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見了，」我勉強扯出一絲微笑，「妳什麼時候回來的？」
「上禮拜，可是妳好像都沒回家。」看來她並不打算跟我介紹她的女兒。
「最近在忙很多事，我有兩個星期沒回家了。」老爸在上個月底將舊家交給我管理，不過家具擺設和油漆粉刷之類的事務要由我自己處理。老媽說這件事不能給孟庭知道。
而我也沒有告訴曼寧這件事。
舊家的坪數有些大，房間也多，爸媽覺得打掃起來有些麻煩，加上離我學校較近，便放心的將房子交給我，如果有同學需要住所還可以另外出借，當然收不收費就由我自己決定。
曼寧自開學以來一直在抱怨跟親戚住有多不方便，原本她是租了附近的小套房兩年，但是房東因為移民的關係將房子賣了，因此只能委屈到親戚家待上一段時間，但是那裡的小孩總是吵吵鬧鬧，偏偏隔音又做得不好，好幾次曼寧借住我家都無奈的說她快崩潰了。
我打算把事情整理好後讓曼寧當我第一個室友。
褲袋裡傳來手機鈴聲，「抱歉。」我轉身拿出電話，是曼寧，「喂？」
「孟萱，我搞定囉，妳有辦法來接我嗎？」電話那一頭的她好像很高興。
「嗯，大概等我二十分鐘。」我掛上電話，回頭對孟庭說：「我有事要先走了。」
「喔。」僅僅應了聲，她拉著那孩子走了。
天空飄下細雨，寒風將雨絲吹打在熙來攘往的人車上，不大，但是空氣中的水氣味愈來愈重。遠遠地看見電台前孰悉的身影，很難得曼寧沒有打傘，靠著牆抬頭仰望天空，過胸的髮絲飄逸在空中任風玩弄，臉上帶著沉穩的氣質，黑咖啡般的氣質。濃烈而苦澀。
停下車，不知怎的，視線和呼吸都像被她奪了去，極為強大卻又無壓迫感的吸引力，曼寧仍陷在憂愁漩渦般的望向我，瞬間，眼神一亮的笑著朝我小跑而來：「等妳好久了！」
「我也等妳好久了啊，」踢下機車側腳，打開置物箱將曼寧專用的安全帽給她，「工作的內容不好排嗎？」
「才不是。」扣上帽帶，曼寧等我發動引擎才上車：「我們本來在試錄，結果別的節目的過來串門子，聽完以後就東一個西一個問我要不要考慮多接幾個。」
「喔，大明星喔！」「啪！」我又被打了。
「妳好暴力耶！」說真的，曼寧的力氣確實不小，也許是因為她從小就和爺爺學國術？
「要妳管。」搭在我肩上的雙手抱上了我的腰。
「小心沒有男生要喔。」轉進較少車行駛的路段，稍微調整左後照鏡的角度，看到曼寧對我吐了下舌頭。
「沒有最好，」她將頭靠在我肩膀上，語氣裡有無奈，和疲倦，「我好累，我要睡一下……」
將油門把手放鬆，緩緩的騎在由灰轉黑的柏油路上，耳邊的呼吸聲緩慢而平穩，手卻依然緊緊抱著，這讓我不禁想起那雙小小的手，害怕又無助，以及那不自然的修剪痕跡，我覺得自己應該……回家一趟。
＊
「我們本來不想讓妳知道。」外表看上去只有三十幾歲，其實已經四十老幾的歐巴桑正一邊拖著地一邊與我說話──她是我老媽，「依妳的個性一定又會插手。」
「媽，人家的事我要怎麼插手啊？」看著身旁抱著熊寶寶入睡的小外甥女，樣子真像個小天使；但孟庭卻是把她丟在家門口就不知道上哪去，老媽回家時簡直快氣炸了。
「又又啊……」媽坐上床沿，輕輕的撥弄小孫女的瀏海，「妳姊把她生下來後沒幾天就丟給她（又又的）爺爺奶奶顧，連回去看一次也沒有，她爸也一樣（嘆氣）。後來人家打電話叫妳姊把又又帶回去，結果勒？還不是丟給我和妳爸，人三天兩頭不知道跑去哪裡，這個啊（指著特別短的頭髮），是前兩天妳姊不高興剪的。」
我聽不下去了。
「媽，又又交給我照顧。」
媽先是一愣，然後無奈的搖搖頭：「妳看妳看，我就知道妳會這樣講。」
無話可說，就像媽說的一樣，在我知道這孩子的經歷後實在沒辦法不予理會，但是我又能怎麼做？我只是一個普通的、忙忙碌碌的大學生，而她是個需要被疼愛的小孩。
但是真的想做點什麼，想看見一般小孩會有的純真笑容。
睡夢中的又又莫名的抽泣起來，叫人心疼。
想起明天正好沒課，我不假思索的撥出一支號碼：「曼寧，明天中午我會過去妳那，嗯，就這樣，掰掰。」
第一次發現自己的房間很空曠，也很訝異媽把我小時候的布偶收得很好，這幾天又又都是這樣和布偶們在這裡睡的嗎？在這大大的雙人床上，一個人。
翻翻書桌，發現一本被膠帶重新固定過的童話書，印象不是很清楚，大約是在幼稚園升國小時拿到的，國中時拿起來翻就散了，這個故事沒有名字，沒有作者，也沒有所謂的「國家圖書館出版品預行編目資料」。
原本生活在皇宮裡的小公主，一覺醒來卻發現自己在一處森林裡，既害怕又無助，黑暗處有許多雙眼睛正望著她。
接著四周突然明亮了起來，五彩繽紛的鳥兒、好奇的松鼠、抽動鼻子的小兔子慢慢地靠近她，但是她嚇壞了，一個放聲大哭把牠們全部嚇跑，小鹿班比逃回家去找媽媽，花栗鼠奇普和戴樂會甩上樹洞上的門（誰知道是從哪裡出來的？），但是樹叢裡還伏著一頭猛獸，透過層層樹葉灑下的陽光，使得那對金色的眼眸更加銳利。
「嗚……」我往床上一看，又又迷迷糊糊地坐起身，揉揉迷濛的眼睛。
又又望了我許久，也許我該做點心理準備，也或許不用。
她抓著熊寶寶的手，不曉得在趕什麼的爬下床，然後跑過來抓住我的褲管，抬頭直直的望進我眼裡。她記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