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如果竹井醇子大尉知道艾丽卡•哈特曼中尉还有一个“恶魔”的绰号并且这个绰号更多地是指这个人的恶作剧的话是决计不会选择她来带路的。“来自504的长官与自家队长的强势冲突”“围绕少校的争夺大战”之类的谣言几乎在醇子离开之前就已经传开，以至于美绪去送她的时候迎来了好多士兵的窃窃私语，美绪固然是一如既往地迟钝，醇子却只觉得背脊发凉，仿佛身后无数道目光伴随着碎碎念。

所以当几乎一周未到竹井醇子大尉便又一次光临501的时候，第一个碰见她的夏莉险些没有惊讶到背过气去，原本挂在她身上的鲁奇尼怪叫一声就一溜烟跑了，肯定是去散播谣言去了。

彼时夏莉刚刚进行了一番飞行器测速，正心情很爽地调试自己的爱机，虽然身上不知何时就多了某不明生物……不过也不是什么不平常的事，所以夏莉一如既往地哼着小曲在那里鼓捣来鼓捣去——直到身后一个平和的声音叫了自己的名字。

平心而论，夏莉对这个异队队长并没有什么反感。逆光下的她看起来从容不迫，浑然天成一股庄重的气质，很有贵妇人的气度，一如她的名号。即使同是以温柔著称，这个人却似乎更加具有东方的雍容华贵与中庸带来的内涵气质，而不像自家队长那样充斥着优雅与隐藏着洞察力的善解人意。

其实501的成员们在让504大败而归后就已经不再记着她们对自己队长的仇，因为几乎没有人不明白身手敏捷的红发少女当时行为的目的，并且有这样一个队长时间久了，整个队伍似乎都有了柔和的味道。至于夏莉，比起搅在人情世故里纠缠不清，她更喜欢躲在一堆机器零件中埋头摆弄，偶尔抬起头做个并不合格的旁观者。

然而即使风淡云轻如夏莉，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被这个叫做醇子的家伙吓到了。明娜中校的肩伤都还没好，这个人就又来了，摆着一副标准东方的笑脸表示让夏莉带路去队长办公室……话说她还没有记住去的路么。

夏莉实在不想动脑思索这个客人是怎么会偏偏找到躲在基地的角落里的自己来带路，也懒得去想自己与另外一个卡尔斯兰的大尉有什么区别会让她更倾向于找自己而不是那个火药桶。只是上一次在办公室没有发动成功的风暴不等于这次就不会卷起——好吧，其实上一回就已经够低气压的了——夏莉在此刻祈祷某个扶桑的马尾辫长官或者某个同样是扶桑的豆丁部下可以来接应一下她。

事后证明鲁奇尼的确是与夏莉有些默契的。就在夏莉寸步难移的时候，宫藤芳佳在鲁奇尼的引领下飞奔而至，虽然那个小豆丁再次撞到了夏莉顺便占了便宜，但是夏莉还是很感激她的到来，抓着鲁奇尼就逃跑了，留下来两个扶桑魔女呈呆愣状态。

“那，那个……竹井大尉！”

“我们又见面了呢~”醇子及时替无措的后辈解了围，拍了拍对方的肩，“上次演习过后也没有能跟你好好说上话。在这里过得还好吗？”

“好着呢，大家都对我非常好，虽然坂本少校的魔鬼训练很可怕……”

“呵呵是吗。”醇子欣慰地笑了，似乎满意于芳佳提到的几个字眼，但是笑容很快凝固，她转而有些严肃地看着还很青涩的少女，“宫藤，你觉得坂本少校那个状态还适合逗留于沙场吗。”

宫藤沉默了下来。太多次的惊险已经令她都要忘了何为安心，尽管少校每次都可以死里逃生，但次数越多宫藤越会惶恐，担心下一次少校的运气就会耗尽，从此殒命。

“坂本少校的情况确实很让人担心。但是……但是……”

但是如果少校离开，她们所有人都会寂寞的。再没有谁可以让佩林只因一颦一笑便心花怒放；再没有谁可以让她与莉涅在操场上一圈圈跑得死去活来；再没有谁那样豪爽地笑，那样毫不留情地斥责。

也再没有谁可以真正了解她们的明娜队长，读得懂她惯有的笑容后面蕴含的忧伤与疲倦。

直到醇子停住脚步，芳佳才意识到她们一直在行进。眼前已经是队长办公室，而芳佳可以肯定这并不是她领的路……身旁的竹井醇子露出安心的笑容，说出的话语却没有起到让芳佳真正安心的作用：

“放心，我不会让你们失去她的。”

“我会亲手把她带回扶桑。”

当竹井醇子说着“不会让你们失去她”时，其实这个“你们”里面也应该包括自己。她们做了太久的战友，战场上酝酿出来的感情已经不是简单的友情两字就可以形容，以至于如今的她觉察出美绪有了陌生的改变时甚至会焦躁恐惧，就仿佛突然发觉自己根本不认识回家的路一般让人没有现实感。

她敲门进入队长办公室的时候，正看到身着与自己的制服一样洁白的海军服的坂本美绪偏过头来看向门口，手里拿着与她背在身后的武士刀格格不入的西洋茶具，脸上还残留有大概是适才与红发少女对话时的笑容。看到竹井醇子时，美绪毫不掩饰自己的惊喜，一面念叨着“你怎么这么快就又来玩了”，一面拉她进了办公室，一定要让她尝尝刚刚泡好的红茶。坐在办公椅上的中校嘴角挂着浅浅的笑容，没有对她的突然出现表示出任何的怀疑与敌意，只是一直在为自己的副官的开心而开心。肩头的绷带仍旧没有拿去，但是看气色已经好了许多，大概伤口已经愈合了差不多。竹井醇子暗暗深吸了口气，尽力坦然地应对来自好友的询问，絮絮叨叨聊了好多后，美绪才问她此行的目的。

醇子斜眼瞟向一直都没有说话的明娜，后者依旧保持着浅浅的微笑，搞得醇子反倒没了底气。那样的笑容仿佛已经知晓之后将要发生的一切，并且有了应对一切的决策，即使没有决策也有足够的成竹在胸。

这两个人想来配合是无与伦比的巧妙。一动一静，一明一暗，即使在这个时刻竹井醇子也能窥探到那种配合给外人带来的压迫感。

“醇子？”美绪暗暗纳闷。似乎再次见面的醇子变得无比热爱发呆。她看到自己的好友如梦初醒般拿出一份文件，越过自己递给了自己的上司：

“来自扶桑海军总司令的文件，是关于对坂本美绪的升任与调离第501统合战斗航空团的指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