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owl1987 于 2010-10-17 23:53 编辑

【第一幕】逆生镜

“这座城市要发霉了。”

一脸慵懒地仰望窗外流动的景色，细川羽衣子忍不住发起牢骚来。对她来说教室只是一扇可以窥见外面的玻璃窗，钢筋水泥土的课堂生活毫无意义，俏丽的红眸映衬窗外的世界，可惜连这点兴趣都在逐渐失去，如今只剩下偎依在自己身旁的唯一挚友———

“怎么办……クロちゃん（小黑），再这样下去我的眼里恐怕只有你了。”

声音是那么亲和，编辫歪马尾的少女盈盈一笑，轻轻撩起耳边垂下的头发，暖昧的目光牢牢锁定自己的青梅竹马。

与羽衣子的惊鸿艳影相比，绀野黑香只有一副黯淡的大众身材，鹅卵形脸蛋和及肩黑发的搭配，给人随处可见的NPC感觉。唯独脸颊上的星形印记让人议论纷纷，甚至连历史老师森川大辅都惊呼这是“恶魔的胎记”。

面对挚友热情的呼唤，少女总是麻木点头，无神的双眸仿佛表示———

———NPC是不会说话的。

因为声带严重受损的缘故，黑香是一个完美的哑巴。

尽管如此，细川并没有嫌弃她，反到将她当作贴身玩偶，滔滔不绝为其讲解窗外的世界。就这样日复一日，两名花枝招展的边缘人逐渐成为二年B班独特的风景线。

“为什么会发霉呢………再这样下去不就跟教室没区别了么……。”

诡谲的是，今天的羽衣子一反常态，没有在窗前大放厥词，而是以满腹牢骚的浑浊眼神紧盯着窗外。

“这一定是克莱因瓶（数学中的一种概念，为一种二次元曲面，没有边隙与里外之分）的诅咒，对吧，クロちゃん？”

神经质的樱唇弯成新月的弧度，听上去却像是哀求的声音，羽衣子单手托起黑香的下巴，急促的呼吸贴近她嫣红的脸颊，面对青梅竹马突如其来的饥渴，绀野早有预料地后退数步，咬了咬香唇，明确表示抗议。

“啊啊，クロちゃん别晃动啦，你这副样子根本就是小芥子木偶（日本东北地方常见的传统木偶。通常形状为大球状头部配上细长圆柱状身体，没有手脚部分）哦。”

丝毫没有半点气馁，羽衣子吐吐舌头，全无之前的牢骚。多云转晴的剧变，再配上她那北国之雪般的白瓷玉肌，此时的北海道，一定是出太阳了。

长长喟叹一声，束手无策的黑香连点头的力气都没了，她知道“一旦细川露出笑靥，话匣子就关不住”的事实。颤巍巍地瑟缩着，想说什么快说吧，少女在心中反复嘀咕著，接下来的一个瞬间————

———窗外的世界发生了颠倒。

坠落在半空的苍白身影，是和绀野黑香一模一样的少女。抿成折线的嘴角仿佛在透露什么，眼眶里掺染丝丝水蓝的瞳孔投射出无限落寞，犹如倒立的脱线人偶，掠过少女的眼皮，尔后，消失。

流沙般的时间霎时静止。

挪动一步，黑香惊恐地捂住头部，当她意识到对方是在跳楼的同时，思维已经彻底混乱，为什么我会在那里，为什么表情如此忧，为什么羽衣子不说话了，为什么要自杀，啊，是自杀吗？

“クロちゃん，有在听我说吗？”

打破少女混浑思绪的，是羽衣子无动于衷的声音。再也无法心平气和，看到挚友扬起的明媚微笑，黑香紧紧攥住她的衣角。没有！完全没有！现在根本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很想咆哮一番的少女，只能神情激动的表示。

“什么？你说来个法式香吻？”

羽衣子诙谐一笑，赌气似的低喃道。

火烫视线的瞪眼，蹙眉愠怒的黑香以模仿人形的手势，孩童般地比划少女坠楼的过程。

“哦。”

恍然大悟的领会意思，羽衣子无趣地转过身子，俯瞰窗下的世界。

“骗人，クロちゃん你也学坏了。”

发出低沉的恶趣味笑声，探头窥视的少女挑起娥眉。这下轮到黑香困惑了，伸出窗外，果真如羽衣子所说，校舍楼下如往平静，那么，刚才落下的又是什么，狸？地缚灵？超自然现象？

“你啊～～～故意的吗，所以我说你学坏了。”

