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自從受到張芹宣的『點化』之後，偶爾我也會拍拍照，但多半不會做修改，我和她不一樣，我沒興趣去欣賞虛實之間的神秘，我喜歡單純的自然，喜歡真正的畫面。

當然，因為身為學生，根本沒錢去買什麼單眼相機之類的專業相機，家裡的破數位相機有得用就該高興了。

通常我都是拍一些物品或風景，很少拍人，紀廂昀知道之後，一副很期望的自告奮勇對我說：「你可以拍我阿，反正你沒拍過人嘛！」

「那你可能會被我拍得很醜。」說不定我手一晃，整個她都變爛爛的，這不是我所樂見。

「有甚麼關係？幫朋友拍張照讓你很難為情？」

「不是...」我也不知道怎麼說，可能我很擔心拍不出我要的感覺吧？

「你怎麼還是一樣一天到晚顧慮一堆阿？靠，率直一點啦你！給我把相機拿出來！」她意氣風發的說著。

我無奈的拿出腳架，把相機固定在上面，要紀廂昀站好，擺好姿勢。

對準焦距之後，按下快門，紀廂昀笑著換了個姿勢，我再多拍了幾張。

「等你照片洗出來要給我看喔。」她如是說。

我實在很怕看見她的樣子在我手裡失敗。

帶著那天拍攝的照片，我決定先拿給張芹宣看，因為紀廂昀要等到週末才見得到。給對攝影比我有經驗的人檢視檢視，總是比較好的。

「薛子，感覺好特別。」她說著。

「很糟糕嗎？」這樣我可對不起好友。

「不是，我不知道該怎麼說...好樸直...」她偏著頭，模樣很可愛。

「因為我不太有技術。」

「但是並不難看阿。」她淡淡牽起一個笑容，「這女孩，是紀廂昀？」

「嗯。我沒別人可拍。」

「哦？」張芹宣揚起眉看著我，眼神很奇怪。

「你幹嘛阿？」

「如果你希望照片多樣一點，我願意當你的模特兒。」

「阿？」

怎麼最近自告奮勇的人這麼多阿？

話雖如此，我又再度點頭說謝謝。

﹍﹍﹍

應張芹宣要求，我和她到戶外攝影。

風涼涼的，我騎著車載她，她今天將頭髮綁起來，心情似乎不錯，很隨性的沿路取景。

「你有特別要在哪照嗎？」

「隨便你阿，你是攝影師耶，我說要出來，只是想透透氣阿。」

「那就隨便晃了。」

結果是，我和她玩了一整天，因為一直不知道該以甚麼當背景。

混到傍晚，我把車停了，兩個人走路回學校。

「你跟紀廂昀感情很好吧？」

「我只有她這麼一個朋友。」

「厚，你不把我當朋友？」她佯裝生氣。

我尷尬的笑了笑，不知道該怎回應，應該說，我不知道要把張芹宣定位在哪。

「開玩笑的。」她笑了笑。

「倒是你，應該很多朋友吧，怎麼都會淪落到跟我蝦混？」

她落寞的看著我，「我高中時的確很多朋友，假的朋友。」

「假的？」

「那些女孩阿，靠近我都是有目的的。」

「怎麼說？」

「譬如，她可以對自己的朋友驕傲說她認識校花，大概這類的。」

「那除了朋友之外，男朋友呢？很多人追你耶！」

她臉上情緒一閃而過，「交過一個。」

「耶？」這麼少？

「他長的很好看，但是，我也是他用來炫耀的戰利品。從此之後我就對那些追我的人充滿防備，再沒交男朋友了。」

「你真的是每一次都讓我徹底改觀耶。」我有點替她難過，本來還以為身為校花，日子一定是風光明媚，這樣看來，我和紀廂昀低調的過生活，說不定快樂一點。

「但是，都大學了，你怎麼不去試試看？」

她聽了，用一種奇怪的表球看著我，那臉上的神情說多奇妙就有多奇妙。這時路燈已經亮起，黃澄澄的打在她身上，我忽然湧起一個念頭。

「我在想....」

正要跟她說明我剛想到的事，她忽地從後方抱住我，輕輕的擁著。

這個擁抱突然的有點奇異，我傻了。

想開口詢問，卻講不出話，腦中一片空白。

從沒這樣親近一個人的身體，還是個女性的軀體。風起的時候，可以聞到她的髮香；呼吸的時候，可以感受到她的溫度，有一種舒適的情緒在隨風飄揚，我有點腳軟。

