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天空

從前，她並未發現天空可以很深。

在如今名姓已不復存在的遙遠南方，天空是淡淡的藍，雲像是冬季裡呵在玻璃上一抹飄渺的霧白般貼在高空，她抬頭望著，總在柔和的風吹裡忘記天空與自己的重量。

自小居住的宮殿焚毀已有數月，她似乎還能聞到火燒及血腥的氣味。

她在故國最後也是最盛大的一座狼煙前仰頭，黎明後的天空掛著半邊黯然的月，她喜歡的寬闊淡藍被燻成髒污的烏黑，直到黃昏那煙仍未止息。

『那麼，她是妳的，這個小女孩我就帶走了。』

那時，她還不曉得說話的人是祖魯斯那位年輕的「東之朱焰」，甚至也不知道從此自己便屬於另一位「北之銳狼」的所有物，她只記得最疼愛的么妹哭喊逐漸遠去，終至消失於肅殺的營帳群後。她茫然望著巴消失的方向，突然發現向晚的豔紅果真適合淒涼與末幕。

『喂，去倒杯水來。』

藍髮的年輕將軍看了她一眼，又低下頭研究行軍桌上的地圖。

那是她生平第一次替人倒水，從指尖上傳來陌生的托盤的觸感。將軍拿過茶杯喝了一口，視線未曾再落在她身上。她侍立在一旁，當她察覺自己存著等候呼喚的心思時，便知道青蔥明翠的雄鹿之國真正亡了。

她倆一同被送到祖魯斯的王城數月之久，那聲聲帶著哭音的「王姊」卻成為絕響，她再也沒見過巴。

她捉住身畔飄飛的窗簾，希望能釋去不習慣的涼意。她曾聽宮廷學者談過北方的乾與冷，想像過北方的天空或許終年都是飄雪前的鉛白，然而在此數月，祖魯斯的王城並未降過雪。起風的時候堆雲無數，她從雲的陰影裡發現北方天空的厚與深。

南方的天空帶走她的重量，北方的天空卻告訴她何為渺小。

她怔怔望著，夜幕一吋吋壓下，王城的天際線懸起一窗又一窗燈，窗裡是無數個陌生的人家。

「靜留。」

未知何時將軍來了，悄沒聲息攬住她的腰，一伸手拉上窗簾。她痴痴望著逐漸消失的景，心裡突然想著，她的世界就只剩下這一扇窗的窗外了。

「靜留，妳是我的，聽見沒有？」

「是的，將軍，我只是妳的靜留。」

將軍總在佔有她的時刻如此宣示，南方那位靜留‧薇奧拉不復存在，這裡只有一個所有權輕易被決定的亡國之人。

不願去想她和她在做什麼事，她的視線始終投向那扇窗，想像窗簾後那片小小世界裡通明的王城燈火。

「再說一次。」

呤呤短響，將軍撫上她左踝做工精緻的金黃色腳鐐，似有意似無意輕扯著長長的腳鍊。

「是的，將軍，我只是妳的靜留。」

「……薇奧拉呢？」

將軍強硬地扳回她的視線，翡翠般的眸流露不想放過她的慍怒。

她沉默很久，閉上眼睛。

「我不記得了。」

捏住下巴的手鬆開少許，而後順著她頸部的線條緩慢下探。

她緊緊閉著眼，努力記住天空會佈滿雲也會吹起風，直到將軍離開她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