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你是死了幾天阿你?」張芹宣打開燈,瞇著眼看著我。
我?
我死了幾天?
其實也還好,我只是趴在床上,懶的翻身,懶的移動罷了。
偶而想想學生時代的經歷,邊哭邊笑,如此而已。
反正天這麼冷,窩在被窩不是挺舒服的?
「虧我拍完照就立刻趕來,結果只看到你要死不活的攤在那裡。」她一邊抱怨,一邊收拾著我亂遭糟的房間。
「是喔。」
「喂!你的聲音是怎樣阿?好像鴨子在叫。」
「感冒吧。」的確啞的不像話。
「真受不了你。」她倒了杯溫水,「要是我不來看你,下次進門就是一股撲鼻臭味和一具屍體等我了。」
「哈哈!」我喝下水,嗓音好像正常了一點。連笑聲聽起來都豪爽多了。
「薛子,好像有封簡訊喔!你要不要看看?」她拿起我的手機,搖晃著。
「妳幫我看吧,是廣告就刪掉。」
「你還是自己看吧。」
接過手機之後,我直接按下開啟鍵,寄件者是紀廂昀。
我忍不住猜想,經過那天,她還會對我說些什麼?
不管她會說些什麼,我想我那顆殘破不堪的心都無法再承受了吧。
我低頭看著那剛硬的字體,螢幕模糊一片。
我發誓,這輩子,再也沒有我不能承受的事了。
短訊的內容很簡短,卻要人命。
『你答應過我,我們是一輩子的朋友,對吧。』
一輩子,有多長?
是一直到死都是嗎?
也許我該去找把尺量看看,這樣或許比較好掌握。
繼不要把友情當作愛之後,紀廂昀又再次傷了我。
順便讓我閉嘴死心。
「你知道…一輩子…有多長嗎?」我喘著氣說著,在咳嗽和鼻水間硬擠出講話的時間。
「很短也很長吧。」張芹宣拍著我的背,滿臉心疼,「你到底和紀廂昀怎麼了?」
「我們兩個…永遠不可能在一起。」
我眼神迷茫,有點神智不清,「不可能的…因為我們是一輩子的朋友,這輩子,我們都只會是朋友…」
浮腫的眼睛好重好重,我閉上眼,回想起我曾經答應過她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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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是高中的畢業前一週的週末下午。
我們兩個買了兩瓶瓶裝啤酒,帶著零食,到附近的海邊吹風。
那天的紀廂昀話特別少,都是我嘰哩呱拉的抱怨隔壁鄰居又把垃圾堆在門口、對面的小狗每天晚上都叫個不停…之類的芝麻小事。
她安靜的聽著,臉上不時詭異的微笑,我會說詭異,並不是她笑的很恐怖,而是難得,這件事讓我感到詭異。
「紀廂昀,你幹麻這麼開心?」
「干你屁事?」她喝了一口酒。
「難道是交了男朋友?」
「嗤!」她不屑的看著我,「男人。」
「算了,以妳這種脾氣,應該也交不到。」
她又笑了笑,也不反駁。
「對了,下禮拜就要畢業了耶。」我嗑著零食,喀茲喀茲的說著。
「我知道阿。」
「你有什麼特別的打算嗎?」
「要打算什麼?」
「你不是讀新竹的學校?交通阿、住宿阿,那之類的。」
「說我,你自己咧?媽的,你還不是讀桃園的學校,你又搞定一切了?」
「我媽已經幫我找好房子了。」
「你就不能獨立一點阿?」
看著她責備的樣子,我開始想著暑假過後,要面對的新生活,沒有了紀廂昀,會不會我就無法生存了?我真的該獨立一點了,總不能永遠依賴她。
這時候,內心另一個聲音出現了,她忿忿不平的抱怨著:「爲什麼不行?依賴她不是很好嗎?她對你而言不是很重要嗎?依賴有什麼錯?」
我趕緊用力把那脫序的思維壓下去,裝作沒聽見。
「喂!」
「嗯?」我從恍神中清醒過來。
「我們是一輩子的朋友,對吧?」紀廂昀語氣輕鬆,但臉上的表情很嚴肅。
「當然。」我也裝出很認真的臉,「雖然我不知道以後會怎樣,沒有你會怎樣,但是我們是一輩子的朋友,一輩子都這麼好。」
為了表示我的誠懇和信用,我還把小拇指伸出來,紀廂昀見狀,大笑了起來,也把手指伸出來,不過是中指。然後,小指和中指就以奇怪的方式勾搭著。
「這可是你說的喔,最好不要忘記,也不要反悔。」
「我可以拍胸脯保證。」
「小心越拍越扁。」
「拍扁了就拍你的。」
「來阿!」紀廂昀囂張的嗆聲。
接著又是一連串的打鬧,還不小心踩碎了幾包零食,我們張牙舞爪的樣子,甚至嚇跑了幾個經過的國中生。
