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K的马甲 于 2010-11-11 01:03 编辑

其之三、八重云

东之国远离人里的边境，这里是幻想与乐园的大地。

妖怪出没，人烟稀少。

不慎误闯此地的人大多都被妖怪抓住吃掉，所以人类惧怕着这片土地，一般人都不会轻易接近。不过，相对也有人为了退治妖怪而在这里居住以对抗它们。

这里是妖怪们乐园的同时，也是人类和妖怪争斗不停的战场。

在这场断断续续长达七百年以上的战争中，无论是人类方，还是妖怪方，都不断涌现出实力高超的强者。他们每个都是足以决定一场小型战争的最终兵器，人类方和妖怪方的争斗，本质上还是要看他们之间的决斗结果而定。

而在这些强者中，有一些特别的人类和妖怪。她们并不在乎参加一场争斗的胜负，而是把眼光放到未来的几百场胜负中去。与她们同代的人类和妖怪，根本难以望其项背，而且往往大多被她们的人格魅力所感染，心甘情愿地加入麾下为其效力。

这样的强者们，被历史冠以一个时代的头衔。

其中不得不提的，就是一手创立了博丽神社的初代巫女。妖怪们对她恨之入骨，用博丽巫女来称呼她。而追随她的人类强者们，和受其庇佑的村民，都敬称她为博丽大人。

在这个时代，博丽巫女并不只是一个称呼，而是最强者的名号。不仅仅是人类中的最强者，即使由于漫长的寿命而远比一般人强大的妖怪们中，博丽巫女也被认为拥有远超绝大多数妖怪的实力。

之所以说是『远超绝大多数』，而不是『最强』，是因为在名望上，妖怪方同样拥有一位被冠以最强者称号的妖怪。人类方和妖怪方都认为，她们都是同一个级数的强者。

然而这只妖怪最有名的并不是她的实力。论战绩来说，她远不如当时闯下赫赫声名的博丽神社初代巫女。

这只奇妙的妖怪在千年中出手的次数寥寥可数，所以即使可以从中窥得她的强大，但对人类方来说却毫无实感。

对他们来说，更加苦恼的反而她那超人的头脑和难以揣摩的行动方式。

只要她出面干涉，甚至不用亲自出手，常人所不能及的谋略就会让人类方陷入劣势。

另一方面，即使在妖怪之间，她也是特立独行的。总是神出鬼没，不合情理地出牌，再加上她那极高的智力，说不定不知不觉中就会被算计。甚至即使知道了被算计，却还是心甘情愿地任凭驱使。所以，几乎没有谁愿意和她为敌。

久而久之，这只没人知道其本名的妖怪，就被其他妖怪起了一个名号。

妖怪贤者。

和博丽巫女一样，妖怪方大多称呼她为贤者大人，而人类方则直呼妖怪贤者，并为她的难以捉摸而感到头痛不已。

然而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这只高深莫测的妖怪此时却躺在博丽神社的主殿里，和原本是死对头的初代巫女聊天打趣。

