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一、禁地

新月。亥时三刻。

飞廉人有早睡的习惯。新月一族比一般的飞廉人更早。

村子处在山崖下，太阳落山之后，四周比山外更为漆黑，至亥时，除了村后的石洞门口，村内已然看不见一星灯火。沐雨抬头望了望天，山谷内雾气重，遮去不少星星，天气不算特别晴朗，此间情况虽然说不上伸手不见五指，倒也算是个不错的机会。

“你还是在此等我吧。”沐雨没有回头，紧紧盯着洞口。她二人亥时动身摸黑绕过村子来到村后，夜里路不好辨认，楼羽又几年没在村内走动了，光是找路就花费不少时间。反倒是一到村后段，就立时看到洞口指路一般的灯火。

“不。我要进去。”楼羽道，“都已经走到了这里，反正今晚就要离开，不看一眼我死都不会瞑目的。”

“啧，晦气！”沐雨皱眉，“什么死不死的。我带你进去行了吧？跟紧我。”大不了出了事丢下她一跑了之就是了。虽然有点对她不起，但这可是你情我愿的事，“先说好，出了什么状况我可不负责保你。”

“嗯嗯嗯，知道了知道了。快点。”楼羽不耐地摆摆手，催促道，“快些看完我们就快些走了。”

自从昨晚知道曾到过新月的四个人后。沐雨心中依然是一片迷雾。

若无意外，这四人当是沐天风，余迹，叶莘，墨浅。但这四人为何会到新月又为何会带走楼心月？沐雨在飞廉认识了叶莘和墨浅，她以为只是萍水相逢而已，二人在知道她的轻功后也没有提起过余迹的事。仅仅是机缘巧合认识，还是她们本来就知道于是才故意认识她？再说……

沐雨想了想这些问题，却也没有再多做思考。她还有她要做的事情。而那一切的问号，都可以留着去问叶莘和墨浅——她还在烦恼当年的当事人找不到了，既然二人都在，当面去问岂不更好？

但沐雨也想到了当年她们刻意的隐瞒。再去问的话，能不能得到真实的答案？沐雨没有把握。她只是明白她们不会害她，但并不能保证她们不会欺瞒。

——林林总总，总不过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而今已在新月，岂有不去亲眼一见之理？

洞口的守卫只有一人。看守得极其随意，两手环胸脑袋一点一点，竟然是睡着了。楼羽道这村子上百年没人造访过——当然二十年前的事情村人并不知情。自然是防卫松懈。

轻松的绕过了门卫，沐雨耸耸肩。这村子里毕竟都是些没功夫的人，这一趟来的实在没什么难度。

洞道弯曲向下，黑黑的什么也看不见，真真是伸手不见五指。愈往里愈是沁凉，摸索着走了一段路，料洞外已难察觉，沐雨才在裤腿上擦了擦手上的水，取了个火折子燃了。洞壁冰凉，已凝结了不少水，沐雨拿低火折子照了照裤腿，见一团脏兮兮的污渍，心里甚是不快。洞旁照明的火把燃起留下炭迹在墙上，方才一路摸索过来，一只手已是黑得不行，手上虽然有水，却并不足以洗干净。楼羽见了自己的手也皱了眉头，伸手在一旁没有黑掉的洞壁上擦了几下，才擦去一些污渍。

当下取下一支火把换了燃不久的火折子，两人继续朝洞内走。

事情进展得有些过分顺利，让沐雨心生些许不安。

二十年前来到这里的四个人，有没有来过这里？山下有防守，山周围又有竹林——若说是误入，实在是说不通。再加上这村子又在崖下……但若是好奇呢？沐雨既然可以因为好奇进了竹林，他们怎么就不会因为好奇来这里？无论怎么想，沐雨都觉得他们是来过的。而既然他们来了又走了，那么沐雨当然也能来了又走。

一念及此，心下稍安。抬眼再看，眼前依然不是洞道，而是一间开阔的石室。

而出乎二人意料的是。石室里空旷得可以。除了一些长短不一的石槽，什么也没有。

沐雨有些吃惊，“我说，这就是你们一族要守护的东西？”

“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楼羽看来也有些接受不了，“怎么就是这些？”

沐雨扯扯嘴角，朝散落在石室内的石槽走去。

石槽的年代很久了。但使用得并不多。棱角分明的显现着它被制造时的模样。但新切割的痕迹已然不在，表面附着只有年岁才能留下的痕迹。而让沐雨在意的并不是这个，而是石槽内暗红色的痕迹——沐雨并不愿意碰那些东西。即使年代久了味道散去了，她仍然知道那是什么——那是凝结的血。不过那是什么东西留下的血，这一点并不能确定。