顺着羽衣子所指的方向望去，绀野终于明白话中的含义，突然而至的异变弄得她不知所措，简单地说，地上躺着的不是人，而是一具———

———小猫的尸体。

准确的说是经过了焚烧，没能维持多久的火势，导致黏糊状的肉体还巴在焦黄的骨架上。目睹这样的惨状，任何一位心智健全的人类都会愤懑吧。本来就发不出声音，一股强烈涌来的作呕感让黑香趴在地板上揪着自己的胸口，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肆虐。

“クロちゃん？”

黑香低垂着脑袋，瑟瑟发抖。什么也不想听，什么也不想去理解，仿佛自己趴着的不是地板，而是一个巨大怪物的剪影。

那真是恐怖到让人的血液都会冻结的外表———怪物裂开了大大嘴巴，露出锋利的牙齿，以及长长的舌头。眼睛像灯泡一样闪闪发亮，爪子长而弯曲。假若儿童画的龇牙咧嘴成为现实，那将是世上最恐怖的事情。

ああああああああああああああああああ———

在心中尖叫无数次的少女，一副苍白的病人面孔，待她回过神来的时候，怪物早就被光滑的玻璃取代。镜子一样的地板，倒映着先前目睹的跳楼景象。这时，黑香的双眼已经失去了焦点。

——

昏黄笼罩着「御台场」（Odaiba），这座作为东京湾畔“梦幻地带”的新区，在黑与白的交替之际显现出格外的妖娆和绚丽。霓虹在缤纷中穿梭，五彩灯光交叉而过。

  九十年代初期，前东京都知事铃木俊一发起了“东京临海副都心”的计划，台场也包含在这个计划范围内。然而，铃木在选举的败北，使得这里变成荒烟漫草的空城。由于近年电视剧的成功宣传，台场再度成为炙手可热的地区，如今已悄然发展成东京最受国内外游客欢迎的景点。

“丑小鸭终究会变成天鹅么。”

  撇开人群，西装青年步入一道小巷，眼中洋溢着迷失归途的孤寂，无止境的彷徨，拐向第二条直角，小路过后又回到拥挤的人潮。熟悉的腥臭味传入青年的鼻孔，原本沉寂的眼睛为之一亮。

顷刻间，眼前掠过红色回转灯的轨迹，尖锐警笛与低沉引擎声重叠，相互编织起急促的韵律。勾起兴奋的嘴角，如同嗅到猎物的警犬，青年扑面跟上。

为什么会来这个地方呢，眯起细长的双眸，奔跑中的西装青年思绪又回到两天前的事务所。

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

“请问，是九角银刀先生吗？”

清纯的少女声音。仿佛江之岛的波澜一样，拍打着听者疲惫的心灵。

“确切的说是现任。”

一边用餐巾擦拭嘴角，整齐地穿着高级西装，完全不像是私家侦探的青年慵懒地说道。

“可以拜托您一件事吗？”

脸庞透着少女的红晕，始终保持拘谨坐姿的委托人完全颠倒主客，一副彬彬有礼的待宾样子。

“请便。”

切下了最后一块牛排，九角漫不经心地说道。

“这是她的照片。”

接过少女递来的两寸物，侦探青年认真地端详着。那的确是张美丽的脸庞，光滑的肌肤令人联想到婴儿，天真无邪背后又是成熟的气息，微微有些上翘的鼻尖，令人不禁联想起奥黛莉.赫本这类生物。

“松本桃代香，曾经在御台场当过半年的陪酒小姐。”

“就是＜脸上拼命挤出一副讨人喜欢的笑容＞的那种职业么………。”

打断了少女的陈述，九角困惑地用食指按住额头，这样的举动进一步引发委托人的不满。

“请不要误会，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清纯的声音开始颤栗，察觉到不妙气场的青年搔着头，露出苦笑的他大概知道了，白色蝴蝶结是同性恋的标志。

“好吧，那么进入主题，松本小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回避你的。”

“才不是这样———！”

突如其来的怒吼，骇得九角如坐针毡，厌恶的神态浮现在少女的脸庞上，尽管只是一瞬的扭曲，但那确是判若厉鬼的面孔。

“桃代香她是被………是被魔女用镜子捉走的！”

开什么国际玩笑！？大凡常人听到这种回答，想必都是拍案惊起，斥笑对方神经短路，然后不再予以理会吧。但是，九角却没有，他很乐意地接受事实，就像一位人偶师，仔细斟酌模型的身体结构。

刹那间，青年从少女那深邃如夜海的瞳孔中发现了某种扭曲的东西————

———那是松本的脸庞。抱着小猫的她，与陌生的少女争执的镜头，以及面形尖瘦的美女脸庞，像无色的浮雕般显现在男人瞳孔之中。

九角甚至看得见她们可怜兮兮的表情，仿佛就活在委托人的眼球里，紧接着，发出像镜子破碎般的响声。画面化作暴风雪似的磁波纹，那些人就这样消失在夜海。

“小姐，请容许我说明一下好吗？”

