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
皋嵘曾经在黄海里遇见过能听懂人类语言的妖魔,并不否认自己也是外貌派的她,觉得对方并不像是低等的妖魔。
“喂,你这家伙还能动么?”皋嵘问道,伸出爪子随意地拨了拨对方的鬃毛——淡金色的,在火红的橙色夕下,居然着如同闪满月时候,轻柔地透过夜幕洒在清溪上的月光般的色泽。它的身上沾满血迹,还有大块的灰斑,好像患了不知名的怪病似的,却不会影响它温和而近似忍耐的气息。怀中抱着的那一团,似乎是个婴儿?
妖兽闭上眼睛,微微地摇摇头。如果忽略对方因为触摸而略带抗拒的僵硬表情,总体上来说,是只异常能够忍耐的好家伙,拿来作为坐骑的话,连犬郎真君这种家伙,说不定都要羡慕呢。轻易试探出对方底线的皋嵘揉揉下巴,环着胸咧嘴一笑。她朝四处看了看,判定方向:“天色快黑了,今晚一定赶不回城里。野外有妖魔太危险,我们必须到里木下过一夜。”
皋嵘俯下身子,将小小的婴儿抱在怀里,小家伙吮着手指居然睡的香甜。然后,她半跪在浅滩上,伸手在妖兽的身上,胸口,四肢按一按,并没有发现有骨折或者淤血的痕迹,不由地皱起眉头,喃喃自语道:“奇怪,难道是内伤,还是中毒?”她并没有整治妖兽的经验,朝着似乎应该是脾脏的地方摸摸,似乎也正常地很。“舌头伸出来,说‘阿’”
妖兽微地一瑟缩,轻轻地张开它的眼睛。好像是被拒绝了,皋嵘扁扁嘴,伸手在妖兽的头上揉揉,:“来,乖。‘啊~~~~’”啊到一半却嘎然而止,那手边有着硬度的光滑角状 物体让皋嵘的面部稍微地紧绷了一下,她瞅瞅对方的压在身下的前肢。
…金…金咒镯……
绷住面孔,压住开始抽动的嘴角,皋嵘深吸一口气,问道:“我替你把血迹擦干。”
麒麟微微点头,露出感谢的表情。紫荆色的眼睛稍稍地眯起来,似乎想要微笑的样子。
据说,麒麟的个性不同,这一只可真是又高尚,教养又好。可惜,高尚和良好的教养并不能让辅佐的君王成为明君。皋嵘恶毒的想,如果来自蓬莱的胎果就能成为圣王的话,那么不如让每一位麒麟都去蓬莱生活好了。
“这位…”
对方的话语,打断了皋嵘恶毒的联想。她弹弹自己的额头:“抱歉,走神了。我叫皋嵘”,然后弯下腰,掬起一捧清水淋在沾满血迹的麒麟脊背上。血迹已经有些干涸,凝固成黑褐色的血块,结在淡金黄而近于乳白的毛发上。皋嵘扯下已经破了一半的袖子,小心翼翼的将血迹拭去。
“能够起来吗?”
“抱歉,皋嵘。”对方稍微地挣扎,然后摇摇头。
“哎~” 皋嵘叹口气,厌仄仄地骤起眉头。她并不是力大无穷的野熊,天见可怜,她只是小小的山猫,就算踮起脚也只能到恒桄的鼻尖,哪里能将那么大匹的家伙扛起来。戳戳对方下巴,一摊双手:“太重了。怎么不长地轻些。”
“抱歉。”——又是那种润泽着淡淡水意的眼神。“如果…不介意,您可以带着宝宝离开……再休息一会……应该就没有问题了。
惊讶地耸起眉毛,皋嵘疑惑地盯着对方。蓬山上的女仙到底是怎么教导麒麟的,或者是这只本身的问题?她摇摇头,决心要在天全黑之前解决眼前的困境。
看着岸边不远处的几丛碗口粗的修竹,皋嵘咧嘴一笑。曾经有山客对她说,人类进步的理由是劳动。不管这个理由有多么蠢,至少皋嵘准备好好像先辈们学习。用斧头砍下连两棵,她费力地在枝干间绕上绳子,又捡来地上掉落的枯松枝,铺在绳子上。“虽然简易了点,但总算还有些担架的样子。”拖着担架,皋嵘道:“上来。”
对方挣动了两下,摇摇头。再叹口气,皋嵘托起对方的腰,肩膀顶在麒麟的后肢上“我数一二三,使劲!”
