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情绕指
(十九)
十番会场。
撤去了成排的会议桌椅，僻出当中大面积位置做主要宴会厅，正中间置上整齐排做一列的长桌，铺上华贵的大红丝布，上置各色精美食物，自然也少不了醉人美酒，且有令人放松开心的音乐助兴。大红色做了主色调，既显华贵大方又不失喜庆气氛，归来的与喜迎的，均被这欢闹氛围感染，已是一片拦不住的热闹。
觥筹交错，美食铺张，佳乐伴耳，好一番尽欢。
左右两侧留了位置，每侧各划作六格沙发小座。小座均为玫红的色调，与大红的主色衔接自然，又不失大气典雅。
会场外庭院中也摆置了餐桌座椅，尽兴之余感受夏夜月景不失一件美事。
第一次参加延灵庭此类宴会，人声鼎沸，欢闹似有不休之势，心里不由多少有了点兴奋。又看了看她。
队长应该参加过很多这样的宴会吧？
“勇音！勇音!”顺着声音就看见乱菊往这里来，还看到被拉来的清音，七绪还是不慌不忙的在后面走着。
心里高兴起来，又不免有些惭愧。走时瞒着她们，现在想来实在是不合适。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开口说话了，只好向她们不好意思的笑。
“勇音~人家好想你啊~”乱菊刚走近就扑过来勾上我的脖子，她依然发育极好的胸部，挤的我有些呼吸不顺。
“看你好好站在这，应该是没有吃乱菊制作的毒药”七绪推眼镜的动作还是和原来一样“那就请你先处理这一只”说着把一直沉默的清音推到我跟前。
“清音”看妹妹憋闷的阴郁模样，忍不住笑“我回来了。”
“……”低着头，还是不说话。
“瞒着你们走，是我的不对”又看看乱菊和七绪，都是一副等着我赔礼道歉自我声讨的表情“对不起”我笑“下次不会了。”
“这次出去应该没有少受苦，看你现在还真是苗条的可以”七绪笑，话里带着揶揄。
“勇音~勇音~”乱菊的手转移到我手臂上“我可是专门为你做了爱心便当哦~你有没有吃？味道如何？”那双充满期待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我。
“爱、爱心……”一瞬间忆起那种生不如死的绞痛折磨，要我说“很美味”是不可能，但是，“差点要了我的命”这种话怎么也说不出来吧……
“勇音，你的脸白了”七绪仔细盯着我看“到底还是吃了”说罢也不等我回答，又补一句“恭喜你中奖了。”
乱菊随即不满的开始和七绪起了口角大战。
熟悉的画面。我无奈的笑一笑，转脸看还是沉默的清音，伸手摸摸她的小脑袋，这是小时候我安慰她的习惯动作。
“……对不起”清音别过脸别扭的出声。
“但是回来后，看到清音变的细心懂事了，很高兴哦”希望夸奖能让清音脸上还余留的一点不满消退。
“一直就很懂事好不好？我是大人了！是大人！不再是原来的小孩子了”眉毛拧起来，不满的瞪我。
“回来的晚上帮我收拾屋子，还帮我洗了换下来的衣服”妹妹长大的感觉对做姐姐的我来说很值得欣慰。
“你在胡说什么啊？”乱菊抢过话。
“那晚把你送回去以后，我们都走了”七绪也看向我。
“是卯之花队长照顾你的”清音的表情很诚实。
“……”一下反映不及，愣着看这三个人。
“看样子完全不知道是谁照顾了你一晚上”七绪很正经的说。
“那、那帮我换睡衣的……”没等我说完，乱菊毫不犹豫为我做了回答。
“不管后面发生了什么事，你被怎么怎么了，都是卯之花队长做的”难得乱菊和七绪一样神色正经。
但是……为什么听起来感觉这么怪？
那一晚帮我摆置行礼，洗衣服，收拾宿舍的人……是队长……为我换衣服的人也是她，那、那……不是什么都被看到了……
转身看，才发现进来时站在一起的她不在了。她是什么时候走开了，我居然没有注意到。
“勇音？”乱菊凑上来，摸上我额头“怎么脸色突然这么差？”
“姐姐？”清音也凑上来盯着我，一脸担心。
