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闹钟没有响，但是小虎先生还是一如既往地准时“猫呜，猫呜”地鬼叫，没有闹钟铃声的应和，小虎的鬼叫声都显得节奏感不足。童桐醒来了，侧过头，馨若不在床上。这不常见。相处久了以后，馨若知道童桐在早上非常浅眠，稍有动静就会醒来。因此她即便先醒来，也不会起床，而是等那个让童桐咬牙切齿恨之入骨的上班催命铃响起，才会拉某位有赖床嫌疑的小姐起床。
从床上坐起，厨房的玻璃推拉门是关着的，里面传来点声响。童桐起床将门拉开。馨若穿着一件草绿色的棉质T－Shirt和一条波希米亚风格的长裙，围着围裙站在煤气炉的前面。听到声响，她转头对童桐笑了笑：“咦？不用叫，自己这么乖就醒啦？”说着举了举手中的盘子：“荷包蛋，还有白粥。刷完牙过来吃早餐。”
童桐一边刷牙，仍是觉得气氛尴尬。馨若完全不提昨晚的事情，这样让童桐更觉得心里有事记挂。
两人安静地吃着东西。童桐更是专注地盯着碗，专心地吃，仿佛碗里装的是什么难道一见的奇珍异宝。不过，这是馨若来这里以后第一次动手下厨。童桐自己完全不懂煮东西，那个精致豪华的小厨房，唯一的用处就是拿来煮泡面，想当然地认为馨若这样的条件，肯定也是厨房白痴，所以也从来没问过馨若会不会做饭。
这么多年在广州读书。除了放假回家能吃到妈妈煮的饭，这个早餐，是难得的能吃到的住家饭，童桐想着。只是这样的气氛有点冷清，让她觉得有些可惜这么温馨美味的早餐。
“那个……”馨若打破沉默。
“嗯？”童桐停下，抬头看她。
“昨天，谢谢你，在李律师那里的时候。”
“哦……那个啊，没什么，我又不怕你叔叔，人那么多，我骂他两句，他应该不敢动手教训我吧，哈，哈，哈哈……”童桐干笑着。
馨若了唇，说：“我下午会出去，晚上会稍微晚点回来，你自己吃饭没问题吧？”
“你约了朋友吗？”童桐很诧异馨若突然有约。这段时间几乎没有听馨若谈论过自己的朋友或是什么的。
“嗯，也算约了人。我出去工作。”
“吓？你找了工作？你需要钱吗？”童桐突然想起了这段时间，每天回家，馨若总是订好了外卖，但是自己从来没有给过她钱。“啊，啊，这段时间的饭钱好像都是你在出耶，死了死了，你等下，我去拿钱给你……”
“哎，哎，等下，等下！”馨若忙拉住跳起来要去找钱包的童桐。
“我有钱啊，吃饭的钱不需要心啦。”馨若笑着说。
“那你为什么无端端的要去找工作？”童桐还是想起身去拿钱，心里内疚得不得了。
“无端端的找工作？”馨若“噗哧”一声笑出来，“本来就一直在工作啊，你不会真的以为我是不事生产天天呆着家里的千金小姐吧？呵呵……”
“吓？”难道不是吗？童桐心里吐了吐舌头偷偷想。
看着童桐一副搞不清状况的样子，馨若捂着嘴直笑：“哪，我说过，我是音乐学院钢琴系的。”
“so……”童桐偏着头看着馨若。
“so……毕业以后和一些兴趣相投的好友成立了一间工作室。”
童桐将剩下的粥吃完，擦了擦嘴，“都是干些什么的？”
“嗯，什么都做，只要能赚到钱的，由着他们瞎闹。我一般只负责钢琴的部分。带了几个学生，都是富家千金公子，难缠的要命。”馨若抚着额作出一副受不了的样子。
快六点了，童桐开着自己那辆小QQ在下班高峰的路上爬着。童桐以前整天笑这种车是“有遮雨蓬的摩托车”，但是最后却不得不选择了它作为自己的坐骑。原因无他，够便宜，这场金融海啸袭来以后，小QQ也跟着降价，童桐工作小半年来不吃不喝的积蓄就只够买这辆“电单车”。
童桐约了朱朱吃饭。今天总觉得莫名的烦闷，那个吻让童桐觉得懊丧，因为这有可能改变这段时间和馨若之间小心建立起来的感情，童桐希望那个吻从来没有发生过。但是昨晚馨若的回吻，和今天她绝口不提的态度，又让童桐觉得怅然若失。她的心里很矛盾，一方面害怕馨若说些什么，一边又失望于馨若什么都不说。
而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冲动地想要抓住些什么，但是又顾虑地什么也不敢做。自己的回避和馨若的若无其事，不是异曲同工吗？很难说，应该由谁去做些什么，或说些什么。
这是一间环境很优雅的西餐厅，地处偏僻，因而人不多，暗暗的橘黄色的灯光，童桐在心情不好的时候十分喜欢，因为她可以静静说着她的郁闷，而对面的好友又不至于太真切地看到她脸上的脆弱。
“你发生了什么，是吧？”朱朱说。
“呵呵，又来？这样你也知道？”童桐打着哈哈。
“切，俺是世界上最了解你滴女人，亲爱滴……”
