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乐章 双眸交会的距离
战争是一种双方打累了就会停的东西。
被后世称为耶亚-多德克战役的硝烟散去也将近一年了。
圣比力亚的王为了展示国力，采纳了国相加耐特男爵的建议。邀请周边的国家至首都比力亚雷姆观礼，表面上则宣称是签署耶亚条约的周年纪念。
作为缔约方成员的北方诸侯们在收到请柬后，开始了前往宗主国的准备。
新任布兰达尔公爵威尔坐在宝座上。
王国的请柬此刻被站在他前方，有着漂亮栗色长发的少女拿在手里。
“对方可是那个贤相，大意的话万劫不复的就是我们这边了。”
“兄长有看出什么吗？”
“就是因为猜不透才叫你帮忙一起动脑子的啊。”
“兄长大人。”
招架不住少女的眼神，公爵尴尬的把视线移开。
“……明白了，这次请让我陪同您一起去观礼。”
“噢哦，尤吉菲尔，我亲爱的妹妹！果然你是最靠得住的！”
“……兄长大人。”
“……抱歉，下次我一定记得自重。”
身为兄长的人摆出讨好的笑容。
“所以这次就饶了我吧，呐？”
“我这就下去进行必要的准备，也请兄长大人到时能够顺利出发。”
言罢，尤吉菲尔行礼退出了宫门。
等在一旁的侍从长迎了上来。
“公主殿下……”
自从进入割据时代后，礼仪的崩坏让贵族中的实权者纷纷窃取了不属于他们的名位。
“莫宁，你要称呼我郡主才行。”
说不定，从名义上压诸侯们一头，就是那个王的打算。
“是，父亲大人让我请郡主觐见公爵后去他那里。”
“恩。”
莫宁·伯南克。
同辈中的皎皎者。
名副其实的评价，虽然。
尤吉菲尔更思念那位顶着废柴之名，现在出家的某位少女。
在之前的战役中前任公爵战死的事实让布兰达尔的国相受了很大的刺激，再加上为了让继承人顺利掌握军队也耗费了他大量的精力。
谈话时，伯爵的声音很低沉，往往说上两三句就有点上气不接下气。
“王国值得公主注意的，有两个人……”
他在纸上写了几个字递过来。
“……难为国相了。”
尤吉菲尔看了一眼，随即丢进壁炉，小小的纸片在火焰中飘舞、消散。
伯爵对她的动作完全没有反应，此时的他像极了沉睡中的老人。
少女站起身，顺手为他将身上的毛毯盖好，悄然离开了相府。
走出门的一刻，稀罕的一幕让她的心湖出现波澜。
下雪了么。
看着落到自己手上的纯白。
想念我的话，就祈祷月神流下眼泪吧。
布兰达尔地处北国是没错，干燥的气候却使得下雪成了非常少见的情景。
自从她离开后就一直在祈祷，但女神一次都没有施舍过眼泪。
想想也是，一个对宗教嗤之以鼻的人竟然用神话典故来当作起誓的内容。
那家伙肯定是故意的。
“公……郡主，这次如果我也随驾去王国的话……”
“你是兄长的侍从官。”
被公爵妹妹独了个正着，年轻的俊杰脸色显得尴尬。
“下官是……下官是请求……”
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啊，那因私废公的愿望。
“外面很冷，快点进去吧。”
丢下到最后还是没能开口的青年，少女迈出步子。
对于国相的家事，还是旁观的好。
决不是，嫉妒心在作祟。
罕见的大雪足足下了六天。
隔天早上，万里乌云。
“不会接着下吧。”
一边坐上出发的马车，公爵嘀咕。
时间不等人，接下来就是下暴雪，他们也得出发去王都。
公爵的妹妹却是希望雪一直下着，至少在心里也是个安慰。
结果，神看在威尔名义上地位比较高，算是给了面子。一行人到达王都的城门前，即使天色看上去再怎么危险，雪终是没有落下来。
在半路，威尔实在是受不了自己的侍从官摆着的忧郁造型，随便捏了个借口让他自由行动。
于是，他很没有准备的单独面对妹妹的怒火。
“……妹妹大人？”
