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一盏孤灯,四面冷墙。
藤乃静留恍惚的恢复意识时,便感到阵阵的寒冷,艰难地睁开眼睛,入眼是一盏清冷的孤灯,还有四面冷硬的石壁,这就是传说中的地狱吗?
挣扎着想坐起来时,只觉全身虚飘飘的,一点力气都没有,连意识也是恍恍惚惚的,却明显的感觉到手腕冰凉沉重,似乎压着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那么冰冷沉重?吃力地一点一点低下昏沉沉的脑袋,勉强看到手腕上锁着粗大的锁链,锁链的另一头,钉在坚硬沧桑的石壁上。
原来地狱,也像人间一样用锁链锁着罪孽深重的鬼魂吗?那么,接下来会被判什么刑呢?毕竟在人间犯下那种滔天大罪,会被押上诛仙台?还是会被五雷轰顶?还是打入无间地狱?
但是,不管怎么样的惩罚,都不会牵连到夏树吧?虽然意识恍恍惚惚的,但是想到夏树时,却意外的清醒,夏树,你会在人间好好的活着,舞衣会把你扶成第二个光明皇帝,到时候,你会君临天下,傲视人间!
不过,你在人间最高处,我在地狱最深处,果然有些讽刺呢!
想着想着,不由就自嘲着笑了起来,但是,为什么却从不曾后悔过?甚至想着,如果可以再重来,她也无悔当初,真是固执啊,自己。
自言自语间,门似乎被人打开了,一阵冷风马上扑面而来,真冷呢,还以为做鬼是不会冷的。
会是谁来了呢?地狱的鬼差吗?
这么想时,藤乃静留艰难地转过眼珠,但是,却在看清楚来人时,错愕地睁大赤瞳。
来人一身寻常的便衣,但那纤长的身材,清秀的五官,温和的笑容,还有那不俗的气质,都流露着她不一般的身份。
应该是日暮茜吧?尽管跟她几乎没什么交集,但是风华稍微有名的将领,她都认识。更何况是她那么出色的武将,她的老公,更是藤城总兵和也君,在战场上,同样是难得的将军。
可是,她怎么会这里?难道自己没死吗?死的话,她怎么可能也会在地狱?
看到静留醒来,日暮茜明显有些讶然,奈绪明明在箭上涂了加倍的麻药,正常人的话,起码足够睡上十天,没想到她两天就醒了,果然是当过皇帝的人,不是平常人能比得上的。
如果是平时,静留是不会问这么愚蠢的问题,但是,她明明看到奈绪的箭射穿她的胸口,那种剧痛是那么的尖锐!
还有,舞衣怎么可能会不杀她,难道她也附合鸨羽家三不杀家规吗?她可是屠尽风华几十万平民的暴君!
日暮茜闻言眨了眼睛,然后温和一笑了,似乎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只不过她并没有回答,只是把手里端的药递到她嘴边,然后抬起她的下巴灌了下去。
静留并没有避开,也没有力气闪避,只有任由她把整碗药都灌进自己的肚子里,好苦!好难喝!
舞衣为什么不杀她,她到底还想干什么?这件事情跟夏树有没有关系?
静留脑里不停的回绕着这个问题,她希望日暮茜能给她答案,尽管这个可能性不高,但她还是想试试,当下于是扬起一抹嘲笑。
日暮茜闻言顿时莞尔,倒是坦率地回答,
杀了她,得罪夏树!不杀她,得罪风华臣民!
这的确让人很为难,结果舞衣竟然想到一个两边都不得罪的办法,诈死!
真狡猾呢,越来越像南宫相逢的风格了。藤乃静留不由嘲笑了起来,但是,不管舞衣为什么不杀她,只要活着,就还能见到夏树。想到能见到夏树时,藤乃静留心里激动了起来!
夏树,她心里有些急迫了起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夏树?
似乎明白她心里所想,日暮茜于是转告她,
命就在门口,双手抱着黑剑,杀气慑人的看着她!
藤乃静留不受伤的时候,都不可能是她的对手,更何况是现在,她也不会那么笨,会跟命硬拼逃走,舞衣会把命留下,大概不仅是防止她逃跑那么简单。
比如防止星月国有漏网之鱼来救她,又或者怕那基趁机抢人挟持夏树,又或者最重要的是,不让夏树带自己离开。
总觉得后者比较接近,因为只有那样,夏树才被逼回风华,继续扛起她国王的责任,以防止风华因夏树离开后,陷了群龙无首的困境!
果然是南宫相逢,做事越来越圆滑,手段也越来越高明了呢,舞衣,看来我真的太低估你了!
但是,尽管那样,我还是得感谢你,谢你带我们入凡尘,谢你为了夏树而留我性命与她相见。
而此时,星月京城。
阴沉的房里,舞衣低头坐着,已经整整一天没说过话。
窗外的风雪飘落时,舞衣似乎听到藤乃静留的话,嘴角扬起一丝讽刺的笑意,
前世不究,今生的夏树,在十四岁的时候,在国家危难之际,可以把自己的国家,王位,亲人,一切的一切都能交给她,对她是何等的信任?
