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夏樹很努力,請別苛責她 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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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V
──到處都是妳的影子,到處都是妳。
──尋尋覓覓,而後發現,原來答案毋需再求。
──靜留,聽到了嗎?我來刻下人生裡最珍貴的一枚勳章。
晚餐後,彷彿讓過去召喚似的,她再一次踏過拖鞋,赤腳踩上這片陽台。
嘰──
一聲短響,玻璃門將室內舞衣及命的喧鬧與隱然的風吹海濤隔絕開,她愣愣站著,凝視眼前似曾相識的同一片景色。
漸層的藍由深至淺沒入海裡,此時的白晝長了,海天交際還遺留未散的濃重橘紅,一彎月牙才爬升到不需仰望便可平視的高度。亮白的月牙邊鑲了顆不顯眼的暗芒,偏藍的光幾乎讓夜空吞噬,那星仍不氣餒地眨閃眨閃,頑強宣告自己亦是天頂住民。
夏樹憶起,那一日同樣是粼粼的浪花頂、滔滔的海潮語,煢孑的孤星寂月,以及獨自眺遠的她。那時候的自己也想著靜留,然而星已換,月漸缺,時序推移,人亦不再是當初的玖我夏樹。
她曾在此以堅定如鑽的意志承諾阻止靜留,再次站上這陽台,她卻堪稱放空似地任思緒亂飄。
……飄來飄去也只有那個遠去的名字。
她一抬手,雙臂擱上短牆,冰涼的溫度透過薄薄的袖傳來,略微冷靜她無根的心緒。
不能再這樣子了……她得想辦法振作。
她也曾經一無所有不是嗎?只需要走同一條路再次習慣……
「夏樹?」
把命哄去隔壁找奈緒,舞衣一推開玻璃門,眼裡便落入友人靜靜望海的背影。
──夏樹似乎……上次也是站在這裡……
清亮的嗓音消逝半晌,她的友人才回頭瞥來一眼,算是回應。那曾經明朗的眼罩上灰沉的色,肩也垮落半分,舞衣更擔憂了。
「……夏樹好像很喜歡這片海?」
相識已近一年,舞衣多少瞭解夏樹性子彆扭倨傲,拐個彎慢慢逼近核心好了……
夏樹忽地丟來一句。
「我還好,不用擔心。」
似乎是看穿她的想法,夏樹直接道破答案,讓舞衣腦裡還在排順的候選話題全無用武之地。沒料到她如此直接,舞衣一愣,夏樹卻只是掠開被風吹下的髮,無精打采的眼仍遙遙望著不知是海還是天的遠方。
見她如此,舞衣索性把話挑明。
「明明一點都不好啊,夏樹妳。」
「我會習慣。」
她掩飾似地快速回應,舞衣不以為然微挑起眉。
「我可是等了二十幾天才找妳耶,人有調適過來我還會問?」
夏樹一怔,似乎想反駁些什麼,卻只是側過眼沒吭聲。舞衣走到短牆邊與她並肩而立,一陣風自下吹上,兩人的髮都往後飄去,舞衣拂開擦過眼的瀏海又開了口。
「夏樹,我真不懂妳怎不挽留會長。」
「跟妳沒關係吧……」
夏樹聲線弱了幾分,語句仍然敷衍,舞衣噓了口氣眼一轉,露出無奈的微笑。
「夏樹,妳當不當我朋友啊?講那什麼話……」
舞衣轉過頭去,退了微笑臉色正經。
「妳這樣子我看不下去,想跟妳聊聊。……還是……妳不願講?」
舞衣問得謹慎,想安慰又怕適得其反,幸好夏樹沒有「囉唆」兩字甩頭就走,只是再度沉默。這是可以聊的意思吧?舞衣決定再加把勁。
「夏樹,誰都看得出來妳很想念會長。我真的很意外,會長竟然……就這樣到國外去了,妳也似乎沒挽留她?」
「……去德國念書對她很好。」
夏樹的每句話都有停頓空白的前奏,再開口時嗓音微澀。
「誰都知道到國外深造很好,我是問妳和會長的心情。……會長那麼喜歡妳,妳也……嗯,她捨得離開妳我很驚訝。」
舞衣避開始終曖昧不明的疑問,儘管她對夏樹的好奇始終未褪。夏樹的眉微微皺起,半晌才悶悶答腔。
「我…我鼓勵她去的,原本……」
「原本?」
夏樹話聲突然隱沒,舞衣立即追問,她的眉揪得更緊,有瞬間舞衣以為談話將要結束,她的友人卻反向扔出問題。