“兄长大人。”
可恶，如此坚固的城墙，看样子突破不了啊。
这家伙也好那家伙也好，怎么自己老是遇上超出应对范围的对手嘛。
在一边心理独白了半天，公爵很不幸的发现布兰达尔的千金正浏览着王都比力亚雷姆的街道景观，注意力根本不在他这边。
没话的话，就必须找话来继续下去！
公爵暗自握紧了拳头，下了个奇妙的决心。
“兄长大人的心意是白费工夫。”
“我说尤吉菲尔……恩？！”
敌人竟然放弃了阵地战，自己从城门里跑出来了？
啊啊，那这边准备的攻城器械岂不是全军覆没？
有一手啊！
遭到意外打击而被抢先掌握了对话主动权，威尔还是没能摆脱被妹妹踩在脚底下的命运。嘛，另一边完全没意识到就是了。
“那个孩子已经不在教廷了。”
“是吗……”
如果是尤吉菲尔这么说的话，就只能相信了。
自从亲眼证实少女在远离战场数百公里的地方把战况“观察”的无比透彻之后。硬要用常识去否定现实连自我安慰都算不上。
“明明一直能看到的。”
那个骗子，连最后的保证都打算撕毁吗？
怎么能让她如愿！
“……妹妹大人？”
被少女的自言自语和千年难得一见的愤怒表情吓到，威尔小心试探道。
“已经可以看到王城了，兄长大人。”
“……”
可惜，还是败在了尤计菲尔的自动防御系统之下。
吉拉德·佛兰德里希，官称佛兰德里希三世，不过本人并不喜欢这个官称。这位十六岁登基的年轻国王在他执政的五年中创下了很多个第一。或许在他心中，被后世的人称呼为“XX王”吉拉德才能被视作有意义的事情。
周围的诸侯们对一个继承了从前帝国分裂后剩下的遗产方得以称王的小鬼抱着轻视的态度。并很快为之付出了代价。
国王是年轻冲动又缺少经验没错，但胆子很大，敢对手下的大臣放权。
那个得到权力的大臣偏偏非常的有本事，而且还是那种“士为知己者死”的怪人。
在这位贤臣的一番作为下，圣比力亚王国对外发动的战争次数达到了恐怖的十一次，更恐怖的是，不论战争的胜败，国王的威信和王国的领土一直处于增加的趋势。
被尤吉菲尔烧掉的纸片上写的，就有这位大人的名字。
现在，布兰达尔公爵兄妹即将面对他的压力。
幸好，他们不是两个人在战斗。
至少在王国刻意得不能再刻意的“和平纪念阅兵式”上，看着一列列意气风发的王国骑士团从面前走过，还有五十多位勋爵陪着一起皱眉头，可喜可贺。
最失败的战争就是不能带来利益的那种，如果先父此时此刻站在这里，一定会神色阴郁的对他们说吧。
战胜的一方失去了最英勇的将领，又背上了深刻的财政负担。
战败的一方发现了值得培养的后期之秀，借了敌人的手除去了军队中的危险因素，一口气把对方的盟主拉下马。
真是讽刺啊。
在招待诸侯们的国宴上，一切的始作俑者——贤明的加耐特男爵似乎是欣赏够了藩镇们互相打压的丑态，决定出手夺取没能从战场上获得的利益。
“布兰达尔阁下，坐在您身边的小姐，能否告知名讳？”
“很荣幸的向您介绍，舍妹尤吉菲尔。”
公爵的回答冷静自信，无视他那握着高脚杯的手正在抖这一事实的话。
毕竟第一个被考问啊，换了谁都会慌吧。
周围的人们在暗暗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对他抱以同情。
“一场会战就斩杀了十九位骑士的勇将竟然只是一个刚刚成年的女子。让我等不能不服老啊……”
尤吉菲尔是男爵在耶亚-多德克战役中的误算，没有之一。
圣比力亚的宰相放任国王去前线过“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瘾头只是给北方联军一个决战的机会罢了。
至于不合时宜地让元帅人数翻倍的目的，为的是进一步地给联军获胜的希望，毕竟伟大的霍夫海姆公爵正指望着从战场上获得足够的资本换一顶圣比力亚王冠带带呢。
