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五

曾經有一段時間，非常非常渴望愛情，發了瘋似的。雖然終究沒有對象。

現在看起來，其實我希望的，只是擁有多一個人的關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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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接到ＷＨ的電話，一下子竟然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已經是二十二日，過兩天就是聖誕節。餐廳關了，學苑的工友門房等等全部放

假去，就連幾乎全年無休的可憐研究生們也走得七零八落。我買了一些簡單的糧食

，已準備好要自己煮飯撐過接下來十餘天。

「晚上過來吧，兩個人一起可以煮得更豐盛喔。」ＷＨ也是必須自己下廚了，

便力勸我跟她一起搭伙。「來吧來吧，陪我嘛！」

我沒有拒絕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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橘色的街燈映在夜晚的街道上，看起來金黃溫暖，實際上卻是個濕冷的夜，呼

一口熱氣都是濃濃白煙。我鎖好腳踏車，沿著水溶溶的路步行，然後在厚重的木門

前看到，ＷＨ俏生生立著。

恍如隔世。

她對我笑笑，我的心口揪緊，鼻頭一酸，險些掉下淚來。看到她一如以往，竟

覺得有些怪怪的，雖然我知道，才十來天而已，沒有改變是應該的呀。

「好久不見。」她說。

我沒有回答。只是默默地跟著她，推開木門穿過古雅的方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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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從小就慣常見到的亮白日光燈不同，英國房子裡面的照明多是暈黃的燈泡，

映照微暖的幸福。有兩個人，於是這幸福變成貨真價實，不再是孤單的反諷。

小小的廚房站了兩個人便有些難以迴身。蒸氣加溫幸福，笑語點出平和。燜了

一鍋雞肉，炒好一盤菜，回房裡時一電鍋晶瑩剔透的白米飯已經熟透。

ＷＨ放上劉德華的ＣＤ。雖然不喜歡他，而電腦喇叭的音質粗劣，卻趕跑了空

間裡最後剩下的一絲寂寥。

飯畢，開了一盒柳橙汁，ＷＨ談興大發講起了法國兩週的見聞。依稀聽到，從

滿地的狗屎到莽撞的駕駛，從街角美味得驚人的小館到香榭大道上的速食店，從壯

闊的雪山到蒙娜莉莎的神秘微笑。

但我只注意到了，她的笑。俊美的，爽朗的，令人安心的。

從來沒有一次，這樣仔細的看過她吧。越看，越捨不得移開自己的眼。

而薄薄雙唇微揚的弧度，帶起我心中不知名的酸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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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日，我在ＷＨ那裡賴了一整天。聊天累了就聽音樂看書，陳潔儀正唱到

