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
夏树想杀她,夏树竟然还是想杀了她!
静留绝望地看着夏树,凄怆地笑了,
夏树手足无措的看着她,那双清澈的眼瞳里,闪着她看不懂的泪光,于是她颤抖地拿起夏树的手,把利刃递到她手里,然后用自己的手握紧,在夏树震惊地注视下,缓缓地移到心口的位置上。
她摆好位置后,抬起头,笑中带泪的问着夏树。
夏树,那是我的心,那里只有你,然而你却拿着刀子来,要捅进去,这该是多么的讽刺啊?
夏树颤抖地看着她,目光在相互注视中,泪水终于从她眼里大颗颗地滚落而下,在静留惊讶中,她一把利刃夺了回去,然后别开头,低声地哽咽着。
静留缓缓地伸出手,无言地从后面环抱着她,把她往怀里搂紧时,夏树倏地转了过来,把头抵在她胸口上,终于崩溃般地哭泣了起来。
静留什么都没说,只是把她往怀里搂紧,然后低下头,轻轻地吻着她散乱的秀发,在吻落下之前,晶莹的泪水却已从她脸上滑落而下,终于,在有生之年,她还可以这样的搂着她,这样奢侈地吻着她。
那一丝好不容易才拼起来的绝望杀意,在静留温暖的怀抱里,终被那股澎湃的思念淹没得无影无踪!
夏树抓着静留胸前的衣襟,把这两年的思念与委屈通通发泄了出来,哭着哭着,竟然就累得在她怀里沉沉地睡着了。
静留低下头,轻轻地呼唤着,诧异地发现她竟然睡着后,神情一下柔和了,于是小心翼翼地拥着她坐在地毯上。
看着她踏实的睡容,她的目光里满是怀念,在夏树没离开她之前,到底有多少个日日夜夜,就是这样靠在她怀里,沉沉入睡?
而她又有多少个日日夜夜,就是这样拥着夏树温暖的身子,带着满满的幸福进入梦乡?
然而那种幸福,却在舞衣到来时,在那晚黯淡的夜,以撕心裂肺的痛被剥夺而去。
于是,她在无法承受的疼痛中崩溃,失去理智,陷入疯狂!
当她从狂乱中冷静下来后,她于是下定决心,既然舞衣用武力把夏树夺去,那么她也同样可以用加倍的武力,把夏树再夺回来!
她在深谋远虑了两年后,终于成功的在同样的落花之夜,把夏树夺了回来,如今夏树又回到了她怀里,以温暖的哭声,弥补了她心里的疼痛,拥抱着怀里那真实的触感,让她恍惚地产生错觉,夏树从来没有离开过,她一直都是这样睡在她的怀里。
于是她不由像平时一般,轻轻地抚摸着她,让她在梦里睡着安心,但是手在摸到一片湿润时,猛地想起什么似的清醒了,她抬手一看,全是血迹,再看着夏树满身的伤痕,她在心疼之余,腾起了一股对小遥的怒火,竟然敢把我的夏树打成这样?
生气归生气,总不能现在去小遥的麻烦吧?
尼娜手里拿着药箱,站在她们面前,以平静地语气陈述着事实,在她的提醒下,静留那双充满怒火的赤瞳恢复了理智。
于是,尼娜在地上轻轻地半跪而下,然后把药箱打开,拿出消毒的药物与纱布。
静留报以尼娜感激一笑,然后配合地拨开夏树的蓝发,接过尼娜递过来的纱布,轻轻地清理好伤口,才把止血药散在伤口上,睡梦里的夏树若有所感似的,动了一下后,又倦在她怀里舒服地睡着。
尼娜抬起眼时,看到静留那双与自己相似地眼瞳里,满满是对怀里人的宠爱,心里不由叹气了,如果不是对着那个人,也怀着那样的思念与情意,换在几年前,她也未必能看懂那一片温柔。
但是,不管世道如何,不管命运如何,她果然还是羡慕她们。
毕竟,自己思慕的那个人,可不会像夏树那么听话,肯这样在自己怀里依偎着,不,别说是这样的亲密,也许能跟她好好的说话,已经是烧香拜佛了。
于是,在无数个日日夜夜里,尼娜脑海里总有个问题,为什么?那个人的脾气那么坏?那么坏脾气的人,自己为什么还要想着她?