「妳為什麼覺得我能挽留靜留?」
這問題問得舞衣意外,她睜大了眼。
「不是吧?會長這麼重視妳,妳說一聲她就不會走了。」
夏樹唇線抿緊一分,神色裡似乎強忍著某種情緒。
「不是。……我是說,我要用什麼理由、什麼資格去挽留她?那是……任性的要求吧……」
與其說是問理由,更像是對自己說不可任性似地,舞衣總算明白夏樹眼底壓抑何來。剛一聽本想稱讚夏樹成熟,再看她一眼舞衣卻發現那外洩的濃厚愁悶不過是逞強。
她側頭想了想,抬手扯著額上一絡翹髮。
「夏樹,妳覺得我和命的相處模式如何?」
夏樹略顯不解,嗤了一聲。
「妳太寵她了。……生活起居從頭照料到腳,又老任她**似地撲抱,或者……」
舞衣微覺尷尬,忙打斷她的話。
「好、好啦!確實是有點寵……不過,會長也很寵夏樹妳啊。」
夏樹偏開頭斥了聲囉唆,舞衣吃吃一笑也不戳破。
「欸,夏樹,我喜歡命喔。」
那素來冷峻的女孩睨她一眼,不甚明瞭為何突然迸出這話,舞衣靦腆地笑著,柔和的目光掩了抹寵溺。
「所以,我給這樣喜歡的命很多、很多特權。……我想會長也是的。」
舞衣低著眉微笑,夏樹發現那眼神與靜留有些相似。
「也許是縱容,也許是另外一面,人都會讓喜歡的人享有一些『特權』吧,夏樹妳毫無疑問……擁有對會長的特權。」
舞衣衝她一笑,夏樹沉默不語,半晌才低聲再度開口。
「那傢伙……她說過如果我不願她去,她就不去。」
「咦?那妳怎麼……妳怎麼還讓她上飛機啊!會長都……這根本是要求妳挽留她嘛!」
那燄髮的女孩大感驚訝不解,夏樹只是搖了搖頭。
「我不能用那樣的『特權』。……命……她也喜歡妳的,所以……」
夏樹莫名其妙的話囁嚅後斷了聲,舞衣愕得瞪大眼。
「不是吧?夏樹,妳…………妳跟會長到底……都住在一起了不是嗎?」
「住一起而已啊……」
似乎很久以前就聽過這個答案,舞衣忍不住上下打量身旁這個人,夏樹瞪她一眼。
「看什麼。」
「妳……難道妳跟會長真的沒什麼……」
舞衣搔著頰一臉意外,夏樹似乎想起學校內風傳的流言,蹙攏眉一臉厭煩,舞衣逕自說了下去。
「我一直以為妳們對彼此都有意思,明明那時候人柱一塊升起的……而之後妳又說妳們同居了,那不就……算了,看來學校的風聲不可信,我真是不懂妳們的關係。」
夏樹沒說話,舞衣瞧她一眼,試探著問。
「夏樹,會長這麼喜歡妳,妳呢?」
夏樹的臉微微紅了,眼神裡散出迷惘和困惑,好久好久才說了句。
「我不知道那是怎麼回事……什麼喜歡的……」
舞衣耳裡聽著眼裡看著,腦袋裡推敲友人與會長的狀況,心下猜測夏樹多半在未告白前的曖昧與不確定,神色轉為認真。
「夏樹,我直接說,好嗎?」
「……隨便。」
「會長這麼喜歡妳,甚至連妳不願她去她就留下的話都說出口,妳還是放她離開,我覺得夏樹妳這是拒絕了吧。」
「什麼拒絕?」
夏樹皺起眉,似乎對那兩字有些敏感。
「那種意義上的『拒絕』,像對武田學長那樣……」
似乎被狠狠刺到,夏樹臉色一冷,話聲突然變粗。
「不要說那愚蠢傢伙!我也沒有拒絕靜留!不要把靜留和那蠢蛋相提並論。」
舞衣一愣,只覺這話怎麼聽怎麼怪,斜瞥夏樹一眼聳了聳肩。
「我不太明白實際情形怎樣啦,只是從旁邊看著,就見妳不挽留會長,好像沒什麼留戀似地讓她走,會長最後也放棄了吧。」
夏樹蹙起眉,撇開頭去。
「不是這樣。……不是妳想的那樣,靜留她…………妳不懂靜留。」
一句話中間好大停頓,舞衣正等著熟悉一位風華的名人,夏樹卻只迸出一句妳不懂,舞衣有些洩氣。偷偷瞧了夏樹臉色,雖然眉眼間仍然陰沉,卻沒散發出冰冷拒絕的氣息,舞衣又試探著說了。
「嗯……是啊,我不懂她呢……不過,我也滿想知道夏樹妳所知道的會長。」
舞衣露出她一貫明亮的微笑,還帶了點好奇的難為情。
「夏樹,要不要說些會長的事?一些些也可以。」
那一夜,她在舞衣寢室留宿了。
她跟舞衣說了靜留很多很多事,從認識,到現在,一路走來。舞衣才明瞭,兩根人柱同時升起的意義,遠比她所認為的更複雜深沉。
「靜留離開前,我夢見從來沒遇見靜留的我。那個人……」
