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十一月二十八號，清晨七點半，校園大門處擠滿了人，充斥著道早及哀怨聲。

我按著自己的腿，一臉淡定，今天終於到來了。

將頭髮綁成了馬尾，我巡視過週遭。離出發時間還有半小時，有些同學仍穿著制服參在人群中聊天。望著大門口陸陸續續湧進的學生，今早沒見到A子，不知道她跟章璃到了沒有。

對於比賽我充滿了信心，這段特訓的期間內我跟A子的體力差距不大，但意志力方面本小姐是不會輸楚A子的。

「早安，彎彎。」後方傳來問候聲，我扭過頭去，看到班上好友走來，一面將隨身聽耳機從耳中拉下。「今天妳要跟C班的A子比賽對吧?加油喔。」

不少從高一就和我跟A子同班的同學都熟知我倆特殊的相處方式，故此這次我跟A子和章璃的賭注在兩班也傳了開。我笑笑，極有自信的抬首：「看著吧，本小姐絕對會勝出的。」

才剛說完，馬尾就給人從後方拉了一下。我吃痛，瞬間拉回自己的頭髮，才回頭怒目狠瞪過去，便見一張笑得極其燦爛的臉出現在我的面前。

「彎，這麼快就說大話，到時輸了妳面子可掛不住呀。」A子以方才扯我髮尾的右手又伸了過來在我臉上戳了一下，偏頭笑說：「輸給萬能的A子不是可恥的事，但初期就把話說那麼滿，到時別人怎麼安慰妳。」

我蹙眉將A子的手自臉邊撥開，另一隻手也在她頰上擰了一把。「妳沒事跑來做什麼。」

「我有事呀。」轉過臉掙脫了我的手，A子朝四周張望，視線再度垂回我臉上。「章璃呢?」

「哪有人跑來A班集合的地方問C班的人在哪。」我撇了下嘴，卻不自覺地跟著她看了一下。

「好像是呢。」A子笑過，聳了聳肩。「那我回C班去了，在終點等妳呵。」說罷，她撥過自己的髮，轉身沒入人群當中。

我怔怔的望著她背影消失的方向，感覺結束的過於匆促短暫，好像有什麼話沒說到，又有哪句話沒說完，思緒浮現空白，纏繞著異樣的不適感。

下一刻，班上同學搭上我的肩，轉移過我的注意力。我微甩了下頭，再度伸展起自己的雙腿來。

「預備──開始！」

一聲指令，我頓時吸了口氣，邁開步伐跟隨著人群跑了起來。

這是場持久戰，A班跟C班的人起跑點不同，看不到A子的身影使我產生了一股無形的壓力，不知道她現在是在我之前還是之後。極力使自己精神集中，我調整著自己的呼吸，眼直直地望著前方，篤定的前進。

十一月底，吸入腔中的空氣透著冰涼，耳邊也夾著其它同學的吱喳抱怨聲。我估計過自己的體能狀態，對身旁的同學笑笑，加快步子朝前邁進，繞過了數名同學。

跑的速度一快，周圍的同學便逐漸少了起來。除了運動社團的學生外，本就沒多少學生會多看重這次的馬拉松成績。過半的同學在開始時便將隨身聽塞入耳中，緩步晃著四肢以走路的速度前進。

校外的街道聳立著兩排大樹，此刻因冬季已近而光禿著枝葉，在風中晃蕩著發出不規律的碰撞聲。挑選的地區在這時段本就寧靜，沒有市區商街的繁華，少了分散注意力的誘惑，也算是好事。

跑過五分鐘多，我感到額上已緩緩滲出汗珠，腳也比先前沉重不少。轉過下條街便是有名的栗子街道，住宅區的居民當初不知怎麼規劃的選擇種不能吃的栗子當道樹。十月栗子成熟時熱鬧過幾天，但現在只剩下幾顆果零散在路邊。

「古彎彎。」我正要一鼓作氣跑過栗子街，左後方忽然傳出一把女聲喚住我。

緩下腳步轉頭，只見一名一年級跟我同班的女同學抱著肚子蹲在栗子樹旁，一臉痛苦的抬臉對我說：「我突然感覺好不舒服，妳扶我好不好?」

要幫她?可是我正跟A子比賽，這樣我鐵定輸的……

我愣了下，瞬間不甘願的情緒油然而生，緊接著又為自己的想法感到有些羞愧，捏了下雙拳朝她走去。「妳怎麼了?還好嗎?」緩著呼吸，我放柔了語調問道。

「嗯，就是突然肚子疼……」女同學握住我伸去的手，臉上掛著複雜的神情，扯過嘴角對我笑。

「走吧，慢慢來，到了後跟老師說聲吧。」說罷，我扶著她慢步向前走去，腦中不禁浮現出A子在終站得意的笑容。頓了下，還是忍不住問道：「妳有沒有看到A子?」

「……她就在前面。」女同學淡聲說，下巴朝前方點了一下。我看向前方幾個移動的身影，貌似的確望見那熟悉的背影參雜其中。

「彎彎!」身旁的女同學忽然被人一把拉了過去，緊接著班上好友的臉出現在我面前，大聲對我喊道：「妳不要被這傢伙騙了！她是C班派來拖累妳的障礙呀！」還來不及思考，又聽她道：「我聽到後面C班的傢伙在討論，才趕上來警告妳的，同為A班的，妳別輸呀！」