「傷了和氣」，旋律是陽光普照的南歐，趕跑窗外的冷濕陰天。

曲畢，偶然抬頭發現到ＷＨ的目光。

「都不曉得妳唱歌這麼好聽。」隨著曲子無意哼哼唱唱，沒想到有ＷＨ注意聽

著。不敢看她目光中的笑意，我低頭把臉藏回書裡，臉頰燒燒的。卻沒想到她整個

人又猴了過來：「怎麼不唱了？再唱啦再唱啦！」

買隻全雞，煮了一鍋湯解決午晚兩餐。廚房裡ＷＨ的手腳確實比我麻利得多，

但我還是很得意，因為拿來沾著雞肉吃的蒜泥醬油是我教她的。

二十四日，草草解決午飯，我們整個下午都在盼著晚上的聖誕大餐。某位學姊

的母親從新加坡跑來看女兒兼觀光，還不曉得有沒有玩到多少，倒先當起大廚辦起

桌來，還守在這苦寒城中的星馬學生幾乎人人有份，我也沾了光被邀請。

菜很豐盛。香辣的南洋咖哩，烤火雞雖然屬於西方菜式卻是中國式調味，燒豬

肉漂亮得不像普通小烤箱弄得出來。這位阿姨的廚藝委實一流，全部十三個人都被

餵得飽飽，卻又看她重起了油鍋現炸蝦餅作點心。

我覺得吃下去的東西一直漲到喉頭的時候，所有的食物總算是被大家清完了，

不過聚會可不會這麼完結，大家開始玩起各種亂七八糟的團康遊戲。眾人數次力勸

阿姨加入卻總是無功，大約是怕丟臉吧？玩這種遊戲，出醜自是免不了的。

半夜，陸陸續續有幾個人走了，包括阿姨和學姊（聚餐的地方又是借用另一個

學長的居處）。留下來的人還不甘休地分成小組。幾個男生跑進房裡面玩電腦遊戲

，叫做什麼Mech Warrior的demo版，操縱機器人戰鬥的遊戲。ＷＨ也玩了一兩回，

熟悉控制之後輕易締造單機擊破八架敵機的戰果。

她從椅子上站起，一甩馬尾帥氣地說：「這ＡＩ太笨了不夠我打，你們幾個繼

續加油吧！」讓出位置給下一個人，然後挨著我在床沿坐下。

「想不想試試看？」她笑著問我。

「不要啦，哪像妳那麼厲害？我大概連走直線都有問題。」那些男生一開始還

叫著控制太複雜，要兩個人分工呢，一個控制鍵盤一個控制滑鼠。而我可是電玩白

癡。會留著看他們玩，只因為ＷＨ也在。

「我出去看其他人在做什麼。妳要我拿什麼喝的給妳嗎？」她又站起來，拍拍

我的肩膀。

「啊，我跟妳一起出去。」我忙說。

飯廳裡還有三個人在打牌。地主Frank，他的女友Sarah，以及Alex。我湊頭

過去看，Alex告訴我是在玩大老二，同時打了一把Full House出去。沒人接得住

，於是他丟出最後一張紅心三獲勝。

肩頭被人點了兩下，ＷＨ遞來一杯可樂。Sarah正開始洗牌。ＷＨ朝大家問了

一句：「在玩什麼？」Frank回答：「鋤大Ｄ，要不要玩？」

「好呀。」ＷＨ拉了一把椅子，當即坐下。我也跟著坐了下來。

「You also want to play？」Sarah問。她也是英語人，雖然會聽一些中文。

「Err…… Yes.」好像是理所當然的。

發牌，大家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我牌運出奇地好，連續拿了兩對二，也連續

贏了兩次。輪到ＷＨ洗牌。Frank懶洋洋趴在桌子上，Sarah饒有興味地玩弄著他

的手。Alex突然提出問題：

「喜歡上一個人的感覺，到底是怎樣的呢？」

此語一出，大家的反應當然是有八卦的味道，連Sarah也放下Frank的手加入

逼供。Alex本來堅持他只是隨口問問，後來才（感覺很有幾分屈打成招）承認：

「我也不曉得是不是……所以才要問啊！」

至於女主角的身份，他就死也不肯透露了。

「啊，不說就算了。」ＷＨ身體靠回椅背，開始發牌。

「等等！」Alex怪叫，「你們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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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說，你如果喜歡她的話，不在一起的時候就會很想她，在一起的時候滿

腦子都是她，比什麼都在乎她……」ＷＨ的結論。

「Every moment you’d like to be with her. Everything about her will

be special to you. Well, it’s like…… Like her smile light up the whole

space.」Sarah也說。

「還有一點很有趣的。」Frank加入，若有所思地說，「我的胸口這裡會有一

種酸酸的感覺，」指著自己的胸口，「像是想要哭，可是又沒有眼淚，而且是很高

興的感覺。」

我不經意地看了ＷＨ，酸甜的感覺……嗎？

「If in any doubt, you’re probably in love already.」Sarah笑著補充。

如果開始懷疑，你大概就已經身陷情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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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日。二十六日。二十七日。我躲在房間裡面一個人，沒有再去ＷＨ的地

方，連電話也拔了起來，不敢開ICQ不敢收e-mail。

我怕。

可是我沒有辦法停止想念。日記裡每一頁都有她，筆記裡每一個字都是她，照

著鏡子似乎也會浮現她幫我梳理頭髮的畫面，煮著午餐卻不停想起那天晚上兩個人

的廚房。

逃避著，卻排山倒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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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日。早上起床，窗外有久違的陽光，而眼角餘光瞥見樹梢上一抹不尋常

的白色。

雪。

遍地銀白，貨真價實的積雪。

之前看過幾次飄降的雪花。但，這樣子的銀色世界，是我有生以來唯一的經驗

。驚喜雀躍著，我用最快的速度漱洗更衣，拎了照相機出門，一邊想像著鍍上銀白

的古老城市，會是怎生光景？

行人很多，大約是趁著這難得的大雪，大家都出來散步了，熱鬧哄哄地比三天

前的聖誕節更有節慶氣氛。白雪點綴著年代久遠的建築，典雅之中更有三分詩意。

即將穿出方庭，左邊卻傳來一聲呼喊。轉過頭去，ＷＨ穿著白衣的身形鑲在銀

白雪地裡，一邊揮著手一邊向我快步走來。

該若無其事迎上前？該掉頭離去？混亂著不知該如何動作，ＷＨ已一步一步地

走近。五公尺，四公尺，三公尺……

罷了，沉淪吧。

她還來不及開口說什麼，我的眼淚先一步滑落。她乍見也嚇了一大跳，毫無頭

緒地問著怎麼了，一邊手忙腳亂地伸手替我拭淚。

我可以感覺到她溫暖的手，她呼出的熱氣，這是一個活生生真實存在的ＷＨ。

我就著她的肩頭，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