她始终想不明白,于是,她只好不停的想着,想着。
尼娜帮忙把夏树包好伤后,就轻轻地走出帐蓬外,暗淡无光的夜色下,似乎掠过一道如烟般的影子,尼娜马上握着剑,正欲出手时,身后传来了静留的声音。
尼娜于是放开了剑柄,心想着,那应该是盟军派来打探消息的隐者,能在千军万马中潜到主阵营的,能在如此本事的,应该是鸨羽家的人,那个负名已久的隐者世家。
尼娜虽然很想跟她交手一下,但是静留姐姐阻止的话,那就算了,再转过头看着那相拥抱的人时,静留微闭上了眼睛,脸抵在那个人的额头上,似乎也睡着了。
今晚,那两个人,应该都不会失眠了吧?特别是静留姐姐,在夏树离开后,她就没能好好睡着过,尼娜于是不得不经常陪她下棋到深夜!
但是,有人好眠却难免会有人失眠,尼娜走过架台时,看到黎人高高的站在上面,远远地眺望着洛水城的方向。
尼娜于是停了下来,静静地问着,
黎人当然知道尼娜所指的那个人是舞衣,当下于是笑得有些无奈,
黎人回答着时,语气里充满了得意和骄傲,舞衣也好,风华也罢,根本没有人是他们的对手,再稍微用一些时间,他们就不必再仰望了。
一想到那天,江山美人都在握的时刻,他就不由笑得格外迷人!
战利品?尼娜闻言秀眉皱了起来,那种情况她虽然也想过,但是,不知为何,她却很不情愿以那样的方式,来跟那个人重逢!
如果可以,她更加奢望,能像多年前那样,她们在茫茫人海的街头不期而遇,或者也可以像在水晶宫那般,于千万人之中,不偏不迟的再遇上。
那样的相遇让人心花无邪,黯淡心动,情意萌生,无论多少年之后,都无法忘记当时的感动。
想到这里,她在心底里,突然扬起了一丝对黎人的鄙视,
舞衣不是夏树,黎人也不是静留。夏树之所以会向静留妥协,那是因为她们相爱着,但是,舞衣对黎人,却只有仇,只有恨,宿命之仇,杀夫之恨!
黎人没有转过头,但是,尼娜却依然能感觉到,他那俊美的脸上,却扬着如魔鬼般的狰狞冷笑。
果然是恶魔哪,以那样恶劣的方式去夺取,和几百年前,他们的先祖在草原上,为了获取食物而布下陷阱去扑杀那些猎物有什么差别?
尼娜心里的鄙视再次闪过,但是很快就又想到,如果不靠扑杀,他们的先祖又什么生存得了下来,如果不靠掠夺,夏树又怎么可能会来到星月国,如果不靠手段,那么舞衣也好,奈绪也罢,她们又什么肯出现在他们面前吗?
不,绝对不会!不会那怎么办?怎么办?
不知何时,那位已经死去的,名为友绘的话,竟然无意识地闪过脑海时,尼娜惊得赤瞳圆瞪,到底什么时候,她竟然也会产生起这种恐怖的邪念?
偏偏这时,黎人诱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尼娜浑身一震,赤瞳猛地收敛了,闪出凛冽的光芒,冷冷地回答,
那坚定的答案,像是在对什么发誓着,她需要一个不可违背的诺言,来打败内心黑暗深处那个日渐壮大的心魔!