「……！」我瞬間狠望向那女同學，她則爆出一陣笑聲。不願浪費一分一秒，我彎身抓起幾顆栗子，以不知從何處湧出的動力衝上前，將怒氣和話語向前方的A子噴出：「該死的楚A子妳居然作弊！」

A子偏過頭，因跑步泛紅的面頰浮現出那令人憎恨的狡黠笑靨，帶著微喘的嗓音也隨風傳了過來。「兵不厭詐呀彎。」

「妳這低級的小人!」我瞄準目標，將手中的栗子砸了出去，精準地打在A子的頭上！

「好痛!彎!不要做物理攻擊!這違反比賽規則。」

「妳最沒資格說這句話了妳爛人！」

「好痛!好痛!」

跑過栗子街，我跟A子已經並肩而行，兩人都因邊跑邊罵邊低身撿栗子砸而顯得上氣不接下氣，速度跟初期相差甚遠，規律的呼吸也完全被打亂。

「妳還安排了幾個陷阱妳說!」我扯著A子的手臂，踉蹌地踏著步伐罵道。

「哎唷，就剛那一個而已啦，古大小姐。」A子被我拉著也零亂了步子，焦點不在前方而跑得歪七扭八。

「真的?」

「真的呀。我很有實力，對付妳只需要一個陷阱就夠了。」A子笑笑，因我手的收緊而腳下一絆，跟我一起驚呼出聲。「呀!」

及時收手，我倆分別穩住了腳步，沒有餘力再分神開罵，只氣喘咻咻地以眼神交流。

無言的跑著，我忽然發現這一個多月來的鍛鍊所帶來的後遺症。不自覺的，我跟A子在無形中配合著對方的腳步，呼吸也一同調節回訓練時的韻律，這樣的話要分出勝負就只能靠最終段的衝刺了。

離終點站不遠，身邊除了A子外看不到其它同學，想必大家間距都拉開了。我穩住了心神，認真考慮何時該全速跑開。早了怕體力負荷不住，晚了怕讓A子奪了先機，這距離拿捏也不容易。

正想著，身旁的A子忽然移了過來，繞到我身後雙手將我運動褲往下拉，喘氣笑說：「臨時陷阱第二彈，小白內褲攻擊！」

「楚A子我殺了妳！」我猛然回身一手按著自己差點被拉下的褲子，一手掐上A子的頸子。

「哎!」這樣一扭一拐，我跟A子頓時糾成一團，同時撲倒在路邊。我仰躺著，一停下來便感覺汗水不斷滲出，四肢無力的動彈不得，勉強才將A子壓在身上的腿推開。

「哈哈哈哈哈──」A子半趴在我身上，一面笑著一面大口喘氣。「哈哈、咳、咳咳咳!」

「妳有病呀妳。」我無力地輕搥了這笑到岔氣的女人一拳，接著莫名得跟著笑了起來。

笑了一陣，等四肢稍微回復了氣力，我翻過身子站了起來，將仍趴著的A子拉起身：「好啦，別鬧了，都快到終點了還玩什麼呀妳。」

「哎唷，好累，背我吧彎。」A子扶著膝蓋，掛著一臉燦笑同我以自然不過的語氣笑說。

「害本小姐累成這樣，我贏了後妳要為我搥肩按腿一百天。」我見她穩住身子後便轉身繼續邁開步子，內心仍記著那賽前的賭注。

「我贏了後妳要背著我走一輩子。」A子也喘笑著，硬是跟上了我的步伐。

四肢已經不聽使亂，之間停下的次數更令勞累感倍增，但心下倒也沒不悅的感覺，或許這比認真比賽硬決勝負的感覺要好些。我知道我跟A子還是超前大部分的同學，即使中途因A子缺乏運動家精神的舉動推緩了時間，我們在初期便跑在了前頭。

不語地向前又跑了一陣，終點豁然出現在眼前! 耳中擁入同學和老師為我們加油的鼓勵聲，我跟A子同時精神一振，不約而同地向前衝去!