“我想你没有必要担心，卯之花队长为人宽容，何况你还是她中意的学生，就算你没说谢谢，甚至完全不知道是她照顾你，她也会原谅你的”七绪难得是宽慰人的表情。
“……”感觉又一块重石随着七绪的话压上心。
不好意思，自责，担心。
什么都被看到了……但是被照顾了还没有和她道谢，甚至不知道是她照顾我……我什么都没有说，她会不会生气？
好半天，叹口气，抬眼才看到清音她们均是一副不耐表情对着我。
“你还是继续想怎么和你的队长道谢吧~”乱菊无奈的冲我摆摆手，转身走开。
“道谢？我想道歉比较合适”七绪说着也转身跟过去。
“笨蛋姐姐”清音白我一眼“我们先过去了，你发完呆再来找我们”说完也跟着走了。
“……”心里有点乱乱的，只能看着她们走开。
偌大的再转身，目光寻了一遍，找不到她的身影。
心里一时间像是打翻了五味瓶，莫名复杂的感觉让我不知怎么表达。
移了步子离开会场中央，这一边的沙发座上也找不到她。
原地踌躇着来回张望，未果，只好沮丧的朝外面走。
“虎澈？”有人在会场入口叫我。
没精打采的抬头，看到伊江三席端着盘清酒正往会场里进。
“没有找到四番的位置？跟我来”说着迈了步子。
(二十)
走近边上的雅座，桌边聚了五六个人，她身边坐着十三番的浮竹队长，而她正向他微笑。
脚步定在原地，心里立时不舒服了。
“虎澈，来坐吧”三席转身叫我。
我低着脑袋过去坐下，接过三席递来的清酒。
她坐在对面，笑着看我一眼，又转脸听浮竹队长说话。
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憋闷，一仰头喝光了杯里的酒，又满上杯。
“虎澈”三席在我旁边坐下“西行表现很好，有没有想过成为席官？”
“席官？”我一怔。
“想成为第几席？”三席问的很随意。
“这个，我的能力比起前辈们还差的太远，所以没有仔细想过。”
三席看看我，喝一口酒“以虎澈你的能力，成为席官也只是时间问题。”
我笑着摇摇头，不再说话。
浮竹队长似乎说了什么有意思的话，她的笑意又深了几许。
讨厌。脑袋里不由自主冒出这个词，一杯酒下肚。
浮竹队长又向她靠近了些，还细心的为她倒酒，她笑着说“谢谢”。
真讨厌。再满上酒，心里莫名的纠结无处可解。入口的酒，味道清冽绵醇，有一股淡淡的清苦化开，在身体中一点一点慢慢膨胀。
浮竹队长笑的很开心，她微抿了一丝酒，起落间尽是优雅，浮竹队长凝神看着她，连眼都忘记眨。
可恶。满上酒，一股脑倒进口中，那淡淡的清冽弥漫开来。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看着对面的欢乐景画就生出不满。
索性不看对面的人，抬手满杯，然后又一杯酒下肚。
“勇音。”
我抬头，她笑意盈盈望我。
“少喝些酒。”
她这么说，然后浮竹队长也看向我。
“虎澈勇音？是清音的姐姐，对吗？”
刚消下一点的愤愤然即刻“轰！”的又冒出来。碍于身份级别，只好点点头。
“你妹妹清音很优秀啊，将来一定会成为席官的，她在队中时常说起你。”
浮竹队长笑的和蔼可亲。
“谢谢您对清音的夸奖。”
我越发觉得别扭不满，只能压抑着嗓音挤出一句语调干涩的话，连感谢的笑容也做不出。
她对浮竹队长轻轻一笑，然后起身来我身边坐下。
我注意到浮竹队长看着她的目光里有些失望。
“勇音，今天少喝些，胃还需要调养。”
她轻轻说，取过我手中满了酒的杯，她的手触到我的手，一丝微微的凉。
心里无端的不满散了许多，才记起自己是为什么来找她，只是一想到她和浮竹队长坐在一起的画面，顿时别扭的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勇音”她坐近了些，侧首看我。
“没、没什么……”不敢看她，转过脸看别处。
“勇音”她轻轻叫我“原来勇音的妹妹在十三番。”
“嗯。”