另一边，楼羽却对着另一个石槽发出了惊呼。

沐雨赶忙跑去，道，“怎了？”低头看看石槽，只见厚厚的几乎堆满了灰白的粉尘状物体，在这无风的石室内呈现死静的状态，“这东西怎么了吗？”

“这是仃澪。”楼羽睁大眼，道，“确切的说，这是仃澪羽翅上的粉尘。但这么多的粉尘……至少是整片草原的量了……”

“……”沐雨没有接话，只是走到另几个石槽前调查。室内的石槽并不是杂乱的摆放。

石室内呈近圆形，而石槽的摆放则是暗合太极八卦——而且只摆放了乾位坤位和阴阳二极。一共十一个石槽，五长六短。

八卦之处摆的全是带有血迹的石槽。而太极阳极摆的是仃澪。阴极则是一个封闭的石槽，敲了敲石槽壁，听得出内里是空的。封石极沉，合二人之力也无法移动分毫。二人虽然不甘，也只得作罢。

“这是什么？”楼羽疑道，说话时并不只看着这个封闭的石槽，而是环顾石室。她虽不懂阴阳五行，也看得出石槽摆放有规则。

“我怎么知道。”沐雨摇摇头。话虽如此，她只是不愿说罢了。无极生太极，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演万物。八卦以乾、坤、震、巽、坎、离、艮、兑代以天、地、雷、风、水、火、山、泽。相生而相克。其中以乾坤二卦也就是天地最为重要。乾卦刚健，自强不息，但过于盈滴；坤卦明柔，地道贤生，但六爻皆虚。是以乾坤二卦互补方可平衡。而太极与八卦有相同亦有不同，虽阴阳互补却呈现阴中有阳阳中有阴之态。

是以石槽的位置上来说，虽然仃澪确实摆在阳极，但其实是摆在靠近乾位稍右，即阳之阴。而另一副则是在阴之阳。这个摆法沐雨不是没见过。跟着余迹在飞廉内走动时，曾见过这个摆法——这是一种祈祷，或者说一个祭台。

阴主死阳主生，但过而不及水满则溢，是以乾坤二卦是必须的。无极是虚无，太极阴阳的相互作用才是万物的根源，太极也是必不可少。

——这是一个祈祷长生的祭台。不过仪式只需要一次。祭台也只能使用一次。

这是在途经某个村庄时遇见的事。不过只是几块木头和一个小孩子。亲族用自己血在木头上涂抹一些，然后将孩子放在太极阴之阳，开始仪式。这个仪式只为病弱的小孩子准备而已。不过当时余迹说，这个仪式很是古老，所以流传到现在已经简化很多了。古时相信万物等价而换取，所以健康必须以健康交换，不是涂些血就能了事的。不过这些人只是求个心安而已，也不必讲究许多。

沐雨眯着眼，看着这些石槽沉默地思索着。一旁的楼羽见她不发话，周围又静的出奇，有些害怕，扯扯她的袖子道：“看也看完了，我们走吧。”

“嗯。”沐雨点点头。若然只是一个祭台，那么这里的确找不出什么更多的情报了。她又看了一眼那个封闭的石槽，心道，或许应该叫做石棺更为准确。若是祈求长生的，那么那石头里，当时躺着个人才对。不过那人此时应当不在了——就算真的在，也只是个死人罢了。一念及此，又摇了摇头，她想不出这里为何每隔二十年会有人来一次——莫非这仪式还有后续？

楼羽见她点头又摇头，弄不清她的意思，心里难免着慌：“怎么了？”

“没怎么。我们出去吧。”

二人走至洞口附近，转过了一个弯，走在前面的沐雨忽然拦下了楼羽，楼羽疑道：“怎……”话未说完，就被沐雨捂住了嘴。

由暗处往亮处看最是清楚明了。

再往下的洞道渐明，不知什么时候已是燃起了火把。

沐雨松开手，楼羽这才低呼道：“族长！！！”

“我们被发现了。”沐雨皱眉，“我们是怎么被发现的？”洞口挤着村民，按楼羽的说法，全村的壮丁能到的都到了。

许多张与涟漪相似的脸，沐雨说不出那是种什么感觉。她承认那张脸确实可以说得上耐看，但突然间却有了厌烦的感觉。而且……沐雨眯着眼睛，无论怎么看，都觉得即便容貌相似了，仍是觉得涟漪顺眼得多——那也许是主观思想作祟。

沐雨拦着楼羽小心地退后了些，想着是丢下她还是带她出去。洞口陷在石壁里，呈漏斗状。对方人数并不多，比并封村还要少些。但现有的人数已将出路挡死，若想出去，势必会发生冲突，若是自己一人也就罢了，可再带上一个楼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