夏樹的話,從那虛無卻鮮明的夢開始。夢裡的她一身孤冷,即便是為對付棄獸並肩作戰,朋友二字仍不存在她與舞衣之間。
「鏡子裡的眼睛充滿了不信任,就像還沒碰見靜留的我。」
如果沒有靜留,今日她絕不會在這個地方與人稀鬆平常對話。──彷彿追憶又彷彿有些自嘲般的笑,夏樹說了下去。
隨時警戒著,擺出不希望被接近的姿態,對膽敢上前碰觸的人橫眉冷漠,關在自己的小圈圈裡拚命喃喃自語:人類沒有一個可以信賴、只有自己才能信任,以凶狠模樣護衛一顆孤寂受傷的心。
「啊,就像在遊輪上初見面時的模樣吧,把人那樣又抓又推,夠兇夠粗魯了。」
舞衣露出懷恨在心的埋怨壞笑,夏樹一怔搖搖頭,隱約的笑意忽地變得飄忽。
「抱歉。……不過,那已經是認識靜留好久的時候了。」
不願停留在自己蒼白的過去及夢裡,她說起一個女孩關懷另一個女孩的故事:包紮傷處、準備便當,幫她過生日,更以直接而單純的擁抱暖和她在雨夜裡的滿心冰涼……
曾幾何時,孤獨雖仍存在,她卻已擁有平靜及心安的去處。她不許復仇未竟的自己徬徨無措,看見靜留的微笑、待在只有她倆的學生室時,她卻不排斥那股自然緩和的放鬆。
改變。
現在回頭,靜留帶來的影響是如此鮮明。一路走來,靜留將她帶往明亮的方向,仇恨、危險、背叛、破碎……那些負面的黑色未曾遠離,卻已被甩在背後。
「我的重要之人是媽媽,但是……靜留改變了我。在那場雨裡……」
她簡略帶過在那場雨裡她聽見什麼,只說真相永遠殘酷,迪蘭與心中的支柱在大雨中破滅崩毀,什麼都不重要了。
舞衣默然點頭,明白那錐心的痛與突然被抽空粉碎的絕望。在那場大雨之前,她失去相依的弟弟、與命拔刀相向;大雨澆淋下,她失魂落魄走到墓園,哭倒在黎人懷裡,霎那間不知還有何存在的意義。
夏樹翠色的眸彷彿也刷下那場黑濃的大雨,半晌才又幽幽說起。
「我在那時才知道靜留也是HiME。當時突然出現的大蛇就是靜留的清姬……」
「清姬?」
舞衣有些驚訝,這名字的涵義如此典型好懂,夏樹微微苦笑,思忖後又講起舞衣不知道的事。
「她說會待在這樣的我的身邊、永遠陪著我,但是……」
夏樹輕描淡寫掠過一段轉折,說後來靜留擊敗雪之和奈緒的子獸,還做了一些讓她自己很痛苦的事情。舞衣不敢多問,只是靜靜地聽。
「如果我早點發現靜留的心意就好了……」
夏樹的苦笑自責而懊悔,讓惡夢纏身時靜留的嗚咽及顫抖彷彿還殘留在懷裡,被她刺傷時那紅眸裡難以承受的痛楚亦仍鮮明,這一切原本都不一定會發生的。如果她早一步察覺靜留掛在嘴上的『因為我喜歡夏樹啊。』是事實而非單純戲弄……
「發現的時候已經太遲了,但無論如何,我都要阻止她。最後那天,我不是說了恐怕無法活下來嗎?那是因為……靜留和我,不管誰被擊敗,都會一起消失。」
「夏樹的重要之人改變了啊……」
夏樹仍然凝視著遙遠的海平面,輕輕嗯了一聲,卻又一笑。
「妳也看過迪蘭,但妳不知道和靜留對決時,牠的體型變得和迦俱土同等吧……」
舞衣一愕,夏樹彷彿無意識地喃喃自語。
──她知道這句話的意義嗎?舞衣心裡暗自嘀咕。
「對決的時候,靜留好瘋狂,一直不停揮刀、不停地說她喜歡我,不願聽我講話。後來我們跑到教堂裡,靜留抓住我,卻只是抱著人不動……」
舞衣沒打斷她,夏樹陷入回憶裡娓娓道來。
「似乎是平靜下來肯聽人說話了,我吻了她,然後把那一晚在這裡做下的結論說出來,再讓迪蘭擊敗清姬。……最後靜留她笑了,很高興的樣子。……妳幹麼那種臉?」
舞衣的表情十分古怪,她搔著頰小心翼翼地重複一次她聽見的話。
「妳剛剛說……妳吻了會長?」
夏樹刷地漲紅臉,才發覺一時不慎說得太詳細,尷尬半晌卻又十分認真解釋。
「那是答謝她的心意。感謝她一直這麼關心我,不管自己如何都把我放在第一位,我很感激…………大概,也是種喜歡吧,如果那個人對自己意義重大……雖然不是妳們常說的那種喜歡,也不是靜留要的……」
她似乎有些沮喪地垂下眼,舞衣露出不可思議的呆愣。
──僅僅是答謝,哪可能做到這樣?
