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顾及脚下那已被染红的地毯,上月清良仔细查看着划过手中的刀身——刚才为了救出紫衣少女,挥刀挡下刺客蓄力一斩的刀身已经出现了卷刃一样的伤痕。
略显混乱的刀纹,听说最近在府内一部分人间流行,别处则不太喜好的样子。恐怕是边境附近锻造的作品吧。
原本认为以为需求量大所以潦草从事导致质量偏低,不过看这把刀的样子却丝毫不逊于名师的作品。可惜的是没有经过好好的保养。若能经过水平高超的研师调整,这把刀的荣光也不至于辱没在这个狭小的房间里作为装饰了。
本来日本刀就是为了锋利舍弃了坚韧,如果不小心使用的话很容易就会磨损。
不过以这个程度的话再斩二十个人也可以任凭使用的吧。
「怎么样?可有受伤?」
耳边传来紫衣女子略带关心的问候,清良随意地把刀身扛在肩上,发出了咯咯地嗤笑声。
「我的技术还不曾生疏到对付这样的杂鱼还要受伤的程度。」
「啊啦,还是这样一脸傲气呢。」
「不好吗?」
「不会呀。」
清良听懂了这是对方另类的赞誉,不过她当然不可能笑脸相迎,反而装作不屑一顾的样子,哼了一声——
「那么,我去去就来。」
把紫衣少女的惊呼抛在脑后,清良从打开的阁窗上一跃而下,落到地上一颗粗壮大树的树冠上,借此减轻了一些势能,再接着跳落到地面——
那里已经成为了混乱的战场。
瞄准正在和他人纠缠中的一个势单力孤的敌人,从静止到起跑借助强大的爆发力和速度,她在前冲的瞬间使出了从上方斜砍的大袈裟斩——
敌方在来得及反应前就被这次有效的突袭从左肩到右腹部划出了一道大口子,鲜血就像喷泉一样涌出来,眼见已经是没有幸理了。
荒木兵法流——
。
清良没有停止脚步,而是乘着余势未完和先声夺人的气势,朝离自己最近的敌人胸口要害使出一招中远距适用的突刺技巧——
只见对方心脏部位爆出一朵灿烂的血花,然后就这样毫无悬念地倒下了。
荒木兵法流——
。
接连斩杀两人的清良已经引起了战场上所有人的注目。敌方马上有所反应,从围攻己方落单将士的包围圈中分出两个人,马上朝这边围杀过来——
如果是正常武士间的对决,当然是一对一的比试。不过,在战场上就没有这条约定俗成了。
作为一个优秀的剑客,不仅要擅长对敌,更要擅长应对复数敌人,才能初步保证在这个乱世下的生存资格。
面对从左右两方同时来袭的敌人,清良没有显露出一丝慌乱。
她首先向左边的敌人挥出一记半弧状的自下向上的斜斩,同时上半身前倾避开右边敌人发出的攻击,使得左边敌人的进攻情绪受挫。这时迅速完成从腰部到腿部的回转,乘这个间隙用已经回到右肩上的刀迅速转身用一记自上向下的竖斩切开右边敌人的头颅,而左边敌人的头颅也在立即回转后的横斩下爆开。
荒木兵法流——
。
虽然看起来很简单,但实践起来只要有毫厘之差,倒在地上的就不是敌人而是清良了。无论是对于距离感和战斗节奏的掌控,还是对于对方行动的预判,都需要大量的时间和经验才能完成的,时刻都在刀尖上跳舞的绝艺——
这就是上月清良所习的古剑法,荒木兵法流。
等到她停下脚步微微喘息的时候,视野中已经找不到仍在负隅顽抗的敌人了。周围的守卫们则都用敬仰一样的眼神望着这个身披红色盛装的少女——能势不可挡地把来犯之敌尽数击倒,而自身却分毫不伤,这种高超的刀术根本不是一般人所能亲眼见到的。
看着逐渐安静下来的战场,清良知道,敌人的败退早已成了定局。
能够把己方逼成这样,纯粹是靠着奇袭的一股气势,和己方被迫各自为战的缘故。只要这股气势被击溃,形势的逆转就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
「清良,可有受伤?刚才居然无视我的嘱告擅自加入战场…算了,只要你无事就好。」
披着一件外套的紫衣少女亲昵地握住清良的手,丝毫不顾她身上血的腥臭味——这让清良微微缩回了手,但对方却完全没有松手的意思。
「喂,琉璃,这样下去会弄脏哦。」
然而名为琉璃的妖怪首领只是顽皮地一笑——
「我不介意。」
自从三年前流浪到东之国的清良偶然出手救下被恶人纠缠不休的她后,就一直作为客卿停留在这间被作为妖怪们大本营和指挥部的房子里。
在清良看来,她和琉璃的不过是食客和主人的淡薄关系。但似乎对方却不是这样想的,不仅在各方面给予清良极大的权限,可以随时调动她麾下任意一队军力,还想方设法满足她的一切愿望。
明眼人都知道,琉璃所做一切都是为了能够把清良留在身边。然而可惜的是,清良本人却丝毫没有意识到这点。
