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Stanny 于 2009-9-5 17:02 编辑
藤乃靜留的生命像一首詩。
一字一句,一血一淚,她的詩寫出天藍草綠,她的詞只有蒼夏碧樹。然後當生命燃盡,詩落下句點之時,她此生最大的喜悅與遺憾,便是無法笑說自己此生已無餘願。
沒有適當的字語可做為這短暫歲月的形容詞。
這世界上所有的字彙,對於她,早已不適用。這些具有兩面性的單字,讓她也跟著無所適從,比如說海,和玖我夏樹。
載舟,覆舟,那薄藍之海承載著她見到生的悲傷,巨浪捲天,她嚐到死的喜悅。在這驚濤駭浪中,她已聽到名為藤乃靜留的渡舟發出細微的,屬於殘破木板的咿呀聲。只是正等待著一個,支離破碎的時機。
靜留在晨光中醒來。
她的房間看起來和媛祭前並無兩樣。啊,不是的,她喜愛的那套,夏樹曾躺過的淡紫沙發,早就因為破損太嚴重直接被執行部給扔了。她自京都帶來的茶具,擺放在學生會室的櫥櫃中在那日決戰被砸碎了。
碎裂成片。
現在房裡的墨綠色窗簾、咖啡色沙發,都不是她喜歡的。就連鏡子裡的她,右額上都還有細微到幾乎看不出來的刀疤,這是那為愛癡狂的京都女人留給她的,在火光漫天的一番地總部裡。
媛星走了。少女戰勝命運,她們笑著,歌頌重生的美好,媛星讓她們自相殘殺,媛星讓她們感到絕望,卻也教會她們珍惜和生命的美麗。這故事有了Happy Ending,但她卻還是走不出那戰爭。忘不了那猩紅色的星是如何地憾動此生,忘不了那狂暴的愛戀像是潮汐隨之起落,有時候她會忍不住恨起這結局。
如果可以和媛星一起消逝不是很好嗎?
如果可以用那綠色光點為她的詩寫下句號,不是很好嗎?
藤乃靜留清醒的時候,已經是一月中。
戰後的風華學園在西亞斯和珠洲城集團的幫助下,以驚人的速度完成了重建工作。學生們漸漸回到學園,就連那群劫後餘生的少女們都回到原有的生活軌道上,除了她,和夏樹。
山高的禮物堆滿房間一角。
她居然直到後輩們捧著蛋糕興高采烈地唱著歌時才想起自己的生日,十八歲,當她吹熄蠟燭的那刻,忍不住地跟著笑了。
…為什麼感覺已經邁過八十個夏?
前輩們圍著她說起大學的趣事,後輩們繞著她談論學園近聞,以她為圓心,女孩們談笑嘻戲,圓也是颱風眼,那和樂歡欣的氣氛被隔絕於外。她只能在自己畫出的圓內品嘗著孤寂。
─如果這麼勉強的話,就不要笑了。
如果那直率可愛的孩子在,一定會這麼說吧。
她說不定,太過仰賴那個女孩了。擅自把自己的一切交付給那個擁有善良乾淨靈魂的女孩,把對自己的操控權交到她手上,把自己的靈魂重量,壓到那孩子肩上。而且還是在未經對方同意的狀況下。
緊握著薙刀的時候,刀鋒穿過人類胸膛的時候,頸動脈被割斷鮮血湧出的時候,火與血融成赤色踏過一片殘破的時候,喊著夏樹的名字,說著愛的字語,以此來催眠自己的她,簡直就像染上毒癮的無知人類。
卑劣,又卑微。
「靜留。」
為什麼不讓這麼卑劣的她,就此消逝呢?