幸好因为这里是博丽巫女的主居室，即使是陪着她踏过了大大小小战场的手下，也不被允许踏入这样私密的空间里。

如果被妖怪方和人类方的任何成员看到的话，他们心中坚定的信念恐怕就会即可崩溃殆尽，这片充斥着幻想的乐园也因矛盾而分崩离析吧。

「又是你呀，八云——」

博丽巫女正捧着一杯热茶浅尝了下放在手边，然后好整以暇地望着眼前这位突然就出现在面前的妖怪贤者。

「——还是那样神出鬼没呢。」

而突然就出现在这里的妖怪完全一副把此地当成自家的神色，完全没有一点贸然闯入别人闺中密室的自觉。

不过看起来对面的博丽巫女也不甚在意的样子。

「真是无趣——」

明明没有移动的迹象，却不知什么时候捧着巫女刚泡好的茶一饮而尽，这只奇妙的妖怪放下空空如也的茶杯，毫无形象地在榻榻米上打着滚。

「啊真是无聊啊无聊啊——博丽，给我找点乐子好吗？」

明明被抢走了茶杯的巫女神色不变地再泡了杯茶，乜斜着眼望着这只在自己面前毫无仪表的妖怪——

「才不要。」

「所以才说无趣啊——呀——那个时候的博丽真是可爱呢——」

妖怪那金色发梢下的红色眼睛偷偷地眨了眨，朝博丽巫女那看不出表情的脸色偷瞄过去——

「对着突然出现在闺房里的我这么说——」

「『哪、哪里来的妖怪！快给本巫女退下！要、要不然的话…….』」

对面博丽巫女的肩膀已经开始耸动。

「那个强忍着惊吓故作镇静的样子真是好可爱啊好可爱好想抱回家啊——」

实在忍无可忍的巫女站起来朝面前这个无节操的妖怪吼道——

「快点给我滚回你老巢里去这个偷窥妖怪！」

「然后在我『不退下的话又怎么样呢』的逼问下尚且年幼的你居然吓得哭了呢～」

额上爆出十字的巫女已经出离愤怒了——

「封印『封魔大结界』！」

紫色的结界迅速转动起来，层层叠叠的四方形开始加速运转，发出齿轮切合一样的嘎啦声响，并且越缩越小，仿佛要将中间的所有事物都碾碎一样。

「啊啦啊啦，一开始就上全力么？」

她轻启朱唇，仿佛发自喉咙深处，又似乎回荡在灵魂间地吐出四个字——

『四重结界』

金黄色的四重正方体从无到有，一瞬间出现并放大，撑住了紫色结界的碾压——

「既然闹成这样我也就到此退场吧～」

「谢谢款待啦，博丽的巫女哟——」

金色的结界瞬间就像玻璃一样破碎——

而因为内部失去抵抗而迅速缩小到手掌大小的紫色正方体剧烈地颤抖着，仿佛在因为失去敌人的踪迹而感到一场愤怒——

博丽的巫女此刻居然是一副完全看不出刚才愠怒的样子，平静地散去使得内部已经出现空间坍塌的强力结界，看着窗外月朗风清的夜色，不知在想些什么。

「果然还是没办法逼出她的实力吗。」

巫女知道，这只妖怪自从千年前出现开始，就一直都是这样让人琢磨不透的样子。从真名一直到本体都无人知晓，即使想要退治也找不到相应的办法。再加上那神出鬼没的能力，使得她根本不用和敌人交战就能全身而退。

——到底什么时候你才会真正出手呢？

博丽的巫女喃喃念叨着八云这个自己给她起的名字，望着头顶上那片触摸不到的美妙星空，心头下了一个长久以来一直在踌躇的决定。

＊＊＊＊＊＊

八云蓝正轻抚着自己那标志性的九只大尾巴，然后迷茫地看着境界外幻想乡天空上那数之不尽的繁星。

她凝视着夜空中闪亮的北极星，数千个方程式在脑海中成型，相互纠缠、重叠，并得出了几个可能的解答。

自从成为紫大人的式神以来，蓝已经养成了这样打发时间的习惯。

刚才算出的是北极星循环一次所需要的时间。在摈除其他几个误差的答案后，最后得出的解答是25800年。

这里是迷途之家。建立在外界和幻想乡之间的境界上。

刚才在天亮前回来的紫大人露出睡眼惺忪的样子，如同往常那样说了句「都交给你了，蓝」后就呼呼大睡起来。

正是因为紫大人这么散漫，基本都是在睡觉的缘故，她的时间才会多得快烂掉，以至于不得不计算星辰的运行来打发时间。

对八云蓝来说，自己就像是被设定好的方程式一样的存在，只要遵循着紫大人的方程式来行动，就可以发挥出比原本强出数倍的力量。

可是这样足以横扫多数强者的力量在紫大人面前，却是那么不值一提。由于八云蓝是紫大人的式神，所以比谁都能感受到她的强大。

即使是被传为最强的博丽巫女，也无法触及的强大。

可惜的是，紫大人一直都是那副毫无威仪的样子，再加上不喜欢用蛮力解决问题，所以才给幻想乡的人类方和妖怪方造成了思维的盲区，导致她们顾忌得更多的是紫大人的头脑而不是实力。