总算将这匹大家伙弄上了担架,皋嵘擦擦额头上渗出的汗珠,认命地抬起担架的一端,朝里家走去,她哼着走调的曲子,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对了,还没问你叫什么呢。”问完,她就微微后悔。麒麟是没有名字的。这些家伙们是连名字都是被君王赐予的,是属于君王的怪物。
“和。”近似叹息的声音,低地好像直接从胸膛中压出来一样,嗓音却是轻柔的,轻柔地像和风一样。“他…说,巧国最美的时光,就是……从黄海那边吹来微微的薰风,在赤海和青海泛起波涛……的那刻。一层连着一层的海浪,在沙滩上展开来,漫延成一线。”
又开始了今天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的叹气,皋嵘笑笑。
时间之箭永不回还。在长箭的尾羽离开指尖之时,无人知道它将射向何方。
当它最终穿透靶心时,也就将一切的可能性碎裂,更为可怕的是碎裂的过程极其缓慢。先前的裂缝叠加接着叠加,然后和无数块新的碎片连接起来,发现的时候,早化至尘埃。
巧王张氏,无论今天作为巧国之民对其多么的失望也好,憎恶也好。三十年前,麒麟飞过蓬山,降落到他面前的那一刻,他并不是坏人。
正是因为珍视着自己的半身,才唤对方以温柔而美好之名。而正是因为背负着这样珍视的心情,巧王才会尽力地让一切都变得完美。因为无法再维持这样的完美,就向另外一条路滑落下去,而变得憎恨起一切来。不能成为最好,那么也决不要变成最糟的那个,这不是所有人理所当然会拥有的情感么
将担架放下,皋嵘寻了块石头,拉着襟口,试图扇出一些凉风。
天际已经暗地只剩下最后一丝橙红的微光。树林里的松树散发着淡淡地清香,群鸟喳喳地鸣叫着,准备回巢,大群飞鸟盘旋着从树梢与树梢之间的缝隙中飞过,悠然而安闲地鼓动着羽翼,顺着空中的气流,飞到遥远的光与暗交接之尽头。
塙和安静地注视着她,皋嵘露出牙齿朝她笑一笑,对方忽然腼腆地转过头去。
皋嵘低头一看,许是刚才腰带没有束牢,刚才扇风,倒有小半条带子就都散了开去。“没有关系,反正看不清。”她自嘈地挥挥爪子,变成山猫的样子,腰身和…都会变小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毕竟是女子……”微微有些犹豫,但至少还是肯定的句子。
“该说真是难为你看出来么。”
“并没有……非常困难。” 塙和好像说了什么难堪地话似地,沉默了小半晌才把后句接上。那种和什么较劲似地语气,意外地让皋嵘有乖乖地将衣带束好的冲动。
一定是对塙王经常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塙王才那么快就失道的。规规矩矩地坐好,皋嵘嘟着嘴将带子束起来。擦把汗,她站起来,认命地抬起担架。
草丛忽动,好像有什么大型的猛兽正拨开蔓叶。皋嵘一惊,将右手搭在斧柄上,若是来一头马腹之类的妖魔地话,不见血大概是挨不到里家了。她弓起身子,缓缓地将单手按在地上。
就在皋嵘就要一跃而起的霎那间,听到有人低低地问了一句。“皋嵘?”
