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暗部
妖怪之山，幻想乡妖怪的集结之地。
据说在很久以前，妖怪之山曾经是外面世界中非常著名的一座山。这些故事，即使是妖怪之山上最年长的妖怪，也已经无法证实了。
在妖怪之山，现在居主导地位的妖怪是天狗。说来可笑的是，曾经被人类惧怕的天狗，现在倒或许是从人类那里获益最多的。这间房子的主人，也是其中之一。
一如所述，这间房子的主人正是天狗一族的妖怪。而且，是天狗中以飞行速度夸称的鸦天狗。
但这个天狗少女，也多少有些另类。她明明同样拥有鸦天狗自傲的速度，却不怎么喜欢外出。而很不可思议的是，就是这位很少外出的天狗少女，居然还完全依靠自己的能力办了一份报纸。这多少也算是一个小小的奇迹。
今天，这位天狗少女在自己的家中迎来了一位客人。
一个非常特别的人。
这个人同样是一个妖怪少女，但即使是最博学的妖怪，也无法说出她的种族。而且，她实在是不太像妖怪，天狗少女甚至曾经一度以为她是人类。
这个妖怪少女有着一头明亮得有如太阳的光辉般的金色头发，纵然是最杰出的抛光师也绝对无法在任何一种金属上重现这样的光辉。
少女双手拿着一块石板，变换的流光在石板上拼合着表述的文字。
“我有事要拜托你，羽立。”
名为姬海棠羽立的天狗少女并不意外。因为类似的事，早就已经发生过多次。
那是因为她所拥有的能力，名为“念写”的情报收集能力。只要将相关的线索输入相机中，就能够得到与线索有关的内容。
最初，仅仅是对方提供报酬，而她负责以念写收集对方需要的情报。虽然后来她们之间逐渐脱离了这种单纯的交易关系，但妖怪少女依然保持着每次来寻求她的帮助时都会携带礼物的习惯。
所谓的礼物，基本都是酒类——一如其他天狗同伴，羽立也同样喜好美酒——有的时候，还会有一些罕见的东西。
这次，看起来也不例外。
老实说，连羽立自己也说不清她们之间到底算不算友人。但至少，她们既不是关系浅薄的陌路人，也并非彼此对立的敌对者。
从妖怪少女的手中接过酒瓶，羽立嗅了嗅瓶口。出人意料的是，这次居然不是平时的葡萄酒。
“麟，你该不会去偷了大天狗的私藏吧？”
无怪羽立的疑惑，实在是这次麟带来的酒与天狗秘藏的佳酿太过接近。不，严格来说，以品质而言还要胜出不少。
“有这个必要吗？就算是整个八嶽，也不可能会保留有这样的酒。”
麟说出了一个怪异的名字——八嶽。
的确，妖怪之山曾经拥有八嶽的名字。但现在，就算是最长寿最怀旧的妖怪，也不会用八嶽来称呼妖怪之山。
不知道为什么，麟这个显然还非常年轻的妖怪竟然依然使用着这个几乎已经快要消失的名字。
“说的也是。怎么来的？”
“最近，弄到了鬼族的酒。”
“哇噢，那可真是好运气。”
平心而论，虽然麟平时带来的葡萄酒是罕见的美酒。但作为天狗而言，对日本酒的喜好依然远远要大过葡萄酒。所以麟这次带来的这份礼物，可说超过了羽立的预期。
“运气……吗？”麟缓慢地摇了摇头，“与其说是运气，还不如说是因果……”
“？”
“不说这些。羽立，我需要借用你的能力，我要查一些事。”
偷偷看了她一眼，羽立没有说话。
这一要求，和平日没有任何区别。但不知道为什么，羽立觉得这次或许会有什么不同的事发生。
后来的事实证明，她的预感非常准确。
因为这一次的合作，居然让两人之间产生了不可弥补的裂痕。
这段裂痕的存在，在完全改变了两人关系的同时，也让羽立决定毫不怀疑地选择去相信。
去相信属于麟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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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银色的丽人带着在小岛捕获的妖精回到红魔馆时，时间仅仅过去了不到三个小时。
打开怀表看了看时间，就算安置好妖精，也许也还来得及准备午餐。
“咲夜，回来了吗？”
幼小女孩稚嫩却有些故作威严的声线，在宽阔的大厅中响起。
银色的奇术士捏起裙角，向这位小小的吸血鬼行礼。
“是的，大小姐。”
“有什么结果吗？”
“非常抱歉，唯一的收获就是这个妖精。”
看着这只昏迷不醒的妖精，蕾米莉亚的眉头忽然皱起。
“先告诉我完整的前因后果吧。这次，你到底遇到了什么？又打听到了什么？记住，一点都不要遗漏。”
仔细观察着这只幽紫色的妖精，高傲的吸血鬼大小姐完全意料之外地慎重。
奇术士的叙述直白而平淡，不混合任何自己的观点，也完全不加入任何个人的情绪。
听着自己最为信赖的仆人平直地叙述，幼小的吸血鬼皱起了眉头。
“大小姐，您是否觉察什么了？”
“不，真正让我疑惑的，反倒是什么都没觉察到。这一点太过奇怪了。”
事实上，咲夜并不仅仅只是上到岛上打探情况。相反，上岛是她这两天内所有相关的调查全无结果后才作出的决定。
她们的这位邻居，有着太多的谜团。然而这两天的调查结果，这样一个充满谜团的人，居然让整个幻想乡都对其一无所知，这简直就是违反了常识的事。