靜止不動，大概持續了十秒。我忘了思考，不知道她是不是。

「這是，答案。」她的聲音細細的飄進我耳裡。

她說完，鬆開我，緩步往前走。

我呆呆站在原地。

好奇怪。

真的好奇怪。

待她走離十步遠之後，我拿出相機，喀嚓一聲拍下她離開的背影，昏黃的。

這正是我剛才想到的點子，在路燈下拍攝的，落寞的身影。

回到住處之後，審視著存在數位相機裡的相片。

看著那條細小朦朧的短影。

「這是答案？」我唸著，「擁抱我？」

回想她的神情，她的口吻，她擁抱的力道，她身上的香味。

忽然間，我全都理解了。

然後訝異的說不出話。

【十】

我小心翼翼的向紀廂昀報告這件事，怕她太吃驚，但顯然沒有。

「你在開玩笑吧？」她不相信的說著。

「真的。」

「我看你病入膏肓了。」

「才沒有。」

那天之後，張芹宣如往常般對我，縱然我大概猜出個所以然，也很想問，但她沒主動說，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於是都沒再去談那天她說了甚麼，可是我和她之間氣氛真的有點怪，至少我是這樣認為。

「薛子，你是不是妄想校花妄想太久，所以就造成幻覺？」

「我沒妄想過她。」我哪裡配的上她？

「那你想和她來一腿嗎？」

「我不知道。」

老實說，我真的不知道。

張芹宣對我而言，是僅次於紀廂昀的女孩。我喜歡她的樣貌，喜歡她攝影時的模樣，喜歡她和我說話，但我不知道這算甚麼。

「那就去問個清楚阿，基本上這也只是你的猜測吧？」

「嗯？」

「問清楚之後再來告訴我，聽見沒？」她拿著那天替她照的照片看著，「噢，真不賴！一定是模特兒太美了，這張就給我吧！我要貼在我房間。」

「你才是自戀的病入膏肓。」我沒好氣的說。

﹍﹍﹍﹍﹍﹍

問這種事有真點尷尬，說不定根本是我自己想錯了也不一定，那不就糗了？

但是要我就這樣一直被這種猜測的氛圍瀰漫，又很難受。

況且，紀廂昀也要我去問清楚，雖然我比較想搞清楚我自己又是怎麼想的。

「給你。」我拿出那天拍下的她的背影。

「哦？」張芹宣接過，饒富趣味的看著我，然後專注的凝視照片。

她的表情沒什麼變化，看過之後交還給我。

「如何？」

「挺不錯的。」她說。

「這是那天你走了之後拍的。」

「我認得我的背影。」她微笑的說著。

「你還記得那天我們說了甚麼嗎？」我小心的問著。

她用手撥了撥前額的瀏海，定定的看著我，說：「你想問甚麼？」

「耶？」我楞了一下。

「我說，你想問甚麼，就問吧。」

那好，我也懶得拐彎抹角，乾脆就直接說了吧。

「我想知道你說的『答案』。」我凝視著她，想知道她會怎麼回答。

「其實，我比較想知道你的答案。」

我驚訝的看著她，又說不出話來了。

那瞬間，當天傍晚的風，她臉上的笑容，還有那擁抱的溫度，那樣的貼近，全都湧現出來。

現在她依舊是帶著微笑，只是眼神有點害怕，害怕我說出口的話。

看著她，我很迷惑，但是我可以讀到她眼神裡的期待與擔心。

我不討厭她，是不是就可以定義為喜歡？

「如果說...我並不討厭你，好像也有點喜歡你，可是我自己也搞不太清楚，這樣是不是很奇怪？」我遲疑的說著。

「不會。」她又抱住我，輕輕的，頭靠在我肩上，聲音聽起來是喜悅的。

「連我自己也不敢相信會喜歡你。喜歡你這樣一個女生。我才是比較奇怪吧？」她說著，「但是，抱著你很美好。」

「是嗎。」

我不太懂她所形容的感覺。

也不懂這算不算一段感情的開始。

只知道她的身體好柔軟，髮梢輕輕搔括著我的臉，髮香一次次的傳遞過來，我快要暈眩。

她說抱著我很美好，我忽然想起紀廂昀。

她知道這件事後，會有甚麼樣的表情？

她又會怎麼說？

她會恭喜我嗎？

她會支持我嗎？

我現在好想知道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