跟随在紫大人身边已经有上千年了。

如果要说幻想乡到底谁离妖怪贤者最近的话，莫过于她的式神八云蓝。

但蓝常常还是弄不懂紫大人的想法。

一千年前，紫大人号召为幻想乡的妖怪开拓疆土，率领着浩浩荡荡的妖怪军团杀上了月球。虽然完全不敌月人们科技的妖怪们被杀得大败，连紫大人也在月都大贤者八意永琳的阻拦下铩羽而归——

但那场战争让所有人都铭记住了紫大人那颠覆境界的可怕能力。

可是这不是结束。

紫大人在一次醉酒后，不小心说出了几句梦话。从那聊聊几句话里，蓝推测出一个可怕的事实——

当年妖怪大军在月球军队面前溃败，并不是因为对手太过强大——

事实上，在战争开启的前期，反而是妖怪军团的突袭让月球措手不及。然而在中期反应过来的月球军拿出超越时代的武器后，因为遇到不熟悉力量的妖怪军团才溃败下来。

——问题就出在这里。

视地上生物为污秽的高傲月人，和寥寥可数逃回地上的妖怪们，谁都没有怀疑第一次月面战争的失败，是因为错估了对手的强大和各种奇妙效用的武器。

然而，真的是这样吗？

妖怪军团甚至连月都的外围防御圈都没有攻进，就在拿出新式武器的月球兵面前被杀得大败，浩浩荡荡的数百大军只逃回了零散的几十只，其他的妖怪则全部葬身于月都——

月都这种傲人的战绩，的确让人对他们的科技赞叹不已，但一般来说，要造成这种压倒性的屠杀局面，都会想到威力强大的秘密兵器。

而自诩除了自己以外，地上生灵皆蝼蚁的那帮自大狂，会在妖怪大军甚至还未逼近月都时，就紧张地拿出这些一般到了生死关头才会启用的大杀器，摧枯拉朽地把来犯的妖怪军团全数送进了地狱？

这样看来简直是拿大炮来打蚂蚁的那种滑稽感。

根据逃回来的妖怪们因为深以为耻而不多的只言片语中，透露出它们当初并没有遇上什么特别强大的攻击，反而强调说自己是因为对手武器那莫名其妙的效果而失败的。

也就是说，并非月球军的实力太过强大，而是因为不熟悉对方的作战方式而落败。但是，落败可以理解，但如果因此造成了单方面的被屠杀，就是一件有点奇妙的事情了。

事实上，在月面战争战斗后期处于劣势时，妖怪们普遍出现了水土不服的现象导致实力一落千丈。这才是导致整个战线一触即溃的真正原因。

虽然后来也有人怀疑过这种论调，不过另外的人反驳说一定是那些月球人不知不觉中设下的陷阱，于是本来就不大的怀疑声就此沉默，此后再也没有出现涟漪。

但事实上又是如何呢？面对突然袭来而毫无准备，甚至因此前期陷入劣势的月面军团，他们会有时间设下这么大的陷阱而不被任何人察觉吗？

——紫大人会任凭这种一瞬间扭转战局的陷阱毫无阻拦地被设置好吗？

想到这里的蓝狠狠地摇摇头，她不相信作为妖怪军团领导者的紫大人会如此无情，然而在心头埋下的怀疑种子还是生根发芽，进而让蓝猜测出一个更为可怕的事实——

这个想法让蓝害怕得浑身发颤——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紫大人——

「啊啦，我怎么了，蓝？」

「紫、紫紫紫紫紫大人！」

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的蓝颤抖着回头望着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来的八云紫。