就好像整个幻想乡都达成了共识，决定要对这个笼罩在谜团中的人视而不见一样。
没错，真正奇怪的不是异常，而是这种匪夷所思的沉默。
还有这只妖精……
蕾米莉亚眯起眼睛，长久地注视着这只奇怪的妖精。或者更正确地说……
“咲夜，你有搜过这只妖精的身吗？”
“不，并没有。”
“马上找一下。我可以确定她身上一定藏着什么东西。”
“？”
“你没有注意到？有什么东西正在还原红魔馆的魔力。虽然作用效果很细微，影响很微弱，不过逃不过我的眼睛。”
充满着整座红魔馆的，几乎无所不在的蕾米莉亚的魔力在这里开始发生微妙的消散现象，没有什么能够比这更能说明问题。
就好像在布满铅笔划痕的白纸上，用橡皮轻轻在一点上旋转。一个小小的范围，就此出现了划痕的孔。
自然，这绝对不是妖精这样的生物能够做到的，所以这只妖精身上肯定藏着什么能够引起这一现象的东西。
银色的丽人在妖精的身上翻找起来。其间，妖精的身体动了动，似乎有苏醒过来的倾向。奇术师不慌不忙地提起裙摆一脚重重地踢在妖精的肋下，立刻让妖精彻底不再动弹了。
妖精并没有多少东西带在身上，最后仅仅只搜出了一件可疑物。
那是妖精一直挂在腰间的，疑似匕首的东西。它被收在黑色的皮鞘之内，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常。
唯一奇怪的是，这东西似乎拥有细尖锥一般的形状，这不太像匕首。
奇术士看了自己的大小姐一眼，蕾米莉亚向她点了点头。
得到蕾米莉亚的示意，咲夜小心翼翼地拔出这支“匕首”。
这“匕首”的正体，是一支由金色和银色的双色绕成的双螺旋尖锥。其质地温润，就像是某种生物的角。
小心地挥动了几下，尖锥带起的流光在空中留下了拖弋的痕迹。
毫无疑问，这可以作为武器。但这也显然不会仅仅只是武器。
这是什么东西？
嗡~
莫名地，传来了奇怪的声响。
咲夜腰间的银色怀表剧烈地颤抖起来，就像是承受不住某种未知的力量般“咔咔”作响。
“怎……怎么回事？”
奇术士完全不明所以，她根本就没有感觉到任何异常。
“咲……咲夜……”
蕾米莉亚虚弱的声音让她徒然一惊。
转身看去，失去了力气的幼小吸血鬼仿佛无法支撑自己的身体般双膝跪地，整个上半身都前倾着俯倒在地。
“大小姐……”
银色的丽人罕见地慌乱了。她根本就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现在显然什么都不对劲。
啪!
银色怀表的玻璃表面裂开了一条裂痕。
“快……把那东西收回去……”
幼小的吸血鬼虚弱到甚至有些沙哑的声音提醒了她，她赶紧将双色的螺旋收回皮鞘之中。
跳动的银怀表立刻安静了下来。
刚才……那是什么？
恢复了一些的小小吸血鬼与奇术士面面相觑，完全找不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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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羽立的面前，麟突然地站了起来。
由于她的举动太过突兀，羽立甚至被小小地吓了一跳。
就在刚才，她还在以念写替麟查找她想知道的东西。就在这个过程中，麟居然做出了如此怪异的举动。
她看了看麟，对方正用手指轻轻敲击着额头。
这是怎么了？她记忆中的麟一直是平和淡然的样子，怎么会做出这么突兀的举动？
简直就好像突然感觉到发生了什么事的样子。
“羽立，我要更改一下查找的词。”
沉默了片刻后再度坐下的麟用那块显示着文字的石板说。
“我想我大概是不能拒绝吧？”
羽立半开玩笑地说，话语中多少有些抱怨的成分。
麟倒是没有在意这点，她的石板上依次显示着：红魔馆、吸血鬼、诺茵•麦克斯韦、异变。
还有最关键的——蕾米莉亚•斯卡雷特。
麟所提供的词，很少翔实具体到这样的程度。所以这个时候，羽立已经多少感觉到一些异常了。
她的念写能力看来方便，其实由于其特点，有着一些局限性。就如同千里眼一样。
千里眼的局限在于，只有在知道某处会发生什么的时候，才会将自己的目光投向那里。可如果你已经知道那里将发生什么，那么大多数情况下千里眼将变得多余。
羽立的念写，也有着同样类型的局限。只有当你知道这些词能够找到你需要的情报的时候，这能力才能够发挥作用。可当你知道这些词能够找到情报的时候，大部分情况下这些情报已经彻底过时了。否则那些词又怎么可能被你得知？
羽立所办的那份报纸，因此也就显得全无时效性。这一点，她暂时还没有觉察到。
她将麟所提供的词所为索引导向，发动了自己的能力。片刻之后，相机中出现了结果。
通常而言，麟提供的词查找出的都是一些羽立根本看不上眼的事件。不过这次，就如同之前那么多异常的痕迹一样，结果也是异常的。
羽立看着相机中得到的结果，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
“这……这可是大新闻啊!”