对她来说,身边的所有不过是过往云烟。连现在这样舒适的生活,都随时都可以抛弃。
因为清良有自己的目的,她一直在等待,等待那个人出现。
「这回又斩了几个人呢?」
「差不多十九人吧。」
淡薄的语气中带着一丝黯然,然而可惜的是,琉璃却没能注意到清良此刻糟透了的心情。
「清良好强呢,不过可惜还差一个人就能凑齐二十了呢。」
听到这样任性的话,她不由得露出了无奈的笑。
「敌人的数量又不是我可以选择的。」
强?真的吗?清良这样想着。
虽然没过多久就斩杀了二位数的敌人,但她却不认为以这样弱小的敌人为对手,能够显示出自己的强大。
清良从来都不是喜欢自持强大欺凌弱小的人。
若不是这样的话,三年前初次来到东之国的时候,她也不会心血来潮地救下眼前的少女了。
真正的强大,是与站于同一个层次的强者对决后,才能决定的。
但是,整整三年,不,在那更久之前,清良在修习的荒木兵法流大成之际,就再没遇上过可供她畅快一战的对等敌手了。
「义堂老爷子。」
随着清良的轻叱,刚才还在月色下空无一人的空地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位头戴高帽,身着礼服的老绅士,他正用一只手脱下帽子,并朝清良的方向微微低头行礼。
「能否麻烦你把我的剑拿来?」
「我知道了,还请稍等。」
片刻之后,再度出现在原地的老绅士手中出现了一柄收在刀鞘中的长刀。
「多谢了。」
义堂是自古以来保护琉璃一族的家系,在琉璃父母过早去世后,他一直守护在琉璃身边,才得以让她像这样平安无事地长大。
清良对义堂客气的原因不为别的,就为了对方那孤身守护琉璃到现在的强大实力。若不是因为对方已经上了年纪,恐怕以她的好战程度,在遇见对方的第一面就要向对方挑战吧。
轻抚着那熟悉的刀身,清良觉得好像手中握住的刀柄已经成了手臂的延展——
,长二尺三寸三分,经由神田的名匠仿之助之手,为名为上月清良的剑士量身打造的太刀。
身为她从不离身的爱刀,川光从未辜负过清良的期待。四年的流浪时光里,它一次次地为主人击退了来犯的敌人,并渴望着和更强的对手交锋。
看着轻抚刀身露出迷离眼色的清良,琉璃不甘心地跺了跺脚,放弃了打断对方的诱人想法。她转过身对不知何时出现在面前的手下轻启朱唇——
「报告战况。」
居高临下的语气和如沐寒风的刺人视线,和刚才面对清良时的态度形成了极大的反差。
「是。」
在她面前俯身下跪的男子作忍者打扮,身上弥漫的血气甚至比清良的还要浓厚——恐怕那上面不仅是敌人的,还有着他自己的血吧。
「经过部下们的浴血奋战,敌人已经全面退却。」
然而琉璃此刻的表情却更加险恶起来,冷峻的脸旁就好像冬日吹过的寒风——
「受害程度呢?人数损失呢?」
「……」
「别以为我不在现场就是瞎子!分明就是被敌人加以奇袭后措手不及又没有及时调度,所以才一直被迫孤立作战吧?再加上居然被敌人攻进我的居室,你这个守备部长到底称职否?」
「属、属下惶恐!」
「算了。就算是戴罪立功,你带着一队人马去追击敌人吧。」
「属下领命!」
琉璃按了按发疼的额头。没有什么比一个不堪重用的手下来得更让人烦心的事了。
「这回要不是清良的话,或许就真的危险了呢。」
义堂顿时脱下帽子,半蹲与地上向琉璃请罪。
「真是十分抱歉,大小姐,都是我保护不力的缘故。」
「怎可能是你的错?我还不至于任性到向毫无关系的亲近之人发泄脾气的地步。而且义堂你不是因为我的指示才离开的吗?只要有清良在,我的安全就不用担心了。」
「是的,大小姐。只是…在关键时刻不守在大小姐身边,反而外出杀敌的行为实在是不敢苟同。下次果然还是让我义堂太一来作为盾吧。」
「不用。比起那个还请你去看看追讨队的情况,就算作是个保险吧。」
「是。」
义堂的身影转瞬间就消失了,然后犹如妖术一样,没过几分钟,老绅士就再次出现在琉璃面前。只是他此刻的表情有些异样,似乎有些不知道该如何报告。
「情况是?」
「…如果用一句话概括的话,那就是全灭。」
琉璃无奈地叹了口气。
「没想到这么快就中了埋伏?看来刚才的激将法反而起了负面作用呢。」
「不,大小姐,情况有些奇怪。至少并完全不是您想象中那样。」
「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个…比起用嘴说还是亲自到现场查看来得快。」
己方追兵被杀害的现场是在密林外围的一片空地上,根本没有什么可供躲藏的地方,更不用说什么奇袭了。然而,二十多名全副武装的追兵却无一例外地死伤殆尽。
