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紫台……!”
瑰色的血一滴一滴地滴在地上。
“啪嗒——”
“啪嗒——”
饕餮笑了,将利爪上的血伸进嘴里舔着,脸上是一副十分满足的神情。神兽的血比凡人更美味,他已经吃腻了战场上的凡人,所以一嗅到翠瑾的气味就迫不及待地赶来了。
翠瑾突然明白嬴政睥睨天下,傲然不可方物的原因了。除了万军难挡的铁甲队,比天还大的野心之外,他还有宛如恶魔一般吞噬着一切的饕餮紫台。而且,除此之外,他还有另外一个神兽,只是他自己可能都不知道。
嬴政冷冷地看着翠瑾,又看了看紫台,神情是如月一般的寒冷。
“杀了她!”
丢下这个命令,嬴政拂袖而去。
夜幕厚重地难以捉摸,苍茫之下的石台上,两只神兽面对面地僵持着。说不清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渺小的人类。他们更不知道,现在自己的一举一动对后人来说,都是历史。
翠瑾看着紫台那双泛着血光的紫色眼眸,突然双眼越发地青翠起来。劲风拂面,翠瑾双手舒展开来,露出两只刚利的鸟爪。
一声刺破天幕的鸣声响起,地上轰地裂开了一条大口。
紫台轻巧地在灰雾中闪躲着,伸出双手宛如恶魔一般地扑向翠瑾。
翠瑾已经幻化成了一只羽翼丰满的朱色大鸟,只是一支翅膀上的伤痕触目惊心,仍然血滴不止。
翠瑾一次一次地俯冲着,用利喙、尖爪和足以让人眩晕的鸣叫冲击着紫台。
紫台连连地躲闪着,神情却异常地兴奋,好像寂寞了无数年,终于遇见了让他提神的事情一样。他的寿命几乎和天地日月一般久远,在混沌刚开的时候,就随着浊的一方、恶的一方诞生了,渐渐形成了这样一副贪婪而又极具魔性的躯体。它的存在,从一开始就是要给人间、给这个世界带来腥风血雨。
十爪交错,翠瑾的双翼受了重重一击,而她的利喙也狠狠地扎入了紫台的肩头。她不能死,如果她死了,那纤离该怎么办?
一声震天的巨响,高台的废墟上,均无法继续保持兽体的二人恢复了人的形态。翠瑾的双臂上血痕累累,紫台的肩头有一个黑忽忽的洞,不断地向外滴落近乎黑色的血。
神兽本身就有自动愈合伤口的能力,但是若是另一只神兽造成的伤害,则需要一段时间伤口才能愈合。唯一无法愈合的伤口,是被受了神谕的圣器刺伤的伤口。就像当年青龙被上古神剑轩辕所伤,最终不得不抛弃形体,不知所踪。
二人僵持着,各自绷紧了神经,随时准备给对方致命一击。冷风呼啸而过,隐隐地似乎送来了什么声音。彻耳倾听的翠瑾不由地一愣,就在这时,紫台双爪如利剑一般地向她刺了过来。似乎早已等着她这一秒的分神。
利器刺入肉体的一声钝响,翠瑾闭上了眼睛。
风呼啸而过,远处士兵们齐鸣的声音隆隆作响,因为翠瑾的失败,大概嬴政已经下令诛杀楚国来求和的使团了。
“纤离……”
其他人死了就死了,但是纤离如果不在了……
翠瑾的心里竟然掠过了一丝割舍不下的痛楚。
睁开双眼,翠瑾愣住了,挡在前面的居然是——
“将离,你!”
将离已不再是初见时的乐官模样,宛如猛兽一般的魁梧身体丝毫不逊于紫台,月光下,纯白的毛色在风中起伏。
“你走吧,这里是我的所在,嬴政一统天下是天命所定,我白虎将离必定会亲眼看着这一天的到来,守护他登上君主的宝座。我不杀你,但是我也不会容许你杀他,你走吧!”
翠瑾见将离的第一面,就认出了他是西方神兽白虎,但他们心照不宣。她看得出,将离的心思很隐秘,他掩饰自己尊贵的身份,宁可做一个卑微的乐官,必定有他这么做的原委,翠瑾不便细问。就像将离也未曾问她为何像一个玩物一样甘愿被楚王送来秦宫。
人间很复杂,所以强迫自己也不得不顺从它的某些规律。尤其是,像她这样喜欢上一个人的神兽。
将离一掌拍去,紫台被击出了十几步,恨恨地看着他。
“快走,这里我来对付,但未必能拖很久,你应该还有心愿未了吧?”
翠瑾看了看将离,报以一笑,拖着受伤的身体,消失于夜色之中。
(尾声)
许多年之后,嬴政一统天下,但所有曾参与剿灭楚国刺客行动的人们依然记得那个晚上。一只他们从未见过的朱色大鸟,在众目睽睽之下,于万箭之中救走了一个奄奄一息的女刺客。那只大鸟和那名女刺客成为了嬴政心中无法拔除的一根刺。虽然他一声令下,没有不能攻破的城墙,没有不能焚毁的书籍,没有不能坑尽的儒生,但是,那天晚上,一个在他杀令之下的女刺客竟然从插翅难飞的秦宫中逃脱了。
这是对他的藐视,是他一生中都无法忘记的耻辱。
又过了许多许多年,那些垂垂老矣的秦兵们还是记得,在嬴政去世的那一夜发生的事情,一个女人宛如鬼魅一般地在子夜侵入了始皇的寝室,然后飘然离去,与她形影不离的,是一只巨大的朱色大鸟。
后来,在红线的《貌合神离•朱雀入世》中,记着这么一段:
“朱雀陨,与魏国女纤离立约,神离目再见于人间。十五年后,刺始皇于沙丘,隐匿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