「为什么会这么害怕呢，蓝——」

「你究竟在害怕些什么呢——」

「莫非——」

「紫大人才为什么这个时候就起来了呢！要、要知道平时不到夜里的话紫大人根本不会醒的啊……」

「啊….为什么呢……」

紫露出高深莫测的微笑，那微笑中的意味让蓝觉得自己就像被剥光了毛一样，所隐藏起来的想法根本只是徒然——

不过她不想就此败退。因为直觉告诉她，如果在这里被紫大人知道的话，会发生很可怕很可怕的事情。

「说回刚才的话题吧，蓝——」

「不要想多余的事情，也不要做多余的事情——」

「别忘了，蓝——」

「你可是我的式神哟，所谓式神，就是按照我所决定好的方式行动的程序——」

「可是，蓝——你最近似乎有些忘记了自己作为式神的立场呢——」

妖怪贤者露出了比黑夜中皎洁的月色还要耀眼的甜美笑容——

「不乖的式神我可不喜欢哟」

自那以后，蓝把自己的这段记忆封印，过着完全不知道月面战争这回事的悠闲生活。

时间过了大约五百年左右，这是月面战争以来，幻想乡发生的最大事件。

由紫大人独力设计并实行的计划，那就是妖怪扩张计划。

那之前的幻想乡只是单纯地远离人类村落。但由于人类的人口增长逐渐压迫妖怪们的生存空间，紫大人在这片乐园的四周建立幻与实的境界，自动吸引外界势力逐渐衰弱的妖怪们加入进来。

即使这个计划是为了维护妖怪的利益，但一些实力强大的妖怪们却不赞同这点，导致计划的实行并不顺利。

然而，在短短几年内，那些当初反对的妖怪们一个个都暴毙，以各自『合理』的理由死去。那之后因为失去阻挠，幻与实的境界也成功建立，并一直运作到现在。

在妖怪扩张计划成功的三百多年后，也就是现在，属于博丽初代巫女的时代来临了——

原本被在幻想乡内被压迫的人类们第一次迎来了足以抵抗强大妖怪们的领导者。

蓝觉得这将是一场暴风骤雨的来临。

她有预感——

所有的妖怪和人类都将被博丽巫女所掀起的巨大漩涡所卷进去——

这将会是幻想乡千年来打开的最为波澜壮阔的局面。

可是这对蓝来说这都没什么意义——

她只要追随着紫大人，并按照她设定好的方式行动就足够了。

不管发生什么，蓝都是紫大人的式神。

自从千年前开始，这就是被决定好的事了。

＊＊＊＊＊＊

八云紫静静地站在博丽神社內殿的门外，一脸肃穆地看着室内飘渺不定的火光，不知到底在想什么。

许久，她终于开口，朝眼前的神殿轻声呼道——

「出来吧，我知道你在里面。」

身着鹤松纹千早的巫女神色疲倦地打开门，「什么呀，原来是八云吗——」她让开身子，「有什么话就进来说好了——」

她随即顿了顿——在八云紫默默地走进屋里，转身关上门后，才重新打开话匣子——

「——你还从来没有从正门进来过呢——今天这到底是吹的哪股风？」

然而紫并没有回答她的寒暄，而是罕见地端坐在地板上一言不发。

博丽的巫女也不甚在意，反而转身泡好了一壶茶，倒了一杯后放在紫的面前，随后又倒了另一杯喝了口热气腾腾的茶，这才把眼神望向那个自进门来自始至终都散发着强烈气场的妖怪贤者——

「那么，有要询问的事吧？」

八云紫望着眼前巫女那绝对不会在外人面前展露出的散漫样子，终于问出了口——

「你，到底在谋划着什么？」

「当然是把妖怪一网打尽的计划啊——」

一出口就是惊天彻地的博丽巫女诧异地望着深锁眉头的妖怪贤者——

「为什么会觉得奇怪呢？我可是与妖怪为敌的博丽巫女，天生就注定了站在妖怪的对立面，这样的我想出这样一劳永逸的计划，很奇怪吗？」

和上回来访的轻松热闹相反，在相同地点，相同的两个人之间，却逐渐萌发出了让人窒息的险恶气势——

那是作为妖怪们的领导者妖怪贤者，和人类方的领导者博丽巫女，为了各自种族的繁衍不择手段的眼神——

但在这种险恶的气氛下，八云紫却反而露出了甜美的微笑。

「你以为我们不知道你们在暗中谋划什么吗？不就是想效仿我五百年前建立的『幻与实的境界』，再为幻想乡添加『常识性的结界』，使得幻想乡和外界彻底遮断，妖怪们无法轻易来往外界袭击人类，只能在结界中自生自灭吗？」

