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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暖玉空碎,饼斋九香
此时,宫廷。
衫浦碧一身墨绿犀袍闯入后宫。手中一支判官笔,在指尖晃晃悠悠,要掉不掉。宫人来
劝,被她扫来一眼,喏喏后退,转身说进去通报。
要知道衫浦碧虽为史官,却酷爱到处考据,专往荒蛮奇险之地钻,动不动遇个山崩遭个
流沙或者不小心闯入人家禁地,被对方追杀千里,能存活至今,她指尖那一支能书能写看似
与普通狼毫无何区别的判官笔不容小觑。而她官位太史,实为太傅,说起来,现在朝廷上至
女皇真白,下至夏树,舞衣等一干重臣都曾是她的学生。更何况上次她与夏树争执,几乎拆
了一堵宫墙,翻了一株古树……
所以一路行来,卫兵围了里外三圈却也不敢强拦。
衫浦碧行至真白寝宫,见姬野二三脸色苍白,守在宫门。姬野是个另人见之可亲的女子
。衫浦碧对她唯一的印象是一身宫人的简衣粗服,从小就随侍在真白左右。以至很长一段时
间里,人人都当她是宫女侍婢。其实她是朝中元老遗孤,在真白两岁死里逃生后,被老皇帝
收养给皇孙女作伴,后又成为皇女侍读。因真白不良于行,所以年长几岁的姬野就渐渐照顾
起了真白的起居住行,十几年来未曾间断。只因宫装累赘,不利于行,所以她尊贵如女皇姊妹,
却坚持着宫人装束。
杉浦指尖转着判官笔,心中考量姬野二三这一出到底演的是忠君还是佞臣。她神色悲恸
不像作假,然而真白遇刺,她却阻人探望,连太医院之首鹭泽都不见召回……
“连你也要伤害小姐?”声音轻柔温婉,却带着从未见的厉色。杉浦未曾开口,却反遭
这样一问,瞬时愣了愣,问了句:“什么?”
姬野二三一步步行下,探手握住杉浦执着判官笔的手腕,问道:“大司马玖我夏树,皇
城总捕鸨羽舞衣,携罪臣黑曜少君——神崎黎人之妹假意面圣,重创小姐。现在,连你也要
来再给小姐一击吗?”衫浦碧不意她有此一举,被她握个正着。
姬野与真白,向来一个温温浅浅,一个清清冷冷。而今一声声质问之下,那一个温温浅
浅的姬野二三就似随着这一声声空了,碎了。
衫浦碧喉中干涩,哑声道:“我不……我不是……”瞬间也明了了自己的莽撞。舔了舔
唇,她开口:“竟然是夏树她们?会不会弄错了?……”
姬野二三放开了她的手腕,合眼转身,“都是小姐平时太惯着你们,当这禁宫如自家后
院来去自如,丝毫不知何为君臣礼数……否则……否则小姐也不会这么容易就被……”她声
音兀止,一顿,许久都未再开口。杉浦看见她收在身前手腕袖口洇开几点水渍。
“我不能让你去见小姐,我……不信你。”姬野二三没再回身,一步步拾阶而上。“现
今我是监国,暂代皇朝女皇之职。如果杉浦太史没有犯上之意,那就请回吧。”一甩袖,身
形隐入寝殿,随侍宫人顺次而入,殿门合上。
衫浦碧心中混乱,在原地怔了一阵,匆匆赶出宫外。
寅时,平旦,天色还暗蒙。
有些个早起的摊头已经找好了地方,开始生起炉火。在灰蒙的清晨,显出一个隐约的轮
廓,几点星火。
美袋命一身黑色劲装,如往常一样,走过三条街,来总捕衙门找鸨羽舞衣吃早饭。大多
时候,舞衣会为她备好一份,热着,等命前来,然后两个人一起吃。不过有时舞衣公务繁忙,
熬个通宵,倒没时间做早点了。两人就会结伴上街随便买点吃食。
这日正逢舞衣清闲,两人吃完早点,舞衣就打算去巡街——本来这不是总捕头的事,但
舞衣属于“既然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多干点事”的类型,其他捕头笑称的劳碌命。
而命吃饱了早点,难得没犯困,就跟着舞衣“逛街”去了。
