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萧灵 于 2010-10-25 15:44 编辑
一 孤霜残烬,寒烟凄音
皇城,大乱。
衫浦碧在前殿已来回踱了不下数十遍,史官长摆宽袖的墨绿犀袍被她扯得微皱,袍身明
绣犀兽狰狞,也比不上她的脸色。
宫人们殿前殿后疾步奔走。
衫浦碧终忍耐不住,握了握拳,一甩袖,向寝宫闯去。
这日,正逢惊蛰,雪融,回暖。
宜祭祀,安葬;忌,出行。
美袋命抱着“弥勒”,蜷缩如一只小兽。四周黑洞洞,目不视物。虽然她已不知在这里
困了多久,但特有的敏锐感知让她知道早应是白日了。
这种古怪的黑,显然是人为造成。
肚子“咕噜”起一声饥饿的响,她添了添干涩的唇,有点怀念舞衣的骨汤面。轻轻吐出
一口气,身子蜷缩地更紧,如野兽般的感知却越发地敏锐。他们在等,犹不知她……也在等。
鸨羽舞衣一手拎着一大油纸包,一手扶着一位老太太,她温和笑着:“福婆婆,慢悠着
点,我们不急。”老太太回过头冷着脸瞟了她一眼,生硬道:“饼凉了就不好吃了,我家福
宝还等着呢。”舞衣也不生气,又笑了笑,道:“福宝也到上学堂的年纪了吧,福宝他爹可
回到家了?”
福婆婆这次也没回头,急冲冲地着小脚往前赶,要不是舞衣扶着她,早冲到了地上:
“回了,回了,你这次去就能看见他了。”
福婆婆家在城郊北面,孤零零一户立在那儿,被春雪一盖,显得荒凉了。门前浅浅的积
雪被扫出一条道。她们一到屋前,就看见木门开了,出来一个面貌老实的男人,福宝咬着一
支糖葫芦,扒着男人的腿怯生生地躲后面。
舞衣点了点示意微笑道:“您就是福宝他爹吧,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
那男人也老实巴交地憨笑了下,拉着福宝进了屋。
福婆婆一进屋就从舞衣手里拿过那个油纸包,打开,九香斋的烤饼名不虚传,霎时浓郁
的饼香混着肉香在小小的屋子里弥漫开来。福宝嘴馋抓起一个想吃,被福婆婆打掉了手。
“糖葫芦吃完再吃。”福婆婆板着脸训责,不过福婆婆一天里面倒有大半天都板着脸,
所以福宝瘪了瘪嘴,想哭却又收了回去,兀自去啃糖葫芦了。
福婆婆把饼推到舞衣面前,“你吃,劳烦鸨羽大捕头大老远地把我这老婆子送回来。”
舞衣拿起一块饼,笑道:“不必客气。”送至唇边,忽又随手放下,起身道:“福宝真
是好些日子没见了,可又重了吧。”说着就抱起了福宝。那个看上去老实巴交的男人不意她
突然有此一举,下意识出手去拦,一过手间被舞衣反手扣住了腕间脉门。
舞衣回过头,仍温温和和对着福婆婆问道:“福婆婆,现在您可以说为什么要请我吃这
下了药的九香饼了吧?”
夏树追到一处庭院,庭院深深,廊上壁上蜿蜿蜒蜒缠绕上许多紫藤,植株茂密,犹如疯
溃。正如她不明白,为什么城郊林中会有这么一座庭院,她更不明白,前面月白衣袍那人把
她引到这来意欲为何。但既然对方送上门来,她若就此放过,似乎对不起对方的慷慨。她借
力,脚尖点过一段树干,大喝一声,手臂暴长,堪堪抓住炎风的肩,指尖用力,就抓了下去。
炎风暗叹声糟,肩胛“咯拉”一响,已是骨裂。拼着肩伤更重,他把重心移到夏树抓的
右肩,借力硬生生侧转身形,踢起左脚,堪堪踢开横划至颈边的御刀,身子一矮,从夏树手
下避了过去——没有任何时刻像现在这样让他感动身材的矮小。
炎风脚下不停,飘开十丈,左手扶着右臂,右手软软垂下,已是暂时废了。月白长袍被
一路上树枝蹭坏许多,脸上那张平凡的人脸翘起了边,只剩半张还挂在他脸上,狼狈如斯,
他却还有心情勾起嘴角,“多日不见,玖我大人的逮人功力见长。”夏树没功夫跟他客套,
下一瞬就是一个刀砍来,“反党,拒捕,就地格杀。”
看出她眼神中的认真,炎风暗暗叫苦,“你不想知道这里住的是谁?”