对于这样的人，快点把他扔进监狱里才对，如果是敌人的监狱就更好了。
夜耀星徽章的三位拥有人负责整编败退的王国军，依托耶亚要塞的地利将乘胜而来的敌军主力歼灭。为此男爵低调的在战役的前版场把近卫军留在了要塞。
经历了多德克会战的消耗，王国军兵力“下降”至三万三千，北方军剩下一万八千。
第一次交锋，被算计的联军付出了比先前的会战还要惨重的代价，实力较弱的几个诸侯已经连部队编制都很难维持了。交战中被重点照顾的布兰达尔军在公爵的奋战下很遗憾得未能取得另人满意的战果。但是公爵本人却在激战中受了致命伤，在部下们的包围中撒手人寰。
第一任主帅撤退，后任主帅又战死，仗打到这份上已经很难坚持下去了。
越是到这种时候，最后一击越是要谨慎而果敢。
为了让对手的士气降到谷地，他忍了三天。
接下来的战场让他第一次明白了命运的残酷。
包含一位夜耀星获得者在内的十九位骑士（之前分封的全赔进去了），总计一百七十名战士。
全死在一个人手里。
于是才有了耶亚条约的签署，以及今天与那位人物的面对面。
惊奇于这个危险人物竟然未被指名为继承人，男爵心里头划过战死者名单。
绝对不能低估。
趁她还没成为掌握土地和人民的王者之前摧毁掉。
“圣比力亚法爵，欧蒂娅·伯南克·凯索利克·德·圣比力亚殿下驾临！”
恶作剧般打断宰相开口时机的，是一年来以行事古怪闻名全国的大主教，那个在地位上与国王并驾齐驱的人。
“欧蒂娅殿下来的真早啊！”
同样使用“殿下”这级尊称的吉拉德对名义上的同僚自然不会有什么好态度，而欧蒂娅的“强硬”作风也让两人可怜的见面时间充斥着冷嘲热讽——单方面的。
幸亏大主教因为不适应比力亚雷姆的热闹从分馆迁回数公里外的旧址，不然国王只要想到和那么个怪人做邻居就有拔头发的冲动。
“抱歉，来的路上遇到了这个孩子患有重病的亲人，送它们回圣殿花费了时间。”
少女真诚的道歉让国王变得更不高兴——跟这种人生气到最后只会气死自己。
其他人则被她话里的内容挑起了兴趣——能让堂堂一位大主教放下军国要务的人，不会是那位风流教宗的亲戚吧！
等到他们看到少女身边的生物时——
整个宴会厅一片寂静。
深邃的双眼，高傲的独角。
如果书本描绘的没错的话，
那是一头阿鲁特狼——只出没于神话故事中的圣兽。
即使教廷可以被人力所左右，神话也决不会被世俗所干涉。
也就是说，少女引发了奇迹。
本来，传说中的圣兽出现在自己的国度，是应该作为祥瑞来庆祝的。但由于时机人物的差别，其中就有很多种说法。
为什么国王执政期间内，阿鲁特狼从来没露过哪怕一条尾巴，而与其敌对的大主教刚上任，圣兽就出现在少女途径的道路上？
人们大概会这么问吧。
坐在这里的贵族们，一部分人的脸上很清晰的表明他们已经开始这么想了。
这样下去局势会变得更加不利。
意识到这一点的宰相开口了。
“欧蒂娅殿下，劳烦您从侍奉月神的祈祷中抽出时间见证这来之不易的和平，相信圣兽大人也感到饿了吧？”
“恩，麻烦准备一些梵浆果，这孩子喜欢吃那个。崔法……”
招招手，少女让桀骜不逊的狼乖乖跟着自己走向属于她的座位。
尤吉菲尔现在，感到自己的怒火“膨”地燃烧起来。
似乎发觉有人正瞪视自己，少女经过时随意看了她所在的座位一眼。
无法原谅，五年来一直惦记的人完全忘记自己的事实。
这么想的话，让自己向女神祈祷下雪的誓言就如同她所穿戴的白底花纹披肩一样，只是因为个人偏号随口乱编的吧。
准备好惩罚游戏的觉悟吧，欧蒂。
苍炎的少女因为圣兽吃得欢快，笑得很开心。
绯焰的少女看到她开心的脸，握紧了手里的餐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