也因为这份沉重的信任,舞衣才会义无反顾,不惜一切的帮她扛起国家,扛起一切希望。
可是,却在一切希望都成真后,夏树对她反而失去当初的信任!
甚至连她解释的机会都不给,就疯狂地下令屠城,毁掉自己的同时,也毁掉了她们多年来,在民间各国建立起的民心和信任!
更加毁掉她们相伴多年来,彼此之间那份超越生死的信任!朋友是信任之后才会有意义,却也在信任之后才会被伤害!
夏树无法想像,舞衣被她收没兵权,奈绪被她扯下官玉,千绘被她扔出金殿时,到底是怎么样的一种疼痛!就像她失去静留时,谁也无法能体会她心里有多痛一样!
门外,风雪飘摇,葵扶着眼圈湿润的千绘走了进来。
千绘因为在朝堂顶撞夏树,结果被夏树命人把她从玉阶直接扔了下来,众人看着她流血的掌心,不须多言,都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舞衣沉默地垂下头,奈绪眉头越发纠结。
处境越来越坏,情况更是越来越失控,她们眼睁睁看着夏树整天胡作非为,滥杀无辜,却无能为力,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她们才彻底的体会到权力的可怕!
以前,夏树给予她们位于一人之下,千万人之上的权力时,她们从来不觉得权力有什么可怕,也从来不觉得权力让她们高高在上。
权力,给予她们的,只有沉重的使命与责任。
可如今,当一切责任都已经完成后,夏树也没收了她们所有的权力!
夏树已经不再是当初的夏树,而是凌驾于众生之上的君王,她高高在上,手握生杀大权,要谁死谁就必须死!包括她们也在内!
夏树不再是当时的夏树,而她们,却依然是最初的她们!
谁比谁清醒,谁就比谁残酷!
而此时,夏树的残酷,让她们彻底心寒!
千绘看着流血的掌心,悲痛之余开始担忧了,那么高的玉阶扔下来,如果她不是武将而是文臣的话,起码也摔个半死!
王叔是夏树的亲叔叔,连他都可以当场杀掉的话,那么为什么不可以杀她们?毕竟她们才是杀掉静留的凶手,现在的夏树,还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出来的?
舞衣闻言抬起头,一脸的疲倦却平静,
众人闻言沉默了,舞衣说出这句话,无疑表示,她对夏树,也彻底失去了信心。
不然,她不可能会把龙腾队调回来,龙腾队是鸨羽家的家将,除舞衣外,谁也无法调动,所以,就算舞衣没有风华兵权,但还有几千龙腾队员,而她的太爷爷,当年就是靠着几千龙腾队,一路逃出生天,难道不久后,她也要靠着龙腾队,逃出京城吗?真讽刺呢!
这该是天下最大的讽刺吧?当年舞衣的太爷爷,是从敌人包围中逃出的,而她们,却是从自己的军队里逃的!
她们并没有背叛她们的国家,而是她们一手撑起的国家背叛了她们!
是夏树背叛了她们,为了一个女人而背叛她们!
她们,不管是朋友还是臣子,都不如那个女人重要。
尼娜从昏睡中再次睁开眼睛时,便看到奈绪狠狠地咬牙切齿,狂傲如她,但此刻她再傲不起来,因为允许她伸出翅膀,给她天空骄傲的人,已经封锁了天空,禁锢了她的翅膀。
尼娜困惑地看着她们,既然没杀静留姐姐的话,为什么不告诉夏树?夏树知道的话,就不会陷入疯狂中。
奈绪看着尼娜,目光闪着她看得懂的怒火与伤痛。
千绘闻言苦涩一笑,也许奈绪说得对,这才是最彻底的真相。
这样的真相让她们明白,朋友是朋友,君臣是君臣,谁也无法跨越,如果越权或犯规,就必须付出沉重的代价!
尼娜怜惜地看着奈绪,回忆起当时的情景时,就有些困惑,
感觉吗?奈绪冷冷笑了讽刺,
尼娜无言了,舞衣却突然反问她,
尼娜肯定地回答,她相信静留姐姐,到死也不曾动摇过,就算那时她打伤奈绪时,尼娜也深信,她并不是有意要杀奈绪。
奈绪冷笑着没有说话,舞衣却扯起苍白的嘴角,低低地笑了,
十几年好友,如果夏树真的相信舞衣的话,那么应该知道,真正的朋友,宁愿伤害自己,也不会去伤害朋友!
杀了静留,就等于杀了夏树,舞衣,奈绪她们都明白这个道理。
却也以为,夏树也会明白,却原来,她并不明白,其实,夏树不是不明白,而是关心则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