「原本就没有任何遮掩的意思，而是想把事情放出来大家一起谈，如果谈不妥就以两方的实力做决定，打到另一方认输为止而已——」

博丽的巫女冷笑着——

「这不就是你们妖怪最喜欢的解决方式吗？总是说我们人类凭借见不得光的手段取胜，而且——」

她以一种嘲弄的神色望着眼前以智谋出名的妖怪贤者——

「谁能想到，整个幻想乡最大的骗子，不是我们人类，而是被妖怪们奉为首领的贤者呢？」

「别的妖怪尚且不说，但如果是你的话，我不信你看不出『常识性的结界』对于妖怪方的好处。虽然在前期可能会让力量衰弱下去，但却可以彻底阻断外界人类对于妖怪们越来越强的否定意识。这样一举两得，对于人类方和妖怪方都是双赢的局面，然而为什么理解这点的你还要装作不懂故意来这里质问我呢？八云？」

面对着咄咄逼人的博丽巫女，妖怪贤者只回答了一句话。

「为了你的理想要牺牲多少人？」

「牺牲？那种事情你会在意吗？带领着妖怪军团杀向月球，出工不出力而且还故意拖后腿，导致逃回来的根本没几只，对于生命是这样漠然的你也会在意牺牲到底有多大？」

「这话可不能乱说呢。你有证据吗？」

对面的妖怪贤者露出了令人生厌的笑容。

「收起你那张威胁人的脸吧！别人怕，我可不怕——」

博丽巫女面对着千年来无人愿意与之为敌的危险妖怪，露出了自信而带点嗤笑的神色。

「—— 你从开始就算计好了一切，假扮在月面战争中落败于月之贤者八意永琳，做出一副凄惨的样子逃回来，这样的低姿态原本就让你从被怀疑者的角色中脱身，而其他寥寥几个逃回来的妖怪，也深以为耻而不愿多谈细节。虽然不知道你在月面战争中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但使得妖怪大军被屠杀的罪魁祸首，绝对有你的一份！」

「——我不管你是喜欢扮黑幕还是喜欢做个旁观者，这回我的计划势在必行，不要拦在我的面前，否则不管是谁，即使是号称拥有胜似神灵力量的你，我也决不会留手！」

八云紫沉默了一阵子，然后拿起身边那杯已经冷掉的热茶，装模作样地喝了一小口，然后笑着说道——

「唉呀唉呀，没想到当年那个被我吓哭的小巫女，也能说出这样有威慑力的话了呢——」

虽然说出这样的话，但博丽巫女并不觉得气氛有所轻松，反而因为对方更增的气势而轻皱眉头——

这说明对方终于快要动真格了。

不过她并不畏惧这样的挑战，反而因为对手是享誉千年的大妖怪而感到无比激动。

「这样的世界并不存在。」

妖怪贤者对错愕的博丽巫女下了断言。

「你所希望的世界，人类不再被妖怪所欺压，妖怪也不再因人类而被否定，人类退治妖怪只是挂个名字，妖怪袭击人类也只是做做样子，这样的时代虽然美好，但却只是理想。」

「所以，牺牲和收获不成比例。这场战争里陨落的人类和妖怪将远远超过千年间因战争死去的强者数量总和——」

「罢手吧——」

「——即使我们付出如此大的代价也实现不了的理想，没有任何值得冒险的意思。」

可是博丽的巫女笑了，笑得很灿烂——

「你怎么知道这样的世界并不存在？你怎么知道我们的理想不会实现？正是因为拥有妖怪们所不能及的理想，我们人类才得以在千年的战争中和妖怪分庭抗礼，正是因为拥有理想，外界的人类才会获得如此大的进步，导致妖怪的生存空间被压缩到这种程度——恐怕再过不到百年，外界的妖怪就会因为人类的否定而彻底消失吧——」