雖然明白迪蘭變得巨大並不盡然出於愛情,舞衣仍在心中為夏樹的結論打了一個醒目的紅色叉叉。
「夏樹,聽妳這樣講,我越來越不懂妳為何還讓會長出國了……妳根本就……『超』重視會長的啊。」
舞衣刻意強調某個字眼,夏樹瞪她一眼。
「我當然重視她啊,就說她是我最重要的人了。……出國那是為了她的未來著想。」
「我還是不懂什麼未來重要到讓這麼喜歡妳的會長拋下妳,妳也不挽留……夏樹,會長對妳的心意已經不是一般的程度了耶……」
舞衣毫不掩飾她的不敢置信,夏樹並未彆扭地甩眼回應,僅是凝重以對。
「祭典的時候,大家都做了很多不得已的錯事,靜留雖然一直沒現身,卻還是避不了。」
「嗯……也正因為這樣,才能發現真正重要的心意不是嗎?就算被逼到盡頭,仍然有不想放棄,或因此察覺到的重要之物,所以才更慶幸能有重新再來的機會,夏樹也是吧?」
夏樹沒點頭。
「舞衣妳沒真正傷害過人吧?」
靜留確實擊敗了奈緒和雪之,她也曾失手讓奈緒瞎掉一眼──舞衣對彷彿這樣說著的夏樹尷尬一笑。
「但那些不都已經沒事了?大家都回來了,奈緒的眼睛也……雖然有些讓人不舒服的記憶,可是一切都恢復正常,那些終究會慢慢忘掉吧。……我是這麼希望啦。」
夏樹炯炯看著她,舞衣猜想自己的念頭或許太過天真、太過美好而補了句只是個人希望,夏樹卻緩緩搖頭。
「妳不明白,有些事情是風花真白也挽救不回的。」
「什麼?」
夏樹並未正面回答,只說起她與她的決定。
「為了那些只能彌補的事,我們有了一些得持續很久的夢想,要一起去做……」
那髮色湛藍的女孩話尾落入喃語,似乎怔了。
「是啊,要一起去做……」
──既然說要一起去做,那又任她離開?
舞衣越來越不懂夏樹了。
「夏樹,妳真的……只把會長當朋友?」
夏樹沉默很久,舞衣又忍不住開口。
「那些事情是會長做下的吧,但妳說要和她一起擔起……這……普通的朋友很難做到這樣耶。」
「靜留會那樣都是因為我,那些事情我也要負責任。」
夏樹的話正直到近乎傻氣,舞衣一陣無力。
「夏樹,我是不知道妳怎麼想啦,但在我看來,妳們稱作朋友實在不像,會長為妳付出這麼多,妳……也沒有少到哪去啊。」
夏樹安靜好一陣子,再出口的話細若蚊蚋。
「我不知道……我也想給靜留一個答案……」
舞衣噓口氣撫著頭上的髮,放遠了眼與夏樹看著同一片高懸月牙的天空,輕聲提問。
「夏樹,妳也希望自己能喜歡會長吧?」
她沒有回應,似乎是默認了,舞衣隔一會又輕輕出聲。
「夏樹,妳想過妳或許……『正』喜歡著會長嗎?」
夏樹仍然揪著眉心,舞衣試探著說服她的友人其實已經……
「我不知道。也許……我只是……如果我以為自己喜歡靜留,實際上卻不是這樣一回事,那對靜留太不公平了。」
夏樹悶悶說著,不確定的語氣裡有某種堅持。
靜留那麼喜歡她,如果她只是太過寂寞、害怕寂寞,眷戀靜留給予的安心感,亦或是急著想逼近答案,不知不覺以為這樣就是喜歡、給出答覆,有一天才發現是騙著自己、騙著靜留……靜留會很傷心的。
她不想再看見靜留難過。
「有人說過妳很死腦筋嗎?」
舞衣不可置信地看著她,夏樹回了一聲無力的囉唆。
「夏樹妳啊……萬一妳其實已經喜歡上了,卻以為是欺騙自己呢?」
夏樹神色裡多了抹遲疑,卻低聲要她別假設她已擁有跟靜留同樣的情感。舞衣搔了搔髮,為她的固執謹慎嘆口氣。
「夏樹,喜歡不是一件這麼複雜的事啊。」
「……我就是不懂。」
有關於那個課題的任何感覺已如絲線糾纏成團,混亂地糾結著,每每抽出片段確認了部份,卻總在想探深時理不出絲線的起點。手忙腳亂在成串死結裡大肆翻找,最後都讓情感的線纏了滿身分不清東南西北,只得抽手放棄從頭再來,週而復始,一事無成。
夏樹忽地羨慕起靜留和舞衣,甚至是命,簡簡單單就知道何為喜歡、就能說出愛,她怎會笨拙地仍在詢問最基本的定義,甚至擔心喜歡可能是不真實的?她實在……沒辦法了……
「喂,舞衣,喜歡到底……妳是怎麼喜歡上楯的?那樣的心情……」
終究還是問了,因為已無人可問。夏樹像個等待解答的認真學生,老師卻臉一紅。