“十三番的浮竹队长很照顾队员呢”她端了我的酒杯轻抿一口。
“……”心里只有两个字。讨厌。
“听浮竹队长说，清音在队里工作很认真，是很有活力的孩子”她轻轻笑着看我。
“……”感觉到脸上火热热的，一股无名火燃在胸腔里，噼噼啪啪溅着火星……一定是刚才喝酒喝的太急，对，一定是喝的太急。
“勇音觉得浮竹队长如何？”她轻轻放下酒杯，不经意问。
“……”看一眼对面，发现浮竹队长正笑着看她“嗯……很好”为什么我会有咬牙切齿的冲动？还有，真不知道清音为什么当初一门心思要去十三番。
“呵呵”她笑，轻轻婉婉的声。
听得我心里的怒火烧的更旺，径自端杯满酒灌下肚。
因为我说浮竹队长很好，你就很开心吗？
……
讨厌！
……
真讨厌！
低头，努力盯着自己放在膝上的双手，想要转移心里莫名其妙燃起的不满，却渐渐感觉到连骨节都有了一种紧绷的不适感。
少顷。
“勇音生气了？”她又靠近了一点，侧脸看我。
“……没有”我看到她一脸的好兴致，闷声应。我怎么会生气？我为什么生气？我不应该生气……
“皱眉太久会生皱纹的”她还是看着我，弯弯眼睫里似乎有欢喜的小光点在闪。
“才没有”依然是闷着声反驳。我为什么要皱眉头？为什么你不和那个“很好的”浮竹队长坐一起，做什么靠我这么近？
“勇音真的没有生气？”她的声音小了些，越发柔软“那为什么不理我？”说到后来，眼里竟有丝丝缕缕的委屈。
“……”她一副柔弱可人的模样，于是我心里的不满瞬间被怜惜取代，怔怔看着柔婉如水的她，我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事，心里有点虚，掩饰什么般满上酒，一口喝下“没有不理队长。”
她看着我，目光里有淡淡的温柔，抬手取过我手中酒杯，缓缓满上酒，一手纤细玉指轻握着晕白的杯沿，一手分寸恰好的携袖掩唇，微微扬颈，粉润唇瓣轻启，杯落时滴酒不余。
我定定看她敛目低眉，柔指轻挽，才知道，这么婉美秀雅的她竟生得千丝妩媚万缕柔情。
她目光柔媚迎上我“勇音不会骗我，对不对？”
“嗯”郑重点头。
“勇音有没有想我？”一字一字，轻不可闻，一双凝望我的眼里漾着那一种我不懂的言语。
我怔住，回望她。
许久。
“时间不早了”她收回望我的目光，带着微笑开口“或许要回去了。”
我看着她，她是在微笑的，却觉得她的笑似乎是脆弱不安，在掩饰小心守护的秘密一般，而后，听到她一向温和的声音不缓不急自然转了话题，恍惚觉得自己的心思尽数被她的幽幽气息绕着，剪不断理还乱。
“想”我低下脑袋，不敢看她，声如细蚊的支吾“想你。”
然后，偷偷用眼角看她。
她顿了顿，细微处，唇角微微扬起一点，连眼里都有了淡淡的满足欢喜。
我也随着轻轻笑，脸上热热的，清晰的感觉到心脏正稳稳在胸腔里有力跳动。
就着她的杯她的淡淡痕迹，轻饮数杯，鼓足勇气问出那一句暧昧不明的话。
许久，久至我不安跳动的心几乎要停摆了，她还是没有回答，只是静静望着我。
果然，是我期许的回应太多。
转了话题，试图打破两人间过于安静的不自然。
却听见她小小的声音喃喃。
“想……想你。”
正欲倒酒的手顿了顿，一瞬的时间脱离了幽怨不安。
她说完，小心的偷偷看我，然后轻轻笑。
勇音，你不知道，这样的你，无论多久，我都无法放弃对你的期待。
“这里有些热，勇音要不要陪我出去？”她轻轻问着。
“嗯”我点头，随她一同起身。
“卯之花队长”对面的浮竹队长也站起来“要回去了吗？不如我送你”说着就走过来。
“只是出去走走，不劳烦浮竹队长了”她这么说时却是看着我的。
“这……”浮竹队长大概还要说什么。
她已施然移步，我跟在她身后离开，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站在原地的浮竹队长面上尽是失望，突然觉得他有点可怜，心里一并涌起的还有些窃喜。