麟凑上前去看了看，立刻皱起了眉头。
“好极了，这次应该能够抢在那家伙之前……”
羽立的兴奋地盯着相机自言自语。
“不要报道出去。”
麟的石板上，出现了这样的文字。
她的神情，就仿佛看到了什么不想让别人知道，却在不经意间被透露了出去的事一般。对一向淡然的麟而言，这绝对是一种异常。
可惜的是，羽立的注意力被相机中显示的东西吸引，完全没有意识到这点。对于麟石板上的文字，她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呯！
麟的左手，忽然重重地拍在桌子上。羽立惊讶地抬起头，却正对上了麟暗金色的双眸中，隐约而现的森冷暗光。
“听着，这不是要求，而是警告。”
这太不可思议了，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麟。
砸在桌面上的石板，继续以文字的形式表达着麟的意思。
“明白吗？我现在要的不是你的意见，而是你的服从。”
文字无法表达语气，但现在这些文字中，却仿佛能够感觉到麟的态度。字里行间，都埋藏着绝对不可触碰的禁忌。
“回答是？”
一种不可言表的巨大压迫感如同排山倒海一般压上心头，令人不安的危险气息浓烈到甚至让羽立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
纵然天狗是等级森严的社会，但即使是面对大天狗时，羽立也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难道眼前这个不知道是什么妖怪的少女，竟会比大天狗更可怕而强大？
（要是拒绝的话……难道……会被杀？）
羽立甚至冒出了这样不祥的预感。
被这种感觉压倒，完全无法说话的羽立勉强挤出一点力气点了点头.
瞬间，那种仿佛被压倒一般的感觉就此消失，简直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麟可说是非常突兀地，又回到了她以前那种淡然平和的样子。之前发生那些，就好像是做了一个梦一样。
可羽立背后被冷汗湿透了的衣衫和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的身体，却非常明显地告诉她这绝对不是她的错觉。
麟慢慢坐下，给羽立倒上一杯酒。鬼族美酒特有的醇厚芳香弥漫在整个房间里，就像是要让刚才的气氛缓和下来一般。
“羽立，或许你自己并不知道，你的能力对幻想乡而言是个威胁。”
“我的……能力？”
“嗯。幻想乡是游离于世界之外的世界，却也是世界的衍生物。正如世界存在这破绽，幻想乡也同样存在着不可被人得知的破绽。通常而言，没有人能够发现这些破绽的存在，但你的能力却是个例外。只要你知道方法，幻想乡所有的秘密——不论是否是能够被人得知的——对你而言都将不再是秘密。所以……”
麟沉默了片刻。
“所以？”
勉强提起一些力气接过酒杯的羽立，同样勉强地顺着麟的意思问道。
“千万不要随意去尝试过于深入，否则或许有一天你会无声无息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虽然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感觉，不过作为和你有所接触的人，我想到时候我一定不会好过。”
麟微微地苦笑着，在石板上说出了她斟酌许久的话语。
她所担心的，不是幻想乡本身。幻想乡中存在着成文和不成文的规则，那些都是无法被逾越的。即使羽立得知了一些不该得知的东西，也绝对无法泄露出去。她担心的只是羽立本人，或许反制的力量会让她从此不复存在。
在这点上，麟其实多少违反了幻想乡的原则。为了让羽立不触犯禁忌，她让羽立得知了禁忌的存在。
得到了羽立肯定的答复，麟松了一口气。她站起身，向羽立告辞。
从刚才羽立以念写找到的结果中，她已经发现了自己想要知道的东西。现在，有她必须要完成的事要去做了。
就在此时……
“麟……你是否也是……”
听见羽立彷如自言自语一般没有问出的问题，已经走到门口的麟回过头，微笑着动了动嘴唇。
虽然完全听不见声音，羽立却从她的嘴唇中读出了她的回答：
“谁知道呢？”
或许，她根本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也或许，这就是最好的回答。
宛如一场夏夜之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