「突、突然這樣問,我也……總之,就是……原本我很討厭他的,舉止輕浮,說話讓人不順眼,哪像黎人斯文又溫柔,還很風趣……」
「可是妳喜歡楯而不是神崎。」
「也不是都不喜歡黎人啦……呃,我不是要講這個,就是……不可思議吧,就是喜歡上了,明明黎人也很好的……」
舞衣乾笑一聲,夏樹皺起眉,無法接受。
「這是什麼答案?聽起來妳應該喜歡神崎啊,楯沒一處好。」
舞衣又笑了,神色裡有抹無奈。
「所以我才說不可思議嘛,不知不覺就喜歡了,有什麼辦法?……有時候粗魯得讓人生氣,還跑去跟別校的女生聯誼,盡是些不可原諒的事,真可惡!」
夏樹彷彿看見舞衣背後燒起迦俱土的火焰,贏得HiME戰爭的人發起怒果然不可輕視。
「……可是看到他會開心,不小心就會想起他……大概,喜歡就是這樣吧,我也說不太清楚。」
表情突然又變柔的舞衣靦腆苦笑,夏樹的眉頭因不解而深深蹙起。
「……不懂,說得沒半點條理。」
「這種事本來就沒道理吧?夏樹妳非得要問出定義才是奇怪呢。這種非理性,純感覺的事……」
好像半點也沒幫上忙,夏樹的困惑更重了,舞衣拍拍她的肩。
「夏樹,喜歡是種很簡單的事。妳似乎有點鑽牛角尖,把自己逼得太緊了,放輕鬆點吧。」
夏樹不說話了,愁眉仍未展。
「不是想喜歡才喜歡,而是在喜歡之後才突然發現的喔。」
在陽台上與舞衣的對話不了了之,兩人走進寢室內時,舞衣不經心又說了一句。
午夜凌晨,隔壁床的舞衣和命睡得夢話連連,夏樹仍輾轉反側,想著舞衣說過的每一句話。
※ ※ ※ ※ ※
日月反反覆覆昇起墜落,每個早晨撕著日曆,她自知依舊沒有多大改變。
晨跑、上課、複習、等待MSN上不一定會出現的靜留,不斷在每個地方憶起同一位紅眸的女孩。
靜留未曾問起那封早已寄達的信,她也仍然無法提筆回覆。對靜留的思念未隨時間過去而淡化,夏樹心想,這一定是因為她住在與靜留生活好一段日子的房屋內吧。
有一天,夏樹隨便打包一些衣物用品,騎著機車回到她曾住過的那棟高級公寓。
──搬回去吧?也許可以減輕這份思念,而後振作。
將鑰匙插進門鎖的動作有些生疏,彷彿連那聲轉開的輕響都陌生了。推開門後,陰暗的屋內飄著新裝潢的氣味。
燈亮的那瞬間,亂疊雜誌的矮桌和亮著遊戲畫面的電視一閃而逝,地板也沒有隨意擱置的啤酒罐和遊戲主機。乾乾淨淨、空空蕩蕩,牆邊僅有些未清理乾淨的木屑,落地窗外依然可看見一片有草有水的公園,這屋內卻比她記憶中更冷清。
自整理好後便沒人住嘛,冷清是一定的。她一笑置之,將行李隨手放在地上,往廚房走去。基本的廚具都還在,只要接上瓦斯就行,也得準備一個放廚餘或果皮的垃圾桶。
她忽地一愣,她看廚房做什?又沒人會用,她只需要洗手的流理台。
她略過沒插電的冰箱,似乎忘了那能冷藏啤酒及她最愛的美乃滋。在廚房、浴室轉了一遭,又巡過客廳,一一記下得採買的日用品,走上樓梯後夏樹看見一片淺褐色木板鋪就的空間。
是了,還缺一床被褥呢。天氣漸漸變熱,下起雨氣溫還是會變涼,至少也得鋪塊毯子。然後……似乎還缺著某件重要的東西。
夏樹不知不覺怔了。
底下的燈光反射後讓臥鋪不那麼陰暗,她憶起燈的開關在樓梯對面的牆上。想扳開燈,卻不知道開了燈除一片空無外能看些什麼。
──不用看了吧?總之,就是缺毯子或被褥……應該……
想下樓,不聽話的腳卻釘在原地,她凝視那一片淺褐,恍恍惚惚間有些事流入腦海。
『要不要……在我這待一晚?』
在一個大雨滂沱的夜裡,她曾經邀靜留在這兒住上一夜。淅淅瀝瀝的雨聲中,她讓靜留知道自己的過去,有個可憎的男人拋下重傷的孩子遠走國外,靜留卻擁了她。
那是至今回想起來仍讓人印象深刻的擁抱。
很暖、很暖的體溫從背後熨來,雨夜的聲音與冰涼全消失在淡淡的香氣裡,靜留的雙臂裡是她睽違多年的深刻關懷。
睡倒在這片地板上時,她不住想靜留對她的好。本該討厭的雨夜沒有一貫的冷寂,靜留平淺穩定的呼吸在背後緩緩起伏。