会场外的庭院中也聚了不少人，有喝的满脸通红却还是兴致高昂敬酒不休的，有聚作一圈高声畅谈征行趣事的，有已经喝多了拉扯着身边的人满嘴胡话的，平日里的客套生分，这时间都消磨光了。
在人较少的一桌坐下，角落照过来的灯光有些暗。
脸有些发热，一定是刚才在里面喝的有些多了。还记着要向她道谢，关于昨晚一夜的照顾。
她坐在我旁边，不见一丝醉态，连一丁点酒味也闻不到。
“队长”我小声叫。
她侧首，静静看我，目光温和。
“谢谢”我觉得脸更热了。
她微微露出疑惑的神色。
“昨晚，谢谢您的照顾”我嗡嗡着，低头，手在桌下揪扯着衣角。
“昨晚么？”转而，她的声音里有了笑意“托勇音的福，看到了好景色。”
“好景色？”这下我倒不懂了，抬头看她。
“皮肤真好呢”她这么说的时候，温润目光似有似无在我胸前流转。
“……”似乎身体里的血气正在迅速涌进大脑，凡她目光略过之处都觉滚烫，我已经不知道要把脸藏在哪里好了。
“勇音没有好好照顾自己”她又说，只是没了戏谑的口吻，声音柔柔的飘着好象没有落点“背上的伤口还留着痕迹。”
我忍不住抬头，她轻朦朦的眼波婉婉流转，好像一直流入我心里，携着淡淡的忧伤。
“没有大碍的，只是轻微的刮伤”脱口而出，只是这般明显的谎话，我自己都不信，作为我的老师的她又怎么会相信？
她看着我，然后缓缓有了莫名笑意。
我看着她那么淡然的笑意，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心疼。
我不能告诉她，这伤是在冲进战局救人时被一只变异虚扬爪留下的，若不挡下这一击，动弹不得的伤员就会丧命。那一瞬间，肌肉被利爪瞬间刮裂的剧烈疼痛几乎使得我要咬碎自己的牙，疼痛之后就是大片大片散开的火热麻木。如不是带着冻云，恐怕我也要倒在那激烈混乱的战场上了。
“勇音今晚来我的房间吧”她柔声道“我配了消去那伤痕的药。”
“唔……这不太好吧”犹豫着，脸烧热起来，目光压得低低的。
“勇音自己上药不方便”她很认真的看着我。
“不、不好的……”脸滚烫滚烫的，一想到自己要脱了衣服对着她，心就不听使唤越跳越快。
“呵呵”她的笑轻灵漾起“勇音觉得只有自己宽衣让我看便是不好的话，我也宽衣给勇音看，好么？”
“队、队长！”心简直要从胸膛里蹦出来，惊诧慌张溢于言表，急忙四下张望一番，生怕别人听见她这么说。
再看她，已然戏谑成功的享受神色，一双婉婉美目里尽是愉悦。
她落在我脸上的目光明明是温和的，我却感觉自己的脸在那目光之下简直要烧起来，磨蹭着别扭的张张嘴“队长，怎么能开那种玩笑……”真是的，怎么总喜欢戏弄我，然后一派平和欢喜的看我出糗的慌张样。
“没有开玩笑呢”戏谑的满意瞬间变成乖顺可人，话语间尽是认真。
“……”那是什么眼神？柔弱期望里还带着丝丝缕缕的担心。好像不许你帮忙上药倒是我犯了固执的错“……知、知道了，我会去的。”
宴会到后半时，和队长一起离开会场。
临走时，浮竹队长赶过来，要一同走。
这人笑的很亲切，说话也是诚恳“卯之花队长要走吗？天晚了，我送你”说着又走近两步。
怎么总是跟着队长？身为十三番队的队长这么闲吗？
“不麻烦您了，我同勇音回去就好。”
我跟在她身后离开，又忍不住回头看一眼立在原地的浮竹队长，见他一脸的迷惑与失落，张着嘴，好像还想说什么。
我有点想笑，又想着，看人家一队之长不称心意，我怎么会心里舒坦的不得了，真是怪事……
想着不禁侧侧脑袋看她，她唇边一抹笑，似是洞悉一切的安然浅笑。
路上昏蒙蒙的灯光照得路也显得昏暗起来，月亮在天上弯弯的好像笑弯弯的嘴，空气安静的飘荡着，有些热。
半晌。
“原来温顺好脾气的勇音也会生气。”
她的声音轻悠悠的。
撇撇嘴，不看她。
缓缓才想起，自己都没有和清音她们打过招呼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