博丽的巫女看了看面无表情的妖怪贤者——

「八云，拥有穿越境界能力的你，能够出没在任何地方的你，足以遨游星空与梦境的你，不才是对人类世界未来最了解的妖怪吗？」

八云紫沉默了。她第一次在这场口舌之辩中落入了下风。

「八云，虽然你即使在妖怪中也是特立独行，即使你比任何人都要了解外界的发展和未来，但你始终还是一只妖怪。妖怪只会抱守着过去溺毙在水中，而我们人类却总是展开着双臂拥抱未来——」

「——所以，妖怪终归还是胜不过人类的。」

——过去

——和未来

妖怪贤者那金色的眼睛蓦地张大——

她想到了无法被挽回的过去——

她看到了无尽星空后面那无限展开的平行世界——

她看到了——

所以她笑了——

怀念中带有惋惜，开心中却又暗含寂寞——

就连博丽的巫女也无法分辨出，此刻妖怪贤者的笑声中，到底带着多少层意味。

「博丽啊，不得不承认，我们都抱有同一种梦想——」

「——妖怪与人类共存的梦想。」

博丽的巫女同样露出了笑容——

「没错——但我到今天才发现——原来我们在追求梦想时的矛盾居然会这么大——大到根本无法调和的地步」

「——孤独的梦想让我们成为不容外人的伙伴，但也是这梦想让我们分崩离析。」

「我们——」

「——是朋友」

「却更是敌人——」

「八云！」

「博丽！」

随着在神社爆发出的巨响，人类和妖怪间围绕着常识性的境界，开始了真正不死不休的战争。

这场战争虽然仅仅持续了短短的半日，但却像一个绞肉机，无数的人类和妖怪，不管是强者还是普通人，都像割稻草一样片一片地倒在屠刀下。

用血流成河，尸骨成山都不足以描述当时这场战争的惨烈程度。事后知情者们的分析是，由于当时的妖怪方不相信大结界能够给它们带来的好处，和人类方认定这是使得他们唯一从妖怪们的威胁中彻底解放的方法，使得这场战争的立意从局部的矛盾上升成了赌上整个种族存亡和延续的战争。

正是这种不可调和的矛盾让人类和妖怪方的强者们不顾性命地厮杀，使得当场殒落的双方人数达到了整个幻想乡人口的六分之一。

这场可怕的战争给后日的幻想乡带来了极其深远的影响。

在血战中建立起来的『常识性的结界』，也就是现在俗称的『博丽大结界』，第一次削弱了妖怪们过剩的实力，使得人类方和妖怪方的实力渐趋平衡，而妖怪方则得以从外界人类的否定中解脱出来。

这是日后幻想乡盛世的起始点。

尽管双方都为此付出了太多的代价，但剩下来饱受战争伤痛的人类和妖怪们受到了博丽大结界的好处后，也都对当年发生的事情缄默不言。人类和妖怪之间持续千年以上的仇怨，在这一场相互绞杀的血战中得到了相互谅解。没有谁再愿意为了仇怨而失去更多了。可以说，如果不是这场战争带来的伤痛，后世幻想乡的和睦要实现，或许得付出更多也说不定。