将最后的牛排大肆消灭，九角发出地狱的笑声。

——

有人说，她们能乘风载云，熟识万语。

有人说，她们能上天入地，通晓神魔。

有人说，她们终日与夜幕和扫帚为伴。

有人说，她们身披黑色斗蓬熬制毒药。

有人说，她们是一切童话的森林女王。

有人说，她们是一切诅咒的忠实奴仆。

有人说，她们古怪离奇，无可名状。

有人说，她们罪孽深重，无药可救。

有人说，她们对尘世满怀恚怒。

有人说，她们与魍魉一同狂欢。

有人说，她们玩弄上帝的使者。

有人说，她们才是世界的纯真。

视愚妄为禁脔，啮尽世间丑态。视香茗为盈月，坐观万物美泽。醉狂业火之夜，妄想叛逆之身———

———世人皆称其为，マジョ（魔女）

直到今天，她们的事迹依旧众说纷芸，萦绕人类数千年的谜题，犹如古旧的宗教画卷般一幕幕在世人眼前绵绵展开。

随着时代的发展，魔女们不再居于水远山遥的森林或深山穷谷中，而是屏气敛息地与人类同居于城，甚至同一个屋檐下。她们以另一种、不为人知的方式渐渐融入现代社会。

好吧，这些全部都是骗人的。

魔女其实就是人类的影子。

如果说人是制造现象，魔女就是反映现象。和人类分为“黄种人”、“白种人”、“黑种人”一样，魔女也可以分为“罪迹”、“常世”、“鬼见”、“乱狂”的种族，区别就是“乱七八糟体质少女”、“骑扫帚传统魔女美迪亚”、“人外兽面妖女卡米拉”、“概念单词化名魔女”————最后一个稍难理解，简单地说，圣女贞德就是体现“神圣”这个概念的魔女，现象是不会改变的，所以她们是全宇宙最顽固的怪物。

这样理解的话，魔女的世界其实和人类社会一样，是现实的投影，区别在于人将追求生存的权利称为“生活”，而魔女则是将它称为“祭典”，这样的说法。

——

“也就是说，桃代香成了魔女的祭品？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泪水涟涟的呜咽起来，少女的眼眶扑簌簌地流着哀雨。

“别哭别哭，你那种说法只存在漫画和小说里面，不要把魔女简单联想成豺狼那样的生物。”

这是第几回打岔了，懊恼的九角紧锁眉宇，话题不停原地打转。只好专注地托着下巴，孤注一掷的青年阖上眼帘，从“魔女的镜子”这条线索展开分析———

首先，镜子的秘语是＜矛盾＞

最早被巫师们用来占卜未来的它，既能揭示真相，也能掩盖事实。人们相信它的力量，将虚假也说成美丽。说到底，就是自我认识或自欺欺人的工具。只是偶尔，也可以变得很肮脏。

对于魔女来说，祭典是纯洁的、纯粹的狂欢，掺杂着人类世界的不洁念头，那是没可能的事情。

“当然，松本小姐若是向＜鬼见＞，即第三类魔女借来了＜罪恶＞，那么结果就很难说了，反映现象的本质就是扩大事态的产物，指望那样的祭典与血腥无缘是不现实的。”

九角猛然睁开的双眸，透露出危险的信息。此时，眼眶泛红的委托人终于肯抬起头。忧愁的翳影依然沉重披覆在睫毛上。或许，那是不为人知的笑意也说不定。

“果真是这样吗！先生，拜托你救救她吧！只要是我能做到的，都会给你！”

夹杂着啜泣的激动声音，少女紧紧拉住青年的双手，就像是看到一线曙光的绝症患者。

“放心吧————”

食指封住少女的嘴角缝隙，九角的唇际露出一丝游刃有余的浅笑，但没有笑出声音。

“我呢，是血的好朋友。只要是有血的地方，她就会飘过来告诉我。告诉我她在地球上的什么地方，很厉害吧？”

沉醉在自信的悠然声音，神奇瓦解委托人的忡忡忧虑，取而代之的，是看到救世主的少女灿烂的笑容。事到如今，只要能够帮自己找回挚友，是鬼是神都不重要。然而————

“您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终究还是没能忍住，带着些许恐惧，充满疑问的烟灰色眼眸投来期待的光泽。四周顿时笼罩在一片幽暗之中，九角的右眼散发鬼火般的青光。

即便如此，你还是愿意踏入这浩瀚而又不可捉摸的世界吗，锐利的视线凝视少女片刻，亮出森森白光的牙齿，九角神色自若地笑道，那是比任何时候都要开朗的大笑————

“因为，我的前任就是魔女啊。”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