琉璃仔细观察了下死者的伤口,发现了另外一个让人惊讶的疑点。那就是被杀害的士兵们全身上下都是完好的,除了一处致命的伤口外,基本上没有出现新的伤口。
如果是实力悬殊的一对一比试,出现这种一击必杀的情况并不罕见,但如果在多人混战中,全部都被对方一刀干净利落地砍中要害而没有其他外伤,基本上不可能,除非对方的平均战力远超己方。
但与同盟周旋了多次的琉璃清楚地知道,两方的武士在战力上并没有本质上的差别。
「难道是对方暗中训练的机密战斗部队?」
「不,并不是这样。」
义堂用肯定的语气反驳道。
「这并不是遇上复数个敌人的混战,追兵们是被仅仅一个人打倒的。」
琉璃用疑惑的眼神望着老绅士。即使是清良,也无法做到在这么短的时期里打倒二十多个全副武装的战士。
「看看他们倒下的位置就很清楚了,很明显,这是多个人围攻少数敌人的战法。再加上那一击必杀的剑法,无疑是位剑法高超绝伦的剑士所为——」
义堂说着说着就笑了起来,那是过去曾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战士,遇到棋逢对手时那意气风发的眼神——
「这种程度的话,老朽也可以做得到。」
虽然只是一句再简单也不过的话,但琉璃却能从中感到强大的自信,所以没有对他能做到这点产生任何怀疑。
「但是同盟中何时有了如此强大的剑士?」
「这…还请让老朽去调查…」
正当主仆开始推测凶手身份时,却听到了身旁红衣少女那压抑不住的短促笑声。然而这笑声很快就变成了响彻夜空的大笑,那笑声中既有敢于正面接受命运的释然,也有多年夙愿终于得以实现的狂喜。
在这个横尸遍野的战场上,仿佛确认到什么东西后,清良就像脱去了一层虚假的外衣,露出里面最真实的自我。
那是为了完成目的不择手段的觉悟,也是无论遇到什么也决不屈服的坚强意志。
「清、清良?」
从未看到过清良这样的琉璃惊恐地出声问道,可是现在她的话,不,任何人的话清良都已经听不进去了吧。
从死者们倒下的地面上那凌乱的足迹中,她看到了——以往无数个日夜中挥洒的汗水而凝结成的千锤百炼,那在被合围之下仍能操控全局的步伐,重重地敲打着清良那正剧烈跳动的心脏。
在这个世上,能够用出这套步法的,仅有两人而已。
「是你吧?是你没错吧?——」
面对着清良带着渴求和期待的问话,夜空中出现的凉风传来了回应的话语——
「是。」
那是隐藏在附近的剑士发出的信息,也是面对着宿命中注定的敌人存在的确认。
「——上月绯音!」
「上月清良!」
带着惊喜的高声欢呼,与含着露骨愤恨的低沉诅咒——
在两人之间粘稠的空气已经容不下任何人呼吸,就像谁也不允许踏入的禁地——因为她们此刻的眼中,都只存在着彼此。
「你终于来了。」
「终于找到你了。」
「剑技似乎已经完成了呢。」
「完成了。」
「那么,怎么做?」
带着期待而玩世不恭地眼神,清良望着虚空中那本不该存在的双眼——那双眼睛中似乎喷出要把她焚烧殆尽的火焰,然后用压抑不住恨意的低沉语气回答到——
「复仇。」
「要杀了我吗?」
「以慰大家的在天之灵,消除被你背叛的怨念。」
可是,这并不是清良所要追寻的答案,更不是对方心目中真正想要说出的话。所以,她锲而不舍地追问着对方——
「要杀了我吗?」
「…杀!」
单单一个字,表达出的杀意、愤恨与仇怨,比什么都有力地证明了对方究竟有多么渴望捧起清良的头颅。
于是清良满意地笑了。因为当年种下的诱因已经长成了遮天大树,此生没有比什么看到对手成长为对等的存在更让她愉悦的了。
「呵呵…哈哈哈哈!绯音!…绯音!绯音!你实在是太棒了!果然不是你的话就不行!太好了…能遇见你太好了,能够被你怨恨实在是太好了,杀了那些渣滓实在是太好了!」
「闭嘴…畜生!」
与清良的兴奋相对的,却是对方那愤怒得颤抖的声音,仿佛滚烫的沸水,又好像极地永久冻土下的熔岩。
「我所想却正好相反。为什么…我会和你这种家伙相遇的…!」
「那一定是宿命这种东西吧?啊,这么说的话那些渣滓们的宿命也就是死后只剩鱼饵这点程度的价值吧?你还记得吗?那些家伙们死前的悲鸣声,到底有多么动听——」
仿佛被清良的话刺到心口最大的伤痕,对方终于忍不住把此刻最真实的想法,像暴虐的洪水一样朝宿敌压去——
「闭嘴——!别张嘴、不要出声!每听你一句话,我就忍不住想要把你的一个内脏掏出来!!」
「好呀,给你。是你的话就全给你——不过在那之前,让我拜见一下吧。为了复仇而完成的剑技…用出来给我看看吧!」
「让我们开始吧,绯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