暗淡无光的月亮,虽被层层云雾遮掩着,却像是露出讽刺的笑意,冷冷地见证着那底气不足的道德底线!
在月光的另一头,同样失眠的人,站在船头同样仰望着藤城的方向。
一只信鸽掠过海面,将她们的希望送了回来,舞衣抬起手,信鸽落了下来,停在她掌心咕咕地叫着,舞衣拿出奈绪递过来的粮食,递到它嘴边,看着它啄食下后,才将它脚下的油纸取下来。
看到纸上只有淡淡的四个字,平安依旧,舞衣顿时松了一口气,在场的人看到舞衣的脸色后,不用说也知道没事了,于是也跟着放心了。
那基讨厌的腔调响起时,在场的人的心情都因传来好消息而松懈了,于是觉得没平时那么反感。
奈绪也没有心情去理会他的讽刺,只是拿过舞衣手里的纸条,目光落在那两个平安字上时,眼睛里闪过某种希望的光芒,但是,却在依旧字上黯淡了,她不笨,舞衣也不笨,两人面面相视后,瞬间就了然了。
那基的讽刺虽然不堪入耳,却是真真实实的,那两个人,相爱相处多年,与寻常的老夫老妻还有怎么差别,是夫妻就难免会吵架,是夫妻也就没有隔夜仇!
然而比起那,夏树的安危更加重要,所以舞衣抚着被海风吹得散乱的长发,转身进了船舱,命也跟着进去了,奈绪却背过身,凝视着黑暗的海面,风吹过时,脸上有凉凉的液体在无声滑落。
夏树在迷迷糊糊中,觉得有什么像水珠般的液体滴在脸上,热热的,香香的。
于是缓缓地睁开眼睛,看到静留手里拿着刚从热水里拧得半干的毛巾,在轻擦着自己的额头,毛巾一角,有些晶莹剔透的水珠,正沿着边角缓缓滴落,打在她脸上。
此情此景,多么熟悉?以前在静留身边,每当她醒来时,静留都会亲手拿着毛巾帮她擦脸,帮她换衣服,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温柔体贴得像她的妻子。
如果世俗承认这样的夫妻,那么她们又与寻常的夫妻还有什么差别?她们真心相对,温柔相拥,真心真意的,不比任何世间一对夫妻差啊!
突然间,眼圈淋湿了,为那份真情,为那份失落。
看到夏树又哭了,静留没有出声,只是伸手为她轻轻的擦拭,细腻如她,敏锐如她,她又何尝看不懂夏树眼里的无奈与悲伤。
最后,她叹息了,
既然是老天创造了她们,让她们相爱,又却让她们相残,那么最后,就让老天来决定吧。
让老天决定?夏树闻言缓缓地抬起头,才发现自己和静留在皇陵伞下,脚下,那顶巨大无比,需要上百人来扛的抬轿在黑压压的军队护卫下,正行走在去往洛水城的路线上。
从藤城到洛水城,如果走水路,需要五天的路程,如果走陆地,需要七天的路程,七天后,已经无路可退的盟军,除了与星月国背水一战外,别无选择。
到时是生是死,也只能看天意!
但是,为何有着既生星月何生风华的悲哀?就如几百年前,流界的皇帝在凤凰山顶,拨剑自杀时,曾经仰天怒吼,既生流界何生光明?!
似乎明白夏树的所想,静留不由也仰起头,凝视着苍穹,恨意汹涌,却无可奈何,她们是凡人,凡人无力与天斗,所谓的人定胜天,不过是老天允许的玩笑罢了!
夏树转过头,静静地凝视静留,眼里,闪着某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决绝!
静留看不懂她眼里的决绝,只是以为,夏树一样恨着所谓的天意,于是低下头,轻轻地埋在她脖颈里,亲呢地磨蹭着,然后满足地闭上眼睛,七天以后会怎么样,她并不想去想,她现在只想在夏树的怀里,静静地依靠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