童桐夸张地搓着手臂，作呕吐状。
“我不知道，我或许又对一个我不该动心的人动心。”一阵笑闹以后，童桐突然幽幽地说。话一出口，童桐才明白，自己今天，不，是这段时间，馨若到来以后，更或许，是见到馨若的第一眼开始，自己心里一直呼之出，又拼命压抑的答案是什么。
朱朱叹了一口气，看着童桐，“好几年前，我也听过类似的话，虽然我这两年一直在想到底是在什么时候，但是你这样的表情，我曾经见过。”
“童桐，这两年我一直想问，你离开迟浩，是为了以前那个不该喜欢的人吗？”朱朱低头搅着杯中的奶茶，不敢抬头去看童桐的表情。
“呵……”童桐也低头，用勺子拨弄着卡布其诺上的泡沫，以前视为最难言的秘密的话，轻轻地吐出：“不，应该说，我决定和迟浩在一起，是为了以前那个不该喜欢的人。”
童桐拨弄着咖啡上的泡沫，带着微笑，静静地看着朱朱脸上诧异的表情。那是一段颇为久远的往事了呢，童桐轻笑着想。
大三那年，童桐已经是文学社里的老资格的干部了，也同时是一人之下的职务。童桐很多次都坚决推辞了师弟师妹们让自己当社长的决定，而执意将大二的师弟推上社长的位子。童桐是那种很懒散的人，她喜欢成功，喜欢站在高出的感觉，但是她不喜欢站得最高，因为那意味着最大的责任和不能松懈的努力。这些是童桐不能接受的，非她没有这个能力，而是她没有这个志趣。
当时有个大四的师姐，是其他校区的文学社的头头，要过来联谊。一天的活动结束后，大家聚餐，在饭桌上，那位静师姐坐在童桐的右边。
“童童吗？”静师姐单手撑在桌面上笑着问童桐。
“嗯？哦……嗯，我叫童桐。”
“呵呵，可爱的小名，和你的人一样。”
“呵呵，没有啦，我姓童，单名桐，梧桐的桐。”童桐有些不好意思，别人以为自己的名字是昵称，这种情况经常发生。这样的名字让别人这样误会，自己总有些抱歉。
“哈，哈哈……”静师姐大笑，“原来这样！！好可爱的名字！！！你肯定经常碰到我这样的搞不清状况的人。”
“呵呵……”童桐笑着，觉得这个师姐的性格非常可爱，遭遇到尴尬还能够调侃自己，让气氛变得轻松自然的本事，这样的性格非常难道。
最后，师姐走的时候，搂了搂童桐的肩膀，说：“师妹，你看起来斯斯文文，但是，我知道你其实不是这样的人。”
童桐对着她挤了挤眼睛：“Bingo！”
从此，童桐经常和静师姐在一起，或者一起看书，或者选修同样的课。童桐喜欢静师姐的爽朗和自信，做事情不介意别人的冷水，高谈阔论的时候也不怕他人的反驳。童桐变得非常依赖她，想时时和她在一起，做任何事都在想能不能找静师姐一起做。静师姐的男朋友是她的同学，偶尔会和童桐她们一起，当静师姐和男朋友相处的时候，童桐就会觉得特别的刺眼。那段日子里，心情起起伏伏，都因为静师姐，想着她，喜欢她，会嫉妒，童桐隐隐约约知道了自己陷入了怎么样的一种感情里。而童桐也同时明白了，或许这个就是身边不断地围绕着许多优秀的男生，而自己始终没办法真正快乐地和他们在一起的原因。
童桐变得很惶恐，不断地告诉自己要逃，但是一旦逃开，又抑制不住自己的思念。或者往往静师姐的一条短信，一个电话，就能让童桐好不容易筑高的墙完全垮塌。这个时候迟浩出现了，迟浩与童桐同届，是当时校园中半个白马王子似的人物。大二开始就不断追求着童桐，所有被童桐若即若离，或者直接拒绝，或者有意疏远的男生中。迟浩是神经最“大条”，并且最不具侵略性的。他总是包容着童桐，照顾着她，捧在手心里，像对待一个公主。
和迟浩在一起，平心而论，童桐是快乐的。至少，童桐是被珍视，被呵护的，被小心对待的那个。迟浩的痴缠，让童桐渐渐没有时间去和静师姐相处，再渐渐没有时间去想她，再渐渐地能微笑着看着师姐毕业离开。
不知不觉，童桐和迟浩在一起五年之久。迟浩五年如一日地热烈地爱着童桐，而童桐也慢慢地将心转到他身上。童桐知道，她没有爱上他，但是她会一辈子爱他。
如果不是后来发生了那么多种种的话……
童桐叹了口气。
“想起迟浩那个贱人了？”朱朱问。
“呵呵，想起以前的事。啊……”童桐长舒一口气，笑着说“感觉是好久，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呢。”
“想那些干嘛？人贱人爱，让那些人贱都爱到一块去吧。”朱朱撇撇嘴，不屑地说。
“那么，你现在想怎么办。你想怎么处理你现在这个“不该喜欢的人”？”朱朱问。
童桐笑了笑。十分感激朱朱，她从来不打着“最好的朋友”这样的借口，来逼问自己那些自己不愿挑明说的事。朱朱总是能知道，什么时候应该给你支持，什么时候又该停止了解。