而在这场战争中，人类方永远失去了他们有史以来最伟大的领导者，也是博丽大结界计划的发起者，博丽神社的初代巫女。

＊＊＊＊＊＊

天空在下着雨。

淅淅沥沥的雨点啪嚓啪嚓地打在八云紫身上。

她那洁白的脸颊上沾满了红色的污点。

那不是雨。

是血。

人与非人的战争已经白热化。

每过不多久就会有尸体从天空中坠下。

她的帽子已经不翼而飞，浓密的金色长发和长裙上已经满是腥臭的血污。

眼中满是灰色的死寂。

从巫女背后透出的白色手套已变得殷红。

「咳咳——」

她口中喷出的鲜血溅到了紫的脸颊上。

「好强啊——」

博丽巫女没有在意从嘴角滴下的血，望着面无表情的妖怪贤者，开心地笑了。

「——是我输了。」

紫扶住了倒下的巫女。

「八云，能最后听我说几句话吗？」

看着是死敌的妖怪贤者，巫女感受着她不自觉中抱紧自己身躯的指尖，发出了殷切的目光。

「其实你根本就不在意吧，人类和妖怪的命运。」

「大家都被你骗得团团转啊——你装作是为了妖怪的生存而行动，以融入妖怪集团里，其实你只是个玩世不恭，游戏人间的旁观者——」

「谁都不理解你，你也不需要谁理解，你谁都不相信，也不需要谁相信——」

「你刻意让自己的行动显得合理，其实你只是觉得这样做有趣。你做什么都是随心所欲，所以常常做出不合常理的举动，让人根本难以理解——」

「你连你自己都不知道下一刻会做出什么，干什么都是心血来潮，因为你看穿了未来的一切，所以世间的一切都在你眼中是那么无趣，所以才常常那么充满恶趣味，因为你不想自己的心因此变得僵硬而冷漠——」

「你这个大骗子——你根本没有所谓的尊严和高傲，你什么都无所谓，没有任何东西能束缚你——」

巫女说到这里又是一口血喷出，变得更加苍白的脸已经隐藏不住伤势，灵力已经枯竭的她完全是靠着一股意志力吊着一口气，维持着这幅破破烂烂的身体。

「我是听着你的传说长大的——所以以退治妖怪为己任的我，被予以重重期待的我，决不能让他人失望——这样的我就以你为目标，想着总有一天要打败这个最强的大妖怪——」

「经过严酷的修行，和常人所不及的天分，我为了从妖怪手里保护人类而战斗着，不断战斗着——终于有一天，我突然发现，自己已经站到了整个幻想乡的顶峰——」

「不能和你交手一直被我引为毕生之憾，然而你却已经近三百年没有出手，即使想找你挑战，也因为你那神出鬼没的能力而力不从心——」

「——打倒的妖怪越多，从他们口里得知关于你的只言片语，然而关于你的一切，名字，本体，全都是谜团，不知什么时候，我退治妖怪的理由已经变成了追逐你的身影——」

「——这样的你突然有一天蓦然地出现在我面前……我…好高兴…高兴得全身都颤抖不已，因为一直都追逐着的对象正朝我笑着招手呢——」

「——因为兴趣相投，我们不久就成为了好友——我自己都不知道对你到底抱有一种什么样的感情——明明是对立的敌人，明明是妖怪贤者和博丽巫女，为什么却忍不住想要和你交谈呢？为什么却忍不住想要和你相谈甚欢呢？」

「——对你了解得越深，对你观察得越深，我才渐渐发现眼前的你其实不是真实的你——你虽然没有露出任何破绽，但越是和你相处，这种违和感就越是让我疑惑——」

「——结果，我还是没能更接近你一点。」

「——你就像那遮蔽阳光的重重云彩一样，拒绝着所有人的接近——所以，我才叫你『八云』——因为我意识到，我已经止步于这里，无法再向前踏步了」

「——既然无法作为朋友更进一步，不如就做敌人好了——抱着这种想法，我把搁置了很久的计划拿出来准备实行——原本能有更温和的做法，虽然也许未来会付出更多代价，但绝不会像现在这样血流成河，尸骨成山……」

「——但我还是这么做了——因为我发现，我已经无法停止了——」

「八云——」

「我的八云——」

「我——你的事情——」

巫女颤抖的手挣扎着轻抚了下紫的脸颊，然后无力地垂下——

她断气了。

紫抱着巫女断气的身体，望向这片被血覆盖的大地。

是时候结束了。

这场无聊的战争。

她走入神社的最中央，启动了巫女留下的法阵，被隐藏在幻想乡各个角落的阵眼被激活，并随之射出了冲破乌云的金色光柱——

「贤者大人——」

几名冲入博丽神社的妖怪们瞠目结舌地看着这样的场景，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何事？」