“……笨蛋。”皋嵘忍不住小声骂道。
恒桄揉着鼻尖,笑地傻气兮兮地从蒿草中间钻出来。“厨房里没有酱了,就出来买一点。”虽然是这么说着,但是她的左手还没来地及从剑柄上放下,仿佛才意识到似地,耸耸肩:“听到有人说城外出现了……”她说到这里堪堪地顿住,将淡金色的眸子眯起来,然后吐出一口气,半在塙和面前跪下:“西河州司马恒桄,见过台甫。”
——皋嵘很想把手中的斧头敲在她的脑袋上。没看到她一直在装不认识这种黄金色的妖兽么。一只三百多年的老半兽,居然没有第一眼认出麒麟,这是会被所有的人耻笑的,皋嵘觉得自己建立了半天的冷静毒舌的形象正在离自己远去。
恒桄先是不明所以的眨眨眼,而后好像明白什么似地笑起来,转向塙和道:“虽然麻烦公了,但是能否请公暂时恢复人型呢?”她补充道:“会稍稍轻一些。”
塙和微微点头。解下大兜,恒桄将它盖在塙和身上,然后转开头去。
淡金色的微光闪过,塙和在大兜中虚弱的蜷缩起身体。恒桄弯下腰,将巧国的台甫抱在怀中。
皋嵘发现她除了没有一下子认出麒麟外,好像还犯了其他很多的错误,揉揉有些发烫的脸颊,然后不甚服气地伸手捏捏孩子的小脸,宝宝吮吮唇,哼哼两声,继续她的梦境。
好像有谁轻轻一拉绳子似地,暗夜之幕从天顶骤然落下。苍青色的天变成了深沉的墨蓝。
路上,三人的话都不多,直到里家的灯火逐渐从山外的一点,拉近至眼前。
恒桄走上前去轻拍里家的大门。有匆匆的脚步声从里面传来,门被开了条细缝,从里面转出半个脑袋来:“老大,你要的那批冬器早上到啦,安旬这家伙又从连墙搞来三十把,你说说咋们到底要在什么时候起兵阿 。”她说到一半,晃晃脑袋,才看到恒桄手里还抱着人,不由地“啊”了声。
好像传染到皋嵘今天下午才换上的脸颊抽搐和叹气病一般,恒桄绷住抽动的嘴角,长长地叹口气。皋嵘好笑地望她一眼,咧开的嘴角快要张到耳朵边,果然什么样的将就带什么样的兵,安旬的名字,不知怎么让她有些印象。
“让公受惊了,先在里家中休息一会吧。”恒桄截断垂头丧气的简文继续要说的话。
幸好简文应对马虎,做事倒还算一板一眼,在里木下已经铺好干草,升起了营火。几人用过晚餐,都累得不想动弹,只有简文还叽叽喳喳地说地欢,恒桄干脆将宝宝丢给她照顾,看着简文被小家伙烦到头痛的样子,她不自觉地便扬一扬嘴角,心中某个悬而未决的选择,竟然不知道为何有了答案。
塙和的情况尤其不妙,只是少许地吃了些皋嵘喂她黍米的米汤就昏睡过去,就连睡梦中也似乎受着不知名病痛的折磨而不安稳地蜷缩着身子,过了大半个时辰,才稍微地平静下来。
恒桄松口气,看看皋嵘不在,便起身去院中寻她。
院中黑沉沉地一片,没有许些月色。只有从长有里木祠堂的正殿上,那点由营火透出来的微光。营火是带着橙黄色的彤红,皋嵘正蹲在井边刷锅,破了一半的衣袖被卷地老高,手伸在冰凉的井水中,锅子被她刷地“哗啦”作响,好像马上就要裂开似的,那光就印在她的侧脸上,投出一片隐隐憧憧的暗影和火光来。觉得锅子可怜,恒桄忍不住道:“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只是这锅子未曾得罪于你。”
皋嵘抬眼看侧着身子站在逆光中的恒桄,火光跳跃着,夜色溶溶地好像在她身边划过。夜里林间水汽在碎裂的青砖上方幽幽然凝聚成薄雾,轻飘飘又渗进这黑色中。皋嵘将手中的竹苕一甩,丢到锅里,浅起一地的水,压低声音怒道:“你要做你的大英雄,大豪杰,便尽管去做。把这种半大孩子扯进来有意思么?”