懷抱著永遠不可能達成的夢,追逐著永遠觸不到的背影,這樣的她,帶著滿身罪孽活下來的她,是那孩子在人世最重的負擔,她不想的,不願意成為夏樹的重擔。她是罪犯,她是戰犯,她絕不能玷汙夏樹那雙乾淨漂亮的眸。
那眼色如血的藤乃靜留…
「靜留!」
夏樹輕易地就將她從人群中扯出。
「啊,是夏樹啊。」
只有那麼一瞬間,她望見那翡翠色雙眼盛著怒火。夏樹拉著她的手,將她帶離氣氛歡欣的學生會室。夏樹的背影,一如往常地踏著堅定的步伐,而她只能跌跌撞撞,追尋著前方的藍。
「夏樹,找我有事?」
「嗯,妳看上去很困擾的樣子…那個、我…」
那可愛的孩子止住了腳步,她低下頭,露出掩蓋在海色長髮下的酡紅耳根。這麼溫柔又單純的孩子…
「夏樹真是溫柔,謝謝呢。」
「囉、囉嗦!」
「沒事的話,我先回宿舍了…」
走路時衣服摩擦的聲音,輕輕地,沙沙聲,還有微弱的風聲。以夏樹為藉口進行殺戮的那夜,以愛為理由擅自占有夏樹的那夜,幾乎是無時無刻地想起,那場戰爭中的藤乃靜留,是如何地傷害了自己最愛的人。
當她看見天空,想到夏樹,罪惡感和歉疚就會像浪湧起淹沒了她。
「靜留…」
喘不過氣。
「那個,妳…畢業之後,會留下來嗎?」
每當她一看見夏樹,就想起不堪的自己,那個傷害了夏樹的,口中說著愛卻殘酷地揮舞著薙刀的藤乃靜留。
「如果我離開風華,珠洲城同學也追著我要決鬥的話,雪之說不定會很困擾呢。」
「所以?」
「會就讀風華大學的喲,夏樹不必擔心。」
「誰擔心了!」
結果還是被綑住了。急欲脫逃就更逃不掉,越是想遠離夏樹越是想平息那炙熱的愛戀,卻反而被困得更緊鎖得更牢。她幾乎聽到鐵鍊撞擊的聲響,清脆地,提醒著她的罪孽。
「夏樹沒事的話,我先回去囉。」
「靜留…」
當那孩子不自覺地壓低嗓音的時候,就表示她接下來要說的是認真且嚴肅的話題。是要什麼呢?夏樹。
「妳是我的朋友,是我最重要的人,所以…」
希望靜留妳也能夠開心。
「啊啦,夏樹不用擔心的喔,只要妳能照顧好自己,我就會很開心的。那麼我要先…」
「我陪妳。」
她喜歡的女孩罕見地以強硬的姿態牢牢地拉著她的手往宿舍方向前進。相貼掌心傳來的溫度讓靜留的雙頰染上暮色,她的夏樹,美麗而無畏的夏樹,仍然如此溫柔,原諒了她的罪,安撫著她狂躁的心。
夏樹說,希望她開心。
「靜留…」
她跌入一片蔚藍。夏樹的心跳,如海般沉穩的氣息,那個慣於以行動表達心意的女孩,毫無預期地擁住了她。她靠在夏樹肩上,忍不住想,這具纖細的身體,背負了怎麼樣的重擔。
而藤乃靜留竟再次地傷害了她。
「謝謝妳。」
如果可以就這樣溺死不是很好?夏樹的溫柔,伴隨著無可名狀的悲傷,她覺得自己似乎就要滅頂,在那蔚藍海中。
「靜留,謝謝妳。」
可是啊,夏樹,對不起,這樣的我,背叛了妳的信任,以保護為名,傷害了夏樹。這樣的藤乃靜留,是沒有資格得到妳的原諒和溫柔。所以請讓我一個人,帶著這不可饒恕的罪死去好嗎?
「可是,夏樹,對不起呢。我的愛,只會傷害夏樹。」
真是太軟弱了,藤乃靜留。
當她輕輕掙脫夏樹的擁抱,逃難似地躲進寢室裡時忍不住這麼想。那孩子錯愕不滿的神情仍清楚地映在腦海中,對不起呢,夏樹。
請妳,別太接近我。
這無法平息的愛慾之火,總有一天,會再次讓夏樹被灼傷。清姬的結局,絕對不能重演,絕對不能如此自私地,將夏樹拖入深淵。
夏樹只需要幸福地活著,要下地獄的話,就讓她去就夠了。
也曾經想過就此離開的,也曾經想過沒有夏樹的日子,可是她還是軟弱地,無法放棄這深刻入骨的愛戀。如果,也曾經想過沒有遇見夏樹的如果,沒有痛苦沒有曲折的,平順的一生。沒有經歷過苦痛,就不知道何謂歡欣,那樣平淡的詩,沒有夏樹的藤乃靜留,竟然讓她光是想像著就感到心寒。
所以她只能苦撐著,忍耐著,等待著,讓自己努力扮演好摯友的角色。
十幾年後的夏樹,穿上婚紗的夏樹,和別人牽手走入禮堂的夏樹。她會努力以好友的身分獻上真摯的祝福,只需要再一點時間,讓她有勇氣切斷她們之間糾纏不清的鍊,等待我,夏樹,請等待我,請等待我成為妳希望且喜歡的那個靜留,好嗎?
只需要一些時間。
藤乃靜留靠著門滑坐在地,她抱著自己的雙膝,彷彿還能聞到夏樹那令人眷戀的氣息,海水濕了雙頰,舌尖是海的鹹味。
被擋在門外的是她喜歡的玖我夏樹。
這夜,那個藤乃靜留最愛的女孩一夜未眠。
本帖最后由 Stanny 于 2009-7-28 23:52 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