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风雪飘摇,空气越来越冷。
命和日暮茜围在火盆旁取暖,因为她们所住是一间荒了多年的地下室,所以温度比外面更阴寒,为了驱寒,她们拿出酒喝了起来。
日暮茜喝着酒,开始怀念起风华的温暖,十月的风华,白天还是太阳高照,只是夜晚有些微凉而已,盖张薄被,刚好睡觉。
尽管身为一代猛将,有着让世人闻风丧名的武艺,但命语气里,依然带着几分孩子气,其实在她们眼里,她也只不过是舞衣宠爱的孩子。
对于舞衣和命的关系,日暮茜多少有些好奇,那个风华绝代的舞衣大人,自从未婚夫死后,就一直单身着,再也没有听说过她与谁交往,难道与命有关吗?
说起舞衣,命的语气充满了愉快。
日暮茜脸色微微红了,真坦率呢,果然,她们也是那种关系吗?千绘和葵是恋人,这是众人都知道的,而夏树和静留更不用说了,天下世人都知道。
想到这里,她不由看向草堆里的静留,刚好静留因为听到她们的谈话也看了过来,四目相对,于是不由淡淡一笑。
命也看了过来,以为她也冷了想喝酒,当下眨着清澈认真的说,
因为她天真的话,静留不由莞尔了,
命点点头,夏树的确说过,对方喜欢喝茶。
夏树,夏树身边的人都直呼她名字,多随意却多亲近的称呼,想来,夏树在风华与她们在一起,生活得应该很快乐。
所以,夏树,我不在你身边的话,你也应该生活得很快乐吧?你生活得快乐,我原本替你开心呢,可是心里为什么那么失落?
静留黯然地转过视线,从那扇小小的窗看向外面的风雪,风雪中,一只信鸽急急飞来,将坏消息带到那间阴冷的地下囚。
命打开纸条一看,惊得目瞪口呆!
下一刻,她扔下酒杯,提着剑飞快地出了门。
日暮茜想上前追问,但命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视线里,看着地上被命扔下的纸条,她拿起一看,也吓得脸色发白!
藤乃静留一看到她们的脸色,马上意识到事态严重。
日暮茜转过头,颤抖地看着她,
藤乃静留惊得目瞪口呆,屠城!那么善良的孩子,她竟然也做出那种可怕事情,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夏树,这可是下地狱的罪孽啊!
藤乃静留愤怒了,舞衣,你到底在干什么?为什么任由她做出那种事?你这不是在害她吗?!
日暮茜看着她,又看着纸条,好久才面无表情地回答,
藤乃静留彻底惊呆了,舞衣被没收兵权?那怎么可能?夏树是那么重视她啊,宁愿自己死,都不让她受到伤害啊!奈绪被撤职?奈绪可是敢跟夏树打架的啊,千绘可是夏树的堂姐啊,王叔更不用说,是夏树的叔叔啊!
夏树,你到底在做什么?我的夏树,你到底怎么了?!
藤乃静留只觉得胸口很痛,痛得眼前一片黑暗!
恍恍惚惚中,静留诧异地发现自己紫衣飘然,衣发飘飞地走在大雪纷飞的山顶上。
啊啦,这不是凤凰山吗?山上月光如水,白茫茫的四周,被映照得洁白纯净,宛如人间仙境,她于是熟门熟路踏步向前走,然后在山崖边停了下来。
那两只曾经光芒闪耀的凤凰,此时正相依偎的缩在洞口里,看上去苍老奇常,漂亮的彩色羽毛已经失去光泽,嘴变得粗糙僵硬,唯有眼睛依然是清清亮亮的。
一看到她来,蓝姬有些诧异地眨着眼睛,清姬却依然懒洋洋地靠在蓝姬身上,一点都不意外。
静留看了一眼清姬,便愤怒地责问着蓝姬,好像做错了事情的就是它一样。
蓝姬没好气地横了她一眼,看到有几片雪花飘落在清姬身上,忙伸出翅膀拍掉,顺便把清姬往怀里搂紧些。
是的,因为夏树否则了她们的爱情,她才会失去理智陷入疯狂的!
可是夏树你呢?为什么要做出那种事?你对星月就那样恨吗?是否人一旦得势,就会恨失势时受过的侮辱?恨我当初毁了你的国家吗?恨小遥砍伤你的腿吗?恨侍卫踢断了你另外一条腿吗?你屠城为了泄愤吗?
是否人走到末路时,都会想起最初的相见?
前尘往事如潮水般,一幕一幕地闪过她的脑海,初见时的夏树,宁愿被侍卫踢断了腿,也不愿意对她下跪,那时身为阶下囚的夏树,心里又是怎么想的呢?是否对星月国充满了仇恨?
以至到今天,当她以胜利者,以复仇者的姿态出现在星月军民面前时,是否想起了昔日的耻辱,于是非把星月国杀光踏平,才解当年的心头之恨?
泪水突然像缺了堤,汹涌澎湃了起来,藤乃静留掩着面,泣不成声。
蓝姬诧异地看着她,又转过头看着清姬,最后不耐烦地解释,
清姬于是磨蹭着蓝姬的肩膀,一脸的感动!
静留闻言震撼了,但是随之心痛了起来,
蓝姬闻言更加没好气地翻白眼,
静留皱眉担心了,难怪她没收舞衣的兵权,会撤了奈绪的将军之职,会把千绘扔出金殿,会把王叔杀了,可是这样下去,夏树迟早会民心尽失,军心思变哪!
清姬明白静留所想,当下直截了当的回答她。
静留紧张了起来,着急地问,
没有人比静留更明白,一但军心思变,就意味着改朝换代,对于失势的君主而言,那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清姬看到她一脸紧张,当下安慰她,
听到是舞衣掌握大局时,静留安心多了。
舞衣既然连她都不杀的话,那么夏树的话,情况也糟糕不到那里去,毕竟舞衣和奈绪那么重视她,就算迫于民意,应该也会想办法保她周全的!