垂眸怔怔半晌,恒桄笑笑:“你若要这么想,便这么想罢。”说罢伸手想要揉揉皋嵘的脑袋,在半途却又顿顿,收回到衣袖里。“天怪冷的,刷完锅子,就快些进来。里胥今天也定是累得紧,早些休息。”她说完转身回到祠堂里,皋嵘就在外面反反复复地将锅刷地光可见人,才进去。简文早靠在壁上睡着,呼吸安稳平和,鬓发半覆在额头上,倒显得年纪年纪越发得小。恒桄拿着布条蘸水给塙和润一润唇,见她进来,默默地在营火边让出块地方与她。
两人一晌无话,自顾自背对背躺了。皋嵘睡得不算安稳,隐约中听到塙和低低的咳嗽。天光才蒙蒙亮起,她就睁开眼。
营火已熄去大半,只剩些余烬仍旧燃着星星点点的光火。淡淡的青烟在晨光中缭绕盘旋,最后散入湿润的空气中。塙和仍闭着眼,倒是不怎么咳嗽了,呼吸也平缓些。皋嵘拭拭她的温度,虽比昨晚好上许多,只还是烫手。恒桄却不在。皋嵘想想便推开里家的大门,径直到河边去找她。
恒桄正半跪在地上,将几棵中间挖空的原木用长绳捆起来,扎成木排。她的脚边对着一簇簇木屑,显然已经忙了不久。皋嵘不说话,只看着她将冬器一件件填进中空的原木中,再将原木按原样覆好,钉上木铆钉。
太阳出来,晒得人身上暖洋洋地,好像裹着层金色的绒毯。恒桄停下来,擦擦汗湿的额头,抬起头来,看到皋嵘,眨一眨眼睛,那淡金色的微光,就在眼角隐约流动起来,颇像此时朝日下奔流的河水,倒有两三分潋滟味道。
“你打算拿那只家伙怎么办?”皋嵘开口问道。
“早上起来的时候,摘了点野罂粟的籽,又找了些番红花,熬成药,让她喝了些。”她笑笑接着道:“不过你也知道,治标不治本的法子。”
沉默了半晌,皋嵘冷哼道:“妇人之仁。若是她告诉塙王,你是打算还要死几个像简文这样的小孩子?”
“她若是告诉主上,也是于情于理的事。” 恒桄满不在乎地扬一扬眉毛,语调微微低沉地说道:“至于简文,我保证她不会有事。”
“不只简文……”
低下头去看握着剑的手,恒桄淡淡道:“我向你保证,一个像简文一样的孩子都不会有事。”
皋嵘微微地愣住,一愣神间,简文跌跌撞撞地跑过来,结结巴巴地喊道:“老大老大,不好了,你带来的那个人居然飞起来了!她说,她还说……”
“你喘匀了气再说。”皋嵘扶额无语道。
“她说——‘抱歉,此为吾等职分所在。’”
“我该说,果然是麒麟么。”皋嵘摇摇头。
善兮恶兮,都是君王的半身,麒麟是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无法放弃自己的主上而不顾的一种生物。
扬起头看着苍空中滑过的金色光辉,恒桄眯起眼睛,将做好的木排推到河里,把手递给皋嵘:
“知道你怕水,暂且忍耐下吧。”又回头望着简文,笑着道:“去,把宝宝带上,先帮他找妈妈,再带你看戏去。”
终途
皋嵘知道,叛乱或者起义一类的东西,一定在什么地方开始了。只有州师们自己才能明白的窃窃私语声也好,不到日落就紧闭起来的城门也好,开始缓慢攀升的粮价也好,封锁的港口也好,让她几乎日日攥着满手心的冷汗醒来。
她害怕听到那日雨夜的敲门声,而当这样的敲门声久久并未响起时,却让她越发地提心调胆。等正式听到州司马恒桄反叛的消息传过大半个西河,她反倒松下一口气,至少说明,那个家伙暂时还活着。不过,这口气显然没有持续到等她用一条火腿交换到战报的时候,她一边看战报,一边忍不住把火腿拍到恒桄的榆木脑袋上去,恨不得立刻把战报撕碎了。皋嵘咬着后槽牙,磨了一圈,咬得几乎要出血,才硬生生忍住。那个家伙居然直接放弃西河四乡,带着她那浩浩荡荡的乌合之众直奔午寮,这在普通人眼睛里固然是大军兵临城下,气势非凡,声势浩荡,闻者胆丧,但是只要稍稍深入一想,初冬税完粮之后,田野里连根黍米杆子都没有,她不占领四乡,哪里来的草粮供她的浩浩大军吃饭?午寮城坚河深,即便是禁军只怕半月一月也拿不下来,她的军队只要一被钉死在城下,等到附近州师集结完成,甚至不用出动禁军,只怕能活下来的人也不多。若是真地想占领午寮,当初就应该直接利用射士州师直接在城内举兵,再徐图北上。如今这种瞎了眼法子不知道是谁的主意?
在咬牙切齿的当口,忽然听得窗棂一响,她立刻将战报揉起扔到油灯里,抽出挂在墙上的长剑喝道:“谁?”
