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星期六下午，紀廂昀通常會來找我，她說自己一個人在新竹太無聊也太孤單了，也沒別的事好做，沒別的人可以說話，只好花錢北上。

我們兩對大學生活好像都沒什麼好感，日子照過，只是旁邊缺了個好友的陪伴。

唯一比較有趣的事，大概就只有張芹宣這個先前素昧平生的人吧。

「校花坐你隔壁？這麼快活阿你？」

「怎樣了？」

「媽的你真是從高中到大學都艷福不淺耶！高中和我坐在一起，大學和當時校花坐隔壁，這不是幸運到死嗎？」

我覺得她的重點是在提醒我她曾經是校園尤物第二名。

「我們都女生，有甚麼豔福好享？」我笑著說，「況我跟她也不熟，也沒打算要和她有更多接觸。那種風雲人物，不是我能沾上邊的。」

「哎呦，難說喔！」她賊西西的看著我，還嘲弄的問我：「搞不好哪天你煞到她也不一定。」

「亂講話！欠揍！」我拿起吃完的泡麵盒用力敲她頭。

她護著頭，哈哈大笑。

老實說，這種事情我想都沒想過。

我老是沉醉在自己的世界裡，哪有時間管甚麼愛不愛的？

高中時，看過一堆談戀愛的，最後的下場還不就分手？還講甚麼天長地久呢。

我不討厭男生，但也沒喜歡到一定要找個男朋友來光耀一下我的青春。

我和女生比較處得來〈扣掉我媽的話，其實我只認識紀廂昀一個女生〉，但也不至於是同性戀。

所以對於紀廂昀那沒意義的言詞，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你們學校好玩嗎？」修理過她之後，我問。

「還好，大學生活也沒比較有趣。倒是有學長想追我。」

「這麼快阿！」

「我拒絕也很快。」她那笑容真邪惡耶。

「你好像一直如此，三年來追你的人這麼多，也沒見你接受誰。」

她微微一笑，沒有說話。

「算了，這種事你自己處理得來。」我收拾著桌上遺留的泡麵碗，壓扁後用力塞到垃圾筒裡。

「哪天你或我找到對象談場戀愛，不知道是甚麼光景。」

「哈，你的話一定是風光明媚阿，我的話…應該沒有那一天吧。」

「別這麼沒自信嘛！要不要我介紹給你？」她神秘的笑了笑。

「誰阿？」

「剛被我甩的那個學長。」

「去死吧你！馬上給我滾出去！」我大叫著。

她又是一陣大笑，乖乖收了東西逃出我房裡，一邊走還一邊說：「要好好跟校花相處喔！不然我就把學長介紹給你，噢對了，他長得有點抱歉。」

真是好險我手邊沒有菜刀，不然明年的這天我就得給她上香了。

【八】

說也奇怪，張芹宣在學校竟然時常和我有所互動。

也許因為高中同校吧，現在對校園還人生地不熟，所以她就和我走的比較近。

除了坐我旁邊之外，中午我們會一起吃飯，下課會一起走。

她會和我聊很多，通常都是她自己的事。譬如她家的小狗昨天走丟了、她母親做的蛋包飯很好吃...這類的。

偶而，她也會問起我小時候如何、我的興趣、我挑不挑食…，但我通常很尷尬，畢竟除了紀廂昀，我實在不常和人聊天，尤其聊自己的事。

她甚至還拉我去攝影社。

「薛子，你有喜歡的社團嗎？」

「都還好。」我這個人好像沒什麼特別喜好。

「那和我一起來攝影社吧！」

「嗄？」

我還來不及表達我的意見，她就迅速幫我做了決定，還真是手腳很快。

我對攝影這種活動沒興趣。

跟她說過這件事，但她似乎不以為意。

「沒關係，你就陪我嘛！你應該沒甚麼特別的活動吧？」

「是沒有。」我的確很閒。

「那你就當作打發時間囉！」她露出一個微笑，看到那個微笑，我也不知道該如何拒絕。

「好吧。」我聳聳肩，拒絕美女太殘忍了。

張芹宣應該很喜歡拍照這類的活動吧。

看不出來這樣一個美女會扛著相機上山下海。

我個人認為攝影還滿無聊的，但她說那是一種表達的方式。

我不知道，我表達的方式通常是直接和紀廂昀對話，而在尚未遇到紀廂昀之前，我靠的是紙筆，用文字隨便寫寫畫畫。

「你知道嗎？我喜歡捕捉美。」那天她這麼對我說。

你知道嗎，我真的覺得有點奇怪，通常攝影師不是都是男生嗎？男生會比較有興趣吧？你真的是個很奇妙的女孩。

「鏡頭，有時候會騙人。你可以利用各種修片技巧，讓畫面變得完美，然而真實事物到底是怎麼回事，只有拍照的那個人知道。」

「除了想成為知道真相的人，更因為鏡頭拍下的東西，對我而言很現實也很虛幻，有點像人生。不斷捉摸判斷的那個過程，是很美的。」她說得很興奮，「所以我所說的美不只是那個被攝影的東西有多少美感喔。」

聽完她的話之後，我略感驚訝，我沒想過不過是按下快門的動作，對她自己，對整個人生，都有了不同的意義。這讓我有點對攝影改觀。

她拿了一張曾經拍過的照片給我看，是一個婦女在廚房炒菜的背影。

「這給你甚麼樣的感覺？」

「母愛吧，我不知道。」照片的色調有種溫暖，看起來很像媽媽正為女兒準備飯菜。

「答錯囉！」她笑著，拿出另一張照片來，是那位婦女的正面，她皺著眉，臉很臭，好像很不甘願。

「這是我媽，那天我數學考了全班倒數的，她快氣瘋了。」她把照片收了起來，「這樣你了解了吧？我只不過是調整一下顏色，你就判斷錯誤了。」

「再讓你看一張。」

這次是一個男生，周圍是淺藍色的，應該是在水裡拍攝的。

那人臉上有些驚恐，手腳很不自然。

照片給我陰暗的感覺，但是經過剛剛她說的：色調可以調整。我有些懷疑這該不會又是人為的。

「嗯...這個人看起來在掙扎，但是也有可能是裝出來的，然後你再調過顏色…」

「又錯了。這張非常自然，沒有調過任何東西。我的朋友當時生日，被丟進海裡。」她笑著解釋。

「耶？」

「很奇妙吧。人就是這樣，當你有了一次被騙的經驗，你就會開始懷疑是否又被騙了。」

「嗯，說得真好。」

「用照片來解析人性，甚至是人生，很有趣吧！」

看著她把我說的一愣一愣之後勝利的笑容，我在想，我不僅要對攝影這項活動改觀，也該對她這個人徹底改觀了。

我甚至懷疑，雖然我們系是社會組念的，但看她能這麼有條理的舉證，她高中時到底是念第幾類組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