静留从来没想到,最初忌恨的人,到最后,竟然成了最能相信的人!
然而此时,她相信的人,舞衣却跌坐在风雪飘摇的孔雀南飞桥,满身伤痛与失落的悔恨着!
风雪中,有人急急地靠近。
舞衣没有抬起头,只有喃喃地低呼,
命一身风雪地看着她,担忧地问,
舞衣疲倦地打断了命的话,目光迷茫地望着远处,不知在看什么。
这雪,下得真大呢。
同样的风雪中,雪之站在玉阶上,默默地看着这座历尽风雨,换了十几朝的皇宫。
人面全非,皇宫依旧。
不管换了多少个朝代,多少个皇帝,这座宫殿依然金碧辉煌,依然充满权力的诱惑,多少将士在此付出生命,多少人在此流尽血泪?
她想起了小遥,不知道昔日的她,手提佩剑,高高地站在这里时,又是怎么样的感想?是否也曾经想到过,当时顶峰的辉煌,会有今日的凄凉?
也许,当年站在这里的人中,起码有一个人想到过,那就是当时身为阶下囚的夏树,看尽当年繁华的她,如今又是如何看待这一切?
是报仇雪恨后的春风得意?还是繁华落尽后的无力凋零?雪之想到这里叹息了,如今的夏树,不管怎么看都比较接近后者。
夏树就伫立在后宫里,痴痴地望着飘落的风雪,修长的背影孤独得让人心疼。
是否她死后,你就如影子般的想跟着灰飞烟灭?雪之缓缓地走了过来,静静的站在她身后。
夏树没有回头,只是低低地问着。
雪之忙低身回答,
夏树转过头时,雪之看到她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瞳里,充满了担心。
雪之叹息了,就算恨舞衣越权杀了自己心爱的女子,夏树也未必真的做到那么绝啊,想到这里,她如实地回答,
夏树闻言却笑了,笑中充满了凄凉,
可就算是舞衣不同意,你还是会离开,以这种暴君下场的方式,只有民心动摇,只有军心思变,舞衣才无法再保住你的王位,才无法再带你回风华,那样,你就可以如愿以偿的去找她!
雪之看着夏树,在心里默默地接着她的话,比起众人对夏树的畏惧,她却是怜惜起她,试问世间,又有多少人,能爱得生死相随的地步?
于是,她不由也想起自己心爱的人,那个人,何时能明白自己的心意?突然的,心里就多了几分惆怅。
似乎明白她心里所想,夏树眨着那双清澈的眼睛,看着她一脸温和的微笑。
那样的微笑,刺痛雪之的眼睛,忍不住的,就想再劝劝她,尽管她明白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夏树看着雪之,语气平静,但眼睛却深邃起来。
雪之吓得浑身一抖,无意识地往后退,没有小遥,没有小遥的话,她应该怎么办?
夏树静静地看着她,之后才微微叹息了。
雪之微微回过神,心情又沉重了起来,为她接下来不得不去做的事,但是她知道,她现在的处境,是无能为力。
雪之这些天已经深知这个处境,但是心里依然悲痛了起来,夏树陛下这是在自杀,不,正确的说,是逼众人杀了她,而她,雪之,却不得不去帮她完成这个任务。
很多年后,根据她调查和记载,夏树是历史上,唯一一位教唆和安排大臣造反的千古一君!
在雪之的安排和煸动下,造反得十分成功。
看着奈绪和舞衣端着那杯毒酒,向夏树所住的后宫艰难地挪步时,没有人看到,雪之低下头,泪流成行!
她,帮着众人杀了她,杀了他们曾经无比敬重的夏树陛下,揭去暴君的血腥外衣,她不过只是个痴情的女子,痴情到,跟着心爱的人灰飞烟灭。
但是她想不到的是,就在舞衣和奈绪转身离开时,命从里面关上了宫门,然后用厚厚的棉被把昏迷的夏树包了起来,连夜送出了京城!
次日凌晨,在狂风暴雪中,舞衣骑着清瘦的战马,带着风华的满朝文武与三十万将士,仓促地撤回风华。
与此同时,在去往凤凰山的山道上,命驾驶着马车,也在风雪中艰难地行走着,车里,在厚厚的棉被下,睡着依然昏迷不醒的夏树!
信鸽再次穿越风雪,到达日暮茜的手里时,日暮茜看了看后,就把准备好的药端了进去。
坐立不安的静留,已经完全失去了往日的冷静,尽管心里清楚在舞衣的保护下,夏树不可能会出事,但是心里依然十分担心。
日暮茜摇了摇头,把药递到她面前,温柔安慰着,
望着那碗药,静留无言地张开嘴,尽管担心,但她也清楚,如果不养伤怎么能活下来?不活下来怎么能等到夏树呢?
这药?怎么感觉味道跟平时不太一样呢?静留突然间就觉得意识有些恍惚,她抬起头想看向日暮茜时,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暗!
等她再迷迷糊糊的醒来时,入眼便是一片奇怪的岩石和蜘蛛网。
岩石?蜘蛛网?意识突然清醒了起来,这是怎么地方?她迅速地打量着四周,才发现好像在山洞里,等等,这山洞怎么感觉很熟悉呢?
她转头正想往外看时,却发现身边似乎睡着一个人,是谁睡在她身边?她低下头看时,赤瞳突然瞪大了,眼里充满了错愕与不可置信。
睡在她身边的人,此刻依然沉睡,长长的蓝发有些散乱,脸色有些苍白,嘴角还有些血渍,却睡得很安祥,很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