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无标题

作者:铎雅
更新时间:2010-07-26 16: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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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东风顾(中)


杀人夺宝,听来倒是快意血性,只是见不得光,需得月黑风高之时再做计较。


现下不过巳末,轩小兰心里稍稍有些纠结,总觉得小董对自己忒无情了,而自己对小董也忒无理取闹了。



没错,确是她自己将那个花里胡哨的包裹硬塞给了小董,道:今晚两件大事,乃我毕生所愿,已是无法回头——此刻,春风楼里别的人我也顾不得了。只不愿连累了你,求你快些离了这里,权当是成全我随心所欲一回罢......



口里心里倒确是想更利落些的,奈何言语态度总有藏不住撇不清的缱绻纠缠,甚至还带出了点风月场里惯用的扮娇讨巧的小腔。啧,那人竟真听不出么?


——轩小兰确实不怕死,只是在春风楼酿了十年,早已轻佻惯了,此番更见不得什么“风萧萧兮易水寒”,至此看某人眉目如画云鬓流光,隔窗又闻得杜鹃煽情,连连催道不如归去不如归。不免心思荡漾,自觉终此一生,老天爷再怎么不待见自己,临了也总该安排个人为自己好好操心一场才是——心里想的,是某人牵衣扯袖打破砂锅、某人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同某人执手相顾泪眼、与某人从此商参不见,而后年年清明冬至,有人为她临江叹叹,薄酒以祭......戏中有的,她也想有——说来惨淡,这辈子就这么个投契的,能托的也只有那个人了。




然,那盲流竟不能体会,连个时间紧任务重的套路式慰问都没有,只呆呆默了少刻,便甚慨气地接过那个花布包裹:“好。卿不负我,我不负卿。”温存坦荡,令人抓瞎。


薄酒凉茶隔夜饭,喜怒哀乐恨嗔痴——咸淡不过如是,轩小兰一时无话可说。



与轩小兰的终生契不同,董小筠在春风楼签的是短工,理论上只要提早说一声,隔天便能结账走人的,今日自缴了三钱银子的误工费,又被**狠狠刻薄几句,解约也算办得顺利,更无甚行装需她打点,离开春风楼时不过巳末。届时东黄渡街面上人流如织,小董拄着根拐,斜背轩小兰给的大花布包袱,一如东黄渡前无系之舟,须臾远去,再不知去处了。



至此,轩小兰懵懵环顾,自觉孑然一身,倒也无忧无怖,安闲静好。此时看看日影,距刀光血影尚远,心中空空,再无甚想法,至内屋,懒懒歪在榻上,不经意看见榻侧小几上一对雨过天青的茶盅——却是她和小董平日用的物什,自己那只盅旧些,沿口常年被胭脂沁着,隐隐显出一抹淡红;小董那只则莹润簇新。


窗外那只吵人的杜鹃好像也飞走了,只剩下听了十年的熙熙攘攘在窗外忽远忽近,内室近靠东院,东院专供教习之用,此刻也是乐舞悠扬。她迷瞪瞪取过小董用的那只茶盅,摩挲了会子,握在手心昏昏睡去。


晴余日暖,微风浮动,悠悠数梦:


一梦中,竟是每日练功的时辰,自己套着水袖云衫来到东院,照旧自己哼曲儿打拍,练习水袖步法,一时回风流雪满堂皆彩,尤其旁边几个小姑娘,不断拍手叫好,其中有个问她:姐姐,你哼的是什么曲儿?可真好听。


笑答:东风顾——语毕,惊觉以上竟是不久之前发生过的真事。


不及多想,便有风起,树梢檐间前夜薄雪纷纷坠落,满院摇光,七尺来长的水袖顺势轻扬,飘飘至远处,将将被某人接在掌心,遥遥相系。


她看清来人,怔了:“董小筠,你又回来作甚?”


那人笑盈盈默了会子,淡道:“只因舍不得你今晚短见。”


轩小兰旋即了悟,原来南柯一梦。但心中还是开天辟地似地一暖,霎时心满意足,由着梦中人牵着自己的袖子,低头笑道:“你这盲流,如何总说别人短见?”


董小筠指明事实:“你的仇家不过一人,今晚杀他,不仅你必死无疑,那春风楼二十多口人亦要跟着倒霉丢命,实在赔了。还不短见么?”


轩小兰亦不含糊:“这些我都明白,之前也已对你说清——今晚之事,是我毕生之愿,不能回头。除你一人之外,这春风楼里的上上下下,我顾不得,也不想顾。有什么说不清的恩怨冤屈,到了下面有阎君做主,刀剐油烹变畜生,我都认了。”


小董闻言低头轻笑,却故意颦着眉问:“......你究竟有什么想不通的,想你半世飘零,好不容易熬到今天好吃好喝风光无限,至此为何非死不可呢?”手里绕着轩小兰的水袖,笑眯眯:“......总不会是因为我没许你那‘天长地久’罢?”