两人手牵手走在渐渐热闹起来的皇城街道。命一言不发,抿着嘴,抱着那把大剑“弥勒”,
回顾四周。舞衣暗暗看着,心中叹了口气,她多么希望命能回复到那个好吃贪睡,乐天知命
的美袋命,而不是现在这个被冠上了罪臣黑曜少君之妹的命。
行过两条街,就闻到飘出的一阵阵烤饼的香味。“九香饼果然名不虚传啊。”舞衣温和
笑着,执了命的手过去,“昨天听说九香斋出了新口味,买点回去做零嘴吧。”命怔了怔,
点了下头。
舞衣摸了摸命的顶发,笑着告嘱:“在这等我。”就向买饼的人堆里挤去。
一个老婆婆踉跄跑了过来,僵着脸,看了看人堆,又看了看站在不远处的命,向卖饼的
地方挤了过去。
命似乎感觉到一丝注视,转头去看,却见那老婆婆正在努力挤,压根没看过来。她心中
闪过一抹疑惑。这个老婆婆她有些印象,舞衣似乎称她为“福婆婆”,性格不太好,记忆里
没见她笑过。舞衣说那是因为福婆婆一个孤寡老人要拉扯孙儿长大,又孤零零地住在城郊,
挺不容易的,一定吃了很多苦头,所以脾气有点古怪也能体谅。
于是命又低头盯着脚尖,没再多想。
“哎哟。”福婆婆被挤出了人堆,幸好舞衣发现的快,探手扶了下,她才没跌倒。
舞衣抚福婆婆站稳,福婆婆却急着往前冲,“我家福宝吵着要吃饼,你拉着我干什么。”
舞衣笑了笑,微微汗颜,“福婆婆想要哪种,我帮你买好了。”福婆婆的絮絮叨叨才停
了下来,不客气地指挥了几句。
过了一会儿,舞衣拿着两袋饼出来,一袋塞给命,一袋递给福婆婆。福婆婆拿了饼却还
拉着舞衣不肯松手,命看着她们相执的手腕微皱了眉。“我老婆子脚力不好了,你看我家福
宝赶着吃饼,大捕头能不能好下心送送我这不中用的老婆子回家?”
一个突兀的请求。
福婆婆见舞衣不答应,更握紧了她的手,像怕她逃走似的,“我家福宝也说很想念大捕
头,您就行行好去看看他吧。”
舞衣和命瞬间都升起一股警讯,她们对看一眼。舞衣温和笑了笑,安抚福婆婆道:“福
婆婆别急,饼拿稳咯,我这就送你去。”她回头对命露出一个安心的笑,说,“我去去就来。”
舞衣走了。命捧着温热的饼慢慢向家的方向,若有所思。
突然定步,命回首身后,却只有还嫌冷清的街道,和几个摊贩。但天生敏锐的直觉让她
发现被跟踪了,一种特有的,甚至让她察觉有几分熟悉的追踪术。“哥哥。”她轻声念到。
她很小就受到过此类训练,在深山。后来她为了寻找记忆中模糊的兄长,离开山野,来到风
华皇城……
哥哥的势力已经覆灭,连残留党羽都在世间消声灭迹,就如从来未存在一般,这次又是?
……脑中已根据这种追踪术的特性分析跟踪者位置,身形一闪,追了过去。
堪堪锁住那人身影,突然“倏”地一声短箭射来,命只来得及折转半身,短箭射破了抱
着烤饼的油纸包,钉在了命身侧的树上,饼散落了一地。箭尾犹颤,箭身漆黑,比平时弓箭
短上许多,应该是由弩所发。命曾见过这样的箭,在兄长那群如暗夜乌鸦般的禁卫杀死的尸
体上。
“嗒嗒嗒”另几道人影落地,封住了她周身的动向。她定步,周身戒备,然而接收到的
最危险的信号却是来自百米开外,拿漆黑弩箭死死盯住她的射手。
天蓦然又黑了回去,黑到伸手不见五指,连身周那几个封住她动向的人都渐渐隐入黑暗,
连一层模糊的轮廓都没留下。
是术!
美袋本家古老传承下来的术。
到底有谁会用黑曜的残余力量来对付她?
是哥哥的遗命吗?恨她最后选择了舞衣,背叛了他——唯一的亲人,唯一的兄长。
命缓缓蹲下,抱紧了“弥勒”,有一瞬间,她甚至想,就这么被杀死也好。
这么想的时候,眼前突然出现舞衣满身血污地抱着她,温柔地唤她“命”。
舞衣啊,即使她几乎杀了她,她都不舍得伤她。所以自己死了,舞衣会伤心吧。
于是,她更抱紧了“弥勒”,然后,决定,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