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脱世界的彼岸(四)
这个世界是完美的。无论对谁来说都是如此。
惟独对我一人不是这样——不知为何开始有这种想法。
感到苦恼的并不只是伙伴们态度的转变和被他们的孤立。
在那边的世界里,我和沙都子住在神社后面的双层小木屋里。但在这个世界里,我仍然住在神社境内古手家的住宅里。说为什么的话,那是因为我那早已双双殒命的父母,仍然在世的缘故。
如果和同年的孩子一样表里如一,那么此时的我一定会欢呼雀跃,并眨巴着满是泪水的眼睛扑向家人的怀抱吧。遗憾的是,在百年辗转的悲惨经历下,当初的幼稚和天真早已洗去,被留下的只有残酷的现实。
为了拼命逃脱这命运、挣脱这束缚,我学会了逼真的演习,给别人留下“纯白无暇”的印象,同时把内心的真正想法深深地埋藏在心的彼端。
对父母的印象早已淡去。虽然还留有模糊的记忆,但也不过是“这个人是我的父母”这种程度的认知而已。
直说的话,现在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对我来说只是阻碍。阻碍我回去那边世界的拦路石。
在这短短的两周里,因为朝夕相处的缘故,原本淡薄的记忆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父亲身为古手神社的神主,虽然在几年前的大坝战争中采取中立的态度,因此受到了不少人的冷遇和指责。不过即使是落魄的御三家,也仍旧留有余威的缘故吧。雏见泽大部分村民虽然对父亲的暧昧态度感到失望,但一如既往支持的人也不在少数。毕竟在明面上,是那个降下神罚的御社神大人的代言人呢。
在其他的世界里,因为父亲在水坝战争结束后的第四年死亡,母亲也于同一晚上失踪,所以神社的唯一正统继承者,就只剩下我了。不过由于这个世界的父亲仍然在世的缘故,这些事情也轮不上我来指手划脚。
原本父亲就对我不太关心,把教导的责任推到母亲身上。所以即使是在第一个世界,我对这个压榨儿童劳动力的父亲就没有多少感情。而且因为不再担当神社的职责,我也同样失去了村民的信任。这意味着我在这个世界将会是无力的。无论是哪个大人,都不会抱着敬畏的眼神看着我,并宠溺地听从我那并不过分的要求。也就是说,我最大的倚仗,已经被彻底地剥夺了。
母亲比起父亲来说,还是更加关注我的。这点现在想起来真是件欣慰的事情,不然这个世界的古手梨花或许会变得原来更糟糕。不过,那也只仅限于最低程度的接触而已。
原本流淌着古手家血液的,是我的母亲。父亲开始只是个和雏见泽毫无关系的外人。
所以,虽然名面上掌握神社的是父亲,实际上母亲在村里更加受人敬畏。
这是因为,传说如果古手家连续六代都是生女儿的话,那么第六代就是御社神大人的转生。
母亲是连续第五代。如果生下来的是女儿,那么她就是神在这世上的化身——也就是我。
父亲是个达观而稳健的人,而母亲则是个事事都对神社上心的类型。所以大部分时间都无人陪伴的我,看到别的父母在他们面前夸耀自己的孩子时,心里寄存了不少怨恨和不满。
所以,让古手梨花变成那样的罪魁祸首不是别人,正是眼前忙碌于神社的父母。
如果父母对她再投入一点关注,女儿在学校的处境是不可能不会知道的。而且原本就是因为尝不到亲情的温暖,古手梨花才会扭曲到选择对学校的同学出手的程度。玩弄他人的内心和纯真,是因为她希望被他人关注,渴求被别人呵护的感觉。不愿为之付出同样的感情,是因为这些只是饮鸠止渴——古手梨花真正的愿望,是父母能给予她足够的关心而已。
而在那永远看不见尽头的百年轮回里,代替了父母一直在身边的羽入,到底对我来说是多大的救赎啊。
但是,古手梨花和我不一样。
带着酒酣后的醉意,我睁开朦胧的眼睛,看向手中葡萄酒上的包装纸。
Frederick Bernkastel——
芙露黛莉卡-贝伦卡斯泰露。
是的。这就是我的名字。
我是百年的魔女。是那轮回了百世,终于打破命运的“奇迹”之光。
在这悲惨的经历中孑然一身,无论谁也无法抚平心中的伤痛,只有手中的葡萄酒才是我唯一的慰藉。
我夺取了古手梨花的身体。
所以原来的古手梨花已经不在了。虽然这并非是我本人的意志,但那并不能成为解脱的借口。
虽然直到现在,她的生活中都充满了悲伤,但只要她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并为此向同伴们道歉,就能够再次被接纳成他们中的一员。
父母虽然都对她疏于关心趋于严格,但他们并不是说不通道理的人。只要把心中所埋葬的感情爆发出来,化作话语倾泄出来的话,对方也一定会理解的吧。
古手梨花,拥有着这样无限光明的未来。
然而,我却将它无情地剥夺了。
所以现在的我要做的就只有一件事。唯一一件我能够向她赎罪的事情。
那就是把这个身体还给古手梨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