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因为我的手术时间定在上午,一大早起床之后就被迫慌忙地做好准备,接着被带到手术室。
听说,如果口才是年纪比我还要再小上许多的人,也就是像幼稚园或是小学生低年级的孩童的话,就会毫不犹豫地使用全身麻醉。但如果对象是既然称不上大人,也称不上小孩的小六生,医生说选择自己喜欢的方式就好,于是我便选择了全身麻醉。
局部麻醉对身体造成的负担当然比较小,可是眼睛部位动手术的缺点就是,即使痛觉被麻痹了,患者也还会是清醒地看着手术进行。要是眼睁睁地看着手术刀或是缝合针伸进自己的眼睛里,我恐怕无论如何是办不到的。
因为就在我全身麻醉进入眨眼状态后,手术顺利完成了,当天便回到了大病房里。
“KYOKO姐姐的手术成功了吗?”
我躺回自己的床铺后,第一句说出口的便是这个问题。
“KYOKO姐姐是谁?”
陪在我旁边的母亲,一面抚摸我的头一面温柔地回问。
“就是在对面病床那边,靠走廊的那张病床的人。听说她是昨天才住院的,今天要动盲肠的手术。”
“这样啊。”
母亲从椅子上站起来离开我的床铺,走了几步之后又折返回来。一、二、三、四……总共七步。就像是为了补偿眼睛被纱布矇着似地,我的耳朵变得相当灵敏。
“我刚才拉开那张床的布廉看了一下,床上没有人喔。”
“不知道是不是还在动手术呢。”
我并不清楚动一个盲肠手术需要多久时间,不过我也不知道KYOKO姐姐的手术究竟盯在何时开始,因此就算知道手术需要的平均时间也没有多少意义。听说也有人会在动手术之后,到护理站的个人房观看手术经过,所以她今天也有可能不会回到病房来。
“我也不晓得耶,等一下帮你问问看护士好了,你就先休息一会儿吧。等你起床之后,一定就会知道情况的。”
“嗯。”
于是我又再度陷入沉睡之中。
我同时心想着,要是等我再次睁开眼睛时,KYOKO姐姐已经回来就好了。
可是等我醒来之后,还是没看见到KYOKO姐姐。
“小光,你是作了一场梦喔。”
母亲带着扭曲的脸庞笑道。会这样是因为在主治医生帮我把纱布拆掉之后,我眼睛所见到的景色与往常不同,无论看到什么都是扁平而怪异。
“我已经问过护士了,听说那张病床从你信院的前两天开始到现在,一直都是空的喔。”
“那其他床呢?”
“这里没有叫做KYOKO的患者啊。”
我脚步踉跄地擦过茶几还有门,来到走廊。接着,确认贴在病房入口处的塑胶版里的名牌。如果就如同母亲所说的,这间病房里根本没有叫做KYOKO的人,护士草草定在上头的人名,全是早在我住院前就已经入住的患者名字。
“可是,可是我真的有遇到她啊!”
KYOKO姐姐曾在这间房里,为了安慰害怕手术而哭泣的我而和交谈,还跟我约好要缔结姐妹关系呀。
“就算有相同名字的住院患者,两袖清风是不知道姓什么也没办法找吧?”
