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袭
夜色深深,无月之夜。
沐汀已经睡了。涟漪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
心里的歉疚没有淡去半分,反而越来越厉害。沐汀对她越是信任,她就越是不安。与沐雨接触久了,也不是全无好感,若然非处在这般的境遇之下,如沐雨所说,她们会是极好的朋友吧?若然在东昆时没有遇到沐雨,没有向堂里报告,也不会发生今日之事了吧?
抑或者说,若然那年没有遇到师父,一切又会是不一样了?若然师父没有认识端木齐,而结果,又会如何呢?
人世间的分岔点太多,纵有千万个若然,又能如何?
她忽然忆起教她箭法的师父偶然间的感慨。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我不杀人人杀我。可人不是工具,手上浸了鲜血,怎么能一点感觉也没有?
——她还是第一次,第一次这样。因为这一次的对手,几乎没有反抗的能力。
又是何苦由来?她轻叹口气。话又说回来,她能如何呢?
只不过是棋子而已。这乱世棋局上的棋子。除了真正下棋的那一个,谁又能左右自己的命运。她是,沐雨是,沐汀是,燕七是,端木齐也是。
而棋子们的愿望,棋手又怎么会去关注。或者说,棋手本人也是棋子的一员——
欲望的棋子。
端木齐似乎真的只是为了沐雨而来到东昆。因为他们那日回去汇报完没多久,他就赶回了桑迁。
他为什么会如此重视沐雨?涟漪总隐隐觉得似乎会跟沐雨为什么会被沐汀称作爹有关系,虽然这一点端木齐并不知道。但他对沐雨的态度着实怪异。好比说燕七的追踪功夫大家都心里有数,他却还是差了自己前去相助,似乎早已料到有此类结果。千里神行近二十年也就出了沐雨余迹两个人,沐雨他是没有见过的,难不成是跟余迹交过手,是以才会对这功夫如此了解么?毕竟燕七是轻功的不世奇才,她原以为会赢过沐雨,怎料竟是平手。
没有人知道那天端木齐到底对沐雨说了什么。一些模棱两可的话,动摇人心,静待时机,在其信念动摇的时候,施下傀儡虫。控制一个人并非是容易事,这是必要的过程。
可惜沐雨在那之前就死了。不,或许,沐雨没有死。因为没有人看到过她的尸体。
但,那种情况之下,谁的尸体又可以找得到呢?
是以坛里对这任务都不怎么有积极性。除了燕七。他一向自视甚高,对于沐雨虽然不屑,对千里神行心里却着实羡慕得紧,端木齐一句“我原本是想将那心法与你的”说不动心那是假话,千里神行一脉单传,照坛里王义说的话,就是“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他岂肯死心?这话嘴上不说,坛里也只道他平日任务便是最积极的,这想法便只王义涟漪明白,涟漪能忍,王义却忍不住调侃了句,面上说的是自己可惜,里头的意思坛里其他人不知道,燕七装着听不懂,背后已是把王义祖上都问候了一遍。
坛里有些人奇怪为什么沐汀会留在东昆。对此燕七的理解是,组织是隶属于桑迁而不是端木齐,沐汀作为听风术的继承者,留在东昆自然有用处。
这话同样也是大半数人的意见,而涟漪却觉得,沐汀在东昆,还有另一个原因。
关于这个原因,她没有说给任何人听。就像,她明明知道沐汀叫她娘的理由,却依然没有说出来一样。
在总部,端木别院的禁地,阁楼里住着的,与她长象相似,粗略看去几乎会分辨不出的女人。
那个女人是沐汀的娘——
亲娘。
——正如有句俗话。有些事情,不说比较好。不说,比较安全。
八月五日。
丑时四刻。明恺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
帘筝关的士兵还在半梦半醒间,便被一阵轰天的战鼓吵醒。
方方坐起,数以千计的火箭夹带的火光,就已经穿透了窗户纸——
敌人很聪明地选择了人警惕性最低的凌晨发动袭击。
士兵们来不及准备,方寸大乱。
——是必须速战速决的战斗。
虽然得了战时先机,桑迁此次作战的主将姚墟还是不敢有丝毫放松。
两侧百丈峭壁,仅一路可行,若不在对方准备完成之前击溃,那么势必迎来惨烈的短兵相接。
狭路相逢勇者胜。士兵必须勇猛没错,但将领优先考虑的必须是尽量减少伤亡。
几轮火箭射完,弓箭手有序地后退,步兵上前。
当帘筝关的火光亮起来的时候,副将露出了胜利的微笑:“战局已定。将军,下令吧!”
姚墟下令了,但不是前进的命令。而是——
“全军!火速后撤!”
士兵们有些突兀地接到这个命令,在短暂的怔愣之后,立刻有序而迅速地后撤。
然而为时已晚——
一轮不亚于方才桑迁释放的箭雨铺天盖地而来。
而这一次,桑迁的士兵却没有曲陌士兵的掩体。
第一轮是暗箭,第二轮才是火箭,第三轮的箭竟然有毒!
——见血封喉。
主将在队伍末尾指挥,勉强跑到了安全地带。
曲陌没有追击。清点了人数,堪堪只剩下三百来人。
五千的将士,折了近四千。都是精锐,损失之大,可想而之。也幸好只是先头部队,损失虽大,全军的战斗主力却还是在的。
是谁走漏的消息?没有人能回答。探子的处置不是姚墟要做的。
虽然折损很大,但从曲陌没有追击这点上看,应当是没有多少人在守备了。
整备人数准备下一次进攻?但消息的走漏,却是一个不容忽视的问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