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回憶可以一下子湧現而腫脹的無處可宣洩，也可以一下子煙消雲散再也抓不住一點痕跡。

對於紀廂昀的記憶，其實很多地方是模糊的。

很多人告訴我，他們對高中生活感到沒印象已經很久了，是因為我們已經離高中太遠了嗎？

在我記憶裡的紀廂昀，時而活躍時而隱晦，高中三年發生了很多事我都忘了，但偏偏都會記得一些很細微的細節。

譬如紀廂昀微笑的時候，嘴角會牽起一絲細紋。

又譬如說，紀廂昀說話時，尾音會比較輕，臉上會神采飛揚。

她走路喜歡左腳先踏出去、她書包喜歡背在右肩，所以走她左邊時，我習慣把書包從左肩移到右肩、她開心的時候會試著想掩飾，但總會不小心流露出來、她生氣時會面無表情，馬上不講話......

三年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我的日子裡每天都是紀廂昀，那個即便被認為會講髒話，但人氣仍在兩週後又爬升回來的美女。

「時間很神奇對吧。」她笑著說。

「我開始懷疑人氣榜的公正性了，哪可能這麼快就遺忘你的醜聞阿？」

「那是老娘魅力夠。」她不知羞恥的說著。

在這麼一段我們兩個共有的回憶之後，彼此算是各奔西東，但仍時常聯絡。

她考上新竹的大學，我考上桃園的〈多虧紀廂昀功課比我好，常常敎我，才多少考上個不錯的學校〉，雖然不同校，感情卻也不曾削減。

她曾這樣對我說：

「光這樣一點點的距離，我就知道我實在是很需要你耶薛子！」臉上是難得的認真。

「是嗎。」我有些喜悅。

「因為不能每天見面，所以反而會更期待下次見面，而且桃園跟新竹算很近，要見面也不算太難。哈哈，還真他媽的剛剛好！」

畢業那天，很多人都哭了，只有我和紀廂昀沒有。

不是我們冷血，而是真的沒什麼好紀念，我們和班上同學根本沒有任何感情，對這間學校也不覺得怎麼樣，反正以後還是可以回來，有甚麼好難過？

奇妙的是，我們維持這麼久的『言禁』，還真的沒人發覺我們兩個是朋友的事實，而紀廂昀應該會永遠給他們那個不愛說話卻會不小心說出髒話的美女形象吧？

至於我嗎？

算了吧。有五個以上的同學能記得我名字就該慶幸了。

「他們好像傻瓜。」

畢業典禮結束後，班上的人眼淚擦擦去參加謝師宴，我和紀廂昀兩個人坐在操場的草皮上。也沒人會歡迎我們去謝師宴那種場合，只會更顯得格格不入又煞風景。

沒想到直到畢業了，我們還是一直當班上的邊緣人物，一點都沒改善嘛。

「還好吧，他們只是比較捨不得彼此。」我說。

「捨不得甚麼？真正捨不得的是已經過去了的高中歲月吧？我就不怎麼悲傷，反正也沒什麼特別的地方。」

「是嗎？那你會不會捨不得我？」

她輕笑，「如果我們在一南一北，我今天會哭死。不過就算如此，我還是會拼命找機會見你。」

「唉，早知道把南部學校填在前面，今天就能看到你哭了，哈哈。」

「媽的，你欠揍嗎？」她瞪了我一眼，躺了下來。

「你這是老梗了。」我也跟著躺下來。城市的夜裡沒有星空，真可惜。

「小心我拿大自然丟你！」

她拔了一撮草，作勢要扔在我身上，我大笑著躲開，兩個人一整晚耗在學校裡，也許我們才是真正的傻瓜。

那一天，我最後的記憶，是送紀廂昀到家時，她在門口輕聲對我說的一句話。

「我會很捨不得你。」

【六】

大學開學的前一天晚上，我和紀廂昀聊了一整夜，好險第一堂課沒給我不小心睡掉。

成為新鮮人並沒有讓我感到多高興，我懶洋洋的環顧四周，看看這些將來必定和我只有如水般交情的同學。

高中時就沒什麼人緣，我也不敢指望大學，畢竟問題是出在我身上。

「請問...」當我正在發呆想像紀廂昀這時在幹嘛時，有人開口說話。

我轉過頭去，是個有著一頭褐色捲髮的女生，坐在我左手邊。

「嗯？」

「你和我同高中對吧？」她笑著，那笑容還真甜。

「大概吧。」哪有人第一次見面就問這種奇怪的問句阿？我又不認識你，誰知道有沒有跟你同校？

「我看過你。」她說，「你和紀廂昀常走在一起。」

聽到紀廂昀的名字我嚇了一跳，沒想到有人注意到阿？我以為我們從不被人看見呢。

「你是....？」

「我是張芹宣。」她見我仍一臉疑惑，又笑了笑，「曾經被選為校花。」

「喔。」原來是校花阿。

我仔細的看了她一遍，高中三年我真的沒見過她耶，甚至不知道她可能曾經出現在我視線以內。

想當年我還很想見她，只因為不相信有人能比紀廂昀漂亮，現在我要收回這句話了，世界真的很大，美女是一個比一個漂亮。

她和紀廂昀是截然不同的感覺。

我只能說她們有不同的魅力，但是都很吸引人。

紀廂昀是全黑直髮，張芹宣是捲髮。

紀廂昀很瘦，很有骨感，張芹宣身材剛剛好，該有的都有，該翹的有翹。紀廂昀的臉小小的，張芹宣是瓜子臉。

紀廂昀自然大方〈其實比較像粗魯隨便〉，張芹宣有氣質又性感…

唯二的共通點是，她們眼睛都很大，像洋娃娃一樣，而且皮膚都白的不像話。

「你怎麼知道紀廂昀？」

她略為訝異，「她很出名阿！長得漂亮，又很有性格。」

我沒見過美女誇獎別人漂亮。

「這樣阿。」

「我知道你是薛予函，外號叫薛子，對吧？」

「你是偵探嗎？」我皺著眉，該不會連我身家背景都一清二楚吧？

「不是阿，我聽見紀廂昀這麼喊你。」

「你…你到底是在哪看到我們？」我突然感到一陣毛骨悚然。

「我走在你們後面，大概有一條路那麼長的距離。那時你們應該是在逛街吧，我剛好經過。」

「喔。」

我沉默了一下，因為想不出要講些甚麼話，真抱歉我不是社交高手，也不是很會聊天。

大概過了五分鐘，我才想出一句我打從心裡認同的話。

「你真的很漂亮，名符其實。」

「謝謝。」她笑得很開心，眼睛都瞇起來了。

真奇怪，這種讚美的話，她應該聽多了吧，有沒有這麼高興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