我慢慢地蹲在走廊上,母亲过来把我拉起,搂着我回到病床上。
“才不是作梦呢。”
我自己也被搞糊涂了。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呢?只能认为是我在一觉之间,这世界忽然颠倒过来了。
但过了一天、两天、三天……随着时间流逝,我也开始逐渐丧失自信,无法肯定这不是一场梦了。这就像是等我眼睛渐渐愈合,可以清楚看见事物的轮廓后,却怎么也想不起刚拆掉纱布时所看到的扭曲景象的感觉。在找不着KYOKO姐姐的情况下,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也开始会去质疑当时发生的事情,或许果然并非发生在现实中的事。
而且整件事还有一个矛盾之处,就算掀开病床与病床间的布廉,如果不提高音量,纵使对方就在自己隔壁床,也是无法轻松交谈的。可是,KYOKO姐姐却能躺在病床上,同时自然地与我说话聊天。
除了我之外,没有半个人见过KYOKO姐姐。就连我自己,也只有听见她的声音,并没有看见她的人。
只要是非现实的事物就都称之为梦的话,那么这确实是一场梦。可是,我怎样都无法将其视为单纯的梦境而一笑置之。
“我想报考莉莉安女子学园。”
出院不久之后,我便如此告诉双亲。
现在才要改变志愿学校实在很不明智,我自己也十分清楚,于是我开始只以考取莉莉安一所学校为目标努力念书,考不上大不了去读公立国中,等三年之后再来考莉莉安的高中部。我就是提不起劲去读莉莉安以外的学校。因为我认为,我如果要让我和KYOKO姐姐的那件事赋予某种意义,除了遵守约定成为莉莉安的学生之外,别无他法。
因为KYOKO姐姐有可能真的在等我。又或许是真的有KYOKO姐姐这个人,而那一天,我俩是在梦境里相遇的也说不定。
即使班导师一脸没辙地劝我放弃这卤莽的打算,同班同学们也都对我报以冷笑,我仍排除万难,顺利考上了莉莉安女子学园国中部。尽管母亲对于我考上莉莉这间以难考出名的学校感到得意,可是我的心境却不像平常拿到班上第一名时那样自满,对我而言,莉莉安只是为了见到KYOKO姐姐而必须考上的一所学校罢了,丝毫没有拿来当作名校炫耀的价值。
一入学,我便展开寻找KYOKO姐姐的行动。我开始寻找在就读三年级、去年十二月短暂缺席一阵子,名字又叫“KYOKO”的学生。我有时去探访这学期的三年级学生,有时又向去年担任二年级班导师的老师打探消息,或是在公布栏上张贴寻人启示。虽然那时的我应该是相当可笑,然而莉莉安的老师们只是对我的行为感到疑惑,并进而以温暖的态度在一旁守护;甚至班上也有同学觉得有趣,而一起帮我找人。
约莫是在四月快结束的时候,有次我放学后留在教室里制作传单,同班的小笠原祥子同学开口向我攀谈。她是在莉莉安从幼稚园开始就读到小学,并一路升上国中部的学生,而且是一位连同龄女生看了都觉得难以亲近的美少女。
“光同学,我听说你在寻找梦中见到的人……”
祥子同学顺手拿起我刚做好的传单原稿。不知道是不是放学回家后还有学习什么才艺,只见她的肩膀上背着一个比书包还要大的手提袋。
我从来没有直接与祥子同学交谈过,但是在我进入学校后的这一个月里,我在寻找KYOKO姐姐的这件事,已经是众所皆知的事了。
“我还听说你们已经约好缔结姐妹关系……”
“是啊。”
我精神百倍地点头称是,还以为她是要提供我一些资讯。结果祥子同学却露出些许无奈似的表情并叹了一口气,表现出好像是在说“真是给人添麻烦呢”的感觉。
“你不晓得国中部没有姐妹制度吗?”
“咦?”
“虽然大家都说这是莉莉安的传统,可是姐妹制度只有高中部才有的。所以……”
所以……
“我只是想告诉你,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去高中部三年级学姐那边询问看看比较好吧?”
祥子同学只说了这件事,接着就淡淡地留下一句“平安”问候,随后便看着手表匆匆离开教室。
她给了我如此亲切的建议,我甚至连道谢和基本的招呼都忘了说,只是一面听着她小跑步渐行远去的脚步声,一面迳自回想起我和KYOKO姐姐之间的对话内容。
我当时有明确说清楚自己是要考国中吗?
而KYOKO姐姐告诉我她读莉莉安二年级时,到底有没有说自己是国中生还是高中生呢?
我想不起来。
我一直误以为KYOKO姐姐只比我大了两岁,但是说不定她比我大上五岁。一想到这里,我不禁感到愕然。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并非与同一个时期高中的我们,注定一辈子都无法成为姐妹呀。
“请问有人知道去年圣诞节前夕,有没有哪们学生因为盲肠炎住院呢?”
但是我仍然开始进出高中部的校舍。或许我们无法成为姐妹,即使如此,我还是想见KYOKO姐姐一面。
可是,就连高中部里也没有KYOKO姐姐这个人。
我连一个可以让我寻觅的地方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