「我不會輸的──!」耳邊除了風聲呼嘯而過之外我什麼都聽不見，眼前注目的也只有那一條代表著榮耀與希望的終點線，我全神貫注地將自己的肉體推上極限，以一秒之差超越A子衝過了終點！

「呼…呼…呼…呼……」達到目標後我渾身發軟，瞬間癱到地面上。腦中嗡嗡作響，混淆著暈眩和鉛般的沉重。

「彎，剛跑完不要立刻停下來。」混亂中我被拉起，參扶著走了一小段路，等重新穩住呼吸後才被帶到一邊的長椅坐下。

「A子呢?」接過水時，我用右手將黏在臉上的髮絲向後撥去，努力將目光焦點重新集中，剛大概是我這一生中跑得最努力的幾秒了吧。

「還在走唷。」我順著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見A子正閉著眼睛，雙手將自己一頭長髮提在身後，來回緩慢的走著調息自己的呼吸。

「A子。」我克制住頭重腳輕的不適感走了過去，將手搭上A子的肩笑道：「我贏了唷。」

「嗯。」A子沒睜眼，仍舊慢步向前，滿不在乎地應聲。「妳贏了我，但妳有沒有發現剛是誰扶著妳走路遞給妳水的呀?」

咦?

轉過身去，我望見了在終點站幫忙發水瓶的章璃的身影。她兩邊的頭髮貌似已重新綁過，柔順的垂在胸前，臉上浮著一抹健康的紅，卻沒有出汗或喘氣的跡象，想必已休息過一陣。

「……如果我們當時堅持順利跑完全程，妳覺得我們有可能會贏嗎?」我不禁好奇問過，開始有些質疑起自己剛剛那賣命奔馳的價值。

A子睫毛閃了閃，接著她張開眼，看了我一眼又將目光轉向章璃，嘴角微微勾起，淡笑道：「她是第二個到終點的唷，僅次於田徑社社長。」

我想我的表情大概僵了三秒，而後無法控制地也看向了章璃。

章璃感受到了我倆的視線，淡雅一笑，將水瓶交給剛抵達的同學後朝我們走了過來。

「跑完了，感覺如何?」

「……為什麼妳跑那麼快。」我愣愣地發問，看著她一臉單純的笑。

「我國中時是田徑社的呀，還是明日之星唷。」章璃笑笑，掏出手帕又幫我把臉抹了一遍。「上了高中選擇專心練小提琴，但每天早上都還是跑十公里呢。」

「……」

「……」

章璃，妳究竟……

「好冷……為什麼我要在放假時一大早跑來這種鳥不生蛋的地方呀。」我一面搓著手一面低喃著，口中呵出一陣白氣和怨念。「喂，A子，妳找到了嗎?」

「找到了我還會蹲在這裡聽妳抱怨嗎?」身後傳來A子的嘟噥，伴隨著翻找的窸窣聲。

我看了她一眼，見她裹著我的厚外套縮成一團，模樣怪悲哀的，便止住了嘴邊反擊的話語，默默將頭縮入自己的圍巾中。

還記得在馬拉松結束的隔天，當我跟A子乖乖前去領命時，章璃綻出了一抹甜笑，開心地說：「我想要一片四葉幸運草」。於是乎，十二月，我跟A子在週末的清晨時段，趁著人少兩人騎車到山中，為了找一朵比別人多片葉子的小草。

已經找了兩個小時。早餐只吃一片土司的我開始感到有些頭昏腦脹，眼前遍地的醡醬草也融成一團，越發難分辨個別的葉子數量。一片草這樣看過去，總擔心自己會錯過那藏身在同類之間的幸運草，所以即使一個地方找過都還要再回頭檢查，效率低得我都想哭，跟A子也從一開始的拌嘴不斷轉為靜默埋頭尋找的狀態。

我知道A子很怕冷。雖然她沒有埋怨，但從半個小時前就聽她不時低語碎聲哆嗦著。找幸運草有個目標，對我來說並不是太過難熬，問題是越找眼神越不能集中，草面又因寒冷而覆上一層薄霜，我跟A子還得小心翼翼地撥開那層冰涼來確認。每次興奮地以為自己眼前的有四辮葉子，定神一摸又發現不過是兩根小草纏在一塊兒，令人加倍的糾結。

「吶，彎。」又找了十分鐘多，A子靠了過來，伏在我背上將熱氣噴上我的臉，以幾近哀求的聲調說：「我們把一片三葉的黏成四葉，做成書籤送給她吧。」

「不可以。」我拍了A子一下，笑了下又說：「再努力一下吧，等會回我家我泡咖啡給妳暖身。」

A子靜了一會，又趴了數秒後才從我背上滑落，重新蹲回地上和小草掙扎。我看著跟平時有落差的A子，不禁劃出微笑，感覺好似也沒那麼冷了。

第一天沒有收穫。

第二天沒有收穫。

第三天沒有收穫。

第四天──

我們將一片三葉醡醬草黏成四葉，做成書籤送給了章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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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次我會努力不月更OT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