“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兜兜转转了这些年，事情又回到了原点吗？产生一段不该产生的感情，难道又要我去找另外一个迟浩。再让我心碎一次吗？”童桐看着桌上跳动的烛火木然地说，“不要了，虽然我并没有爱上他……但是现在我也不能够确定，被他背叛时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是不是爱。”童桐摸摸脸颊“两年了，我能忘记当时的痛，但是不代表我还能再来一次。”
朱朱看着童桐，觉得非常不舍，“我真不明白，什么叫不能喜欢的人？如果你真的喜欢，甚至有勇气找一个你本来不喜欢的人来拍拖五年，你为什么不去试着把不能喜欢的人变得可以喜欢？”
“朱朱，你不会明白。或许你能明白。但是，并不是人人都能明白。”童桐无奈地说。
快12月了，但是广州的天气还是炎热。只有在晚上的时候能有一点点的凉意。童桐打开车窗，江边的风吹在自己的身上，还有江两岸闪耀的灯火。童桐是爱这个城市的，尽管它有时候显得冰冷和浮躁，但是这里仍然有太多让人期待和留恋的东西。
和朱朱吃的一餐饭下来，郁闷的心情疏解了许多，但是心里关于馨若的那些问题，仍然没有答案。但是今天想起的那些往事，让童桐不禁觉得世事奇妙，绕了一圈，似乎又回到原来那个点。而自己是不是又要选择逃避，强迫自己去忘记，然后再找一个爱上自己的优秀男孩，不给他爱情，只给他亲情地在一起。
呵，童桐自嘲地笑自己。
突然之间，变得非常非常想见到馨若，迫不及待的，想要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和与她在一起时的那种安宁的感觉。童桐拿起手机。
“喂，童桐啊？”
“嗯。你在哪啊？”童桐听到背景是一曲急促的钢琴曲。
“还在工作室，你到家了吗？吃饭没有？”
“我刚吃完。你的工作室在哪？我去接你。”
“呃，好吧，离你那里有点远哦。我在……”
童桐掉了个头，看见路边有家“天使简约”，下车去买了一份小点心。因为听馨若无意中说过，喜欢这里的提拉米苏。
车开到馨若说的位置。是一个还算热闹的地方，有两扇玻璃门，门边挂着设计得很独特的牌子，上面写着“馨越音乐工作室”。童桐进去，里面的空间挺大的，摆放一些乐器，有个落地的小书架，摆着书，旁边是几张沙发。
有个看起来20岁左右的女孩走过来问：“你是找哪位的？”
“哦，我找方馨若。”
“哦，找方老师，她交代过了，你过来等吧。她很快就会出来了。”说着那个女孩带童桐往一扇门里走去。
走过一个走廊，尽头打开门，童桐看到馨若。她在一间有一面大玻璃墙的房子里，坐在钢琴前，和一个打扮得很时尚的帅哥一起弹奏着曲子。
童桐从来没有见过那么神采飞扬和专注的馨若，似乎她周围的空气都要随着她的琴声跳起舞来了。也是这么真切地看到馨若坐在钢琴前，童桐才恍然想起了馨若家客厅那架巨大的钢琴，呵呵，原来是这么用的，并不是原来童桐所设想的用来附庸风雅的摆设。
“童桐，你到啦！”馨若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的，向童桐走来，打断了童桐的发呆。
“哦，你就是馨若那个房东啊？”刚才那个时尚的帅哥说，“啧啧，看不出来咧，这么年轻就当包租婆了哈！”
“阿管，想死阿？不要乱说话。”馨若娇嗔一声，瞪了那个叫阿管的男生一眼，走过来挽着童桐的手臂，轻轻凑在童桐耳边说：“我对他说我和你合租房子，省得他问东问西。”
馨若身上的香味随着她凑进童桐的耳畔，软软地飘进了童桐的鼻子，童桐舒了口气，就是这个味道啊，想念了一整天……
开车回家的时候馨若做了一番介绍，那个男生叫管越，是工作室和馨若合伙的人。
馨若拿着小勺秀气地吃着腿上摆着的提拉米苏，扭头看着车窗上映着的童桐的侧脸。馨若看得出童桐有心事，和她脸上浮动着的忧郁和不安。馨若隐约地了解，但是她也不能说什么，她也没办法去决定，用什么方法和态度，去对待心里的那分悸动和忐忑。特别是她明白童桐的惊惶，童桐的挣扎和童桐绝口不提的情况下……
“童桐，”馨若转过身来，看着她。
“嗯？什么？”
“你喜欢吃什么？我们明天不叫外卖，我煮给你吃，好吗？”馨若微笑着，柔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