──靜留,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因為我喜歡夏樹啊。』她捧著茶杯溫雅而自然地笑著,天藍地綠,日光淡暖。
──『幸好有妳。』她無聲說著,消逝的雙手傳來緊擁的溫度與觸感,直至重生之後。
『我最喜歡夏樹,無論發生什麼事,我都會保護夏樹。』一線晨光浮在她臉上,那紅是不容妥協的濃烈,始終未變。
──『我也是……最喜歡靜留了。』她顫顫說出心裡的渴望與想要相信,不習慣的話語卻說得自然。
──『我還是很高興妳能喜歡我。……我喜歡妳,靜留。』她對她的心意是個倉促而無意識下決定的吻及告白,事後竟不覺違和。
『夏樹,我喜歡妳,最喜歡、最喜歡妳了。』
靜留抱著她低喃,她憶起靜留在庭園裡清唱的那首歌,至今仍撼動敲顫心底那一片柔軟的角落。
她終於發現,走到哪裡都有靜留。曾與靜留待過的地方、說過的話、做過的事,不期然就躍入腦裡;那嗓音、那形貌,一個恍神就發現靜留從不曾遠離。
她需要的不是沐浴乳、垃圾袋、啤酒與泡麵,更不是美乃滋及遊戲──她缺的是名叫藤乃靜留,那蓄了一頭亞麻,雙眸燦紅,淺笑盈盈的女孩。
她頹然坐下,將臉埋入雙膝之間,一聲喃唸的氣音迴盪開來。
為什麼要一直一直想著靜留?靜留又為什麼始終留在她腦海裡不肯離去?
明明……是那樣頭也不回走出海關的,如今竟還在她意識中流連不去!
不想離開的話,就直接留下啊!
為何非得要她說出口?不總是能明白她心裡轉什麼念頭嗎?
『夏樹不願的話,我就不去喔。』
狡猾!把話說在前頭,始終無法出聲挽留的她不就沒有任何埋怨的藉口了!
是她鼓勵她去的,親手把人送上飛機、推去德國的,白白放棄靜留給她的特權,自願看著那一道機尾雲沒入天際的!
『都是夏樹的錯,夏樹不挽留我,所以現在才會這麼難過喔。』
心裡有個靜留眨著眼無辜抱怨,過份地數落著自己活該,讓人生氣!
她忽地笑了,彎起的唇角輕顫。
──胡亂找理由發怒好生靜留氣的她十足窩囊。
煩死了,什麼喜歡不喜歡的。
隨便啦!反正她就是……沒救地一直思念著靜留。
夏樹坐在樓梯口,黯淡的反射光從摀著臉的手指縫隙打進眼裡,她發現落地窗外天色已黑下。
好黑。
好靜。
好冷清。
孤零零的。
重新裝潢過,未有人使用,沒半點生氣的屋子,味道好刺鼻。
突然好希望有人能從背後抱住自己,再輕輕說出一句。
『夏樹,我在這裡唷。』
──騙人!
她猛地站起身來,噠噠噠噠快速下了樓梯,急步走過空曠的客廳,一把抓起擱在地上的行李。砰地一聲,大門被用力甩上。
她等不及緩慢上升的電梯,直接衝進逃生用的樓梯下到停車場,車鑰匙在鑰匙孔邊蹭了幾下才插進去。引擎的咆吼聲中,她朝那一片海崖騎去,將那棟高級公寓遠遠拋在後方。
『不是想喜歡才喜歡,而是在喜歡之後才突然發現的喔。』
『夏樹,喜歡是種很簡單的事。』
『看到他會開心,不小心就會想起他……大概,喜歡就是這樣吧。』
『萬一妳其實已經喜歡上了,卻以為是欺騙自己呢?』
『夏樹,妳想過……妳或許正喜歡著會長嗎?』
沒有用,都沒有用了。
舞衣,不要再講了。
對靜留的心意不管是不是喜歡,都已經無法挽回了。
為什麼總是遲了一步?
靜留愛上她的時候,她忙於復仇;靜留決定離去的時候,她以為還有時間;靜留不在的時候,她才發現心裡都是思念。
想喜歡靜留也好,其實早已喜歡上靜留也好,而今只剩下一紙無法回覆的信、相隔七個小時的距離和空蕩冷清的屋內。
不想再上MSN了。靜留的噓寒問暖近在眼前卻遠在天邊,不必等到登出,看著一行行訊息就能嗅到寂寞的氣味,回神才屢屢發現她難受得打不了字,而靜留無聲問著「夏樹?」、「走開了?」、「在忙?」。
靜留在德國的生活很充實,她卻不願多提只問著夏樹好不好、有沒有照顧好自己。對於努力朝夢想前進的靜留,夏樹說不出自己只剩一副軀殼擺在課堂上,任何授課內容都是無意義的發音與符號,流進耳裡沉入腦底,在恍神間又排得乾淨。
舞衣的擔心日漸加重,她才發現每天早上出現在鏡子裡的臉蒼白又無神,眉心多了道消不去的皺痕。
好悽慘不是?