“先生,我是简文。”窗外一个艾期期地声音说道。
她心中一动,道:“是阿桄让你来得么?”
“不是。”旁边有人低声道。“我是安旬。”
皋嵘终于记起来这个安旬是谁——西河的州侯,安旬连氏。
“大人请进。”
安旬推门进来,取下大兜的兜帽,露出脸孔。她的年纪——至少就表面上来说,似乎比恒桄来地大些,眼角有了些淡淡的皱纹,眼神却是炙热地仿佛在燃烧一般,随着她眼波晃动,苍青色的眸子就在灯下泛起青色宝石在炉火中融化光芒来。“里胥”
“大人不要用过去的官职称呼我罢。”
“那么,我就开门见山了。”安旬微微楚着眉,轻轻地点头。“阿桄的意思是不想把您扯进这件事情里来。我想问问您自己的意思,毕竟我觉得于情于理,都唯有您才适合。”
皋嵘有些隐隐约约不祥的预感,但还是道:“您请说罢。”
等州侯说完,皋嵘默然半晌,最终还是点点头。
安旬苦笑着抿起唇道:“您跟我来。”
州侯走在前方,简文跟在一旁打着灯笼,皋嵘跟着二人在漆黑幽深的小巷中转过一处又一处的转角,又转进狭窄的甬道,等到眼前又出现青幽朦胧的天光时,他们已经在城外的小树林处了。
天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下雪。
这是近海之地一年之尽头时,偶有的极软的小雪,沾在身子上立刻就化开。但不知怎么,这次却越来越密,直变成半个指节大小的雪片,打在脸上疼极。
远处是层层的营帐,说是叛军的中军,但是只见灯火辉煌,不闻有人声。里面人影憧憧,只是
走近了看时,全是些草人穿着盔甲,负着武器。
在营火照不到的高坡上,独独亮着一盏灯。
这座号称数万大军的中军营寨里,便只有她一个人。恒桄手里持着灯笼,正透过夜色凝望星火点点的午寮城。
雪落地越发急。
皋嵘看着简文手中的灯随着她的脚步微微的摇晃,在雪地里照出团淡黄的光和高坡上的灯光溶在一起,合成两大片光斑,被雪一晃,竟然照地夜色里都透出些清辉。
恒桄目光滑到皋嵘脸上,又似乎没有在看她:“到底是去请你了。”
水汽随着她嘴巴的开合,凝成冷雾,化入雨雪之中。
雪打在她肩上,在她的发丝上粘着几片,半边身子上积起薄薄一层。她笑着又补充道:“只是不怎么好看,记得多放些石灰粉,省得到时候先腐了。”她说完,呛啷拔剑。
剑光是比月色清辉还要亮的银白色,不知道为什么带着点朦胧闪动的淡金来。
雪积地并不厚,血是温热的,就点点地渗进了雪层里,露出下面的黑土和枯草来。
皋嵘走上前去,眯起自己睁地发痛的眼睛,弯下腰,合上恒桄的眼睛,抽出腰间的长剑,插入脖与颈之间的缝隙。
塙王坐在翠篁宫的大殿上。
殿外有人宣道:“西河州侯——安旬,里胥皋嵘求见。”
台甫不出现已经几月,殿内人心惶惶,西河矫讨前州司马胜利的消息,几乎是这几个月中唯一尚称得上算好的,几乎让人以为形势不那么糟糕。
安旬带着来人进入大殿内,在御座前跪下,行伏礼之后将盛在盒子中叛匪的头颅承了上去。有内侍接过盒子打开。塙王饶有兴致地看了一眼,不管怎么说,他这次胜利了不是么?
他挥挥手让皋嵘退下:“哪里出缺个乡长,让她补上就是了。”
皋嵘伏了一伏,抬起头来笑得开怀:“多谢主上。”
“下去吧。”
“是”
“主上,这头颅可有一点特别之处。据说,她年幼时有相师为她相面,指着她额下的小痣说,她有帝王之相呢。”安旬淡淡道。
“噢?” 塙王笑起来,“在哪里?”
皋嵘半跪着膝行到御座旁,指着头颅颚下一点到,“在这里”
塙王凑近看时,眼角猛然瞥见微光从匣中闪出。他只觉得脖子上微痒,一手抹去,不只怎么回事便满掌鲜红。
皋嵘持着匕首,微微冷笑。