最後,我總算是有拍到紀廂昀胸部,不過也給她拍了回來,算是扯平。
海風吹著,有些黏膩,我和紀廂昀躺在堤防上喘著氣,休息一會,待會再戰。
「薛子。」紀廂昀轉過頭看著我,她烏黑的頭髮有些凌亂。
「怎樣?還想嗆聲?」
「我們是一輩子的朋友,是一輩子的喔。」
「嗯。」
「哪天我消失了,也請你不要難過。」
「你有要去哪裡嗎?」我疑惑的問。
紀廂昀溫柔的笑了笑,「就算我消失了,你一定也能過的很好的。」
你一定也能過的很好…
不,是你一定要過的很好…
紀廂昀喃喃自語著,我卻還不以為意,因為我根本不相信,紀廂昀會離開我。
就像我不太相信命運一樣。
可是命運還是帶走了她,把她帶離我身邊。
就向那天黏膩的海風,把她的氣息也吹的無影無蹤。
讓我再也找不著她。
【二十八】
看完紀廂昀簡訊之後,我打算立刻去找她,卻被張芹宣拉住了。
「你還在感冒,外面這麼冷,你是想凍死嗎?」
「喔。」
她說的有道理,我也只好乖乖臥病在床。
我在身體康復的過程中,慢慢和張芹宣陳述與紀廂昀重逢的那個晚上所發生的種種,明明只是幾個小時的事,我卻講了好久,一方面是講話有點吃力,另一方面是那幾個小時的經過,太痛了。
張芹宣聽完,摸著我的頭髮,淡淡的笑著。
「我也覺得自己很可笑。」沒錯,不只告白被拒絕,還失去一個摯友。
「你又沒失去她。」她依然笑著,「她都說你們是一輩子的朋友,這樣不算失去吧?只不過是做不成情人而已。人生本來就很多無奈,無論如何,感情問題絕不會是你生命中最後一件無奈,看開點吧。」
「妳這樣講也沒錯啦。」
「待會陪你去找紀廂昀吧,反正你也好多了,順便帶你去買衣服。」
「不好吧?這樣我對你虧欠很多耶!你不是也推掉很多case嗎?再不工作,老闆會炒你魷魚。」
這些天都是張芹宣在照顧我,除了感謝,我心中充滿了愧疚,我在想,她對我的好,應該這輩子都還不起。
「有什麼關係?既然你覺得虧欠我,那就閉上嘴巴。」
「什麼阿?閉上嘴巴跟虧欠有什麼關…」
我還沒說完,她的嘴唇就貼了過來,溫溫軟軟的。
「你已經喋喋不休一整個早上了,難道不累?」她站了起來,往門的方向走去,「我先在車上等你,你自己換個衣服再下來吧。」
「喔。」
一路開到紀廂昀住處,大門深鎖,電鈴按了許久仍不見人影。
我猜想紀廂芸可能不在,但奇怪的是,她擺在門口的幾雙鞋卻消失了,哪有人出個門把鞋子都帶走的?
正打算改天再來拜訪時,一個禿頭男子出現在我們面前,他擦了擦眼鏡後又放回臉上。
「你們是在找紀小姐嗎?」
「是,不過她好像不在。」
「我是她房東,紀小姐一天前就搬走了。」
「搬…搬走?」我和張芹宣面面相覷。
「這你有一張紙條是她要我給一位薛小姐的,你們認識她嗎?」房東從泛黃的長褲裡拿出一張紙條,我趕忙接過。
不知為何,我早有預感她會這麼做,她的行事作風向來是特立獨行。
她會離開第一次,自然會有第二次。這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我把紙條收進口袋,向房東道謝之後,和張芹宣一起離開那棟公寓。
「紙條上寫了什麼?」
「我去做我想做的事,請不要擔心我,也不要找我,再見。」我照著紙條逐一唸出。
「她又離開了阿?」張芹宣握著方向盤,無奈的看了我一眼。
「是阿。」
是阿。
既然她都說了不要找她,我也只好照她說的去做吧,反正按照她的個性,絕對是躲到讓我找不到的地方,我哪有能耐和她鬥?
「對了,我這麼多天沒去大叔那裡上班,你有沒有幫我請假阿?」
「請假?用不著吧,大叔把你炒了。」
「媽呀!」好狠!那可是我三餐的來源阿!
「騙你的。不過你還是辭職吧,到我這裡來工作,我們公司應該有缺人。」
「你居心叵測。」
「也不是第一天了。」她輕鬆的笑著。
「我不要穿西裝打領帶,中午還要拿資料和客戶討論。」我想起咖啡店裡那些老的很快的年輕小夥子,拼死拼活賺錢的上班族。
「那你可以試試在午夜裡穿著暴露的衣服,吊在鋼管上跳艷舞,反正價碼差不多。」
「死都不要!!」我打著冷顫,不敢想像自己的樣子。
「我肯定包給你大紅包!哈哈哈!」
「去死──!」
我想,我得開始適應新生活了。
因為紀廂昀說過,哪天她消失了,我一定要過的很好。
看著左邊那個開跑車像在開飛機一樣的美女,我想…我『應該』可以過的很好。
命運?
誰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