夏樹又開始蹺課了。
※ ※ ※ ※ ※
『吶,深優,她今天還是在那裡?』
『是的,明天也會出現的機率是98%。』
結城奈緒告訴自己,她會出現在這裡全是因為好奇,只是不經意走到這片能俯瞰風華的偏僻山坡上,再突然發現靠在大樹底的那個人。
她呿了一聲。
──還真的被深優料中,玖我那傢伙又蹺課躲在這棵樹下了。
在睡覺嗎?奈緒遠遠看去,否決自己的問句──夏樹抬手拂了拂肩上,又把手放回去。
五分鐘後,夏樹仍維持那副無精打采的模樣,奈緒不耐煩了。
叩咚一聲,有顆小石子砸上樹幹,滾進草皮裡不見蹤影。
夏樹循聲望去,想知道是什麼東西險些丟中自己又不願撐起身仔細找找,怔愣一陣後她決定不和那東西計較,沉翠的眼眸轉了回來。
山坡邊站了個人。她瞧上一眼,那人穿著高等部的制服,有頭俏紅的短髮,面目不甚清楚,大概也是個路過的學生吧。
夏樹等待女學生從視野裡消失,好繼續看著空無一物的天空出神,那人卻越來越近。待夏樹意識到時,她的陰影已籠罩住自己,正居高臨下看她。
「深優說最近老是有蹺課的學生出現在這,原來是妳。」
是奈緒。
夏樹別開視線,對於出現的是誰、又為何出現並不感興趣。
「……心情不好?活像被拋棄似的。」
夏樹斜睨她一眼,奈緒彎起的唇角懸著淺淺的嘲弄。夏樹不理會奈緒話裡的挑釁,僅側過身將背影留給擺明來找架吵的她。
「哼……死樣活氣的,藤乃那女人不要妳啦?」
夏樹沒吭聲,想反駁卻覺不須向她解釋,奈緒又自顧自講起話來。
「總算忍不下去了吧,我就知道相信『愛』這字眼的人最愚蠢了,真可憐,那女人花這麼久時間才懂。」
「……結城奈緒,妳嘴巴放乾淨點。」
「怎麼?我說錯啦?我聽說妳連句挽留的話都沒,她在去柏林的飛機上會不會哭啊?妳真是夠無情了。」
「妳……閉嘴!」
夏樹的肩膀溜過一陣微小的顫抖,是努力壓抑憤怒吧,奈緒唇角更高,眼神卻無半分笑意。
「現實就是這樣吧,喜歡啊愛的,嘴上說說而已,人哪,從來就不可能真正擁有。就算是那個瘋狂的藤乃,這下也……」
夏樹驀地翻過身來,橫眉豎目卻忍住怒氣的模樣,拳頭握得死緊。
「……我警告妳,少亂說話。」
奈緒俯視的淺蔥色眼睛微微瞇起,似乎對她的反應感到有趣。
「妳那樣對待人家,想必那女人在德國也是失魂落魄的吧?聽說妳們分得莫名其妙,沒吵架、沒第三者,甚至連家庭壓力也沒,就這樣一拍兩散了,真的嗎?」
那低魅的嗓音帶著看戲的惡意,夏樹站起身來,卻咬牙努力克制揮拳的衝動,只以燃火的翠眼怒瞪著奈緒。紅髮的女孩笑了起來,毫不畏懼的笑聲別樣尖細,眼底如刀鋒般銳利冷冽,嗓音卻突然柔了幾分。
「……我一直以為妳懂呢,人類沒有一個可以相信不是嗎?妳明明也曾經這樣的,怎麼被個痴心女人纏上就迷失了?」
奈緒撇著嘴聳肩攤手,一副無奈模樣。
「那都是虛幻的,不需要珍惜啊,所以也不必難受。愛著自己就好了嘛,這樣永遠不會有難過的時候。」
夏樹臉現鄙夷,嗓音十足冰冷。
「可悲的人。」
奈緒直直迎上她的視線,眉眼盡現譏嘲。
「把心都交出去,最後什麼也抓不住,只能這副死樣子……哼,不曉得誰更值得同情呢。學乖點吧,天底下不會有那種全心付出的好事。」
夏樹似乎想出聲駁斥,奈緒忽地一笑。
「認清事實吧,妳真的重視她嗎?只享受著被愛的滋味,既沒付出過什麼,最後也不覺得須要挽留,妳對最重要之人的心意還真是深厚啊。」
一把鋒利的刀直切入心,夏樹說不出話來。奈緒彎起一邊唇線,忽地踏近直湊到她面前。
「妳說得沒錯,其實妳跟我很像。」
「我……我才不像妳!」
夏樹後退一步背靠上樹幹,揪緊拳怒瞪著她抑聲反駁,奈緒只是笑得輕蔑。
「對……我跟妳不一樣……妳……妳這傢伙從來就沒擁有過!」
夏樹突然找到反擊的施力點,飆出的言語讓奈緒臉色一僵。
「我和靜留……妳懂什麼!不曾擁有也沒愛過人的妳沒資格講話!」
夏樹正要追擊,領口卻突然被人用力揪住。
