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房裡一片昏暗。害我一度以為她已經提前先走了。

她在浴室裡，燈光從細縫裡微微透露著，金黃色的灑在地毯上。我開了房間的燈，適應著突然的明亮。

房間裡還是收拾的乾乾淨淨，她把自己的痕跡都清掉了，但我找不到任何她用來打包行李的袋子，或許她把自己的東西都藏起來了，藏在房裡某個連我都不知道的櫃子裡，打算有一天讓我發現驚喜。好吧，我只是在幻想。

我坐在床上，思考著她洗完澡出來，會不會又無言以對。我想和她道別，不過我還想不出要用什麼字句，因為我腦子裡一直浮現站在她墳前的影像，我該說什麼？呃，照片還是用年輕一點的比較好吧。拜託，別胡鬧了。

「你回來了？」

「嗯。」

「過來門邊。」

「喔。」我站在浴室門前。

「進來吧。」

「咦！？」我是不是聽錯什麼？

「熱水有點問題，快點進來處理。」

「啊。喔。」

我握住喇叭鎖，輕輕轉開，踮著腳，戰戰兢兢的走進去。她正泡在浴缸裡，頭髮用髮夾盤在後面，安靜的看著我。我不太敢正視她的眼睛，閃避著看向地面，我注意到浴室裡放了一台音響，浴缸旁有個遙控器，她可能是想邊洗邊聽些音樂吧。

「呃…水有什麼問題？」

「做愛吧。」

我驚愕的抬起頭，張大眼看著她。她剛剛的語氣輕描淡寫，就和她臉上的表情一樣平止，好像她剛剛什麼話也沒說，單純是我幻聽。

「發呆阿？快坐到這裡。」她指著浴缸的另一端，表情依然很自然。

「你在開玩笑。」我呆立在原地，不知道要做些什麼反應，我想轉身離開，卻又對她說的話感到迷惘；我應該照她剛剛的指示，把衣服脫了，泡進那池水裡，但我無法跨出一步，我只是很困惑。

「我說，和我做愛。你要我替你脫衣服嗎？」

「不是…這個…你…」

「嗯？」

「不是…好…好怪…」我抓著頭，不明白她是不是在耍我。

「並不會啊。」她那副無所謂的樣子，我似乎不曾見過。

「我…」我艱難的咬著話，「可是…我們是…」

她沒有理會我的支吾字句，緩緩從水中站了起來，我看著她矗立在我眼前，那白皙的胴體毫不遮掩它的美麗，她以完美的姿態出現，帶著一股傲氣，從容不迫的盯著我的臉，我徹底的輸了，輸給了她帶來的震撼。我無法闔眼，無法言語，無法思考，只知道顫抖，不停顫抖。我差一點要跪在她面前，跪倒在她的美之下。

好久不見了…曾經每一次泡在水裡都會見到的身軀，消失了、遮蔽了好幾年，又再一次展現在我面前。

我注視著她的嘴唇，她的鎖骨，她的**，她的恥毛，她身上的每一部分…對我而言都充滿了吸引力，但我只能用雙眼注視，我無法伸出手。我想和她做愛嗎？想吧？可是…我不敢往前，我不敢相信她正充滿了慾望，我也沒有勇氣把手伸向她。她是我姊姊阿！我還要重蹈覆轍嗎？現在的我，已經不再擁有高中時那樣偏激的想法，我知道不能這麼做，不能。

但她…她踏出浴缸，拿下我還未拿下的黑色圍巾，丟在一旁，我看著那條圍巾，想到子樺，子樺…我該怎麼辦？她手腳俐落的扯掉我的衣服，把我扒個精光。

一直到接觸到水，我才回過神，但她已經趴上來，淺吻著我的嘴唇。那一瞬間，我想，就這樣了吧…算了吧…不要管什麼倫理了…

我的意識裡，響著一句話。我正在和姐做愛。

她的手用力的抓著我的背，好痛，她到底劃了多少個抓痕？

我的罪惡感，超過了快感。我不知道我為什麼要這麼做，我想，我真正想要的，絕對不是沉在水裡和姊翻滾，我並不想要這樣，我好為難。這一幕，我幻想了好幾回，實際做到了，卻又感覺很虛無，我不斷的反問自己，我很清楚，這樣太快，也太奇怪了，這整件事奇怪的讓人懷疑是不是在作夢。我喜歡姊…是嗎？是啊。喜歡…是這麼一回事嗎？我追求的，難道就只是貼在她身上，游移著雙手嗎？不是這樣…應該不是這樣…

「你…你不是恨我嗎？為什麼…」

「我就是想知道…和自己最恨的人做愛會是什麼感覺…」她在我耳際低語著，邊吻著我的唇不讓我說話。

「你知道嗎…當時你吻我時，我內心的震撼，可比我剛剛站在你面前你所感受到的還大的多…

「但那個感覺真的美好…就像現在親吻你一樣…你的嘴唇似乎能讓人快樂呢…

「但我恨你。我是這麼疼愛你，你卻背叛了我。你想要強姦我…你想要和你姐姐做愛…你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這是**阿…我沒有辦法忍受你這樣誤入歧途，沒有辦法忍受你竟然有要侵犯我的想法…你怎麼能對自己的姊姊做出這種事呢…你好殘忍…」她的聲音從輕飄飄的變為憤怒，好像隨時要爆發了。