夏树冷哼一声:“你想说是藤乃静留?哼,那正好,解决了你,下一个就是她。”
炎风撕了脸上累赘面皮,抽出腰中软剑,一甩,绕住夏树御刀,泄了她的刀势,微喘过
一口气,“早知我该在这埋伏个十七八个杀手。”
“你千辛万苦将我引来,却没安置人手,我也奇怪得很。”炎风的软剑暂时将她阻了阻,
但下一番攻势却愈发凌厉了起来。隐隐有一种恼意,可能为着这一院落的紫藤,为着未知的
紫藤主人,为着自己一直规避着的一些事……迁怒至这个将她引至此的祸首头上。
炎风差点被夏树自下而上的一刀削去了耳朵,也有些恼火,魅惑清冷的嗓音更沉了沉:
“如果夏树大人你非要在此地拼个你死我活,那本侯爷我也只能奉陪。”手腕一抖,软剑轻
啸,竟是“寒烟一梦”的起手。
“孤霜残烬,寒烟凄音”
“孤霜”传说是一对双刀,刀宽半指,刀面凝霜,但在后世从未见两把刀同时出现,故
现世的那把就被称为“孤霜”。夏树曾有过一把,断在了和静留的那场决斗中。
“残烬”却是一个门派,此派据说根源起于异域,供奉灵兽“迦具士”,门人善用火。
派中常以“迦具士”图腾为装饰,形似龙,羽冠,口中吐焰,将一切焚为灰烬。然门派传承
至今,却只余一个门人,只因不知何时兴起一个传言——“迦具士”由“残烬”门人之血唤
醒。于是“残烬”门人被有心之徒狩猎屠戮,想把远古灵兽之力据为己有,以致门中新血不
足,门人犹虚。
而“寒烟”是一招剑式,一招富贵的剑式。说它富贵,是因为这是一招传承在皇族间的
招式。传说“寒烟一梦”的剑谱匿于深宫。那场内乱,多少武林人士闯入皇宫,想浑水摸鱼
找出这一本剑招,却除了枉送性命,一无所得。
然而当今却有两个以“寒烟一梦”出名的人,一个是风华皇城已过世的前任帝王——风
花真白的父亲。年轻时的那位帝王,一头雪发,一身病骨,一柄玉带软剑,以皇子之身徜徉
江湖。初时,众人皆笑,谁都知道财不露白身不显贵,连官家小姐远行都知道扮个男装,装
个土气,免得成移动肉票等着人来劫绑。所以敌对朝臣,江湖人士都等着看这位白痴皇子怎
么个死法。但未几,他们就笑不出来了——“寒烟一梦”,一梦无醒。当那些贪财的,心怀
不轨的,拿人钱财替人办事的都带着迷茫的神情倒在那柄轻巧的软剑下,大家开始骇然了起
来。
全军覆没,而他只一人,一剑,一招。
可惜,他成名于青年,也止于青年,再精妙的剑招,再高明的武功,也抵不住病来如山
倒。他在位一年,传位于幼女,病故。
而另一个人,就是炎风,炎小侯爷。他爹静平侯是老皇帝的胞弟,前任皇帝的小叔,炎
风是静平侯老来收养的义子,后静平侯失踪,炎风承袭爵位。所以算起来,炎小侯爷是风花
真白的皇叔。炎风那一招“寒烟一梦”只现世过一次,倒了几个挑衅的江湖人,之后他静观
事态,虽属黑曜少君那一派却没参与过任何武斗,即使最后皇都一战,他也未出手,只是在
黑曜少君落败后,消失于人群。
夏树见炎风这一起手,手握紧了刀柄,正色以待。她有过“孤霜”所以明了“孤霜”的
厉害,被列为传说,名至实归。所以她虽未见过传说中与“孤霜”齐名的“寒烟”,却也不
敢大意。而“寒烟”有个很好认的起手。“寒烟一梦,梦碎芳华”,炎风软剑那一轻颤,隐
隐带起芳华冷烟的幻象。
炎风勾唇一笑,出言轻巧:“我不惯用左手,所以这一招剑势,我只能出得五成。而玖
我大人没了孤霜,倒不知,这一击之下,谁死谁生。要不要赌这运气,玖我大人可曾想好了
?”
夏树一声冷笑,“废话少说。”
一声笛音蓦然插入他们两人之间,来势甚急,音至却又缓缓舒张开,如一双多情人的手
轻轻把战圈中两人推开,哀凄缠绵,如怨如诉。夏树身形大震,脸色巨变。
这首曲子有个很著名的名字,夏树不通音律,却独独对这首曲子一听既知。因为她曾听
见过无数次,在屋顶在亭中在崖边在她回忆里的所有地方。
夏树爱听,她就吹奏。虽然她曾不止一次地告诉夏树,这首曲子不是用来听的,而是用
来杀人的。但夏树总是不信。然后夏树第一次见“凄音”杀人,它就生生断了她的“孤霜”
。
“凄音,”夏树喃喃念到。“孤霜”断了,奏“凄音”的那支名唤“清姬”的寒玉笛也
碎了,但“凄音”一曲仍在。“静留。”尾音未落,夏树向着音来的方向冲去,留下一道殷
蓝残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