紫背对着它们，继续朝法阵注入更大的灵力——

金色的光柱脚下浮现了一个把整个幻想乡囊括进去的八卦阵图——

博丽大结界被正式建立了——

「这究竟是——」

这才回过神来的妖怪们正打算质问眼前的贤者——

「如你们所见，这就是常识性的结界，博丽大结界啊——」

「可——」

妖怪们还没说完这句话就被脚下出现的间隙吞没——

其中蕴含的境界之力破坏了组成世界的线条，整个目睹现场的妖怪们全部都像一本图画本那样，被橡皮擦去了他们的痕迹。

天空中出现了盘根纠结的巨大身躯，那是三年前被博丽巫女镇压在此地，作为护佑幻想乡土地灵脉不致在创造世界时与外界断绝的龙神。

洪水一样的暴雨洗去了地上的污血，大地脉络的呻吟也随之平静下来。

一切都结束了。

「汝对博丽巫女的承诺已经完成。现在，汝还愿意继续作为幻想乡的守护神而长驻此地吗？」

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声，龙神在云间隐去了身姿。

阳光驱散了重重的云彩，地上的洪水也已退去。涓涓不绝的细雨从天上降下，洒落在满目苍痍的大地上，也洗去了八云紫脸上那污秽的血迹。

她早就知道会变成这样。

博丽的巫女和博丽大结界，从一开始就只能存在一个。

她曾日日遨游于十二次元，穿过狄拉克之海，从遥远的星光中捕捉未来那无数中可能性的一个。

即使她千年来在梦境中探寻，尝试在无数个世界中找出足以让新的可能性诞生的缝隙——

也无法让博丽巫女和博丽大结界同时存在。

这样的世界就像一个脆弱的泡沫，在出现的瞬间就会在时空海中被掀起波浪摧毁。

即使幻想乡已经散去了乌云，但八云紫的世界却仍然阴霾一片。

她当然可以选择让博丽的巫女活下去。拥有干涉未来、选择自己想要的世界能力的她有这个意愿的话，要做到是很简单的事情。

可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是大妖怪八云紫，不是自己能力的俘虏！

看透未来并不代表着她要去干涉未来。

干涉未来代表着逃避命运。

如果这是她的命运，她会选择挑战，或者选择坦然接受，但她却不可能逃避！

她不能从博丽的巫女那里逃避，也不能为博丽的巫女做出决定。

与其与让巫女被其他妖怪杀死，还不如自己动手，满足她一直以来都无法实现的夙愿。

而且….这并不是结束。

八云紫变得愈加懒散，比原来更长久地沉溺于梦中，无论白天还是黑夜，都不断地寻找着….寻找着……

把博丽大结界和幻与实的境界的维持都交给蓝后，甚至常常在整个冬季都一睡不起。

她已经迫不及待了。

快点，再快点……

原本对于妖怪那漫长的生命来说，一百多年的时间转瞬而过——

然而她却已经等不及了。

快点啊，快点来找到我……

然后——

「差不多，该到最后的家伙出来的时刻了呢。黑暗已经如此之深了。」（※这里引用的是东方妖妖梦中灵梦的台词）

在梦境中出现了数不清次数的场景终于展现在眼前。

是一万次？还是上亿次？

她已经记不清了，况且也没有去数的余暇。

因为沉浸于无数次不同对话方式的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看到来者出现的相应反应了。

这让她有些分不清眼前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

于是她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如梦中那样演练了千万次那样，在黑暗中浮现出身影。

「要我出来吗？看，现在出来了。」（※这里引用的是东方妖妖梦中紫的台词）

在这一刻，她的世界里，天空上那弥漫了千万年的八重云彩，才慢慢地，慢慢地被出现在眼前的阳光驱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