「我恨你…我恨你竟然背叛我…你怎麼能夠背叛我！」

就在她怒吼的那一秒，她的手掐住了我的脖子，緊緊勒著，我驚恐的看著她，掙扎著，不敢相信她竟然想殺了我…她要殺了我…！

「不要擔心…我會陪著你…你喜歡〈失樂園〉的結局嗎？」

我想起〈失樂園〉的男女主角最後全身僵硬，兩個人緊緊連在一起，難以拔離，心中恐懼到不行，但姊還在瘋狂的說著。

「從你背叛我之後，我每晚都失眠。」

她的手指越掐越緊，我吸不進空氣…我的雙腿胡亂踢動著…

「但失眠就到今晚了，今晚會是我睡的最安穩的一次。我準備好要陪著你一起到達失樂園，還特地帶了你的麥斯米蘭專輯…」

她放開一隻手，伸向遙控器，按下播放，音樂響起，蔓延在熱霧瀰漫的浴室，她手上的力量稍微鬆了一些，我趁機吸進一些空氣，沙啞的問她話。

「姊…為什麼…」

但她沒聽見，她正為播放出來的陰鬱唱腔滿意著，然後繼續和我自白。

「待會，我就要和你一起死在這裡了，我的心情好平靜…」

我又再次乾叫著為什麼，這一次她聽見了。

我的視線放在頭頂上的天花板，燈光正昏黃的打著。我就要死在這裡了，死在這個浴缸，這個我和她從小洗到大的浴缸裡，而根據她的語意，她在殺死我之後，應該也會在這裡自殺。難怪她的東西全不見了，找到房子也是騙我的吧。我忍不住想，她到底計畫這件事計畫多久了呢？會不會是因為看了〈失樂園〉，才讓她動了殺念？不，或許她早就想殺死我了，只是沒有時機。我猜，她本來打算要自殺，正好我回來，就順便也帶我一起死。為什麼她不直接拿把刀子刺死我？她想折磨我對吧？因為我是個叛徒。我到底背叛了什麼？我真的不懂。如果我道歉，她願不願意鬆開那雙死亡之手？太可笑了…我的恐懼幾乎填滿了我所有的毛細孔，即將破繭而出。我怕死，我好怕，尤其死在姊的手裡。她的表情是這樣恐怖，臉孔猙獰的揪在一起，和本來的她差好多，我很想告訴她，這樣真的很醜。

好難受。脖子的壓力逐漸增大，耳朵也嗡嗡作響，麥斯的歌聲在我耳裡全變成鬼魅般的聲音。

心臟劇烈的撞擊我的胸腔，撲通撲通敲的很大力，好像要衝出胸肋展示它的活力，真可惜，再過幾秒，它就要停止了。

我想起了小時候，我和她最喜歡和四五隻黃色鴨子一起洗澡，黃色小鴨漂浮在我們的周圍，我會把鴨子推向她，她會笑著又推回來，兩個人玩的不亦樂乎，現在想起來，我不懂這有什麼好玩的。

她離開了之後，我常常一個人蹲在浴缸裡發呆，有時我會自言自語，假裝這件事根本沒發生，而她還坐在我對面，我可以和她談談那個熱音社的帥鼓手其實是男同志，而我們班那個很會打籃球的傢伙早就有女朋友了。我想，如果什麼都沒發生，之後的話題也許就像我所想像的這樣吧。

上大學之後，我也搬離家裡，還把那個浴缸帶上，好在宿舍浴室空間算大，而且浴室本身也沒有附上浴缸，我就擅自把那充滿回憶的浴缸塞了進來。

我養成了壞習慣，喜歡在浴缸裡做愛。並不是特別愛洗什麼鴛鴦浴，只是喜歡擠在那狹小的空間，感覺著彼此的肢體。泡在熱水裡，即使精疲力竭了，也能稍微按摩放鬆。有很多人不太喜歡我這麼做，他們喜歡在床上，感覺比較空曠，但對我而言，那很沒安全感，我反而覺得綁手綁腳的。只有子樺能夠忍受我這個惡習，我真的是萬分感激。

我也想起了那晚在子樺的浴缸裡瘋狂的行徑，那時，我的心跳就有現在這麼快，這麼急促。

我還有很多事沒做，很多人沒有回憶起，但似乎腦子已經無法運轉了。

「恨的本質是愛。」

我看見她張開口說著，神情悲傷，似乎淌著淚水。我也想哭，但沒有力氣了。

一陣劇烈的痛苦傳來。

恨的本質是愛…

恨的本質是愛…

恨的本質是…

我懂了。

愛，對吧？

姊……

浴室的天花板開始變暗，我感覺到自己滑進了水裡，水波輕柔的拍打著我的肌膚。我閉上眼睛。

麥斯米蘭還在唱著：Once I was a lo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