轩小兰再次抓瞎,愣一回笑一回,正色道:当然不是。


人在梦里自然是不需说假话的,而“天长地久”就是春风楼里常见的假话。


轩小兰望着梦中那佳人玉立,总算正经说了一回真话:“我只是懒得再受罪罢了。”


“对我而言,最可恨的,并非父亲受害于奸佞,也不是母亲为了弟弟舍我而去,更不可能是今天你不解风情掉头就走......”说到这里,轻摇了摇水袖,向小董笑道:“你我彼此不过东黄渡前万千流云过雁之一,就算云是巫山云,雁是引愁雁,然依旧流云过雁。咱们可以互为知己,可以暧昧矫情,可以临生死而逢场作戏,但若当真一世纠缠,难免彼此耽误厌倦。你说是不是?”


见小董涡生梨颊,点头赞同。轩小兰亦感心中清明爽快,继续往下说道:


“对我而言,最可恨者,不过是那纸终生契,日复日年复年,困春风楼内,直到花残柳败白了头,一眼就看得见一辈子,真真无聊透顶;就算真逃成了,终欠着别人,一世提心吊胆,也没意思;或者遇上个石季伦,被赎了,一样还是困在某处仰人鼻息——这样想想,可不是了无生趣么。”


“自十多岁至今,每每想死,又都觉得有些害怕,还觉得有些不值。如今仇人来了,便是天意——待今夜春风一度,随心所欲快意干脆,总算合了性情。”


十年种种忧惧愤懑,于白日梦中痛快淋漓倾诉一回。


说到“合了性情”才略略收住,看看跟前那解语花,略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我命运不济,从小断了教养,**十年,最终就长成了如今这极自私极短见的恶人,你别见怪。”说罢便要抽回袖子,孰料小董却不肯放手,轻轻扯住那七尺素帛道:“无妨,论‘自私短见’,古今三界之中,还未有谁能比得过我。”


轩小兰性情轻佻喜开玩笑,听了这疯话,便也点头:“也对,和你比起来,我确实不算‘短见’了。在这东黄渡这些年,受的罪旁人想不到,享的福旁人也想不到,春风楼内所见之风景奇物,也不见得比那些纵横南北的大人们要少,倒也......”


正说到此,眼前豁然开朗,月光如练,迎面是水波澹澹琼田万顷,水边月下,有丈余高数围宽的一棵大树,并无花朵,却曳曳然满树摇光妙不可言,瞻穹伴水,自成绝景。


董小筠问:可知道这是什么树?


轩小兰仰头看了许久,自然不认识,上前握住她手嗔道:“嗳,这不是打我嘴吗?”


董小筠也笑,依旧反扣柔荑,两人并肩立于树下,面向那上下天光,皓月千里,心中之舒畅完满不需赘述。


董小筠告诉她:这原是在东海之滨生长的一种树,名曰‘迷谷’。天下四方,凡佩戴迷谷枝叶者,再不会迷路的。


轩小兰悟了:“怪不得你敢到处瞎逛。”忽想起什么,击掌笑道:“原来这是到了东海!”


小董笑笑,不置可否。


海风强劲,迷谷树冠娑娑地落下几片新叶,董小筠伸手便凭空拈来一片。轩小兰看时,只见那叶如薄玉,不由赞了一回。小董笑意盈盈,抬手便将那新叶轻巧簪入轩小兰云髻之中,纤纤十指顺着鬓线轻轻划过眼角,软融融含了点色气,又干净净带着些暖意,一万分温存专注,再分不清真情假意了。


轩小兰阅人无数,却真没见过董小筠这样情色兼备的。


千言万语,只能道声多谢。



谢字未出口,便听到头顶有飞鸟拍翅,一声声道不如归。


轩小兰模糊知道这杜鹃与小董似有几分关联,再听那鸟儿啼得焦急可怜,便抽开手,对董小筠道:“我再歇歇也该醒了,你也忙你的去罢。”


小董复又扯住那长袖,似笑非笑:“好狠心人,可知从此再见也难?”


这一回,轩小兰干净利落抽回了袖子,侧身坐在迷谷树下,干脆闭上眼睛:“从此各自过各自的吧,未必不是好事呢。”



董小筠的声音又低又软,盘旋耳畔:“好。卿不负我,我不负卿。”



而后,便真走了。空余月影涛声,轩小兰闭着眼倚在碧荫之中,眼中酸热,甚至似乎还有了水气——迷糊又觉得离奇好笑,稳了稳心神,竟又睡去。


梦中又得一梦:


梦中,轩家未曾遭劫,自己作为轩家小姐长到如许大,无忧无虑,随世风入学云游,至东黄渡口,繁华世中,遇见那人吹笛东来,依然甚是投缘的,兴之所至便将那柄莹润深翠的传家宝“碧落”赠与小董,自觉大圆满、大自在。





轩小兰一觉睡到日斜西边,还是**子给捶醒的,一惊之下,手中那茶盅滑到地面顇了个稀烂,懵懵地伸手要捡,被**一把拦住,这才看清了时辰。


**都要哭了:“姑娘怎么这么没计算,孟大人不多会儿便到,你还只是睡!”张罗着让人打水开奁不提。


又一刻,便听见楼下车马喧嚣,孟百里果然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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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桑
大桑 在 2017/08/27 19:57 发表

有木焉,其状如穀而黑理,其华四照,其名曰迷穀,佩之不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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