰凉指尖点在桑道子眉心之间:“帆去帆来天亦老,况一魂哉?”
她这样说着,又一次推开木窗,临风而立。
窗外正是月色清浅,千云婉转。俯瞰小园,柳冠亭亭,远望天边,江堤上红梅谢了,却又有一路桃李红白,直接天涯。
白净朦胧的柳宁姝站在月光里,眼神越发地朦胧清澈、如烟如雾起来,幽幽说道:“还好,只是‘不见柳宁姝’,而非‘再不到江南’,不然...不然就太可惜了。”
隔天,小雨。众人依旧心情复杂地目送桑道子离开宁州官驿——桑道子脚蹬木屐、身背竹筐,带着那只丑兮兮的狐狸精往北去了。一路腰板挺直,身段飘逸,衬着烟雨朦朦,越发地显得道骨仙风。
怎么以前没看出来呢?
众人站在门口感慨着,猛听见大道上人声鼎沸,正有锣鼓仪仗经过,又好一阵感慨,议论纷纷:颍州世子妃又来宁州游春了,依旧好大的排场!
大道上:车辆纷纷,人马簇簇,一路不停地向南去了。远远地经过官驿时,年轻貌美的世子妃只稍稍撩起车幔,瞥一眼南苑墙头柳色新。
江南岸,云树半晴阴。帆去帆来天亦老,潮生潮落日还沉。南北别离心。
据柳宁姝估计,这种暧昧中带点伤感,伤感里透点幽怨的情境大约还会再持续个三四年。不过,凡人世间所有的暧昧、伤感、幽怨,自会有豁然终了的一天,应该也不必她这作古之人操心了。且放下心来,安坐南苑柳梢,看云树半晴,帆来帆去罢。
那一夜,柳宁姝说:还好,只是“不见柳宁姝”,而非“再不到江南”,不然...不然就太可惜了。
桑道子深以为是:“是啊,江南有胭脂色、风光好、滋味鲜——若因为赌气不到江南确实可惜了。”
柳宁姝呵呵一笑,不打算再接那个大俗人的话茬。
江南一等胭脂色,其实不是江雪红梅,而是某人酒过三巡,云蒸霞蔚;
江南一等风光好,自然也不是黄云昏鸦,而是某人明眸清澈,薄怒娇嗔;
江南一等滋味鲜,或者不是前半夜河豚味美,却是后半夜醉生梦死处,合卺酒香。
你看,我又何曾敷衍过你呢。只是命中注定,你机缘不够罢了。
——南苑柳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