「那妳擁有了再平白放棄又算什麼!」
唇邊嘲諷的笑褪得乾乾淨淨,奈緒的嗓音突然充斥憤怒,夏樹反倒愣住了。
真是令人生氣。
本已覺得這傢伙不太礙眼了,沒想到現在竟惹人厭到這種地步。
都是一個人孤獨走過來的,卻有個女人不顧一切愛著她。雖然不想承認,奈緒仍明白她倆間存在決定性的不同,導致身世類似的兩個孩子有了兩樣的際遇。
並非物質環境的優劣所致。
那些事情過去之後,她慢慢能收住那股狂躁的憤世嫉俗,直視事物差異的本質。雖然嘴上仍是尖銳刻薄,心裡對是非公正的準則卻雪亮透澈,不知何時也漸漸能坦然看待玖我和自己了。
室友口中各式各樣的校園流言她仍會在意屬於玖我的部份,雖然聽見她和藤乃日日出雙入對,恩愛甜蜜跟對夫妻似地奈緒總是嗤之以鼻。嫉妒?羨慕?或許都有吧,發現自己對於那兩人竟還抱著樂觀其成的想法時,奈緒著實悶了一整天。
當然,她從未對人說過內心裡丟臉的念頭,依然不屑什麼愛啊喜歡的,也老是對興高采烈談論的葵報以無趣的表情。
後來,她聽說藤乃出國念書了。
校園內成山成海的藤乃迷們哭聲四起也就罷了,從當日去送行的鴇羽口中,說出玖我那傢伙在她們面前掉淚的事。但是,據說她沒挽留她,任藤乃頭也不回走出日本。
之後就像漸漸被抽掉魂般,玖我一天比一天更有氣沒力,也故態復萌蹺課連連了。
『因為藤乃會長不在了嘛,玖我同學會這樣也是沒辦法的事。』
『嗯……我找夏樹聊過一些,似乎沒什麼幫助……她好像很迷惘……』
『玖我同學為什麼不挽留呢?吵架?』
『不是。理由的話…………這個別傳出去喔。』
那一日鴇羽皺著眉頭來找葵,她趴在床舖上翻看雜誌卻專心聽著她倆談論。那個理由鴇羽說得十分小聲,她猜測大概挺愚蠢的,因為葵聽完露出傻眼的表情。她們都一臉憂愁替玖我那傢伙擔心的模樣,奈緒卻竄起莫名的不悅。
看見玖我在樹底陰影裡彷彿頭上要多個鳥巢的呆樣時,她更加確定自己在發什麼怒。
她氣她的不挽留,氣她其實可以擁有,卻不知道珍惜。
這傢伙有人深深重視著卻任憑她遠走,明明也很在意藤乃的不是?眼睜睜看著她離去,再露出很受傷很受傷的可憐樣,這算什麼?看了就有氣!
故意講些傷人的難聽話數落她,玖我講出的話直直踩中她的遺憾及發怒的根由,她衝口而出的話終於去掉掩飾,洩漏內心的一小角。
玖我愣住時,她才察覺自己太過激動了。
「……算了,我管妳們這麼多,沒事找事……」
奈緒放開手背轉身啐了一聲,夏樹仍在咀嚼她適才綻放的純粹憤怒。
──彷彿是……非常不願意看到她和靜留如此似的……
──那前面的話究竟是……
夏樹回神時,奈緒已走遠了。
「喂!奈緒!」
夏樹高聲喊著,那紅髮的女孩側回頭,仍一臉不高興。
「妳不是來吵架的對吧?」
夏樹問得認真,奈緒露出受不了的表情轉回頭去。
「艾莉莎那小鬼老是抱怨有人佔了她唱歌的場地,我來看看罷了。……罵妳是順便。」
不可思議地,聽見這話夏樹竟未生氣。
「懂了就快離開這裡啦,妳想讓那機器人趕嗎?」
最後,她撇下一句話便離去,夏樹卻笑了。
不知不覺,她躺落草皮,向五月的陽光攤開手腳。風吹似乎變得明顯,天邊也漸漸湧出壯麗的積雲,她讓碧綠的眼映了一天的晴,在心中重新定義藤乃靜留這個人。
『夏樹,我等妳說不出口的話。』
靜留果真不曾遠離。
「……離開這裡嗎?」
那女孩腦海裡浮出一道柔軟如髮絲的機尾雲,翠色的眸漸漸亮起光采。
夏樹又選在夕陽西斜的時刻佇立於那片海崖邊。
閉起眼輕輕放落一束純白的花束,她喃喃的道歉消融在橘紅的金光與不絕的海濤聲中。
──七個小時的距離,是她自己畫定的。
──擺上靜留,哪兒都是去處。
※ ※ ※ ※ ※
五月十日,夏樹走出布蘭登堡國際機場,在柏林微涼的空氣中抬起頭,望了一眼遠方高聳錯落的大樓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